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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聪明的赌徒在下注的时候,永远不会一次性梭哈。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在赌博,风险敞口始终开在最大的程度。”

    “对于自己一知半解的事物保持敬畏不丢人,只要活着,总会有机会进一步了解的。”

    说到这里,鼠仙人垂手点了点桌上那张泛黄的羊皮纸,稍稍加重语气:“这道魔法阵是这样,妖魔也是这样……你认为我与妖魔无关,你对妖魔的本质了解多少?你认为学校会阻止妖魔进入校园,你对第一大学政策制定者又有多少了解?”

    它发出了一声短促却又刺耳的笑声,仿佛是在为他的两个问题做了注解。

    女巫细眉紧蹙,脸上露出一丝慎重的表情。

    这种涉及巫师世界隐秘的知识,即便是她身为学生会副主席,也没有太多了解。更不用提她出身在贝塔镇北区——这里是巫师世界公认的魔法荒原。

    鼠仙人似乎也不打算对它的两个问题作出详细解答,话锋一转,重新回到了它的故事上去了:

    “通过妖气刺激强化魔力反应,进而提高巫师进阶时成功率——这是我的实验室当初研究课题的主要内容。简单来说,魔力对妖气有一种类似应激的反应,妖气可以在短时间内促使魔力多重蜕变,进而提高魔力质量……直至巫师无法承受这种蜕变,最终接受妖气的改造,变成堕落巫师。”

    “当时,我们的研究已经到了‘测量妖气侵蚀剂量限值’的阶段,也就是安排不同对照组,测定什么浓度与剂量的妖气,可以最大程度激发魔力潜能而不会对巫师造成负面影响。”

    在提及这些实验的时候,鼠仙人脸上依稀还能看到一丝自豪与向往。

    但很快,这点光彩便在故事的发展中丧失殆尽了。

    “……妖气泄露的事故导致了实验室陷入五级封锁状态。我们穿着防护服,承受着高浓度妖气的侵蚀……出不去。没办法见人,也不能接触外面正常巫师。”

    “整个实验室变成了一个大‘沙箱’。”

    “学校并没有放弃我们。安排了许多其他实验室的巫师帮助我们稳定状态、控制妖气侵蚀过程、中和实验室里泄露的污染物……还有帮我们联系家人。”

    “果汁儿当时还不到三岁,虽然很聪明,但终究只是个小孩子,晚上没有妈妈都睡不好觉。于是校长想了个好法子,做了两个双面镜,一面挂在果汁儿的床头,一面通过特殊渠道塞进实验室里。”

    “透过那块镜子,果汁儿能听到我们的声音,看到我们虚假的形象;我们也能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模样。她给我们表演如何自己换尿布,怎样把麦片跟热牛奶混在一起吃;我们给她讲睡前的格林童话,给她唱摇篮曲。”

    “你问为什么是虚假的形象?那是因为妖气侵蚀导致包括我在内实验室所有人形象都发生了巨大变化……非常糟糕的变化。糟糕到果汁儿绝对不会认为镜子那头的一团烂肉是自己的爸爸或者妈妈。”

    “……有了双面镜,我们已经很满足了。”

    “果汁儿整天抓着小镜子,喊爸爸妈妈。每天,她在镜子的那头儿,我们在镜子这头儿。听着她从牙牙学语,到絮絮叨叨上了学堂;听着她小声抱怨保姆做饭难吃、教她魔法的老头儿是个笨蛋,还爱水懒觉;听着她掰着指头计算我们回家的日子。”

    “因为校长告诉他,她的爸爸妈妈出远门了……很快就能回来。”

    “三岁,四岁,五岁,六岁,七岁……”

    “随着年龄增大,果汁儿越来越不愿意跟我们在镜子里说话。她开始觉得我们骗她。因为‘很快’的‘很快’,始终没有到来。”

    “八岁那年冬天,一整个冬天,果汁儿都没搭理我们。”

    “我们可以理解。所以更加努力的做实验、做分析、做计算。希望能够早点恢复,尽快回去跟她团聚。”

    “果汁儿十岁的时候,实验室的封印终于被学校解除了。”

    “我们也恢复了巫师身份,重新回到阳光下。”

    “我挽着妻子的手,从漆黑的实验室走到太阳底下,看着那耀眼的太阳,像极了果汁儿灿烂的笑脸。妻子的手很凉,而且一直在颤抖。”

    “校长穿着黑色的袍子,在实验楼外面等着我们。”

    “他迎面走来,给了我一巴掌。”

    “狠狠的一巴掌,把我打的晕头转向。”

    “我一边流泪,一边笑,像个傻瓜,还问他‘果汁儿呢?还没下课吗?’”

    “校长递给我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一块双面镜,与妻子手中抓着的另一块镜子一模一样。”

    “妻子脸色煞白,把我的手攥的生疼,又问了一遍,‘果汁儿呢?’”

    “校长没有说话。”

    “我慌乱的抢过妻子手中的那面双面镜,大声呼喊着果汁儿的名字。”

    “镜子很快便有了反应。”

    “十岁的果汁儿从被窝了钻出个脑袋,露出还没睡醒的慵懒表情,哼哼唧唧问道‘干嘛?今天周末,我要睡懒觉……’”

    “我真的傻了。”

    “如果校长交给我们的是果汁儿的镜子,那果汁儿现在在什么地方?”

    “校长站在阳光下,声音像冬天的寒风那样刺骨寒冷,‘果汁儿是个天分很高的孩子。比你们俩都强。她五岁就学会精准的遁术了。八岁那年,她说要给你一个生日的惊喜。我原本以为她只是想炫耀刚刚学会的新的法术。却没想到,她遁进了镜子了。想要穿越镜中世界去寻找你们。’”

    “‘镜中的世界是虚幻时空的一部分,即使我也很容易迷失在里面。’校长的声音比以前苍老了许多,他说话很慢,内容也很残忍,‘在你生日那天,果汁儿遁进了镜中世界。再也没有出来。’”

    “我的妻子原本就很虚弱。听到这里后,猝然崩溃,勉强维持的妖气与魔力平衡被骤然打破,彻底化作了妖魔。校长没有反抗,任凭她胡乱的攻击。”

    “我也没有反抗,但她却懒得看我一眼。”

    鼠仙人说着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浑浊的泪水顺着它纵横交错的皱纹淌了下去,科尔玛从来没有见过这位老人如此悲伤的时刻。

    看着痛哭流涕的老巫师,女巫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它的爪尖。

    鼠仙人抽噎了一下,缩回了自己的爪子,胡乱的抹了两把脸:

    “给你讲这个故事,不是为了阻止你明天要做的事情。而是想告诉你,人生有许多关键的时刻,也有许多宝贵的东西,我们永远没有办法掌握一切,但我们可以选择掌握对的。”

    “魔法是宇宙最大的奇迹。”



    五月二日是神奇的一天。

    这一天,沉默森林的深处传来巨大的爆炸声,低沉的音浪回荡在整座布吉岛上空,连学府最深处的女巫宿舍都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震颤;第一大学守护法阵金色的光芒几乎将太阳的颜色彻底掩盖。

    这一天,九有学府临钟湖畔,一位倔强的男巫众目睽睽之下,用魔法拔出了自己心脏中流淌着的狼人血脉,试图堵住那些污蔑的噪音。在许多讲求实用精神的九有学生看来,尼古拉斯的举动非常愚蠢;相反,最初挑衅男生的阿尔法学院,却出现了一些尼古拉斯的拥趸,因为他的剔血维护了血脉的荣耀,不管从哪个角度。

    还是在这一天,第一大学许多学生都看到了一只黄花狸。一只眼神很亮,皮毛油光滑亮,气势十足,会说人话的黄花狸猫。

    许多同学甚至在同一时间、在学校的不同地点都看到了这只猫的身影。

    无一例外,都是这只黄花狸在寻找两只老鼠的消息。

    猫捉老鼠天经地义,许多学生对于这件事一笑了之。或许有部分心细的学生,会纠结学校里到底有几只会说话的黄花狸——这项争论一度登陆第一大学五月初的十大热议话题之尾——更多人热议的,除了沉默森林深处那场爆炸,便是九有学院的老生尼古拉斯同学了。

    很难说两个话题哪一个更具有传奇性。

    沉默森林深处的爆炸除了让学生守护法阵闪了闪亮光、让同学们在校园感受了一下‘震颤’的动静之外,再无余波。学校封锁了一切与之有关的消息——没有安抚、没有调查、没有解释,除了校报刊发了一则不足五十字的简短通告之外,再无其他内容。

    相反,尼古拉斯对霸凌者的激烈反抗,则引发了阿尔法与九有学院之间更大的矛盾。虽然现场的冲突被随后赶来的教授们压制了下去,但随后,仅仅过了不到半个钟头,就传来雷哲与奥古斯都在会谈时大打出手,将一小片街区夷为平地的消息。

    举校一片哗然。

    据传,当时两位学生领袖是在进行‘和平与合作’的谈判。尼古拉斯的消息传到会场后,九有学院代表中同样拥有‘半血’身份的几位巫师愤然起身,退出了会议,却在门口受到几位白袍子讥嘲,双方发生冲突,最终冲突扩大,酿成大祸。

    毋庸置疑,尼古拉斯入校三年念念不忘在校史留名的愿望,终究可以实现了。只不过是以一种他并不希望的方式。

    ……

    ……

    “格林!格林?!你怎么了!不要吓唬我啊!”女生哇哇的哭着,泪眼婆娑的看向周围:“你们快去喊教授啊!格林要死了……要死人了啊!!”

    周围模糊一片,看不清人们的面孔,只是影影绰绰传来许多相似的叫喊声。

    仿佛是在喊‘加油’,又像是在喊‘活该’。

    男生瘫坐在树底下,身上沾满了鲜血,脸色惨白,努力睁开眼,看着哭泣的女生,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的。别人可以看不起我,可以嘲笑我,可以毁谤我……但是他们不能因此而嘲笑你!”

    “你真是个大笨蛋!”女生又气又急,哽咽道:“你,你能被骂,我也可以啊!”

    “我不允许!”男生扯着嘴角,努力绽开一个笑脸:“……我的血液干净了。从现在开始,他们再也不能说你喜欢一个杂种了……再也不会了……”

    狂风刮过,落叶飞卷,暴雨倾盆。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掩盖住了女生声嘶力竭的哭泣。

    ……

    “啪!”

    尼古拉斯·格林·奥斯沃尔倚靠在枕头上的身子一歪,脑袋重重的撞在旁边的柜子上,剧烈的疼痛从额角传来,深入骨髓,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也打碎了他‘英雄与美女’的美梦。

    “嘶……”

    男巫捂着额角,小口抽着冷气,小心翼翼的看了旁边一眼。

    陪护床上的女巫睡的正香,完全不知道某位男生刚刚做了一个英雄梦,也不知道自己的陪护对象已经被梦魇惊醒,还撞了脑袋。

    男生揉着额角,小心翼翼的转回身子,眼角瞟见病床一侧柜子上摇摇欲坠的果篮,不由自主瞪大眼睛,慢慢张开嘴。

    “砰!”

    果篮重重的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尼古拉斯咬着牙,闭着眼,身子几乎快要缩成一团。声响过后,他慢慢睁开眼,却被面前一双布灵布灵闪动的大眼睛吓了一跳。

    “菲……菲,嘶!”男生用力向后仰的时候,扯动了胸前的伤口,不由抽了一口凉气:“你……你醒了?!”

    “你醒了?”女巫几乎在同一时间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两人都愣了几秒钟。

    还是女巫的反应更快一些:“有没有不舒服?胸口疼?你等等,我去找医师……”

    话音未落,她便一阵风儿似的扯开病房门跑了出去。

    徒留下男生伸着胳膊,张开手,抓住一缕香风。

    “真是……性急啊……”尼古拉斯收回手,按在脸上,低声喃喃着,感受着身体强烈的虚弱感,眼角悄悄淌下了两行泪水。

    湖畔事件后,奄奄一息的他被校方紧急送进了校医院,灌了一肚子药汤。

    魔法药剂的效果很好,仅仅一下午的时间,尼古拉斯便重新睁开了眼睛,他被撕开的胸口也痊愈了。只不过他已经放弃的血脉,再也回不来了。

    按照医院的说辞,他以后大概率只能是一个戏法师了。

    男生睁着眼,盯着头顶洁白的帐子,脑海里还回响着自己嘶哑的诅咒与那天隆隆的雷声。

    他并不知晓自己引发的大混乱,也不再关心自己那点可怜的学分。

    他发现自己现在非常平静,以往心底那沉重的压力与无形的桎梏似乎随着自己抽出的血脉而消散的干干净净。

    非常轻松。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病房门打开,眼睛红肿的丽兹抢在医师与刘菲菲身前冲进了病房,扑在了他的身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尼古拉斯眯了眯眼,嘴角温柔的弯了起来,轻轻拍着妹妹的脑袋,安抚道:“不哭不哭,哥哥没事,我们明天就回家。”



    早上出门时哼着小曲唱着歌,阳光是那么明媚,生命是那么美好。

    晚上回家,暖风习习,人间未换,心境已迥然不同。

    短短的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知道了太多的辛密,虽然有了一个翻新的脑子,但郑清仍旧感觉不太够用——或许正因为脑子是翻新后的,用着还不甚熟惯。

    总之,跟着黄花狸回到学校,找到宿舍,爬上自己床铺,把脑袋埋进枕头中——整个过程,郑清脑海都有种麻木的感觉。

    不是一片空白,也不是思虑太重,就是木木的。

    或许睡一觉就好了吧,抱着这个简单的想法,年轻的公费生喝了一支镇定剂,戴着眼罩,强迫自己的思绪缓缓下沉,勉强进入了梦想。

    睡梦中,他仿佛又听见了震天的怒吼、低沉的爆炸;仿佛又看见了漫天的红光、与无尽的白色世界。

    然后他从睡梦中惊醒。

    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直直的照在了他的脸上,让年轻巫师低低呻吟了一声

    “……今天的阳光不要钱么……”

    “阳光要不要钱不知道,但你应该给自己存点钱了。”辛胖子熟悉的声音在郑清背后响起,把他唬了一跳。

    他非常用力的扭过脑袋,视线中立刻挤进一张油腻的圆乎乎的胖脸。

    两张脸几乎要碰在一起了。

    “卧槽!!”年轻公费生惊叫一声,身子下意识后仰,重重的撞在身后的书桌上“胖子你吓唬谁呢?!不要冷不丁躲在别人后面行不行?!……嘶!疼死爷了!!”

    桌子坚硬的边缘硌在骨头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郑清感觉自己肋骨断掉了。

    辛胖子幽怨的看着他。

    “我吓唬你?”他伸出粗短的手指,点着自己的鼻尖,语气中那股强烈的怨念喷薄而出“你大晚上梦游,红着眼睛在我床头画一晚上符,我有说什么吗?!我吓唬你?你自己吓唬自己吧!”

    郑清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床上,而是穿着睡衣,坐在书桌旁。

    桌上,一朵干枯的雏菊斜插在花瓶中,雏菊下,肥猫团着身子,脑袋枕着爪子,好奇的看着年轻巫师;小精灵们七七八八挂在肥猫身上,担忧的看着她们的主人。

    桌子对面,萧大博士正端着笔记本,一动不动的盯着他;斜上方不远处,迪伦脑袋耷拉在棺材沿上,也在眼巴巴瞅着他。

    身后,传来辛胖子悲愤的控诉“……原本改了一天稿子,已经很辛苦了,结果晚上睡觉还让人睡不好……你知道自己梦游的时候像一头恶鬼吗?不带这么吓唬人的!”

    “比鬼吓人。”迪伦很有把握的开口“我见过许多恶鬼,它们最多只是恶心一点……没有这么吓人的。”

    郑清咽了一小口唾沫。

    他觉得自己需要捋一捋。

    “也就是说,我昨天晚上梦游了?”年轻公费生站起身,却感觉有些眼晕,立刻又坐了回去,思路终于清晰了许多“……就是睁着眼睛、没有意识的做事情?”

    三位舍友齐刷刷的点着头,像极了啄米的小鸡。

    “……没有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吧。”他小声确认到。

    舍友们再次齐刷刷的摇了摇头。

    郑清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刚才他差点以为自己说了什么可怕的梦话——他可不希望知道真相的第一天晚上,就被同伴们看做怪胎。

    “梦游而已,有那么可怕嘛。”年轻公费生摆摆手,一脸‘你们大题小做’‘不要在意’的表情“画个符而已……我有没有说过,我小时候梦游,一晚上画了一千多个符?”

    萧笑轻咳一声,打断了年轻巫师的自我安慰。

    “如果仅仅画个符、写道咒语,谁也不会说什么。”他伸手指了指桌面的几小堆灰烬,提醒道“关键你写的不是普通的咒语,画的不是普通的符箓。”

    郑清定睛望去。

    灰白色的余烬仿佛一个个小坟堆,或大或小,在桌面留下一个个丑陋的瘢痕。‘坟堆’之外,放着郑清的法书,紧紧合着。

    “昨天晚上,你大半夜忽然爬起身,没有开灯,趴到书桌上就开始写写画画。”萧笑未等郑清询问,径直描述起来

    “就是用普通的朱砂墨、黄皮纸、还有毛笔,画的普普通通的静心符。但是画一道,燃一道……仿佛那些符纸不胜笔力,承受不住魔力灌输似的。”

    说着,萧笑还指了指桌面那些稍小的‘坟堆’,示意那些就是燃尽的符纸

    “画废十几张符纸后,你好像有点生气,就从灰布袋里拿出一本法书,往上面抄咒式咒语……起初你用的是学校给公费生提供的软皮法书、抄咒语的笔是普通的羽毛笔。但与之前那些符纸一般,咒式抄到一半后,那些法书就会自动冒烟、化作灰烬。”

    他指了指桌面那些稍大的‘坟堆’

    “一直烧了五六本法书——估计你袋子里现在一本备用法书都没有了——最后用你那本自己的法书,才算勉勉强强抄写下去。”

    辛胖子插口强调道“抄的时候,你那本法书一直在冒着光,还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随时都会炸掉的样子……你觉得那种情况下我们敢睡觉吗?”

    “很可能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就剩下一道魂儿,飘在一片灰烬中了。”萧大博士幽幽接口道。

    “棺材里也不安全。”迪伦心有戚戚。

    郑清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几位同伴,不出意外,在他们眼底看见了厚厚的眼袋。

    年轻公费生尴尬的笑了笑,顺手抄起自己那本法书“里面抄了个啥咒语……看把你们吓的,哈,哈哈……”

    法书翻开,郑清瞄见第一眼,就‘啪’的一声重新合住了它。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法书中翻滚着无数复杂、深奥的咒式,仿佛活物一般在纸页间流淌,通体散发着瘆人的暗红色光芒。

    郑清用脚趾头都能猜到那些咒式与禁咒有关。

    抬起头,他恰好看见萧大博士慢慢缩回去的胳膊。

    “我刚想提醒你那本法书打不开来着,”萧笑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七八分好奇的表情“却没想到你竟然能打开……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是你自己的法书,你自己抄的咒式咒语……你刚刚看了,里面是道什么咒语?”

    。



    “就是……一道……普普通通……的……束缚咒!”

    郑清咬牙切齿的回答着,从灰布袋里摸出一根腰带,开始捆自己手中的法书。横三竖三,绑的结结实实,一点字儿都露不出来的结实。

    因为担心捆住不保险,他又摸出几张封印符,吐了口水,糊住了法书的每个角落。

    直到封印符发出令人心安的淡绿色光晕。

    然后他抬起头,看见了几位舍友审视而好奇的目光。

    “咳,法书故障,法书故障。”年轻的公费生干咳一声,浑不在意的丢出了刚刚编好的说辞:“……这本法书用久了,有些……脾气。嗯,对,有些脾气。就像迪伦那块穿衣镜,没事就喜欢胡说八道。”

    魔法穿衣镜用久了,经常会出现评价着装时用词尖刻、提供服饰搭配建议奇异的情况。

    在一般炼金师看来这属于魔法故障,但在许多使用者看来只不过是魔镜有点小脾气,属于成长的烦恼,是魔镜‘自我意识’强化的表现——这也是为什么许多过分依赖魔法的巫师在衣品上略显奇葩的缘故——所以对于郑清的说辞,这些从小生活在魔法世界的年轻巫师倒是勉勉强强接受了。

    当然,萧大博士从来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法书故障,与法书没有化成飞灰,没有必然的联系吧。你是不是在偷换概念?”

    郑清咂咂嘴,露出几分苦恼:“你说你一个魔法师,为什么这么在意逻辑?”

    “逻辑与魔法并不矛盾。”博士心平气和的说道。

    “你的法书是在哪里买的?”迪伦适时插口,这让年轻公费生大大的松了口气,但吸血狼人先生又从另一个方向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我之前就一直想问来着,但总是忘……你这本法书看上去很不错诶,铜钉、纸页、铭文,虽然材质普通,但做工很精良……市场上没有这种法书的通行版本……是家传的吗?”

    有点历史的巫师家族都有家传法书,爷爷传给孙子,丈夫传给妻子,等等。这类法书市场上买不到,且多有血脉、姓氏的限制,非相应血脉、姓氏的巫师是无法使用的。但相应的,这类法书对巫师的增益幅度也很大,很受家族巫师的欢迎。

    因为之前其他人无法打开郑清的法书,迪伦才有了这种猜测。

    “我家就我一个巫师。”

    对于这一点,郑清从来没有掩饰过:“跟你们一样,这本法书也是在下元书肆买的,只不过当时有公费生优惠,是制书师私人订制。”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年轻巫师还稍稍有点心虚。

    去年他在下元书肆订购法书的时候,为了最低一个金豆的底价优惠,选择了私人订制。结果那位名叫老佩恩的法书制作者似乎有所误会,给他血炼了一本法书。

    这让郑清一直有种占便宜的感觉。

    不过这本法书在使用的时候,手感确实不错。咒式抄写流畅,不会出现许多法书无法显示某些关键咒语的情况(譬如巴黎装订本因为需教会赐福,所以禁止抄录涉及魔鬼的咒语;阿什莫尔的装订本因为使用鲨皮纸,很难留存火系咒语),也不会出现吞墨(书写咒语时法书大量吸收魔法墨水以减轻咒语运转压力)等情况,而且使用时魔力消耗也低。

    迪伦提及法书由来,让年轻巫师不由自主回忆起去年购买法书的情况,也回忆起了当时的许多场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忽略过的一个问题。

    但还没等他细细琢磨,思路便被辛胖子的声音打断了。

    “私人订制呐……真是个不平等的社会。”一股冒着酸气儿的声音打断了郑清的回忆,胖子满腹牢骚的抱怨起来:“公费生只是成绩好一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优待!”

    “成绩好就够了,要什么波斯魔毯。”郑清对打断自己思路的家伙很是不满,没好气回答道。

    “这就是制度。”萧大博士一针见血的点评道。

    这个略显残酷的答案让整个宿舍陷入了沉默之中。

    郑清清理掉桌面的灰烬,帮肥猫团团梳了梳背上的长毛,给小精灵们擦了擦翅膀之后,终于回过神,转头看向辛胖子。

    他想起这番谈话最初开始的时候,胖子的那个建议了。

    “你让我存钱干嘛?”他扬起眉毛看向胖子。

    之前刚刚睡醒时,胖子第一个建议就是让郑清存钱。

    “存点钱,这样别人找你要人身损害赔偿、精神赔偿、财产损失赔偿,或者你自己去找高级治疗师治疗梦游症的时候,你就不用找我们借钱了。”胖子有些暴躁的回答着,手中的笔记本拍的啪啪作响。

    他正在收拾羽毛笔与草稿纸,不知是要去图书馆还是编辑室。

    迪伦早已悄无声息的缩回棺材里了。

    听到胖子的回答后,他又冒出半个脑袋,小声提醒道:“事先声明,我也很穷……身为吸血鬼,最糟糕的一件事就是你很难等到继承遗产的那一天。除非典卖古董。”

    这是个很冷的笑话。

    郑清配合的干笑了两声。

    “说起医院,”萧笑倒没有笑,他的脸上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表情:“尼古拉斯现在还在校医院,我们要不要去看望看望他?”

    宿舍再一次陷入沉默之中。

    胖子抓着笔记本的手一松,本子‘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而迪伦似乎也忘记重新缩回棺材里这件事了。

    片刻之后,宿舍里响起郑清略显困惑的声音:“校医院?尼古拉斯在校医院干嘛?他病了吗?”

    他昨日一整天都在校外,回来后就上床睡觉,一直不知道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件事我们可以吃饭的时候再说。”辛胖子粗暴的推搡了郑清一把,把他塞进盥洗室:“你把自己打理干净之后,我们去吃晌午饭……吃饭的时候再说这件事。”

    “你的胃口可真好。”迪伦嘲讽着,嗖的一下钻回棺材里,非常用力的扣上了自己的棺材盖子。

    胖子生气的看着那口黑棺材,开始思考要不要给上面画几轮太阳。



    趁着吃饭的空隙,辛胖子向郑清简单介绍了一下昨天临钟湖畔发生的事故。

    虽然他描述的时候尽量使用了中立的观点,但郑清仍旧从他的遣词用句中察觉到胖子心底的火气。

    “连你都是这种态度,学院其他人呢?”郑清捏着一根炸蛙腿,不安道。

    辛胖子因为在校报中兼职了一份记者的工作,所以平素向来以客观公正自诩,每每遇到学院冲突,总会用矛盾的观点一分为二分析一番。

    但今天,在饭桌上,从头到尾,他都对阿尔法学院那些学生的作为恶语相加。甚至使用了诸如‘别西卜的蛆虫’‘墨菲斯托的走狗’这样糟糕的词语。

    让人胃口大减。

    “因为这件事,雷哲已经跟奥古斯都打了一架了。就在尼古拉斯被送到医院后不到半个小时……两人交战的余波毁了贝塔镇半条街。”萧笑用小勺子搅着面前的酸羊奶,试图将里面翠绿色的葡萄干与火红的枸杞都搅到奶皮下面,听到郑清的问题后,云淡风轻的回答道:

    “除此之外,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两所学院进校医院的人数已经升到十八人了……一边九个。还不包括许多私下动手,轻伤没进医院的学生。”

    “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我还没调查呢!你不是一直呆在宿舍吗?”辛胖子显然对博士的话感到震惊,甚至忘了给自己的鸡腿堡上涂番茄酱。

    “呆在宿舍并不影响我看水晶球。”萧大博士仍旧耐心的搅着自己的酸奶。显然,他对吃饭的兴趣远远大于聊天。

    水晶球除了占卜之外,还可以监控一定范围内的异常事务。当然,在第一大学想要这么做,需要获得特别的许可。

    而萧大博士获得许可的途径,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司马杨云老师了。

    “我终于明白你的险恶用心了。”辛胖子喝了一口酸梅汤,酸溜溜说道:“抱着功利的目的谈恋爱……你这属于不当竞争!”

    身为一名优秀记者,他只是对萧笑比自己更快获得消息感到不忿罢了。

    萧笑抬起脑袋,用鼻孔看着胖子,语气中充满了轻蔑:

    “连女朋友都没有……没有资格评论其他人的恋爱。”

    胖子勃然大怒。

    “话说回来,你昨天去干什么了?怎么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萧笑适时转移了话题,将矛盾引导到郑清的身上。

    胖子简直是属狗的,被人丢了一根骨头,便巴巴的望了过去,全然忘却几秒钟之前,别人讥笑他没有女朋友的事情。

    正在跟一个蛙肉馅儿饺子较真的郑清,听到萧笑的话后,筷子一用力,啪的一下,把饺子夹破掉了,一股充满葱香的汤汁顺着薄薄的饺子皮缓缓淌了出来。

    “昨天?”他缓缓抬起头,看见了两双好奇的眼睛。

    “昨天你不在图书馆。”萧笑肯定的点了点头。

    “也不在自习室,”辛胖子接口,提醒道:“还有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D&K店里、甚至青丘会馆,我们都找过了……没找到你。”

    听到这里,郑清刚刚微微张开的嘴巴立刻紧紧闭了起来。

    他之前准备好的托词是自己去苏施君的实验室帮忙,但既然几位同伴已经去青丘会馆找过他,那么这个托词很有可能会出现纰漏。

    脑子疯狂的转了几秒钟。

    他最终选择‘实话实说’。

    “我在沉默森林。”年轻的公费生抓起一只烤青蛙,恶狠狠的扯下它的后腿,沾了点酱料后,塞进嘴里,含糊着回答道:“……帮科尔玛学姐做点研究。你们也知道,她在北区有一个小小的魔法俱乐部……经常有各种小任务。唔,今天食堂炸的田鸡腿很嫩呐……”

    寒假的时候,萧笑就曾带着郑清、辛胖子,通过学校的布告栏系统揭取过基尼小屋发布的任务。所以这个解释听起来非常合理。

    “沉默森林?”萧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所以说,这次你是把森林给炸了?”

    郑清剧烈的咳嗽起来。

    “胡言乱语!”年轻公费生睁大眼睛,眼神带了几分慌乱:“说话是要讲究证据的……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清白?”萧笑嗤笑一声:“全校师生都看见林子深处那场爆炸的光亮了……你没注意到楼下那株橡树叶子有点稀少吗?昨天被震落太多叶子的缘故!”

    “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郑清弱弱的抗议了一声,坚决不肯承认自己跟沉默森林里的事件有关:“我的符枪已经被学校收走了!”

    “但你去沉默森林了。”博士幽幽的回答道。

    郑清举着被啃了一半的蛙腿,哑口无言。

    辛胖子三下五除二啃完手中的鸡腿堡,随意在袍子上擦了擦手,然后在两位同伴鄙夷的视线中弯下腰,费力的从包中抽出一沓厚厚的报纸,抖了抖。

    “我给你读读,”他看了郑清一眼,清了清嗓子,翻到报纸极靠后的一个版面,念了起来:

    “贝塔镇邮报,5月2日,通讯(记者闻仁鸟)第一大学有关部门于沉默森林某处进行了小规模特殊魔法实验,此次试验不针对任何组织与个人,实验结果充分验证了有关部门对相关魔法理论的推断,一切行为均符合巫师联盟对相关魔法实验之规定。”

    念罢,胖子拍了拍手中的报纸。

    “就这么多?”郑清扬起眉毛,脸上就差写‘喜闻乐见’四个大字了。

    “就这么多。”胖子粗声粗气的回答道:“如果你愿意给我一点更有价值的消息,我可以从编辑部给你争取一份优厚的信息费……绝对不会暴露线人的名字,这是我们新闻工作者的节操!”

    “我知道的不比你们更多,”郑清摊开手,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看到胖子有些沮丧后,他安慰般将自己面前那盘炸青蛙推到了胖子面前:“……来点炸蛙腿吧,今天炸的很嫩,味道不错……”

    “你什么时候开始爱吃青蛙了?”胖子扯下一条炸的金黄的青蛙腿,瞥了一眼郑清面前的食物,语气充满怀疑:“……你昨天是去接受鱼人血脉改造了吗?”



    临钟湖保留地的鱼人们喜欢吃青蛙、蛤蟆等两栖动物,这一点对九有学府大多数人来说并不算什么新闻。

    毕竟阴冷潮湿的地方也没有太多可口的零嘴儿。

    所以,平日里,倘若有谁多吃两口蛙肉,免不了会被同学们打趣‘鱼人小崽子’之类的话。虽不太好听,却也没有什么恶意。

    眼下年轻公费生的饭桌上摆满了的蛙肉制品——包括一大盘蛙肉馅儿饺子、一盒撒满孜然的炸全蛙、一盘清蒸蛙眼、一排紫菜蛙皮卷儿,甚至连饮料都是一碗淡黄粘稠的青蛙汁儿。倘若不是胃容量有限,郑清还打算点一盆水煮大嘴蛤或者爆炒牛蛙。

    这一看就不是正经人点的餐。

    食堂里的饭桌都没有遮挡,来来往往许多人看见了年轻公费生面前略显重口味的饭,都指指点点着,脸上挂着揶揄的笑。

    他们大约以为男生打赌输了,被迫吃这些东西。

    辛胖子嘴里虽然抱怨郑清点餐偏食,手底却一点儿不慢,连抓带扯,吃掉郑清两根蛙腿、四颗清蒸蛙眼,还用勺子舀了点青蛙汁,说是要尝尝咸淡。

    “味道还行,”这位403宿舍的美食家咂摸着青蛙汁的味道,点评道:“学校食堂做饭一向口味比较重,这就掩盖了青蛙汁最鲜美的特质了……有机会你应该去玛雅坊的利马街去转转,那里有整个巫师世界滋味最纯正的青蛙汁。”

    郑清闻言,大感佩服。

    他吃这一桌青蛙餐,大约是出于某种隐秘的报复心理——撒托古亚毕竟长着一副两栖动物的模样,虽然吃不了祂的肉,吃点祂亲戚的肉也能消消火气——但辛胖子却出于纯粹的美食心态。二者境界高低一目了然。

    “你不来点儿吗?”郑清看了萧笑一眼,把装着青蛙汁的碗向萧笑面前推了推,示意道:“人生总要有各种各样的冒险。”

    萧笑很有礼貌的把碗推回到郑清面前。

    “谢谢,”他扯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我喝酸羊奶,已经吃的很饱了。”

    “唔,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胖子似乎想起什么,抬头环顾四周,声音显得有些困惑:“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今天食堂里喝羊奶的学生有点多?”

    “我刚刚问过卖羊奶的师傅了,”萧笑站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餐具:“可能是因为受到惊吓,昨天学校的奶羊们产奶量比平日多了将近三倍……”

    “但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你会点羊奶啊?羊产奶多了,你就爱喝羊奶了吗?”

    郑清觉得这个逻辑很荒谬,忍不住争辩起来:“而且,从来都只听说过受惊后产奶量减少,什么样的羊受惊后产奶量会大增?如果有这样的羊,怪物公司怕不是笑歪了嘴!”

    萧笑手底的动作顿了顿,显然他也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确实是个问题。”他摸出自己的笔记本与羽毛笔,草草记录了几句话,然后直起身,板着脸看向两位同伴:“如果你们速度再慢点,我们就该吃下午饭了……难道你们要在尼古拉斯吃饭的时候去看望他吗?”

    有了博士的催促,其他两位年轻巫师的动作终于稍微快了一点。

    也仅仅快了一点儿。

    因为在前往校医院的路上,他们又被路旁聚集的人群与演讲吸引了过去。因为是周末,又是饭点儿,食堂附近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人群聚集的数量也很可观。

    郑清踮着脚尖,扒在人群背后听了半晌,才听出里面那几位穿着红袍子的三年级老生是在激烈抨击九有学府对阿尔法学生软弱的处理措施,他们同时号召九有学院的学生们联起手来,一起向阿尔法堡里丢大粪蛋。

    “真是个糟糕的主意。”郑清听到后面,已经彻底放弃理解那些暴躁小哥儿们的思维方式了,摇着头退出人群,与两位同伴分析:“……给阿尔法堡里丢大粪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且被抓住还会被扣分。”

    “但你不能否认,这种事听起来很解气。”萧笑哼了一声:“而大部分人所需要的,也仅仅是解解气罢了。”

    博士总能一针见血的剖析人心弱点。

    “雷哲他们会被学校开除吗?”这是刚刚人群中议论最多的话题,郑清自然也很上心:“刚刚听到里面有人说,阿尔法堡那边学生已经开始写联名信,要求阿尔法学院向九有交涉,严惩雷哲,同时给奥古斯都发一个一磅重的金质奖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昨天发生在贝塔镇步行街上的冲突被越来越多的学生知晓,激起的风浪也越来越大。两所学院的学生都在竭力维护自己一方的人,而攻讦另一所学院的人。

    这一次,抢先回答的是辛胖子。

    “我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在关注这件事,”他显得很得意,拍了拍手中的笔记本:“整个学府,甚至可以说整个第一大学所有学生,都没人比我更了解后续情况了……”

    这绝对是吹牛,郑清有理由相信,当事人比自己眼前这个胖子知道的更多。但眼下他不打算反驳胖子的话,免得被他带偏话题。

    “雷哲与奥古斯都打架,损失最大的是贝塔镇。”胖子没有卖关子,非常爽快的说起自己知道的消息:

    “但恰恰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事情发生在第一大学校外,属于贝塔镇管辖范围之内。带头打架的又是第一大学里面两个最大的学生代表。”

    “眼下多事之秋……之春,学校还指望他们能控制局面,所以打着马虎眼,把这件事交给了贝塔镇管委会处理。而贝塔镇也完全没有底气处理一群‘前途远大’‘能力出众’的年轻巫师……不出意外的话,这件事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草草结束。”

    “最多由血友会与神圣意志承担起被损毁街区后续重建的费用。”

    一番分析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郑清听的连连点头,忽然他意识到一件事,脑袋骤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胖子:“发生在贝塔镇,就属于贝塔镇管理?那去年开学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要受学校惩罚呢?!”

    去年九月刚刚入校第一天,郑清与他的伙伴们就在贝塔镇步行街上与阿尔法学院的阿瑟·内斯打了一架。

    然后他们便收到了学校发来的‘红色通知单’,不得不接受为期半年的义务劳动惩罚。

    郑清近一年来闯的一大半祸,归根结底,都要怪那次处罚。所以他对这件事非常敏感。老实说,他觉得自己跟阿瑟·内斯的冲突,充其量就是稍微阻塞了一点交通,连衣服都没扯烂几件,与雷哲或者奥古斯都的场面相比,真真儿是小巫见大巫。

    所以听到辛胖子的分析后,年轻公费生立刻想起自己去年的遭遇,顿感不平:“凭什么他们打架就由贝塔镇处理,我们打架就是学校处理的?”

    “因为他们是血友会与神圣意志的头头儿,”胖子撇撇嘴,声音仿佛是从鼻子里钻出来似的:“阳光底下没有新鲜事。有权有势的人总能比普通人得到更多的优待……可能这就是人生吧。”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颇为唏嘘。

    但这并不能安慰年轻公费生受伤的心灵。

    倒是萧大博士从理智与现实出发的分析更有说服力。

    “这种事情原本就是模棱两可的,校方可以自由裁量。”萧笑从非常实际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去年受罚的时候,我们是新生,还没进校门就出事故,如果学校不处理,可能会给其他新人某种错误的暗示……从管理学的角度来看,从严从快处理我们,对学校‘没有坏处’。”

    他把最后四个字咬的格外清晰。

    “没想到你对管理学也有研究。”郑清却吐槽了博士话语中的另外一点。

    萧笑没有搭理他,继续说道:“……而昨天毁了半条街的,名义上是两个学生,实际上是两个学生组织,而且是第一大学最强大、最具影响力的两个学生组织——这两个学生组织在巫师界拥有大量高阶巫师校友,在学校内部拥有大量优秀学生成员。从重处理他们,对学校‘没有好处’。而且稍有不慎,可能还会激起更大的混乱。”

    “而眼下,对于学校来说,没有什么比稳定更重要的事情了。”

    郑清对此深有体会。

    从沉默返潮、到他与瑟普拉诺的听证会,从鱼人部落骚乱到马人部落抗议,甚至包括去年冬狩匆匆结束以及这次他炸掉沉默森林后学校低调的反应,都非常清晰的说明了这一点。

    学校现在非常、非常需要稳定。

    “……按照我的看法,学校虽然将事后处理权交给了贝塔镇,但并不代表学校对此不会有任何动作。这只代表学校不会按照诸如‘非法使用咒语’‘谋杀未遂’‘人身伤害’‘火灾和损害他人财物’等涉刑重罪来追究那些年轻巫师的责任。”

    萧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远处已经渐渐模糊的人影,轻声说道:“不出意外,雷哲、奥古斯都以及所有参与打架的巫师,还是会收到轻重不一的处罚……从警告到留校察看。但不会有人因此被开除,或者移交丹哈格。”

    “第一大学一向对巫师联盟借口相关事件施展影响力非常警惕,”辛胖子赞同的点了点头,伸出指头戳了戳天空:“他们不会允许丹哈格随便对年轻巫师们施加影响力的……”

    “而作为总负责人的雷哲与奥古斯都,”萧笑稍稍提高声音,表示自己的分析还没有结束:“按照原先计划,这一届的雷哲与奥古斯都会在今年夏天‘退休’,但因为眼下发生的这件事,他们的‘退休’时间恐怕会提前很多……”

    博士的最后一个推测非常出人意料,但是细细思考,却发现可能性很大。

    郑清正低下头认真思索这种可能性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哟,你们也来看尼古拉斯?”

    年轻的公费生大为不满,抬起头,恰好看到李萌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她身后不远处便是校医院的大门。门口稀稀拉拉,穿梭着几个穿白袍子的工作人员。

    “你们来的有点慢,唐顿刚刚带着他的那班小兄弟离开,再早一点,你们还能碰到神圣意志的慰问团,真不愧是九有最大的社团,他们给尼古拉斯送了一整套用堕落吸血鬼牙齿黏出的塑像,如果你们给它里面注点魔力,它们还会跪在地上用力磕头呢!”

    李萌的小嘴像机关枪一样,吧嗒吧嗒说个不停,而且话题转进飞快,前一秒还在说唐顿随意使用班费影响很坏,下一刻就开始兴致勃勃分析阿尔法学院会不会也派人来慰问尼古拉斯,以及她的表姐已经陪刘菲菲在校医院呆了一整个早上。

    郑清听的头晕脑胀。

    紧接着,他的手底一轻,定睛望去,却是小女巫不知何时接过了他手中的盒子。

    “你们也给尼古拉斯带礼物了吗?带的啥?”

    小女巫熟络的带着几位男生向尼古拉斯的病房走去,同时与他们分享自己送礼物的心得:“要我说送花是最老土的了……都是男生,能不能送点硬邦邦的东西,比如一沓爆炸符?我觉得尼古拉斯现在应该非常想把阿尔法堡炸掉。”

    郑清还没想好怎样回答小女巫‘热情’的建议,李萌便已经把眼睛凑到礼盒的缝隙里,观察起男生们的礼物了。

    盒子里是郑清给尼古拉斯带的零食,包括一盒请蛙肉馅儿的饺子,还有焦香酥脆的炸蛙腿。原本他还想多带一瓶青蛙汁,但被两位同伴严厉制止了。

    “那东西寒凉,不适合病号吃。”在吃的事情上,辛胖子向来很靠谱。所以郑清从谏如流,放弃了那瓶青蛙汁。

    “蛙肉饺子、炸蛙腿、还有脸被砸扁的青蛙玩偶……你们是幼儿园的孩子吗?”

    小女巫透过缝隙观察着郑清提着的礼物,脸上嫌弃的表情越来越重,直到最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睁大眼睛:“或者说,你跟我表姐商量好了?”

    “哈?”郑清一脸莫名。

    “我表姐给尼古拉斯准备的礼物,跟你差不多。”李萌的回答让男生惊出一身冷汗。

    而他的两位同伴则纷纷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他,令他如站针毡。



    这份恼火在进入尼古拉斯的病房后,统统化作了尴尬。

    因为在病房里,郑清与其他人都看到了蒋玉带来的礼物——包括一个制作精良的蛙皮小鼓,几块蛙骨符,还有用晒干的青蛙眼珠子串出的手串,上面缀满漂亮的符文。

    一个送吃的,一个送用的。

    病房里其他年轻巫师瞅着这两份礼物,目光中满满的思量与怀疑。

    与略显尴尬的年轻公费生不同,蒋玉表现的相当坦然,毫不避讳的与郑清站在病房的角落里,甚至还有心情跟男生聊个天。

    “怎么样?”女巫侧脸看了男生一眼,小声问道:“还适应吗?”

    她是在问郑清换了一副新的身体之后,有没有特别沮丧或者失落的感觉。因为即便是在巫师世界,更换身体也是很罕见的事情。相关魔法仪式或魔药的后遗症,经常出现在《贝塔镇邮报》的报道中。

    “唔……还行吧。”郑清盯着凑在尼古拉斯病床前安慰的朋友们,含糊回答了一声。

    对于女巫的问题,他其实也很好奇。

    理论上,昨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故,从身体到心理对一个人的冲击应该都非常大。郑清原先也以为他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休整才能缓过劲。

    起码最近几天,他应该表现的抑郁一点,或者因为知道禁咒真相、心理压力过大而在嘴里长几个口疮。

    但事实上,从早晨睁开眼到现在,他感觉自己非常好,甚至呼吸都感觉非常轻快。

    从里到外没有一丁点抑郁的感觉,心态也相当端正——不就是身上挂了一道禁咒吗?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别人想要还没有呢。月下议会如果知道自己有一道禁咒,怕是会求爷爷告奶奶把自己供奉到神坛上去。

    还有伊莲娜,又不是真的死掉了,只是病的稍微严重一点,有先生的特殊关照,自己也能经常去看望她,为什么要担忧呢?

    这些想法很不正常。

    相当不正常。

    所以,听到女巫的问题后,他略一沉吟,便用同样小声的语调回答道:“适应是适应,但感觉不是正常的适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焕然一新’的缘故。”

    他是指自己近乎‘重生’这件事。

    “我看着也觉得有点迷,”蒋玉从手袋里摸出两包药剂,塞进男生手中,语气显得很随意:“之前觉得你这几天情绪可能会比较低落,所以早上来的时候,顺便在马医师那里开了两服舒心活力药剂……虽然你看上去用不上了。”

    郑清有些狼狈的接过女巫的药剂,飞快的塞进自己的灰布袋里,目光警惕的扫视着周围,仿佛刚刚做了亏心事。

    “可能昨天先生已经喂我吃过类似的魔药了吧。”他不安着回答道。

    “呼……”

    伴随着一股穿堂风,病房门再一次被推开,一位面色憔悴的女巫走了进来,看到站在病房角落里的郑清与蒋玉后,冲他们微微点了点头。

    是刘菲菲。

    她今天穿了淡黄色的长裙,蓬松着头发,满脸的疲惫仿佛早起没有洗漱。

    “总之,你自己注意点吧。”蒋玉最后看了男生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刚刚进门的女巫:“我要去帮菲菲了……她今天过的很辛苦。”

    蒋玉刚刚离开不到五秒钟,辛胖子与李萌就悄无声息的溜到了郑清身边。他俩对郑清与蒋玉之间的谈话非常感兴趣。

    “我应该随身携带那副伸缩耳。”辛的胖脸上满满的遗憾,咕哝着:“科蒂学姐跟我说过很多次,伸缩耳是羽毛笔之外记者的第二条生命,为什么我总会忘掉它。”

    与胖子小心翼翼的试探不同,李萌就显得非常干脆了:“你们刚刚聊了些啥?”

    “问你姐去。”郑清嘴角抽了抽,没好气的回答道:“只是简单的寒暄了两下……刚刚你们都挤在尼古拉斯身边,难道我凑上前闻你身上的汗臭吗?”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辛胖子说的,说话时眼神中充满了警告。

    胖子费力的耸耸肩,对年轻公费生挤了挤眼睛:“我是为你好……如果伊莲娜刚刚也来了……你知道吧。”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郑清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一些。

    除了蒋玉与科尔玛,学校应该还没有其他人知道伊莲娜现在的情况。昨天诸事繁杂,他一时忘记询问先生,却不知道学校会如何处理伊莲娜的事情。

    辛胖子错把郑清垂下眼皮当做了心虚,大感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吓唬道:“提醒你一下,琼斯同学可是一位优秀的占卜师哦。”

    郑清抖了抖肩膀,甩掉胖子的猪蹄。

    “占卜师只能窥伺行为变化,很难理解莫测的人心。”萧笑抱着他的笔记本也加入了这个小角落的谈话。病床边不适合挤太多观众。

    “哪个人心莫测了?”郑清听着他们的话,总觉得滋味有点不对,索性重开了一个话题:“尼古拉斯情况怎么样?会留下后遗症吗?”

    对于这个话题,精通传言与魔药学的辛胖子,比博士似乎更有发言权。

    “很糟糕。”辛压低声音,小心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病床,稍稍侧过身子,压低声音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判断:“非常糟糕……格林使用的魔法非常酷烈,把他身体里的狼人血脉拔了干净。换句话说,他现在已经不是半血狼人,而是纯血巫师了。”

    格林是尼古拉斯的母姓,原本大家都用代表他狼人血统的‘奥斯沃尔’父姓,但出了现在这么一档子事,乖觉如辛胖子,已经开始改口了。

    “我记得,他家原本在北区?”郑清有些担忧,又有些隐晦的问了一句。

    辛与萧笑同时点了点头。

    北区是戏法师聚居区,居住在那里的巫师天赋向来比较差。尼古拉斯能够进入第一大学,传言是因为他的母亲格林女士在奥斯沃尔家族的聚会上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请奥斯沃尔家族的狼王赐福,才获得的天赋。

    这也是阿尔法学院许多年轻巫师最常用来攻击尼古拉斯的借口之一。人们总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与最肮脏的想法来揣度旁人。

    而现在,尼古拉斯在众目睽睽之下,抽出了自己体内属于狼人的血脉。

    抽掉了他大半条命。

    也抽掉了他绝大部分魔法天赋。

    “他现在连一道束缚咒用起来都很困难,”辛胖子嘴唇微动,声音愈发低了一些:“我听医院护士说,昨天半夜尼古拉斯清醒后曾经试着用过法书……施法效果很糟糕。”

    他没有具体描述那道魔法的效果糟糕到什么地步,但根据尼古拉斯病床一侧床头柜半焦黑的颜色,可以判断情况不容乐观。

    年轻巫师们之间的气氛变得低沉了许多。

    即便不靠谱如李萌同学,也知道现在应该压低声音说话。

    “那他还能继续上学吗?”李萌的问题很直接,也很尖锐。

    “为什么不能?”萧笑立刻反问了一句:“学校有哪条规定限制戏法师求学了吗?他不是还没有考上第一大学,他现在就是第一大学的学生。”

    萧大博士熟读《巫师法典》与第一大学的各项规章制度,他说尼古拉斯可以继续上学,那就一定可以。

    “而且他是我们九有学院的学生。”辛胖子赞同的强调了一下:“九有学院的宗旨就是平等与公正。没有比尼古拉斯现在的情况更检验这条宗旨的事情了。”

    李萌扁扁嘴,嘟囔道:“我是说,他已经留级两次了……现在又变成戏法师……”

    言外之意,她很怀疑以尼古拉斯现在的情况,能不能通过升级考试。如果不能,学校不可能允许一名资质低劣的学生第四次留级。而且也没有合适的学院供他选择了。

    “校医院并没有明确过这样的说辞……另外,不要在别人面前使用‘戏法师’这三个字!”

    辛胖子半是警告半是提醒道:“我们现在唯一知道的是,尼古拉斯因为失血过多与剔血魔法的缘故,变得有些虚弱……任何一位虚弱状态下的巫师,施展魔法的时候都会不那么灵光……他仍旧可以使用魔法。”

    这勉强算是自我安慰,虽然说服力不那么强。

    “我刚刚在病床旁已经帮尼古拉斯算了一下,”萧笑接口道:“如果他在床上躺一个月,大概率升不到二年级……但如果只是躺一两天,按照他现在的理论功底以及上学期积累的学分,扣除这学期剩下几个月可能会损失的实践分数,升入二年级毫无困难。”

    “数据总是比空洞的安慰人的话更有说服力,”胖子赞叹着冲博士伸出大拇指:“难怪刚才你跟他聊天后,他的气色变得好多了……”

    “前提是学校不会因为这场事故对他追加处罚。”郑清小声提醒了一下。

    这一次,便是萧大博士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你们几个在干嘛?”蒋玉的声音忽然从辛胖子背后响起,把胖子唬的脸色肥肉抖了一下,旁边的李萌同学显然也受了惊吓,倒吸了一小口凉气。

    萧笑虽然表现的比较镇定,但根据他抓着笔记本的手指骤然用力至发白,可以判断他的心情完全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平静。

    仿佛一群午休时偷吃零食的小学生,被生活老师抓了个现行。

    郑清看着走过来的女巫,压抑着砰砰乱跳的心脏,脸上挂起略显僵硬的笑容。

    “就是聊聊晚上班会的事情,”他干巴巴回答道:“还有作业。”

    “是的,作业!”辛胖子毫无底气的重复了一遍。

    “哦?”蒋玉狐疑的看着他们,脸上满满的不信任。

    “对,还有作业!”李萌仿佛被猫踩了尾巴似的,尖叫一声:“我的魔咒学作业还没写完!完蛋啦,明天第一节就是老姚的课!”

    年轻的公费生无语的看了小女巫一眼,但又略感抱歉——因为他欣慰的发现,李萌同学的尖叫很好的打破了刚刚那股紧迫感,让周围紧张的气氛舒缓了许多。

    大抵幸运都是建立在不幸者的悲伤之上吧。

    “谁让你一天到晚不写作业,四处乱晃!”蒋玉揪住小女巫的衣领,训斥道:“现在、立刻、马上去写作业!晚自习之前我会回去检查的……你的作业写完了吗?”

    最后一句话她是在问郑清。

    郑清眨眨眼,左右看了看同伴,萧笑与辛胖子都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他们的眼中掩饰不住兴奋之色,仿佛都在好奇女巫这个问题背后蕴含的深意。

    “我……我吗?”年轻公费生结结巴巴了两下,然后在李萌嘲笑的目光中忽然变得底气十足:“我的作业自然早就写完了!你要检查吗?”

    “我为什么要检查你的作业……你今年十二岁吗?”蒋玉一脸莫名其妙。

    “我虚岁十三了!”李萌嚷嚷着,试图纠正自家表姐错误的观念。

    “那你……”郑清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有些滑稽,脸上有些发热。

    “哦,如果你写完作业,下午陪我去一趟基尼小屋。”蒋玉松开拽着李萌衣领的手,冲着门外指了指,李萌气咻咻向外跑去。

    然后女巫才回过头,好整以暇继续说道:“……科尔玛学姐在北区认识的人很多,在尼古拉斯这件事上,或许她能给我们一些帮助。我们是作为天文08-1班的代表去的。这件事之前已经跟唐顿说过了,他负责与学生会、教授之间沟通;我负责社团联合会与北区沟通。”

    说着,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旁边另外两位年轻巫师。

    “我还要对马人部落做一个追踪采访……而且昨天写的好几篇报道也要重新核查校对,”辛胖子语速飞快的说着,在女巫开口之前,以超乎想象的敏捷蹿到病房门口,然后冲病床上躺着的尼古拉斯挥挥手:

    “好好休息,不打扰你啦!”

    说罢,不待尼古拉斯回答,便嗖的一声消失在了房门之外。

    郑清目瞪口呆。

    回过头,恰好看见萧笑礼貌的对女巫摆手:“我也要走了,还有很多书没看呢……注意休息,稍晚一点我会给你发一份学分计划表,纸鹤传递,注意查收。”

    后面一句话,他是对尼古拉斯说的。

    半倚靠在病床上的尼古拉斯笑着挥挥手,脸上带着几分感激。

    萧笑离去后,这个角落就剩下两个人了。



    当然,虽然角落里只有两个人,但病房还有其他人在——包括尼古拉斯、刘菲菲、以及一位负责换药与检查的护士。

    所以郑清虽然稍稍有点心虚,却并没有之前那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了。

    相反,因为其他人都离开的缘故,许多原先有些敏感的话,也能敞开说,郑清表现的反而比之前更自在了一点。

    “我们,现在就走吗?”年轻的公费生在与女生聊天时总显得有些笨拙。或许这恰恰是一些女巫觉得他可爱之所在。

    “稍微等一等,”蒋玉白了男生一眼,轻哼道:“尼古拉斯中午就能出院……我们中午吃过饭后,直接去基尼小屋。”

    “一起吃饭吗?”郑清又说了一句蠢话。

    “你也可以自己去吃,我们在学校门口见面。”女巫心平气和的说着,顺手将一张蚕皮纸礼单撕成了碎片,丢进脚边的垃圾桶中。

    男生立刻心领神会。

    “哦,还是一起吃吧,这样方便一点。”他吭哧着,转头看向病床所在,没话找话:“尼古拉斯中午就可以出院了吗?听萧笑说,昨天他伤的很重。”

    “我们是巫师,这里是第一大学的校医院。”女巫显然对男生的话有些费解,提醒道:“就算脑袋掉了,重新接上也用不了一整天,为什么你觉得他需要在医院躺更久呢?别忘了昨天炸掉后,当天晚上你就活蹦乱跳了……”

    郑清吓的差点把手塞进女巫的嘴巴里,但在最后关头却醒悟这个行为很无礼,只急得脸色发白。

    “嘘!”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嘴边乱晃,眼珠子左右乱飘,压低声音叫道:“不要在外面乱说那件事……”

    “没关系,这里是校医院,护士姐姐们见过更糟糕的情况。”女巫忍不住笑了一下:“刚刚楼下就有一个三年级学长做实验的时候把胳膊炸断了……你不去跟尼古拉斯说几句话吗?从进病房你就一直躲在这个角落里。”

    郑清回过头,发现换药的护士已经离开,病床前显得空荡了许多。

    “要去的。”男生小口吸着气,定了定神,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挥挥手,向尼古拉斯走去。

    窗外阳光明媚,屋内气氛恰好。

    整个周日的上午,郑清的时间都花费在了校医院里。作为除病号之外的唯一男生,他不得不负责起跑上跑下、提交病历本、以及按照药方去药房抓几服药的工作。

    待送尼古拉斯出院,与蒋玉一起吃过午饭后,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一点钟了。

    “按照这个速度,估计五点钟之前我们就能赶回来。”男生摸出怀表,瞅着上面的时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只觉得身心疲惫。昨天钻进先生的茶壶时,似乎都没有这种感觉。

    但他觉得身旁的女巫应该更累一点。

    因为刚刚他才注意到,蒋玉不知什么换了一条碎花长裙,鹿皮短靴,还戴了一顶软边的宽檐帽——这与她早上的穿着的红色院袍截然不同。

    郑清发誓,从早上到现在,自己几乎一直跟蒋玉呆在一起,完全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换了一身新衣服。

    “或许吧。”蒋玉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女巫的注意力显然不在男生身上,自从进入北区后,她的注意力就被街头略显‘热闹’的人群吸引住了。

    虽然许多穿着灰袍的戏法师们都竭力压抑着心中的喜悦,但他们脸上浮现的那股名叫‘希望’的光辉,即便在中午的阳光之下,也显得非常耀眼。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北区有点不一样?”女巫小心打量着左右,手指下意识的抚在法书的书脊处,指尖轻轻弹动着。

    “不一样?”郑清终于从女巫长裙上那些漂亮的白色小碎花中清醒过来,四下看了看。

    蒋玉不说还罢,她一说,郑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往日的北区,街道两侧许多屋子看上去就像最阴沉的修道院,像荒凉的坟茔,像凄凉的废墟,令人望之而心生抑郁。大部分时候,街上都是安安静静的,即便有行人,也都用兜帽罩着脑袋,脚步匆匆。偶尔有一两个陌生的脚步,街道两侧光秃秃的窗户口,总会探出几张苦修士似的面孔,黯淡而冰冷的目光令所有街区的过客心惊胆战。

    无外乎北区被巫师界的人们称之为‘凹区’,盖因阳光落进这片街区,也会被吞没殆尽,溅不起一丝希望。

    而今天,郑清在这条街上,感受到一股截然不同的、清新的气息。

    街道还是那条街道,夏天热、冬天冷,角落里堆满腥臭的垃圾,拐角处永远暗无天日,小石子铺成的路面被颜色可疑的液体浸润成绛紫色,墙上的椽子腐烂、翘曲。

    但行走在街上的人们,精气神却与以往截然不同。

    一位年老的戏法师正仔细清理身下皮毡子上的脏毛,冲每一个给他丢铜子儿的客人露出灿烂的笑容。而他今天的收入也出乎意料的多,毡帽里的铜子儿几乎冒尖了。

    几个身上打补丁的小戏法师在人群中四处乱钻,嘻嘻哈哈着,却没有一个人伸手掏摸路人的口袋。要知道,平日里他们绝大部分收入都来源于厮。

    还一位穿着彩色长裙的圆脸女巫,站在街头跳着舞,给每一位路过的行人赠送一支沾着露水的玫瑰。

    整条街的都迸发出一股新生的朝气。

    “北区……这是有什么喜事吗?”男生疑惑着,最终选择了一个恰当的字眼,询问自己的女伴。

    “喜事?”蒋玉盯着一位路过的巫师额角垂落的一绺灰白色头发,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或许吧……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科尔玛学姐晋级大巫师了?”

    “没有。”男生摇头之后,才意识到女巫话中传递的信息,嘴巴慢慢长大:“等等……大巫师?你是说,科尔玛学姐,就是那个学生会副主席的学姐……现在是大巫师了?跟苏施君一样阶位的大巫师?!”

    上一次见面,她才仅仅是一个刚刚跨越注册巫师,还未毕业的四年级学生!转眼间就变成高高在上的大巫师了?!

    蒋玉很满意男生脸上震惊的表情。

    “就在你自己炸掉之后,”女巫耐心解释了一番,最后感慨了一句:“难怪学校年年强调非法魔法实验的危险性,但年年都有年轻巫师前赴后继跳进那个大坑里……只是拼了一把,就达到多少巫师一辈子都不可企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