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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胖子之前说要去办公楼只是个借口,郑清也很清楚这一点。出了教学楼,胖子叹息着拍了拍公费生的肩膀,便与张季信勾肩搭背向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留下郑清站在教学楼门口,满心懊恼。

    他懊恼的想着自己同萧笑之间最后的那些对话,心底惴惴不安。

    他非常希望伊莲娜当时没有听清萧笑说的话,或者伊莲娜认为自己在做有关‘六芒星法阵’课题的时候涉及了锁罗门这个词语。但他自己也清楚,这一切都是奢望。

    “真特么倒霉。”

    年轻的公费生愤愤不平的踢飞一颗石子儿。石子滑过一道弧线,砸在了路边的灌木丛中,惊起两只纠缠在一起的麻雀。麻雀们愤怒的冲男巫喳喳了两声,丢下一泡鸟屎。

    顺着石子儿滚落的方向看去,郑清意外看见了一个披着黄色袍子的胖乎乎的身影。

    那是宥罪骑士团的创建者之一,存在感近乎零的释缘小和尚。

    他大部分时候都在亚特拉斯学院的寺庙里念经,除非必要,平日里很少在校园里出现。即便宥罪骑士团的会议,他也极少参与。

    在抬手向小和尚打招呼的一瞬间,郑清猛然想起一件事——上一次猎月新生赛中,当他在猎场被一大群妖魔追逐的时候,曾经许诺如果生还,会给漫天神佛上香。

    但后来,因为事情繁杂,他好像忘了这件事,一直没能还愿。

    或许还了,只是还愿时心不诚,不算数。

    最近这么倒霉,会不会跟神佛们生气有关呢?年轻公费生有些心虚的想着,同时自我安慰性的辩解,九有学院泥塑木胎原本就少,想去还愿都找不到地方。

    非不为,实不能也。

    “释缘!释大师!!”年轻公费生挥着手,高声叫着,向小和尚打招呼:“等等我!”

    走在前面的黄袍子停下脚步,低着头,默默捻着念珠。

    郑清一溜烟跑到释缘身侧,气喘吁吁道:“你怎么来学府了?我还说抽时间去金字塔找你,让你指导我拜拜佛,求求神。”

    金字塔是亚特拉斯学院所在地,与九有的学府、阿尔法的城堡一样,也是一座非常有特色的建筑。至于郑清‘求神拜佛’之类的话,纯属他刚刚想起来的托词。

    因为刚刚想起还愿这件事、想到‘泥塑木胎’的时候,郑清忽然意识到第一大学还有一个名叫亚特拉斯的学院。这所学院里宗教疯子很多,供人跪拜的偶像也不少。或许在布吉岛上这是郑清最有可能找全漫天神佛去还愿的地方了。

    释缘捻着手中的珠子,抬起头,非常仔细的看了看郑清眼睛,最终摇摇头:“佛祖不是泥胎木像,也不是任凭跪拜的人偶。祂是我们心底的信念。心中有佛,在哪里拜都无妨。心中无佛,容易拜出因果。”

    郑清嘴角抽了一下。

    “我没有那么高的追求,也没有那么高的心境修为,”男巫干笑两声,摆摆手:“只是求个心安罢了。”

    小和尚微微叹口气,手中的念珠停了停:“心安已到无心处,病去浑如未病前。对你来说,心安是药,祛的是心病。求拜倒也无妨。”

    郑清终于放弃这个略显艰难的话题,转而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今天怎么有时间来学府了?”

    释缘手中的念珠终于停了下来:“作为学生代表,参加你的听证会。”

    ……

    ……

    当郑清与释缘赶到教学楼三层的学生会议室时,房间里已经坐满了四所学院的学生代表们。乌泱泱一片,声音却不嘈杂,显得很有素质的模样。

    没有一位校外人士,也没有一位教授,甚至连年龄稍大些的学生都没有。郑清注意到会议室里学生们的袍子上大都是一两道镶边。几位镶三道黑边的学生,也都坐在主席台上,其中就包括科尔玛学姐。

    看到郑清入场,科尔玛偏过头,瞥了他一眼,却没有任何表示,仿佛不认识面前男巫似的。而坐在主席台正中的一位男巫则敲了敲面前的木槌,喊了一声:“肃静!”

    随即几个刺耳的声音接连响起来:

    “都把嘴巴闭上!”

    “年轻的小崽子们!”

    “这里不是菜市场!”

    这个略显粗鲁的声音是一只在主席台上来回踱步的三头鹦鹉喊出来的。郑清认识它。上学期参加学生会面试的时候,这头鹦鹉就负责过叫号方面的工作,据学生会里的老人们说,它还曾经担任过许多届学生会的名誉主席。

    郑清表面上乖巧的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心底却暗自吐槽无聊——仅仅凭借那只可以在主席台上随便跑来跑去的三头鹦鹉,年轻的公费生就敢判定今天这场所谓的‘听证会’是一次闹剧。或许就像萧笑说的那样,只是学生代表们聚集在一起,确认一下校园里的舆论氛围。

    三头鹦鹉的声音虽然刺耳,却非常有效,原本还有轻微骚动的会议室转瞬就彻底安静了下来。会议室一侧玻璃窗上挂着的窗帘也仿佛得到了什么命令,无人自扯,将帘子拉上。

    光线的黯淡,隐隐增强了会议室里肃穆的气氛。

    郑清的位置在主席台左侧,是一张单独的小桌子;他的对面,则是瑟普拉诺的桌子,胖巫师正好整以暇的坐在桌子后面,看到年轻公费生落座后,还很有礼貌的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主席台下,则是四所学院的学生代表们,红色、蓝色、黄色、白色,四色的院袍泾渭分明,分成四条阵列。靠近郑清一侧的是九有学院的红色袍子们;靠近瑟普拉诺的,则是阿尔法学院的白色长袍。

    或许担心两所学院的学生一见面就打起来,亚特拉斯与星空学院的学生代表非常贴心的坐在红袍子与白袍子之间,隔开一条宽厚的界限。

    即便这样,也没能遏制住两个学院之间的火气。

    会议一开始就跑题了。

    在主席台宣布肃静后,仅仅过了片刻,就有一位白袍子举手站起身,非常严肃的质问道:“听证会为什么不在阿尔法堡里举行?我们不怀疑在座各位的公平性,但我们对这么重要的会议在当事人学院举行,保留意见。”

    郑清眼睛快彻底翻白了。假如不知道这次会议的根底,听到那位白袍子的发言后,他或许会以为这是丹哈格的高级审判庭在讨论涉及黑巫师的话题呢!



    那位质疑会议举办地点的白袍子只是打响了吵架的第一枪。

    紧接着九有学院的一位红袍子站起身,对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代表比九有学院代表多一个人表达了深切关注,而另一位白袍子则毫不避讳的指出九有学院学生代表专业性欠缺,所选人员不精通《巫师法典》,无法理解‘代表人团’并不代表人数相等,阿尔法学院学生代表多一人恰好是制度安排的精妙所在,等等。

    双方代表在会议室两侧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好不热闹。

    一贯喜欢争斗的星空学院与向来擅长辩论的亚特拉斯学院两所学院的代表们坐在会议室中央,左看看,右看看,脖子扭酸了,却也都闭紧嘴巴,一副看戏模样。

    主席台上的主持人不得不用力敲打着面前的木槌,扯着嗓子大吼大叫才勉强控制住渐渐崩坏的局面。

    在这个过程中,郑清始终保持着沉默以及脸上乖巧的笑容。而瑟普拉诺则维持着他惯有的阴沉气质,大马金刀的坐在桌子后面,仿佛一位国王。

    “今天只是一场非正式听证会,邀请诸位同学前来对前段时间发生的意外事故做一次简单梳理!不涉及任何投票以及声明性文件!大家不要在这种细节上纠缠不休!”

    主席台上负责主持听证会的男巫大声安抚着左右两侧的红袍子与白袍子们,但他的这个回答并不能让所有人满意。

    “人数问题涉及基本公平,这不是细节,这是要素!”一位红袍子大叫着。

    “瑟普拉诺同学受到了蓄意攻击!那不是意外事故!”另一位白袍子也不甘示弱。

    郑清微微吐了口气,悄悄摸出自己的怀表,瞅了一眼时间。下午他还有一节选修的鱼人语课程,而且他还没吃中午饭,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这里陪其他人吵架。只不过作为当事人,而且是现在略占下风的当事人,转身就走不仅仅意味着他放弃维护自己的权益,也意味着他在得罪阿尔法学院之后,给了自己学院一个巴掌。

    他可不愿意像尼古拉斯同学那样成为被两所学院同时孤立的学生。

    “安静。”一位坐在主席台中间靠右位置的俊美男巫轻声说道,他的声音不大,却立刻收获了惊人的效果——阿尔法学院的代表们齐刷刷闭了嘴。

    郑清认识那位男巫,也曾与他打过交道。他就是阿尔法学院学生会的主席,血友会会长,现任奥古斯都阁下。

    坐在主席台中间靠左位置的,则是另一位表情严肃、身材高大的男巫。虽然郑清对他并不熟悉,但作为九有学院的学生,这一届的雷哲他还是可以认出来的。

    与奥古斯都不同,雷哲只是静静的扫了会议室左侧一眼,就让红袍子们原本汹汹的气势降了下来。

    不愧是第一大学最出色的两位学生领袖,郑清在心底暗自赞叹了一声,却不由自主幻想如果自己坐在那张主席台后面,会是什么模样。

    主席台最中间坐着的,是本次会议的主持人,也是一位披着黄袍子的年轻男巫,带着一副半框眼镜,面色白皙。郑清记得他是亚特拉斯学院学生会的主席,但不记得他的名字。

    “很好,”主持人清了清嗓子,“既然大家已经取得共识,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按照惯例,首先应该介绍一下在场诸位的身份。”

    “但既然是一次非正式会议,而且都是熟人,这一步我们可以简单略过。主席台上包括我在内的六位,是由第一大学学生会主席团派遣的代表,排名不分先后,诸位也都认识……”

    “七位!”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主持人的声音:“主席台上的代表一共有七位!”

    说话的是那只三头鹦鹉。

    主持人瞥了它一眼,立刻改口:“是的,是的,我们一共有七位代表,负责监督整个听证过程。”

    三头鹦鹉满意的点点头。

    主持人低下头,扶了扶眼镜,继续说道:“今天是四月二十九日,周三;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四十五分;即将进行的是‘四月十一日,周六晚,发生在临钟湖附近一场事故’的听证会。当事双方……”

    说到这里,主持人抬头向主席台左右两侧的单独席位各看了一眼:“一位是来自阿尔法学院的瑟普拉诺同学。”

    瑟普拉诺站起身,彬彬有礼的向主席台以及主席台下的学生代表们微微鞠躬。

    “……以及来自九有学院的郑清同学。”

    郑清笨拙的站起身,学着瑟普拉诺的模样向两侧点头致意。

    “很好,”主持人满意的点点头,看向台下诸位学生代表:“现在我宣布,听证会正式开始,由科尔玛同学进行首轮质询,有疑问的同学可以向小精灵的盘子里放纸条,由主席团成员确认后,加入二轮质询中。”

    说着,主持人指了指天花板下挂着的一大团绿萝。

    郑清这才注意到绿萝左右攀附着一群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她们手中拖着藤蔓编织的巴掌大小的小盘子,听到主持人的声音后,一群小精灵托着藤盘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学生代表的头顶上轻盈飘过,另一群小精灵则分发着纸张及羽毛笔。

    “这些羽毛笔是发给我们了吗?”郑清听到距离他不远的一位红袍男巫小声向旁边的另一位巫师咨询道。

    “是的,”他的同伴声音同样很低,“但我觉得可以看看其他人怎么做……我记得学长说过,学生会开会时候发的羽毛笔,连一万字都写不了,笔尖就会变秃。”

    听着这些有趣的对话,郑清心底暗自发笑,原本被主持人勾起的紧张感觉,也不由自主消散了不少。

    他看了瑟普拉诺一眼。

    胖巫师面无表情的坐在桌子后面,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眼睛盯着自己的指头。他身后的窗台上,隔着薄薄的窗帘,隐约露出两只老鼠的脑袋。

    但还没等郑清仔细辨别清楚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两只老鼠,主席台上,科尔玛学姐已经开始向他发问了。

    文学馆



    “你就是九有学院一年级天文08-1班的郑清同学?”

    “是的。”

    “在四月十一日晚上的夜间巡逻中,你使用符枪,对阿尔法学院的瑟普拉诺同学造成重大伤害?”

    “当时他……”

    “简单回答‘是’与‘否’即可,”主席台上,科尔玛学姐一本正经的看着郑清,打断他试图自辩的行为:“这不是辩论会。”

    郑清扯了扯嘴角,回忆着刚刚科尔玛询问的内容,最终回答道:“是的。”

    “你使用的符枪,有没有经过高阶巫师的专门改造?”

    “没有。”

    “你使用的符弹,有没有经过高阶巫师的专门改造?”

    “没有。”

    “你知道自己的符枪可能会击杀瑟普拉诺同学吗?”

    “不知道。”

    郑清‘不知道’三个字刚刚出口,便引起阿尔法学院所在方向一片骚动,他隐约听到有人低吼‘他说谎’‘骗子’之类的话。

    坐在主席台中央的主持人敲了敲面前的木槌,大吼一声:“肃静!”

    会议室这才重新安静下来。

    科尔玛停了停,翻出另外一张纸,看了郑清一眼,慢慢念道:“有证据表明,去年寒假,在经过寂静河的时候,你使用相同的符枪与符弹,击杀了一头撒托古亚的后裔,是否有这件事?”

    郑清老老实实回答道:“是。”

    这一次,整座会议室都轻微骚动起来,虽然传言中郑清与那头撒托古亚后裔之死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但这是当事人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承认这件事。一位入学不到一年的巫师完成类似‘屠龙’的壮举,着实令人震惊。

    便是主席台上其他几位成员也都齐刷刷盯紧了郑清,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与探询。

    “你是怎样使用一把没有经过改造的符枪与没有改造过的符弹,击杀那头怪物的?”科尔玛脸上同样没有掩饰那一丝好奇的表情:“即便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正式猎队,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也很难对那头怪物一击必杀。”

    郑清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如果涉及个人隐私,我们可以为你准备秘密听证会,由学校教授联席会议指定相关参会人员。”会议的主持人立刻提醒道。

    “或者你可以只告诉我一只鸟,”三头鹦鹉摇头晃脑插口道:“我绝对不告诉第二个人!”

    “不不,”郑清连忙摇摇头:“主要是我也不知道原因……当时我手上除了符枪,没有其他武器,属于孤注一掷,却不料那头怪物被一枪打死了。在打伤瑟普拉诺同学之前,我一直以为那是一次巧合。”

    “所以你并没有伤害瑟普拉诺同学的想法?”科尔玛提示道。

    “我只想阻止他,”郑清立刻会意,补充道:“当时瑟普拉诺违反了学校的宵禁条例,我是巡逻队成员,有责任阻止他。”

    他眼角的余光留意到对面那位胖巫师仍旧面无表情,似乎对他的指控不以为然。

    “反对!”一位阿尔法学院的白袍子愤而起身,高声抗议:“反对进行诱导式提问!这不符合听证会客观公正的立场!”

    “反对无效。”主持人敲了敲面前的木槌,一脸无奈的强调道:“我必须再次提醒诸位同学,这里不是丹哈格高等法院的现场,你们头上也没有戴着假发……质询方的所有问题都经过审议,大家认真听取双方问答,保留主观意见即可。”

    那位白袍子愤愤不平的坐了下去,同时向郑清投来恶狠狠的目光。

    年轻的公费生对此视而不见——如果这点刺激都受不了,他早就被校园里那些形形色色的流言蜚语气疯了。

    科尔玛适时将提问进行到了下一个阶段:

    “在做出使用符枪的决定时,你是否认为自己的决定符合第一大学‘和谐、友爱’的基本传统?”

    “比传统更重要的,是秩序与规则。”郑清圆滑的表示道:“相信阿尔法学院的同学们也支持这一点吧。”

    因为执着于血脉与传承,阿尔法学院虽然在招生特质中强调‘自由与正义’,但在实践中更注重秩序与规则。这一点,郑清并没有说错。

    九有学院的代表席上传来一阵会意的轻笑声,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代表们则都是一脸吃屎的表情。

    坐在主席台正中央的主持人再次敲了敲木槌,发出咚咚的声响:“再次重申回答方式,作为当事人,你只需要回答‘是’与‘否’即可,任何随意扩展回答的方式,都会引发不必要的争论。如果还有第三次,你将被取消后续的问答环节。”

    郑清立刻点点头。

    “请重新回答上一个问题。”科尔玛看了年轻的公费生一眼。

    “是。”男巫谨慎的回答道。

    提问者反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郑清已经回答了之前的问题,这让她有点哭笑不得,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在你使用符枪的时候,旁边是否有其他同伴?”

    “是。”

    “他们是否支持你的决定?”

    郑清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因为这个问题不是一个‘是与否’可以说清楚的。他看了看代表席,然后又看了看主席台,最终选择举手:“我可以多说几个字吗?”

    科尔玛微微叹口气:“你已经多说了……说罢。”

    “使用符枪是我一个人的决定,并不清楚他们的判断。”郑清努力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他不想让同伴们跟着自己陷入这个大泥潭。

    主持人抓着木槌,‘咚咚咚’敲了三声。

    “鉴于郑清同学连续三次违反问答环节的规则,现在取消他后续回答的资格。”说罢,主持人示意科尔玛进行下一项:“下面有请科尔玛副主席对瑟普拉诺同学进行质询。”

    郑清脸上的错愕还没褪去,红袍子代表席位上就传来相应的大吼:“这不公平!你们同意他多说几个字的!”

    “是的,我们同意,因为这是你们的自由。”主持人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非常认真的解答道:“我们没有阻止你们继续违反规则的能力,但有执行规则的能力。”

    这一次,整个会议室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三掌门



    “麦克·金·瑟普拉诺同学?”

    “是。”

    “在四月十一日晚上,你是否违反第一大学相关校园管理条例,出现在临钟湖附近?”

    “是。”

    “你是否知道当时处于夜巡队管辖范围内?”

    “是。”

    “你是否清楚夜巡队有权利对任何违反校园管理条例的存在行使强制权?”

    “是。”

    “你是否对某位巡逻队员使用了攻击性魔法?”

    台下的白袍子中隐约传来不安的骚动,因为科尔玛的这个问题非常具有诱导性。诚然,瑟普拉诺对宥罪猎队使用了攻击性魔法,但另一方也不是束手待擒的小白兔,只能说双方半斤八两罢了。

    但此刻,通过科尔玛的这个问题,倒显得瑟普拉诺违反规则在先、攻击巡逻队员在后,主观意愿作恶,性质顿时恶劣了不止一层。

    从另一个角度出发,科尔玛的问题又都属于事实质询,让人找不到置喙之处。

    瑟普拉诺沉默片刻,最终简单的回答了一个字:

    “……是。”

    “你出现在那里的目的是什么?”科尔玛继续追问。

    胖巫师默默的看着提问的科尔玛,良久不语。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带着陷阱的提问,如果瑟普拉诺不想违反问答规则,只能保持沉默。只不过女巫丝毫没有觉得脸红,一副等待回答的表情,目光锐利的看着他。

    主席台中央坐着的主持人轻声咳嗽了一下,敲了敲面前的小木槌:“鉴于问题的特殊性,主席团允许麦克·金·瑟普拉诺同学使用不超过一百字描述自己的目的。”

    话音未落,红袍子的代表们就一片轰然。

    “抗议!这是赤裸裸的双重标准!!”

    “你们敢更无耻一点吗?”

    “哈!阿尔法的人如果要脸,临钟湖里的鱼人就算得上道德模范了!”

    “咣咣咣!”主持人用力的敲着面前的小木槌,同时大吼道:“安静!安静!这是主席团的一致意见!如果有建议,可以在稍后的第二轮质询中重新提出了!任何试图扰乱听证会秩序的同学,都将失去后续的投票资格!”

    最后一句威胁非常有效,原本沸腾的气氛像是被浇了一瓢冷水,瞬间平静了下来。虽然仍旧有个别红袍子小声嘀咕着咬牙切齿,但终究不会出现之前那样混乱的场面了。

    郑清隐约听到身后不远处两位九有学院的学生正悄悄咬耳朵:

    “亚特拉斯的人一向唯阿尔法马首是瞻……雷哲为什么会同意让那个黄袍子当主持人?!他明摆着在偏袒瑟普拉诺!我们应该让星空学院的人当主持人。”

    “或许是一种平衡吧,毕竟首轮质询者是科尔玛学姐……而且与亚特拉斯的人比起来,星空学院的人不太擅长口舌之争。”

    这番分析有理有据,颇为有趣,只不过后面的话郑清没有仔细去听了,因为瑟普拉诺已经重新开口,回答科尔玛的上一个问题:

    “我在追寻心灵的宁静。黑雨滴一样的鸟群,从黄昏飞入黑夜,黑夜一无所有,却让我感到安慰。褪去浮华,窗外依然喧嚣,我只能选择走入湖畔的夜色,寻找那一点宁静。湖畔的夜,太黑暗、太寂静、太丰收,我在丰收中看到了死神的目光。①”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位坐在右席的胖巫师,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似的。就连提出问题的科尔玛也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这个回答很诗意,也很巫师,充满了追求真理与希望的感觉。

    但这个回答‘太不瑟普拉诺’了。

    胖巫师在第一大学年轻巫师们的印象中向来以跋扈、凶悍、手腕高超、气质阴沉著称,很少有人见过他这么文艺的一面,即便是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们——虽然阿尔法学院的许多学生都很擅长这种优雅与文艺,但其中并不包括瑟普拉诺。

    瑟普拉诺简单粗暴的风格也是他不被阿尔法学院某些圈子接纳的主要缘故。而今天他的这个回答,巧妙的向那些势力抛出了橄榄枝。郑清只是瞟了一眼,就看到许多白袍子们脸上露出的惊喜神色。

    许多人似乎第一次意识到,弗里德曼爵士之外,阿尔法还有其他选择。

    而且他的回答给人一种他是一只暴风雨中追寻光明的、瑟瑟发抖的雏燕的感觉,全然没有往日夜枭或者秃鹫的凶狠风格,令人在滑稽之外又品味出一丝辛辣的嘲讽味道。

    郑清注意到主席台上,奥古斯都的嘴角微微扯了一下,而雷哲的表情则隐晦了一些。年轻的公费生并没有意识到瑟普拉诺正在将这场听证会当做他团结阿尔法学生代表们的场所,他只能读出瑟普拉诺的回答是胡扯,而且字数还符合要求。

    是的,胖巫师的那段回答,不带标点符号,只有九十二个字,确实在一百个字以内。

    但郑清决计不相信瑟普拉诺去临钟湖畔是为了溜达或者散心。

    科尔玛同样也不相信这一点。

    质询者很快调整了心态,清了清嗓子,提出了下一个问题:“有证据显示,你曾经与临钟湖的鱼人部落进行非法交易,这是否是事实?”

    瑟普拉诺嘴角扭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是。”

    “四月十一日晚,你前往湖畔的目的是否包括与鱼人部落进行交易?”

    “否。”

    这一次,即便是许多阿尔法学院的学生都悄然低下了脑袋,假装没有听到瑟普拉诺的回答。而九有学院代表们所在的位置更是重新有了沸腾的模样——之前那瓢凉水的效果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我们应该给当事人身上贴两张‘诚实符’,”一位红袍子向旁边的同伴低声抱怨道:“瑟普拉诺那家伙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他的那位同伴倒是很了解当前的行情:“低阶符箓对瑟普拉诺没有太大影响,高阶符箓学生会也没有那个预算……而且瑟普拉诺不是亚特拉斯学院的人,也没办法让他对着《圣经》起誓。所以,这种事情无解。”

    “这个听证会就像小孩儿过家家。”

    “……谁说不是呢?”

    文学馆



    很多时候,人们都是在无意识中参与进历史的进程里,创造了历史的大事件。

    很多时候,巨变就发生在你的旁边。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历史就默默的向前走了一大步。而你蓦然回首,才会深深体会到自己的无知与无力。

    人们都能感受到的,只有历史的脚步落地时带来的震动。

    对于漫长的历史而言,每一次迈步向前,都需要几年、十几年、乃至几百年的时间。但它的脚步落下,让人们感受到震颤,却只需要一两天。

    这一两天并没有真正改变什么。

    它们只会作为变化的痕迹,镌刻在历史的长河中,化作一道道深刻脚印让后人凭吊。

    在2008-2009学年的第二学期,开学后第十一个星期,一些敏感的历史学家以及占卜师们就隐隐感受到了那股浩然而又渺小的震颤。他们丢下手边泛黄的古卷,惊慌失措的炙烤着发白的骨片与龟甲,双眼盯着水晶球直至眼珠与水晶球都变得通红,却一无所获。

    这并不奇怪。

    因为这个世界仍旧表现的那样平稳有序,没有丝毫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

    这个星期,巫师世界的猎团们还在新世界猎杀着土著神灵;巫师世界的探索队漫步星空深处与不同文明交流;巫师世界的九处四季坊依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海量的魔法材料与炼金产品在不同实体之间交易、兑付,新款的巫师长袍与新版的法书让年轻巫师们笑逐颜开。

    这个星期,布吉岛上,沉默森林深处,两只老鼠正在一位被禁锢的博士帮助下,融化掉制作神灵躯体的第一块黄铜锭;流浪巫师与米尔顿公爵在酒吧最顶层的包厢内进行了彻夜长谈,协调着月下议会与黑暗议会共舞时的脚步;还有一只黄白皮毛的花狸猫,蹲在布满尘土的书架上,隔着肮脏的玻璃窗,静静看着窗外曲折幽深的街道。

    这个星期,在第一大学,有个喜欢晕倒的小女巫又一次晕倒了,据说这一次好像是因为贫血;学生会组织了一场非正式的听证会,讨论两位公费生之间谁的错误更多一些,只不过现场吵成了一团;还有一名留级两次的老生,正在女朋友的鼓励下,努力鼓起勇气,面对两所学院共同的孤立。

    “他们永远无法孤立一个愿意敞开心扉的人,”刘菲菲在陪尼古拉斯走进教学楼的时候,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对每个愿意冲你微笑的同学笑一笑,对每个装作看不见你的同学笑一笑……如果你暖和了,别人靠近你的时候,就不会感到寒冷。”

    女巫嘴唇吹出的热气拂过耳边,让尼古拉斯的心底感到一点瘙痒。

    他不安的扭了扭身子,恰好看到郑清抱着一堆课本,表情郁郁的从附近走过。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女巫,女巫眨眨眼,无声的鼓励了他一下。

    尼古拉斯轻轻吸了一口气,试着用轻快一点的声音向郑清打招呼:“听证会进行的怎么样了?我听菲菲说你在听证会上表现不错……”

    话音未落,他就感到腰间的软肉被一双纤细的手指拧了一圈,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女巫被男生傻乎乎的问题气急,而男巫则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说错了。

    他明明很真诚的。

    原本因为听证会上那些嘈杂的声音而郁闷不已的郑清,在听到尼古拉斯笨拙与僵硬的打招呼方式后,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那她一定没告诉你,我被三振出局了。”

    他是指第一轮质询时,自己发言超纲,被主席团被剥夺回答问题资格那件事。但很显然,尼古拉斯并没有听懂郑清自我挖苦时使用的体育梗。

    “三振……出局?”尼古拉斯茫然的重复着这个词,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刘菲菲,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开口。

    女巫微微叹了一口气,旋即换上笑脸,看向郑清:“没关系,只是一个非正式听证会……听学生会里那些学姐们的意思,学生会大概只是想找个由头,让阿尔法的人与九有的人坐在一起聊一聊,看能不能缓解一下两边的紧张气氛。”

    竟然还有这个原因?!

    郑清闻言,愣了片刻后,才恍然大悟。难怪这场听证会举办的如此仓促,而且没有让他与瑟普拉诺进行更深刻、更直接的辩论。但他并不觉得这场听证会对两所学院之间的紧张态势有太多积极作用。

    “缓解是不可能缓解了,这学期都没办法缓解。就像今天开会,两边没抽出法书互殴,已经是奥古斯都与雷哲在场镇压的缘故了。”郑清说着,扫了尼古拉斯一眼:“除非他们在某件事上取得共识,才能勉强对个话……”

    尼古拉斯并不蠢,立刻领悟到郑清的言外之意,脸上的表情顿时沮丧了许多。

    就目前来看,被九有与阿尔法共同嫌弃的他,似乎就是这样的‘共识’。刘菲菲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

    “下午是老姚的‘魔法哲学’,你怎么还带了本鱼人语的课本呢?”她看着郑清怀里那些课本,试着换一个轻松点的话题。

    郑清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

    “脑子有坑了呗,”他毫不在意的自我挖苦着,同时解释道:“早上不知怎么想的,总觉得今天下午是一节鱼人语课……所以带错书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二楼拐角的位置了。拐角处,一尊双手持剑的石雕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每一位经过的学生,墙上挂着的著名校友画像中,一位老巫师正耷拉着脑袋打盹。

    “郑清同学?”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三位年轻巫师之间的闲聊。

    郑清闻声望去。

    只见一位穿着红袍的高挑女巫正笑眯眯的冲他打招呼。她看上去有点面熟,但一时片刻,郑清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好在女巫也没有让他仔细琢磨的想法。

    “我也是蒙特利亚教授实验室的助理,前段时间教授安排你完成的符文解析做完了没有?这两周怎么没见你去实验室?”女巫巴拉巴拉很快道明了来意。

    郑清露出苦瓜脸。

    “唔,我已经给教授请假了,这两周有些其他事情,可能没办法去实验室……”想到蒙特利亚教授那副严厉的面孔,再想到自己已经连续三周没有去实验室了,年轻公费生不由有些心虚:“你们可以找其他助理帮忙做符文解析,真不好意思。”

    三掌门



    “在古典神秘主义哲学理念中,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东西不可侵犯。”

    “我们头顶的星空,以及心中的底线。星空之上,是不可名状的存在,任何失礼的注视,都会让人心智错乱;底线之下,则是祸乱的根源,堕落巫师就是实证,他们因为丧失了底线,最终连自我都丢掉了。”

    “赫尔墨斯主义者就坚信他们的智慧来源于星空深处的赫尔墨斯,基于这种认知,他们将自己的任何作品都烙印上了赫尔墨斯的痕迹,包括炼金物、占卜结果、新创造的魔咒、以及新的魔法配方,等等。”

    “因为他们认为,赫尔墨斯的智慧之果是神圣而不容侵犯的……”

    讲台上,老姚指挥着粉笔,在黑板上留下大段大段的案例与解说,堂下九有学院的学生们奋笔疾书,羽毛与竹竿成为课堂上最活跃的部分。

    这节魔法哲学讲授的主要是‘西方古典神秘主义学’,涉及了大量的人名、流派以及他们的主要思想,让郑清听的头昏脑涨,只能机械的记录着教授说出的每一个字。

    中午时那场热闹而嘈杂的听证会,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遥远’的记忆与沉闷的现实混杂在一起,让郑清有一种受了‘混淆咒’的迷糊感觉——当然,这种迷糊的感觉更有可能是他在教授声音的催眠下想睡觉。

    因为中午没有休息的缘故,年轻的公费生现在精神非常疲惫。

    但与逐渐模糊下去的意识相反,坐在他不远处的辛胖子与张季信的窃窃私语,却非常清晰的传入了他的耳朵。

    “……所以说,分课是一种非常明智的选择。”这是辛胖子的声音:“没有阿尔法那些扯后腿的家伙在,我们哲学课的进度加快了不止一层!”

    “但是,这种情况终究只是暂时的。”这是张季信的声音:“学校不会允许不同学院之间的裂痕更扩大,他们还会回来的……”

    郑清的思维迟缓而敏锐的反应着——哦,他们聊的应该还是最近学校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因为九有与阿尔法矛盾日渐尖锐,红袍子与白袍子之间的冲突也愈发频繁,为了遏制这个苗头,学校紧急调整了部分课表,错开了两所学院学生共同上课的课堂。

    比如今天的魔法哲学,原本就是阿尔法学院与九有学院一起上的大课,现在已经变成纯粹的九有学院课程了。

    相似的,还有周五的实践课。

    想到实践课,郑清的思绪又不可避免的滑向周六即将进行的魔法阵启动仪式,想到科尔玛,想到那位戴着白色面具的吉普赛女巫。

    他费力的转动脖子,向教室的另一个角落看去。

    伊莲娜的脑袋埋在一堆厚厚的课本后面,不知是在认真做笔记,还是与郑清一样正陷入周公挖掘出的泥潭,努力挣扎中。

    男巫嘴角扯了扯,勾出一丝不起眼的笑意。

    讲台上,老姚仍旧在不紧不慢的念着讲义,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昏昏欲睡的学生:

    “……在古典神秘主义哲学中,‘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她集合了心灵、魔法以及物质的概念……”

    “……俄耳普斯的妻子欧律狄斯被蛇咬死后,俄耳普斯来到地狱,试图用他的魔法来将他的妻子带回。这和埃及神话中伊西斯拯救欧西里斯的故事相似,都采用了失去至爱后去努力寻找和拯救……”

    “……比较近的例子,我们还可以从罗琳女士的纪实类传记《哈利波特》中窥伺到一些端倪……母亲用‘爱’施展了一个强大而古老的魔法,简单、却非常有效的阻止了杀戮咒。而相反,失去‘爱’的能力,一位强大的黑魔法师,最终被一个刚刚达到注册巫师水平的年轻巫师所击败……”

    “当然,这里举这些例子,并不是让你们放弃手中更精炼与准确的魔法理论,去追求古代那些模糊、含蓄的魔法观点。相反,在这里我需要格外强调一个概念,通过古典神秘主义哲学指导下诞生的魔法,大多基于经验与实践,如果我们仔细推敲,就会发现大量违反常理的悖论,而那些悖论会成为阻止魔法理论进步无法逾越的高山。”

    “但在现代维度派理论之外,我们同样不应该放弃传统的智慧……就像‘爱’所创造的魔法,永远不会过时、永远年轻而强大。”

    “言归正传。”

    “希腊的神秘主义对西方白魔法的哲学理论诞生起着重要影响。其中首批受影响的魔法师群体就是来自于毕达格拉斯所创办的教导神秘主义哲学的学校……”

    郑清手中的羽毛笔毫不费力的写下‘毕达哥拉斯’的名字,笔尖没有一丝颤动。现在的他已经不像最初来到第一大学时,在魔法界看到熟悉名字后的惊喜与慌乱。他已经能够熟练的区分现实与魔法之间的差异了。

    当他的笔记本挤满了许多熟悉的历史人物名字之后,这堂课也已经接近尾声。

    老姚收起讲义,开始最后的例行询问:“今天主要内容就讲到这里,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一个出乎郑清意料的人举起了手。

    “教授,今年的春狩还进行吗?”张季信举起手,大声问道。

    这个问题与课程毫无关系,却非常有效的吸引了所有学生的注意力。课堂上传来一阵起哄般的轻笑声。

    老姚扬起眉毛,脸上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唔……目前来看,学校已经取消了今年春狩的一系列安排。如果有新的通知,我会让唐顿通知你们的。”

    台下的年轻巫师们一片唉声叹气。一些人是在可惜没有办法参加春狩,但更多人只是附和着现场的气氛,装作在叹气罢了。

    所以说,人类天然就是一种善于伪装自己的生物。

    “这会让我们丧失很多经验的,教授。”张季信有些不满的叫道。

    老姚似乎丝毫没有在意红脸膛男巫的问题与自己的课程毫无关系,咬着烟斗,脸上笑眯眯的,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教育道:“经验就好像乌龟壳一样,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也为自己加上了沉重的负担。太多的经验对你们并不是好事。”

    “年轻的巫师,身上的壳还很轻软,能够肆意伸展自己的身体。我希望你们在大学的四年,能够突破那层软软的外壳,放飞自己的梦想!”

    “不要总是局限与这片小小的世界。”

    “下课!”

    文学馆



    涉及春狩的讨论,其实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星期了,原本上周五就该开启的春狩日,一直到这周五,依旧遥遥无期。

    学校方面始终没有松过口风,但学生会却时不时传出前后矛盾的消息。比如外联部的干事信誓旦旦称正在与贝塔镇商会讨论春狩赞助的事宜,但学习部的干事则坚称部门完全没有收到今年春狩重新进行的任何通知,而宣传部的人从头到尾都含糊其辞,不肯承认春狩延期举办,也不敢肯定春狩就此彻底取消。

    总之,涉及春狩的讨论,在开学第十一个星期,成为仅次于九有与阿尔法学院冲突的热门话题,连临钟湖鱼人部落时不时的躁动都没办法吸引同学们更多的注意力。

    在五月第一天,也就是第十一周周五的时候,距离正常春狩开启日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星期了,学校里还有人期冀着明天接到学校通知,告诉大家春狩正常进行。

    “以前学校就出现过这种情况,”

    在绿谷边缘的一丛湘妃竹旁,一位男巫正信誓旦旦的对同伴说道:“听我小叔说,他上学的时候,有一次因为身份不明的妖魔流窜校园,迫使学校取消多项校内外的集体活动,其中就包括春狩,当时春狩延迟了整整半个月。然后那头妖魔被抓住,隔天春狩就正常举行了。”

    “你这个例子完全不具有可比性。”他的同伴不以为然的摇着头,否定道:“今年春狩取消的原因非常非常复杂……远不是一头流浪野妖可媲美的。与其在这里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你不如快些把之前屯在手里的符箓、药剂出手,免得失效后鸡飞蛋打。”

    郑清听到这里,忍不住吭哧着低笑了一声。

    随即他转头看向张季信,果不其然,红脸膛男巫正板着脸,装作没有听到那些对话的模样。但辛胖子不会给他装傻的机会。

    “你那些符箓已经过期了吧,”胖子伸出手指,毫不客气的戳了戳张季信的肩膀:“清哥儿早就跟你说过,让你把快过期的符箓放到店里卖掉,你当时不也答应了吗?怎么最后又反悔了……现在倒好,亏得你内裤都当掉。”

    张季信涨紫了脸,半晌,也没有回答胖子的质疑,反而换了一个话题:“今天怎么收拾他们?”

    说着,他伸手指向绿谷边缘。

    几位同伴循声望去,恰好看到一群白袍子面色倨傲的从一群红袍子身前经过,两边的下巴一个比一个抬得高,双方都在用鼻孔看路。

    实践课是几所学院混杂在一起的大课,上课地点就在绿谷。绿谷是位于布吉岛上一处开阔的谷地,周围是连绵起伏的丘陵与山坡,脚下是齐脚踝的松软青草,第一大学一年级的实践课都安排在这里。

    原本因为九有与阿尔法之间的矛盾,学校一度试图将两边的实践课分开进行,但仅仅维持了一个星期便徒然发现,即便将原本混杂在一个教学班里的九有与阿尔法学生分开,他们实际上还是在同一片绿谷中上课。

    该发生的冲突还是会发生。

    所以,从上周开始,被临时分开的班级又重新恢复了原状。当然这种特例仅限于一年级的实践课。

    为了防止两边学生借着练习魔法的借口大打出手,助教们头发掉了一把又一把,整堂课都红着眼紧紧盯着那些不安分的家伙,稍有不对,便是一通软腿咒教训了过去。而位于绿谷边缘负责紧急救护的校医院治疗师们对此视而不见。

    如此种种重压之下,才保证了这两周绿谷实践课安安稳稳的开设了下去。

    “收拾?”

    听红脸膛男巫的用词后,郑清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他:“你忘了上周实践课,你跟安德鲁两个人瘫了大半节课,下课后还是我们搀着你离开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听说软腿咒受的多了,容易大小便失禁。”辛胖子不失时机的提醒道:“如果你打算以后时不时尿裤子,我觉得可以试着挑衅一下希尔达。”

    希尔达是负责天文08-1班与阿尔法学院学生们这个混合班级实践课的助教,因为工作压力大的缘故,这两周的脾气都很差。

    两边的学生都没少被他教训。

    听到同伴的劝导,张季信有些悻悻然:“就让那些伪君子们肆无忌惮的冲我们翻白眼?有的事情,就算尿裤子也要去做的。”

    话虽如此,郑清等人的警告终究起了一点作用。在希尔达召集两所学院的学生相对而站的时候,张季信虽然依旧抱着胳膊,脸色难看,却终究没有像上节课一样,率先挥舞着拳头冲过去,与对面那头狼崽子厮打在一起。

    对面泰勒家族的安德鲁也是如此,脸上挂着阴沉沉的表情,脚下却钉在原地没有动弹。

    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但按下葫芦浮起瓢,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些脾气火爆的学生们身上的时候,一位存在感很低、平日老老实实的年轻巫师却惹出了乱子。

    出事的是尼古拉斯。

    在进行双人练习的时候,尼古拉斯与一位阿尔法学院的瘦削男巫成了一组。原本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尼古拉斯老老实实鞠躬,那位阿尔法男巫规规矩矩还礼。

    双方按照节奏抽出了法书。

    然后那位阿尔法男巫忽然露出嘲讽的笑容,嘴唇动了动,似乎对尼古拉斯说了句什么话,原本安分的半血狼人骤然红了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竟丢下法书,径直扑向对面那位阿尔法的男巫。

    因为事出突然,希尔达助教恰好回头对旁边一位提问的同学说着什么,等他听到惊呼与喧闹,再次回过头的时候,尼古拉斯已经与那个阿尔法的巫师厮打在了一起。凭借着半血狼人强悍的身体素质,那位男巫被打的灰头土脸,脑袋肿成了猪头,鼻子嘴巴淌下一滩滩鲜血。看上去甚为可怖。

    “虺隤!”

    希尔达大吼着使用短咒隔开两位年轻巫师,同时使用震慑类的咒语遏制了情况进一步恶化,阻止两侧蠢蠢欲动的苗头。



    希尔达助教现在格外恼火。

    他并不是恼火面前厮打出血花的两位年轻巫师,因为他知道让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的学生呆在一起上课,迟早会发生这种状况的。

    他恼火的是,学校明明知道有这种可能性,却因为一点经费的问题,以及部分顽固老头儿对实践课的轻视,拒绝开放空置猎场充当实践课教学场地,最终导致了眼前这场事故。

    就像一场火灾中,拥有水井的居民拒绝消防员抽他家水井里的水灭火一样。

    “简直是谋杀!”脸上挂满铜环铁钉的助教先生气的浑身发抖。他既是在抱怨学校的相关政策,也是在形容眼前发生的这场事故。

    尼古拉斯虽然瘫软在草地间,却依旧眼神凶狠的看着距离他不远处的白袍子,喉咙中低沉的吼声让每个人都能清楚感悟其中的威胁之意。

    “他在谋杀,先生!”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们群情激奋,几位身材高大的白袍子挤在人群最前方,按着腰间的法书,毫不掩饰脸上报复的表情。

    “是你们的人嘴贱!”张季信率领天文08-1班的男巫毫不畏惧的迎了上去:“谁都知道尼古拉斯的性格有多么低调!”

    “是啊,低调的留级两次,低调到在照壁前向所有人宣告要把名字留在历史中,低调到接受贝塔镇邮报的采访,还让全校学生都知道!”阿尔法方面从来不缺乏牙尖嘴利的角色:“第一大学简直找不到比他更低调的学生了!”

    张季信二话不说,挥舞着拳头就要扑上去。

    几十根粗大的藤蔓从虚空中突兀的钻了出来,将激动的红脸膛男巫以及同样激动的几位白袍子巫师统统捆成了粽子——助教先生绝对不允许这些年轻巫师在自己面前打群架的。

    “安静!”

    希尔达在自己的声音中施加了‘震慑’‘扩音’等魔法,低沉的音浪回荡在数十米范围之内,将红袍子与白袍子们掀起的喧闹彻底压制了下去:“任何扰乱课堂秩序的行为,都会被扣掉三个学分的操行学分!”

    物理与精神的双重镇压,使课堂的混乱迅速恢复了秩序。

    “梅林在上,你们就不能安分一天吗?”闻讯赶来的贝拉夫人在看到眼前的场景后,忍不住扶了扶额头:“我这个月用掉的白鲜比去年一年的都要多了!”

    “怎么样?”希尔达镇住了两侧的学生后,低头看向正在为那位阿尔法学生治疗的贝拉夫人。他问的是那位阿尔法学生的情况。

    协助贝拉夫人工作的那位小护士显得很乐观:“非常棒……人还活着。”

    与她略显俏皮的回答相比,贝拉夫人的回答就就清晰了。

    “如果不是你阻止及时,他大概想把这个可怜的小伙子的舌头揪下来。”贝拉夫人心有戚戚着:“两边的情况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她并非危言耸听,即便是郑清都能看到,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那个阿尔法学生嘴角已经被扯出一个大口子——用‘撕烂嘴巴’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看着就让人脸疼。

    郑清佩服的砸了砸嘴巴,发出‘啧啧’的声音。

    “怎么,没惹出事你很开心?”希尔达斜乜了郑清一眼,眉毛挑的老高,怒气冲冲的问了一句。年轻公费生一脸无辜的摊摊手,表情茫然。

    我什么都没干呀?!

    助教先生并不打算解答公费生同学心底的困惑。

    他俯下身子,表情严肃的看向尼古拉斯:

    “为什么这么做?”

    尼古拉斯咬紧牙关,脸颊的肌肉抽动着,却一语不发。

    刘菲菲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泪眼汪汪,双手紧紧攥在胸前,几位女巫簇拥在她周围,小声安慰着。

    直至这节实践课结束,尼古拉斯自始至终,都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而那位阿尔法学生的嘴巴边被抹了一层厚厚的白鲜,贝拉夫人严禁他开口说话。所以没人知道他俩冲突时到底说了些什么。

    但这并不影响天文08-1班的男巫们将尼古拉斯视作英雄,一下课,大家就呼啦啦围在了他的身边:

    “干得漂亮!我早就想撕烂那些伪君子的嘴巴了!”

    “下次动手前说一声,多一双拳头,就能多砸扁一个阿尔法的鼻子。”

    “炼金术的作业写完没有?我可以借你参考一下!”

    尼古拉斯没有理会耳边这些浮沫般的友好,在刘菲菲的搀扶下,踉跄着离开了绿谷。

    “他应该抓住机会,跟大家一起声讨一下那些伪君子的。”辛胖子点评道:“最起码这样他就不会被自己人孤立了。”

    “即使他不开口,他也不会被继续孤立了。”萧笑看的比胖子更深刻一些:“他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他自己。”

    郑清没有参与同伴们之间热闹的讨论,不知什么缘故,他总觉得有一点点别扭。在离开绿谷的一条岔道上,他与同伴们挥手告别。

    “你去亚特拉斯学院干什么?”胖子听到郑清的计划后,好奇的问了一句。

    “私事,”年轻公费生含糊着,简单解释道:“只是一点私事。”

    他绝对不能告诉同伴们,他要去亚特拉斯找那些泥塑木胎烧香还愿,那会被人嘲笑一整个学期的。按照人们的一贯理解,九有学院的人就应该在课本与作业间寻找心灵的归宿。

    “我觉得你的私事在后面。”胖子示意着向后努努嘴。

    郑清循着他的示意望去,惊讶的看到了两位并排而行的女巫。

    正是蒋玉与伊莲娜。

    李萌背着小书包,在距离两位女巫身前十来步远的地方蹦蹦跳跳,时不时扑到草丛里,试图抓捕冒出脑袋的双尾小松鼠。这些刚刚长成的双尾小松鼠有一身漂亮的橘黄色皮毛,看上就给人一种温暖软和的感觉。

    “关,关我屁事!”年轻公费生眼神像被蛰了一下似的,倏然收了回来,结结巴巴的回答了胖子话,然后在同伴们的哄笑声中落荒而逃。

    直到给太上老君烧香的时候,他脑子里还一直猜测两位女巫在讨论什么问题。

    三掌门



    五月初的清晨,已经没有那么寒冷了。

    或许空气中还有几分凉意,但枝头含苞待放的花朵以及林子里此起彼伏的鸟啼声,却将那份凉意打的粉碎,让人平白多出几分面对生活的勇气。

    蒋玉今天依旧起的很早。

    但与以往不同,今天她并没有在装束上费太多心思,而是像其他九有学院的学生一样,穿了一件大红色的院袍,腰间系着三指宽的黑色腰带。没有禁步、没有玉饰、没有头钗发簪、也没有鲛绡制的长手套。

    这种过分素净的打扮对于任何一位世家出身的女巫来说,都非常罕见。

    但今天却非常必要。

    因为蒋玉答应伊莲娜,今天她要作为监督者参与吉普赛女巫的一场魔法仪式。她必须保证仪式现场不会有人因为装束辨认出自己的身份。

    窗帘还没有拉开,所以屋子里的光线有些黯淡。李萌轻微的呼噜声从帐子后面传来,显得满足而惬意。往常这个时候,蒋玉会毫不客气的扯开窗帘、掀开李萌的被窝,让冷风与阳光唤醒睡梦中的小女巫,然后把她揪去图书馆写作业。

    但今天,蒋玉的手指按在梳妆台角落里那支装着粉红色血液的试管,微微叹口气,决定给李萌放个假。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女巫无声的自言自语着,将那支试管塞进自己手袋的夹层里。在她将手抽出来的时候,手指碰到了手袋中一根冰凉的金属,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那是一支伯莱塔双管符枪,虽然外观有些老旧,但枪身上的阵式以及枪管上的符文都完好无损,而且近期还做过保养,涂了圣油,摸上去就给人一种非常可靠的感觉。

    这支符枪是昨天下午伊莲娜交给她的。

    与这支符枪一并交给她的,还有一枚弹尖殷红的符弹。

    “虽然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但任何情况下,都要考虑意外。”吉普赛女巫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十分轻松,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她话里透露的内容多么可怕:“如果魔法阵失控,就用这把枪攻击法阵中央那扇门;如果我失控,就用枪打我……你知道,那是正确的选择。”

    “符弹是特制的,只有这一枚,用的时候一定要把握机会哟。”

    回忆至此,蒋玉仿佛感觉到自己手指摸到的不是冰凉的枪管,而是炙热的火炭,倏然缩回了手。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发白。

    “有那么大危险吗?”昨天下午,与伊莲娜交谈时蒋玉的脸色也是这样苍白:“如果真的很危险,能不能做好准备再去做?不要用自己的生命做无谓的牺牲。”

    “准备?永远都在准备……即便是最优秀的占卜师,也没有办法总能找到最契合的时机去做一件事。而且今天这场仪式,其实就是‘准备’的一部分。如果这么简单的任务都要不断拖延下去,我想做的事情,永远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伊莲娜的回答非常认真,眼神也非常坚定——能让任何一个看着她眼睛的人都读到她内心的坚定:“我已经做好牺牲一切的准备了。”

    蒋玉能够从吉普赛女巫的眼神里读到,即便她拒绝提供灵巫之血,伊莲娜与她的同伴也不会中止这场仪式,而她拒绝的结果,除了沉默契约的反噬之外,只会让那场仪式的成功率下降更多。

    这注定是一场刀尖上的舞蹈。

    女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收敛了纷乱的思绪,抬手看了看时间。

    早上六点钟。

    她终于不再犹豫,伸手抓起梳妆台角落里摆放的一张红色面具,塞进手袋里,起身向宿舍外走去。那是一张光洁的红色面具,除了一双眼睛,面具表面再没有更多的装饰。

    “砰。”

    宿舍门轻轻的关闭了,声音不大,却意外惊动了某位睡梦中的小女巫。

    “噫?刚刚有谁出去了吗?”

    原本睡的一塌糊涂的李萌忽然坐起身,揉着眼睛,喃喃两声。然后她迷糊的意识到房间里黯淡的光线:

    “唔,表姐还没叫我起床……呢。”

    话音未落,小女巫啪嗒一下重新栽倒在床铺上,抓紧宝贵的周末时间,重新去与周公下棋。毛绒熊蜷缩在小女巫床铺的角落,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在它即将开口的一刹那,一只洁白的小脚丫从被窝里钻出来,恶狠狠的堵住了它的嘴巴。

    毛绒熊果断选择继续瘫下去。

    ……

    ……

    同样在这个早晨,在一间狭小的灰色宿舍内,尼古拉斯停下了忏悔的笔尖。

    与之前相比,这间屋子显得凌乱了许多。

    但色彩也更加丰富了

    一盆繁茂的四季青摆在书桌上,肥厚的叶片上趴着一些懒洋洋的灯火虫,闪烁着绿莹莹的光芒。辛苦了一个晚上的灯火虫们,此刻只能落下黄豆大小的灯光,照亮着周围不足一尺的范围。

    不过不要紧,清晨冰冷的白光已经透过窄窄的窗户,落入房间内,为屋子的主人提供了更加充沛的光线。

    尼古拉斯整了整桌上那沓厚厚的信纸,将它们塞进一个巨大的信封里。

    昨天晚上,他给母亲写了一晚上的信。

    为他的莽撞忏悔,为他的无能忏悔,为他的悲伤忏悔。如同他第一年进入第一大学时面临的情况一样,昨天当他听到那个阿尔法学生嘴里吐出的字眼后,毫不犹豫的挥出了自己的拳头。

    原本他以为经过两年的大学生活,经过学校的训诫与处分之后,他已经成熟了,能够面对这种情况不再失控。

    但昨天挥出拳头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

    “没有人可以当着我的面侮辱您。”

    “即便让我再做第三次选择,我也会继续挥出自己的拳头,妈妈。”他在信纸的最后写道:“您给了我第一次生命,让我出生;也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让我与丽兹摆脱了戏法师的人生。除了生命,我没有其他可以报答您的了。”

    “愿梅林永远都保佑您。”



    黑猫钻出厚厚的帷帐,轻盈的落在地板上,惬意的抻了抻身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满嘴的尖牙。

    许是那几根尖牙对屋子里另一只肥猫产生了威胁,原本团在辛胖子床尾的肥猫忽然竖起一只耳朵,喉咙里发出的轻微呼噜声也稍停了几秒。

    但很快,肥猫竖起的耳朵便重新耷拉了下去,呼噜声也随之续了上去。因为它在睡梦中迟钝的思维已经判断出屋子里并不存在真正的威胁。

    从头到尾,黑猫都没有注意宿舍内另一位‘同类’的反应。

    他跳下床铺后,溜达到书桌上,熟练的扯开抽屉,拣出昨天早已准备好的玉符,挂到脖子上,然后最后看了一眼清晨六点钟的403宿舍——迪伦的棺材还空着,估计再过半个小时才能结束夜间课程回来睡觉;萧笑睡觉时很安静,比迪伦更像一个死人;辛胖子则不愧他肥硕的身躯,睡起觉来像头猪,呼噜打的震天响,与团在他床尾的肥猫彼此呼应,甚是契合。

    还有他豢养的那群小精灵,三三五五挂在他的帷帐外面,伴随着轻微的呼吸周身闪烁起轻盈的淡绿色光芒。

    郑清觉得自家的小精灵们越来越习惯巫师作息了。

    周六的清晨,校园里一如既往的清净。

    黑猫迈着轻快的步伐越过湿润的草丛、带露水的灌木丛、以及一蓬蓬盛开的鲜花,很快便溜达到了临钟湖畔。湖岸左近有一条近道,可以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到达贝塔镇边缘。

    清晨的空气很清新,但视野却不大好。轻薄的雾气在湖面流淌,遮住了远处的景色。湖心小岛上那座白塔依旧安静的伫立在那里,仿佛一位面壁的苦修士。目之所及,黑猫看不到一个巫师。连平日里徜徉在湖面的红色大鸟与白色水牛们,也都不见了踪影。

    当然,那些动物失踪也可能与远处岸边的几位不速之客有关。

    因为临钟湖一侧的简陋码头旁,几头低阶鱼人正半浮在水面,借着晨雾的掩护,在一块露出水面的大青石上打磨它们的石头工具。

    判断它们是低阶鱼人的方法很简单:如果距离较近,那么身体更臭、鳞甲脏兮兮没有光泽、鱼鳍上没有挂饰品的鱼人,就属于低阶鱼人;如果距离较远,还可以观察鱼人使用的工具,使用石制工具的,肯定属于低阶鱼人。

    与巫师世界不同,鱼人部落依旧保留了许多古老的制度安排,部落里阶级划分非常严重。拥有法力、实力强大的鱼人长老们,因为掌控着与学校打交道的权利,在学校这边颇有几分颜面,所以平日里吃穿用度与一般巫师别无二致。

    但是底层鱼人,尤其是那些身体残缺、势力孱弱的鱼人,平时打猎连金属武器都没有。如果不是特意考察过鱼人部落的现状,郑清很难相信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在高度发达的巫师世界里,还有部分文明打猎的时候使用石制工具。

    “就凭那些旧石器时代的东西,还想在学府里扑腾浪花?那些鱼人长老到底怎么想的。”黑猫的脑海里琢磨着这个念头,脚下却没有停步,轻盈的钻过一蓬金叶女贞形成的屏障。

    在离开湖畔的时候,黑猫回过脑袋,最后看了一眼那几头鱼人忙碌的角落。

    透过轻柔的雾气,他隐约看到几个穿着白色长袍的身影出现在了鱼人身侧,然后一头鱼人‘扑通’一声钻进湖底,砸出几朵水花,溅到半空中。

    “阿尔法的人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带着这点疑惑,黑猫晃了晃头,一闪身消失在墙角的低矮小洞中。他隐约觉得那几个白袍子的身影有点眼熟。

    但没有关系。

    不管那些白袍子要搞什么,总之与他无关。

    他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规规矩矩的参加科尔玛的魔法仪式,然后安安全全的离开沉默森林,最后完完整整的回到宿舍里。

    ……

    ……

    “你在看什么?”

    安德鲁·泰勒注意到同伴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扯了扯他的袖子,压低声音提醒道:“注意力集中一点,等一下打交道的时候不要走神……这些畜生虽然蠢,但敏感的很,如果让它们觉得你小觑了它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今天来临钟湖有两件事,一件是给湖里传达瑟普拉诺阁下的某些指示,另一件则是找鱼人伊势尼,一起参加稍晚一些在祥祺会私人猎场中举办的小型猎会。

    不管怎样,伊势尼都还算‘衔尾蛇猎队’的一员,尤其是现在这种敏感的时间段,邀请伊势尼更能凸显阿尔法学院对鱼人部落的支持。

    听到队长的话后,朱利安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眼神有些犹疑。这位黑发细眼的年轻巫师是一位拥有信仰之心的无信者,换句话说,他拥有很高的灵觉。

    “我刚刚好像在对面岸边看见一只黑猫?”朱利安不安的看了看左右,稍稍压低声音:“当然,它只是一闪而过……也许不是猫,是只大松鼠。我可能看错了。”

    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大部分情况下,黑猫都是不吉利的化身。

    外出办事时看见黑猫是一件很晦气的事情。

    听到朱利安的话之后,衔尾蛇猎队的其他几位队员齐刷刷将目光转向琥珀,他是猎队的占卜师,对这件事最有发言权。

    “一如既往。”穿着黄色长袍,头发花白的占卜师同学沉默了几秒钟,轻声回答道:“天空越来越暗,也越来越低……没有风,也没有浪。”

    瘦小的欧米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们谁有多余的清心符?”这位餐厅老板的儿子捏着鼻子咕哝着:“这些家伙身上怎么这么臭?伊势尼身上就很干净。”

    “我从来不用那种低级玩意儿。”安德鲁抬起手,炫耀般抖了抖他左手上那枚蛋白石戒指,乳白色的魔法光辉恍若清泉,从石头上涌出,笼罩了矮胖巫师周身,清洗着任何试图靠近他的污染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