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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
一股清风顺势穿堂而过,将屋子里剩余的焦臭卷走。
窗前垂落的布帘微微晃了晃。
‘吱呀’,书房的门再次被关上,将那缕不安的气息落在门外。
老仆人康斯坦丁托着一副精致的银质茶具,缓缓走进书房。
在给两位客人呈上热腾腾的甜茶后,他终于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少爷。”他疑惑的看了博士一眼,欲言又止。
“没关系。”杜泽姆博士安慰的摇摇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老仆人犹豫了一下,恭敬的施礼之后,告退而去。
年轻的红袍巫师们仍旧沉浸在刚刚那团火焰带来的震撼之中。
一个为了生存,可以蜕成一张干皮的虫子,历尽千辛万苦,最终却在复活之日被火海吞没。
这种无力感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
郑清啜了一口茶水,浓郁的甜香与滚烫的口感让他忍不住轻轻倒抽一口气。
“所以,就像你们最后所看到的,圣甲虫虽然喜干燥,喜阳光,但它们最惧怕火焰。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悖论。”博士用玻璃棒微微搅动着碗中的残灰,用一种古怪的语气总结道:“然而,巫师界总是充满了这样、那样的悖论……或者矛盾。”
“非常感谢您的教导。”蒋玉放下茶杯,微微颔首致谢。
“不客气,我认为你们迟早会用到这些知识。”博士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我的那些小可爱们……”
说着,他用玻璃棒敲了敲墙边那厚重的鱼缸。
原本依附着骷髅头抱成团的食尸甲虫在清脆的敲击声中四散奔逃,向鱼缸更深处的缝隙处钻去。但在那狭小的空间里,这种努力显然毫无结果。
“它们告诉我,学校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郑清疑惑道。
“一群?”蒋玉挑了挑眉毛。
“每一群食尸甲虫都有自己非常强烈的领地观念。”杜泽姆博士放下玻璃棒,张开双臂,比划着:“在这个范围内,任何外来入侵者都会让它们感到不安……就像现在这样。”
郑清转过头,仔细看向玻璃鱼缸。
之前被噪音惊动,四散奔逃的食尸甲虫又重新结成了一个团子,趴在了骷髅头上。
“如果只是沉默森林出来,路过校园打打野食的家伙,它们不会这么紧张。”杜泽姆博士放下手臂,神情凝重的看着那些虫子:“能够让这些天生的猎食者感到不安,抱成团发抖的,只可能是岛外来的入侵者。”
“岛外来的入侵者。”郑清舔了舔嘴唇,迟疑的问道:“会是妖魔吗?”
“妖魔?”博士连连摇头,抱歉道:“可能我刚刚没有解释清楚。对于食尸甲虫而言,任何生物都是食物……除了它们自己。所以不论大巫师、海妖王,亦或是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生物,都只会引起它们的食欲。”
“它们眼中的入侵者,只会是同种的食尸甲虫。”博士总结道。
“这些虫子,会挑食吗?”蒋玉沉默片刻,开口问道:“比如,只吃动物的眼球。”
郑清小心的看了她一眼,心底暗暗叹口气。
“不会。”博士非常果断的否认这种可能:“对于这些虫子来说,除了骨头,生物身上其他一切部分皆可食。”
“有没有什么生物会在杀死一只动物后,取下它们的眼球?”郑清补充询问道:“在岛上,比如学校实验室里,或者沉默森林深处有没有这种动物?”
蒋玉抿抿嘴,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拥有这种特殊癖好的生物的确很少。”杜泽姆博士愣了愣,思索片刻,摇摇头:“准确说,我知道的只有一种,‘霍鲁斯’,那是一群为了力量放弃正常生命的堕落巫师,即便在妖魔中也属于异类。因为常年注视着黑暗,它们丧失了视力,于是只能通过吞食动物的眼球重新获取光明。霍鲁斯最喜欢有灵性的眼球,巫师们的眼球最佳,如果没有,类似黑猫、白狐、黄狗之类灵性较大的小动物眼球也是不错的选择。”
郑清沉默的听着,他觉得自己对这些稀奇古怪的生物有着越来越强大的精神抗性。
至少不会再轻易毛骨悚然了。
“学校有这种生物吗?”郑清一边问着,一边不安的看了看蒋玉。
“学校?”博士的嘴唇扭了扭,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那些抱着传统当金科玉律的老朽们,怎么会允许这种肮脏的生物在校园里留下一丝气息。即便是黑狱,也不会有这些堕落者的身影……对于学校的巫师们来说,这种怪物唯一的归宿,就是虚无。”
“还有没有其他可能?”蒋玉追问道:“就是专门摘取眼球的生物。”
“当然。”杜泽姆博士眨眨眼:“巫师就是一种专门摘眼球的生物……他们最喜欢在实验室里剜掉妖魔的眼睛。”
郑清干笑了一下。
他觉得这位博士真的不适合讲笑话。
“话说回来。”博士严肃的看着面前两位年轻人:“如果在不远的将来,你们遇到大群的圣甲虫,单纯跑路很难逃脱它们的追杀,这个时候火焰比任何咒语都更有效。”
蒋玉微微叹口气,没有继续说话。
书房里一时间陷入异样的沉默。
郑清只能听到嘀嗒嘀嗒钟表走路的声音。
他循声望去,只见书房一侧的墙壁上,嵌着一座漆黑木壳的挂钟。
银白色的表盘下,黄铜钟摆按照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的左右摇晃,咔咔的摆动声显得精确而又机械。
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它的动作。
“铛!铛!铛!……”
不论是那只化作灰烬的脱水甲虫,还是后来那种专门吃眼球的‘霍鲁斯’,这些恐怖的生物原本让郑清听的心底发毛,却不防耳边忽然传来连续不断的钟响。
他是真的被吓了一跳。
“哦!糟糕。”身后传来杜泽姆博士懊恼的惊呼:“时间到了!”
郑清重新看向挂钟,恰好看见挂钟顶部的小木屋里钻出一只长着蓝色肉冠的大公鸡,刚刚扑闪了几下翅膀。
“吃饭啦!吃饭啦!博士你该吃饭啦!”公鸡扑闪完翅膀,张开嘴,扯着嗓子就开始嚎叫:“十二点钟吃饭啦!博士你该吃饭啦!”
“闭嘴,你这只蠢货!”杜泽姆博士难得露出一点狼狈的表情。
他从杂乱的书桌上抓起一张纸,随手揉了揉,团成一团,砸向墙壁上那只公鸡。
纸团精确的砸在了鸡脑袋上。
公鸡哀鸣一声,唰的一下重新缩回挂钟顶的小木屋里。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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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泽姆博士扯了扯领口,枯黄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自在的表情。
“不好意思,这台挂钟已经坏了很长时间了。”博士胡乱的收拾着桌上的手稿与书籍,声音显得不那么有底气:“实际上,现在还没到饭点……当然,如果你们饿了……”
“没有,没有。”郑清连连摇头。
他是真的不饿。
“我们其实还有其他事情需要您的帮忙,不好多打搅。”蒋玉笑吟吟的补充道。
这句话着实让杜泽姆博士松了一口气。
“那么,有什么我可以帮你们的?”博士搓搓手,露出一副热心的表情:“请说,请说。”
对他而言,只要蒋家不是来查账的,万事好说。
“听说您在炼金术方面的造诣高超,所以有些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下。”蒋玉在开口前仍旧按照古老的习惯,小小的恭维了博士一下。
“我只擅长炼金术里面的‘生命炼成法’,”杜泽姆博士非常谨慎的回答道:“其他细分方向,只能说略懂一二。”
“我请教的正是有关‘生命炼成’方面的内容。”蒋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我的朋友有些特殊伙伴,遇到了一些麻烦……希望您能指点一下。”
说着,她放下茶杯,接过郑清怀里的纸箱子,轻轻放在书桌上。
杜泽姆博士沉吟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直腿的金框眼镜,卡在鼻梁上。
郑清注意到,从眼镜腿垂下的那条细长金属链子顺着他的耳孔钻了进去。
仿佛一条游蛇。
看上去有点惊悚。
蒋玉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细节,而是径直掀开纸箱口遮挡的毛巾。
博士透过单薄的镜片,借着窗外微亮的光线,仔细打量着箱子里的小生命。
“哦,是群绿色的小精灵呀。”杜泽姆博士的语气显得有些失望。
准确说,他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
对于大部分巫师而言,这些活跃在生活各个角落的小生命仿佛与空气、与树木没有什么两样,很重要,却又没那么重要。
完全没必要在一群小精灵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也没有必要找自己这样的炼金大师来处理这些皮毛小事。
他微微摇摇头,没有继续说话。
既然已经答应别人,他自然不会食言。
博士从桌上的工具箱里拿出一副金色的蚕皮手套戴好,然后取出一副小号的镊子与毛细探针,从箱子里扶出一位昏睡的小精灵,放置在银制托盘中,开始做基础检查。
小精灵丝毫没有在意那些冰凉的仪器在她身上戳来戳去,仍旧酣睡不起。
郑清心底有股涩涩的感觉。
杜泽姆博士一边检查,一边低声分析着:
“标准型号的绿色小精灵,无明显改造痕迹。”
“无魔法伤害痕迹、无物理伤害痕迹,无腐臭、变色情况。”
“皮肤干净、未发现异味气息;体温偏低,但属正常波动范围内;瞳孔无扩散,气息均匀。整体生命体征无异常。”
“不是瘟病。”
“也没有明显外伤。”
查到这里,博士抬起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蒋玉一眼,然后重新低下头,一边检查,一边嘟囔着:“眼角有明显老化现象,酣睡不起……这是一群丧主的小精灵。”
检查一番后,杜泽姆博士非常肯定的看向两位客人:
“法令纹深有三分,眼球对强光有明显条件反射……可以判断宿主死亡不足一个月,也许不足两个星期。而且属于非正常死亡。”
郑清异常惊喜,飞快的点着头,认可了博士的判断。
蒋玉则有些无聊的走开。
在她看来,这些判断与内容对博士而言属于基础工作。
窗边悬挂了一个精巧的鸟笼,笼子里一只淡黄色,浑身绒毛的小鸟正抓在鸟架上打盹。
蒋玉屈指,轻轻弹了弹鸟笼。
“叮!叮!”
黄色的小雀睁开黑豆大的小眼睛,看着面前的美女,眨眨眼,张开嘴就欢快的唱起歌来:“我有一双小翅膀,我一点都不胖,每天清早起床打鸣一直很繁忙……”
杜泽姆博士不满的抬起头,看了小黄鸟一眼。
小黄鸟乖巧的闭上嘴巴,换了个方向,继续打盹。
蒋玉颇感兴趣的抬起头,似乎想问什么。
但看见正在忙碌的博士,又闭上了嘴巴。
“怎么样?有救吗?”郑清急切的看着博士,屏息凝神,暗暗祈祷。
“能,也不能。”杜泽姆博士先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出一个令郑清惊喜交加的结论。
“能救?”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怎么救?”
杜泽姆博士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何这位年轻的男巫对一群绿色小精灵这么关心。
在他看来,这也许是年轻男巫的特殊癖好。
在巫师界,小精灵属于非常低等的生物,甚至不被巫盟认定为智慧生命。
而绿色小精灵在小精灵种中,也是最低等的。
她们没有蓝色小精灵涅槃的天赋,也没有白色或者金色小精灵绚丽的外表。
她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多。
还便宜。
“对于巫师来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杜泽姆博士温和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告诫道:“唯一的区别只有代价。”
“代价。”郑清喃喃道。
“拯救这些小精灵的办法很多,但是严格来说,都不划算。”杜泽姆博士扳着指头细细数来:“不用提那些起死回生、逆转阴阳的魔药或魔法,单纯在你承受范围内,就有许多让这些小精灵恢复的办法。”
说着,他看了蒋玉一眼。
“比如,请亚特拉斯学院的资深教授施展‘大祝福术’,按照几年前的价格,大约一千至两千枚玉币就可以申请下来……如果你再掏点加急费,也许今天晚上这群小精灵就可以睁开眼,在你耳边欢快的唱起歌来了。”
郑清干笑一声,没敢接茬。
开玩笑,不要说加急费,就算那一千枚玉币,他都不知从何筹措。
也许杜泽姆博士以为蒋家大小姐的朋友都像那位大小姐一样有钱呢。
“又或者,从流浪巫师那里买份‘恶魔契约’,价格不会太贵,一百枚左右的玉币就可以买到一头实力足够的恶魔领主所撰写的契约。唯一的问题是,你不知道这些恶魔会从你身上夺走什么东西。也许是一部分灵魂、也许是一部分肉体,当然,它们最喜欢拉扯一个巫师沉入堕落的深渊……流浪巫师你们认识吧,就是流浪吧的那位店主。”
郑清连连点头:“认识,认识,我有他家的金卡。”
“那就更简单了,你应该知道他的能力……而且价格估计更便宜。”杜泽姆博士惊讶的看着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你为什么没有先去找那位流浪巫师帮你呢?他见多识广,也许会给你不错的建议。”
“大家都说他是黑巫师。”郑清吭哧半天,最终承认道:“朋友们都劝我不要跟他做交易。”
“你们这些家里培养出来的乖孩子,对与流浪巫师打交道都有这样或那样的忌讳。”博士了然的点着头,又摇摇头:“迂腐。”
“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蒋玉很显然不喜欢第二种办法,追问道。
“如果治标不治本,办法就更多了。”博士索性不再一一详述,只是简略的介绍道:“九转金丹挥发物酿的雾酒、贤者之石的浸泡液、砂时王浆……都可以短时间延续这些小精灵的生命。只不过根据使用剂量不同,延寿时间不一。也许一年半载,也许只有一两个月,甚至更短。如果你们不介意,我这里有办法可以先让你的这群小精灵清醒一两周……”
“博士,你的眼睛!”蒋玉在一旁忽然惊呼道。
郑清抬起头,惊恐的发现杜泽姆博士眼中正在缓缓流下两行血泪。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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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个小毛病……眼睛用的时间长了,容易酸涩。”杜泽姆博士快步走到书桌后,从靠墙的橱窗里拿出一个翠绿色的小瓶子,解释道:“对于炼金术师来说,没有比一双好眼睛更重要的事情了。所以大多数炼金师都会对眼睛做一点小小的、法律许可范围内的、功能方面的加强。”
这么多修饰定语,真的是法律允许的吗!郑清在心底麻木的吐槽着。
博士一边解释,一边从书橱旁的实验架上取下一个银制量杯,向杯子里注满清水,然后从翠绿色小瓶子倒出两滴淡黄色的黏稠液体,用玻璃棒搅匀。
杯子上方很快蒸腾起一片米黄色的雾气。
“这是我自己配制的洗眼液,效果很不错。”博士挽了挽袖子,用酒精搽了搽手,迟疑了一下:“你们要不要试试?”
两个年轻巫师呆滞的看着博士,齐刷刷摇着头。
“那真是太可惜了。”杜泽姆博士看上去轻松了不少。他揪着自己的眼皮,将眼睑提起来,露出光秃秃、黑白分明、布满血丝的眼球,用轻快的语调说道:“不过也可以理解,巫师嘛,总是更相信自己的配方,自己的技术……我在第一大学读书的时候,从来没有使用过李教授调制的中和剂,他的药剂总有种,嗯,怎么说呢,有种机械的感觉……嘶……”
郑清挤着眼睛,龇着牙,没心情吐槽博士关于‘药剂机械感觉’的说法。
他觉得自己正在看恐怖片。
书桌后,杜泽姆博士伸出两根指头,毫不犹豫的戳进眼眶,扣出自己的两颗眼球,带着一堆血丝,飞快的丢进那杯冒着黄气的液体中。
然后一边用玻璃棒搅着,他还一边用轻松的语气调侃道:“就像我之前提到的,巫师是最喜欢抠眼球的生物……偶尔泡泡药水,做个spa,对眼睛很有好处。”
郑清看着面前这位炼金大师瞪着黑洞洞的眼眶讲着蹩脚冷笑话,觉得自己没有崩溃已经是十分坚强了。
“有时候大家对这些事情接受能力不强……你们看上去就很不错,不愧是受到精英教育的人。”杜泽姆博士转过头,用黑洞洞的眼睛看着年轻巫师的方向,咧着嘴笑了笑。
“您还能看到吗?”郑清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问道。
一旁的蒋玉已经一副快要昏死过去的模样。
“只是泡泡眼睛,又不是失明,为什么会看不见呢?”博士不悦的低下头,继续搅和银制量杯中的眼球。
郑清看到几丝粘稠的血浆在重力的影响下,正从他的眼眶中缓缓滴落下去,细腻、柔韧,仿佛绸丝,给人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他强忍住喉咙里翻滚的酸意。
刚刚没有坚持先吃饭真是太好了!如果在饭桌上,博士来这么一出,怕是自己一个星期都吃不下饭了。
郑清这样默默的安慰自己。
“那么,我们接着给你的小精灵做检查。”博士把眼球泡好后,转过脸,‘看着’年轻的男巫,搓了搓手:“时间有点紧张,我们可以加快点节奏。”
“但是,您……”郑清呆呆的看着博士空荡荡的眼眶,吃吃的问道:“您现在‘看’病方便吗?”
“噢,没问题。”杜泽姆博士摸索着,从书桌上拿起一卷丝线,叮嘱年轻的男巫:“郑清是吧,你把线头缠在小精灵的手腕上……缠七圈,不要系紧,缠住就行。”
丝线团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蒋玉手中。
郑清举起有些僵硬的胳膊,从女巫手中接过线头,小心翼翼的缠在小精灵的手腕上。
“您这是悬丝问诊吗?”蒋玉终于再一次开口,看得出,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虽然外形类似巫师,但是按照大家一般的观点,小精灵并不属于正常生命……”
“大家?哪个大家!”博士瞪着黑黢黢的眼眶,嘲笑道:“巫师联盟都是一群过气老头子,编纂法律的那些老古董更是几百年没有走出巫师塔了。你能指望他们做出点真正符合现实的决议吗?”
“您擦一擦,不要激动。”郑清小心翼翼的递给博士一块干净手帕,指了指他的脸颊:“这里,还有这里……又流下来一些……”
刚刚博士激动说话的时候,眼眶中的血浆哗啦啦向下淌着,还有几滴血液随着他颤抖的声音飞了起来,落在桌面、橱壁、甚至不远处的墙上。
郑清终于知道屋子里家具上偶尔出现的一些黑色斑迹是什么东西了。
“哦,不要紧。”博士没有继续与蒋玉争辩,拿起手帕,胡乱的抹了抹脸,嘟囔着:“反正眼球还没有装进去,一会儿再擦也没关系。”
郑清干笑了一声,没有接茬。
杜泽姆博士擦干脸上的血迹后,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后,掂起丝线的另一头,皱着眼眶,慢慢思量,半晌,才缓缓开口:
“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于阴阳。”
“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其气九州、九窍、五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其生五,其气三,数犯此者,则邪气伤人,此寿命之本也。”
“小精灵虽非人类,却具人形;四肢五体俱全,九窍五脏俱备。”
“依此而论,或可辨析一二。”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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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的太阳似乎终于耐不住寂寞,开始羞答答的露出小半张面孔。
窗外,高大的围墙影子在淡薄的阳光下开始慢慢露出原形,为单调的庭院增添了一抹浓重的色彩。
非正常生物研究所的驻地非常简陋,庭院里甚至没有成型的园圃。
偶尔几只鸟雀被草坪上的草籽吸引下来,又会很快飞走。
郑清出神的看着一只云雀倏然闪过的身影,耳畔传来杜泽姆博士一大段枯燥乏味的《医经》术语,脑壳嗡嗡作响,任凭脑浆如何沸腾,都无法理解博士说的任何一句话。
旁边的蒋玉也是一脸茫然。
杜泽姆博士却未在意两人的表现,依旧不紧不慢的的分析着:
“人一呼脉再动,一吸脉亦再动,呼吸定息脉五动,闰以太息,命曰平人。”
“平人者,不病也。”
“人一呼脉一动,一吸脉一动,曰少气。”
“人一呼脉三动,一吸脉三动而躁,尺热曰病温,尺不热脉滑曰病风,脉涩曰痹。”
“人一呼脉四动以上曰死,脉绝不至曰死,乍疏乍数曰死。”
“小精灵呼吸之间,脉数或三或四,无定数。气虚色白;脉象乍疏乍数,似死似生。以人论,是谓假死。”
“假死者,天命未绝也。”
“也就是说,她们还不应该死,对吧。”郑清有些急躁的插嘴问道。
他的心底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有一句能听懂的话了。
杜泽姆博士侧着脸,用黑洞洞的眼眶斜对着年轻男巫,嘲讽道:“天命未绝就不该死?这是什么逻辑!世上横死之人千百万,有几个是天命该绝的?”
“巫师不是不讲逻辑么。”郑清撇撇嘴,小声嘀咕着。
“什么?”博士耳朵抖了抖。
“我是说,有什么办法救她们。”郑清连忙改用讨好的语气恭维着:“如果天命未绝,您一定有办法救她们,对吧。”
旁边,蒋玉捂着嘴,轻轻笑了一下。
杜泽姆博士把头转向女巫,一脸疑惑。
“咳。”蒋玉也立刻端正了神态,毕恭毕敬的询问道:“您之前提到,有能短暂延长这些小家伙生命的办法,是吗?”
博士矜持的点了点头:“所以我才在这里悬丝诊脉,就想看看那道方子有没有效果。”
“结果呢?”郑清迫不及待追问。
杜泽姆博士低下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继续说着在郑清听来并不是特别相干的话:
“每一剂小精灵药水都蕴含着创造者独特的想法与心意。”
“比如,女生喜欢用花瓣、草叶入药;男生常选择玉石、朽木入药;结婚后的巫师经常在药水里加点小酒;耄耋老人喜欢在药水里添加一点龙血或参精。”
“此外,一些神经质的巫师,会选用什么‘经霜未败的玫瑰花’‘三载未落的寒梅叶’‘双生体的金蝉子’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入药,唯恐有人破解自家配方。”
“甚至还有那心思深沉的,用诸如‘死人的枕席’、‘狐尿煨过的马策’、‘久无人居老屋的浮尘’来配药。”
“便是知道这些刁钻的方子,若不知晓他是熬汤药,还是配丸、散、膏、丹,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须知,小精灵药水虽被称为‘药水’,却是药非水,并无哪本炼金书上规定必须把这服药炼成汤剂。”
“更何况,情绪不同、心意变幻、即便万事俱备,也配不出完全一致的精灵药水。”
“而没有原配药水,其他任何唤醒方式总有这样那样的弊端……这些你了解吗?”
郑清默默的点点头。
而后,他唯恐博士没有看到,出声说道:“知道的。”
杜泽姆博士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我这里有两个方子,能够立刻配给你,你可以选择一个。”
郑清惊喜的看了蒋玉一眼。
蒋玉脸颊浮起一丝红晕,显然也很兴奋:“有两个办法?哪两个!”
“一副药是‘余元灵散’,一副药是‘贤者之粉’。”
“前者胜在物美价廉,一副药只需一枚金豆,可以为一只小精灵延寿一周。只不过,这副药耐药性较强,三四副过后,药效便微乎其微了。”
“后者胜在药效持久,一次服药,至少半年无恙。但它的费用却有些昂贵,一副药至少一枚玉币;而且小精灵使用‘贤者之粉’后,会产生一定的依赖性。”
“贤者之粉?”蒋玉犹疑的看着博士。
“就是你想的那样。”杜泽姆博士伸手在书桌的抽屉里翻了翻,取出一个小瓶子。
瓶子里仿佛装着一道彩虹,七彩之光闪烁着,令人望之而沉醉。
“这是炼制‘贤者之石’的时候,丹炉里余下的药渣;只有成功炼出‘贤者之石’的丹炉才会带出一些‘贤者之粉’。”说道这里,博士骄傲的抬了抬下巴:“整个布吉岛,不,整个巫师界,估计只有我这里才能给你们提供足量的‘贤者之粉’。”
“这几年有将近十枚出炉不足三载的‘贤者之石’出现在巫师界的市场上,是您炼制的吗?”蒋玉脸色涨红,神情略显激动。
“大巫师不屑于动手,许多注册巫师又无能为力。有能力的炼金师还担心炼制这种东西引来心魔,阻了他们道途。”杜泽姆博士苦笑一声,连连摇头,神情略显悲哀:“也就只有我这样不上不下,毫无前途,又恰好有点诀窍的家伙,才会费心费力炼制这种夭寿的东西。”
两个年轻巫师不安的看着博士,相顾无言。
杜泽姆博士话音一转,将之前的不甘轻轻带过,努力用轻快的语气说道:“‘贤者之石’可以为大巫师续命;‘贤者之粉’对一般的注册巫师也有很强的帮助。因为你的用量不大,我可以从我日常的用度中挤出一些单位,所以价格方面没有商量。”
“这是你带来的朋友,我必须体现足够的友谊。”博士转过头,睁着黑洞洞的眼眶,看向蒋玉。
蒋玉抿抿嘴,为难的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苦笑一下。
即便是友情价,自己也支撑不起啊。
他的心底有些后悔。
如果昨天没有在流浪吧大肆购买护身符,今天也许还能用自己积攒的标准符箓换一些贤者之粉。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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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森林深处,有灰雀与负鼠同穴,居于石山。”
“鸟鼠同穴之山,西南三百六十步,有土丘,上有红木,状若耄耋老人,结红果;土丘之北有美石,其色玄黄;土丘之南卧灵龟,额前生角。”
“此龟神异,百岁而色白,千岁背生毛,万载能与人语。”
“取百岁白龟之甲,杀龟以卜,算无遗策。”
“取千岁毛龟之甲,火炙捣服,尽一具,延寿百岁。”
“遇万年灵龟,焚香祷告,祈福求缘,无有不验。”
杜泽姆博士一边念叨着,一边从书桌下搬出一只长毛老龟,放在两位年轻巫师面前。
这头老龟背壳崎岖不平,上面长满了灰白色长毛,头足俱缩在壳内,粗看去,仿佛一块发霉的木头。
“这就是您刚刚提到的千岁灵龟吗?”郑清略带敬畏的看着面前这块‘木头’,恭敬的问道。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寿逾千载的生命。
仅仅在一旁看着,内心就能感受到一股厚重的历史气息。
令人敬畏。
博士微微颔首,屈指扣了扣老龟的背壳。
“铛、铛、铛。”
敲击声仿佛金石交加,悦耳清脆。
龟壳抖了抖,继而传出咔啦咔啦的摩擦声。
老乌龟的脑袋与四足慢慢探出了龟壳。
一根状若酒盅,皎洁如月的粗短独角率先出现在众人眼前。
“既然你不要‘贤者之粉’,那么我就多辛苦一些,给你配几副‘余元灵散’。”在等待老龟慢悠悠探头的间隙,杜泽姆博士拍拍手,对郑清说道:“这道方子就出自刚刚我提及的那个典故。千岁灵龟的背甲中蕴含着充沛的生命能量,在很多起死回生的灵药中都是非常重要的主药。”
说话间,趴在书桌上的灵龟迟缓的探出脑袋与四足。
它缓慢的眨眨眼,抖落眼皮上的浮尘与蛛网,张开嘴,无声的抻了抻脖子,抬起头,看向博士。
杜泽姆博士瞟了它一眼,没有说话,而是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支短柄银质小刀,用丝巾慢慢擦拭着。
“您打算杀龟取壳吗?”蒋玉忽然上前几步,伸手挡在龟壳上方,稍稍提高声音:“我不能让你们这么做。”
郑清一愣,既而恍然,连连摆手,也反对道:“我也不同意,我也不同意。”
为了一群小精灵去残害一头无辜的生命,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我可以选择‘贤者之粉’,大不了向流浪法师借点玉币周转。”郑清担忧的看着博士手中的短刀,飞快的说道:“为了救命而杀命,这种事情非常不好。”
蒋玉转头看着他,露出灿烂的笑脸,举起自己的坤包:“我可以借你钱,免息的!”
“咚!”书桌一声重响将两个年轻巫师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去。
杜泽姆博士双手撑着桌子,睁着黑洞洞的眼眶,样子非常恐怖,声音比蒋玉还要高出一阶:“杀龟取壳?我看上去有那么蠢吗?”
伸着脖子的老乌龟也扭过头,眨着绿豆大的小眼睛,嘲笑的看向两个年轻巫师。
郑清从来没想过,一只乌龟也能挤出这么丰富的面部表情。
不愧是千年王八呐,他在心底暗自嘀咕。
“但是,”蒋玉涨红了脸,伸出的手臂慢慢缩了回去,小声说道:“但是,您刚刚不是说要杀一整只龟,取壳后,还要捣碎了用火烤什么的吗。”
郑清在旁边飞快的点着头,表示自己也听到了。
“现在的孩子,理解能力就这么差吗?”杜泽姆博士低下头,一脸无奈的看向老乌龟。
他的眼眶里又淌出一丝血浆。
老乌龟飞快的弹出脖子,伸长舌头,把那丝血浆吸进嘴里。
然后它缩回脖子,咂咂嘴,慢吞吞的摇了摇头。
“取千岁毛龟之甲,火炙捣服,尽一具,延寿百岁——是这句话吗?”博士又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柄玉剪,用丝布细细擦拭,拉长嗓音问道。
两个年轻巫师飞快的点着脑袋。
“你们俩,谁给翻译一下?”
蒋玉看了郑清一眼,以目视之,让他开口。
郑清清了清嗓子,简单的意译道:“就是说,千年乌龟甲壳,用火烘烤捣碎,一整只乌龟的背甲,能延长寿命一百年。”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么不严谨。”博士摇着头,连连叹气:“如果想要准确理解一段古语的本意,一定要直译,不要意译……意译向来容易出现缺漏。”
老乌龟也拱着脑袋,连连点头,一副赞同的模样。
“我只是给你的小精灵延寿一两个星期,需要一整具乌龟壳吗?动动脑子!”杜泽姆博士伸出食指,用力戳着脑袋,反问道:“换个思路,延寿一百年的灵药,我会只收一粒金豆子的费用吗?”
郑清与蒋玉同时涨红了脸。
杜泽姆博士顿了顿,没有继续教训两个年轻人,只是补充道:“那段文字来自于一位古老的大巫师。延寿百岁自然也是针对大巫师那种级别的人物……一群小精灵的消耗,能比得上大巫师的一根指头吗?”
“众生平等。”郑清小声嘟囔道。
“什么?”博士提高声音问道。
“他是说,我们应该怎么做。”蒋玉无奈又出来打圆场,她瞪了郑清一眼,对博士说道:“您配这方药大概需要多久,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吗?”
“不用多久,不用多久。”博士摆摆手,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不过,的确有需要用到你们的地方。”
郑清闻言,振奋起精神,挽起袖子看向靠墙的那座试验台,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你们两个,不要靠近试验台。”博士挪了一步,挡在郑清眼前,面无表情的指向窗外:“你们去院子里,从那株老桑树上剪十二枚枝头嫩叶,要带果实的叶子……这是工具,用玉剪裁、瓷盘托,注意,不要沾手、不要枯枝上的叶子、不要老桑叶的果子。”
郑清垂头丧气的接过玉剪与瓷盘,跟着蒋玉向院子里走去。
他真的想看看博士是如何配这副药的。
如果能搭把手就更好了。
看着两个年轻人走出书房,杜泽姆博士低下头,又数了一遍纸箱里的小精灵,转头看向灵龟。
“老鬼,打个商量,”他笑眯眯的搓着手:“借我十二根背毫怎么样?”
老乌龟昂起脑袋,张大嘴巴,恐吓的看着博士,坚定的摇摇头。
“就十二根,一会儿送你一粒‘贤者之粉’搓的药丸。”博士大手一压,毫不客气的从龟背上薅下一把灰白色长毛:“又没揭了你的龟壳,不要这么小气。”
“啊……”灵龟用脑袋用力拱着他的手,喉咙间发出气愤的嘶吼。
“呀,多了几根……没关系,就当是优惠吧。”博士睁着黑洞洞的眼睛,笑呵呵的捻着指间的灰毛。
老仆人康斯坦丁不知什么时候重新站在书房里。
他担忧的看了灵龟一眼,轻声询问道:“少爷,午饭时间到了。”
“客人还没走,一会儿再吃,一会儿再吃!”杜泽姆博士连连摆手,迟疑了片刻,又吩咐道:“把我的眼球拿过来……今天泡的时间好像有点长。”
说着,他拿起手边的银制短刀,开始将那把龟背上薅下来的灰白长毛细细剁碎。
书桌上,老乌龟不怀好意的盯着杯子里那两颗在液体中起伏的眼球,嘴巴张了张,最终又气咻咻的闭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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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湖边,没有人支持我。”郑清每每想起众人的目光,总感觉非常不舒服。
“那是因为有的事情可以那么想,但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说。”蒋玉转过脸,勉强笑了笑:“我的家庭教师曾经跟我讨论过这类问题,如果你的观点‘在政治上不正确’,那么即便你说的是事实,也没有人愿意接受。”
“人类总喜欢自欺欺人。”郑清叹口气:“真幼稚。”
“不,真正幼稚的是你。”蒋玉摇摇头,轻声说道:“如果你还属于这个社会,就要顺从这个社会的想法。你不是重要人物,所以你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的想法。”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后院小花园的中心。那株老桑树安稳的垂着脑袋,没有被微风带动一片树叶,仿佛睡着了一般。
“真是岂有此理!”郑清思索着蒋玉刚刚最后一句话,语气显得非常不服气。
“就是这个道理——基于异常理念而发表的言论,对大众是一种冒犯。”
“这算哪门子冒犯。”郑清气急而笑:“合着我看不顺眼连说说都不行?”
“说说当然是没有关系的。”蒋玉无奈的摇摇头:“但是如果你的言论出口如絮,被一阵小风都能卷的不见踪影,那么说出口又有什么意义呢?年纪越大,经验越丰富,人情练达,就不会说出不可挽回的话。”
“还好我还很年轻。”郑清自嘲的看着举起手中的玉剪,恶狠狠的咔嚓掉几片老桑叶。
“犯错误是年轻人的特点,不用担心。”蒋玉举起瓷盘,接下带叶的桑葚,提高声音提醒道:“那片桑叶看上去更老一些……对,就是分杈的那枝上。”
郑清叹口气,终于停止了牢骚,开始安静的干活。
当两个年轻巫师捧着一盘子桑葚与嫩叶回到书房后,博士正背对着他们在实验台前忙碌着。
“东西拿过来。”博士转过头,抬起眼皮,瞅着两个人,语气中有些惊奇:“你们这么快就选够十二份材料了?”
“博士,您的眼睛……”郑清看着书桌后的博士,惊喜的叫道。
杜泽姆博士原本空荡荡的眼眶里,重新被两颗眼球填满。
举目抬眉间,又多了几分人气。
整个人看上去都真实了许多。
虽然与最开始见面时相比,他的眼睛似乎变大了一些,眼眶看上去也有些肿大。但好歹也属于正常范围内了。
总算没有恐怖片的气氛了,郑清想到这里,心情顿时大好。
“您的眼睛没关系吗?”蒋玉担忧的看着他:“好像有点充血?”
“哦,没关系……眼球在药水里泡的时间有点久,稍微有些发胀。”杜泽姆博士揉着眼眶,眯着眼看向两个年轻巫师:“晚上多休息一会儿就好……所以配药的事情我们要一起动手,尽快处理完这件事。”
郑清精神一震,连连点头。
如果能悄悄学会博士的配药方法,也许自己的小精灵能够撑更久,他在心底美滋滋的想着。
“你们过来一下,我先分配一下后续的任务。”博士走到书桌后,招呼两位年轻的巫师。
书桌上,那头千载灵龟仍旧如朽木一般趴在正中央,此刻它昂着脖子,仿佛朽木一般,鼻孔一张一合,呆呆的看着桌前摆放的一方青玉基底的药碾。
碾子里已经铺了一层细腻的红色粉面。
“这是什么?朱砂吗?”郑清小心翼翼的用白瓷碾轮车了车那些红粉,好奇的问道。
“朱砂?”博士摇摇头:“不论朱砂、还是硝石、亦或者白矾、钟乳,这些都属于虎狼之药,你的小精灵承受不起。”
“这是玉粉。”蒋玉用耳勺挖出一点,在指尖轻捻,肯定道:“而且是熟玉。”
博士赞许的点点头,然后转过头,瞪着一双被泡的发胀的大眼睛,对郑清吩咐道:“去,到屋外的阳光下,继续碾里面的脂玉,越细越好。”
郑清垂头丧气领命而去。
他意识到,杜泽姆博士决计不会让自己看到完整炼药流程了。
当太阳落在地面的光斑进一步拉伸变形时,蒋玉终于走出书房,将郑清唤回屋内。
白瓷碾轮已经把他手心磨得通红发痒,药碾中的玉粉也研磨的近乎流水。
郑清搓着红痒的手心,闷声问道:“都准备好了?”
“嗯。”蒋玉低低笑了一声:“按照博士的说法,这种灵散稍后调配一下就行,不需要特别的炼制。”
书房内。
书桌上摆放着一口颜色有些泛黄的乳钵。
钵中是一些被切得细碎的青黑色药材,薄薄的一层,几乎没铺满钵底。
杜泽姆博士正用毛笔蘸着一碗鲜红的颜料在一块木板上勾勒着一道复杂的符阵。这道符阵下面已经嵌盖了数层颜色不同的阵法。
“这是非常罕见的套阵。”蒋玉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不用解释郑清也能理解这种阵法的高端之处。
能够将数种不同效果的符阵嵌套在一起,互相作用,需要极其扎实的功底与高超的符阵技艺。
杜泽姆博士身旁摆放着四个空掉的小碗,里面原本盛放的黑、白、青、黄四色颜料都已经使用一空。
当装满红色颜料的小碗也被他丢在地上后,博士终于抬起头。
“乳钵递给我。”他低声吩咐道。
郑清飞快的捧起不远处的药钵,交给博士。
杜泽姆博士挪开老乌龟,然后把那块画满符阵的木板摆在书桌中央,接过郑清手中的乳钵,放在木板上,仔细校对了一番位置。
“基本工作就这些了。”他终于站起身,声音显得非常疲惫:“稍后你们听我的指挥动手就可以……不需要丝毫魔力,非常简单。”
郑清用力点点头。
“蒋小姐负责那盏老桑叶榨出的汁液。”博士看了蒋玉一眼。
蒋玉安静的点点头。
“怎么只有绿色?”郑清看着那盏绿油油的叶汁,纳罕道:“那些桑葚呢?怎么也该给它上点色吧。”
“被它吃了。”蒋玉小声说着,悄悄指了指书桌上那只千年老乌龟嘴角的红紫色渍:“我刚刚才知道,其实入药的只有桑叶挤出的一点汁液。”
灵龟似乎听到了两人的耳语,高傲的抬着脑袋,撇了撇嘴。
博士沉吟片刻,看向郑清,吩咐道:“至于你,等一会儿看到烟起,就把那些玉粉投进去,不要犹豫。”
郑清继续乖乖点头。
“最后,记得你要做的。”博士又转头看了一眼老乌龟。
灵龟歪了歪脖子,嘴角不屑的翘了翘。
博士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日色,举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一块凸镜凭空出现在乳钵上方。
“空中火。”他低吟着,阳光顺着透镜飞快的聚焦,眨眼间,钵底那些细碎的药材便被点燃,嘶嘶的着起火。
火势蔓延,见风而烈,那些细碎的药草顷刻间就化成一蓬细灰。
一缕青白色烟气顺势腾起。
“石似水。”博士猛然抬起头,看向郑清。
郑清福至心灵,挥手扬起玉碾,碾子里那些仿佛流水般的玉粉化作一道红光,纷纷扬扬落向乳钵,将那缕腾起的青烟重新拢了回去。
“木生金(津)。”杜泽姆博士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一边的女巫。
蒋玉举起手中杯盏,把桑叶挤出的汁液倒进乳钵中。
一滴。
两滴。
三滴。
青绿色汁液落入钵中,与烟气缭绕的细灰胶着在一起,眨眼间就褪去颜色,化成一堆果冻模样的东西。
“药如烟。”杜泽姆博士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屈指敲了敲桌前的龟壳。
灵龟唉声叹气的凑到果冻上方,张开嘴。
半晌,一丝晶莹透明的丝线从它的嘴角滴落,落在果冻上。
最后的药引是千年灵龟的涎水。
仿佛落在冰块上的开水,那块果冻遇涎而融,须臾间,化成一蓬近乎透明的轻盈的雾气。
“五气流转,虚空生烟。”蒋玉攥着拳头,无力的呻吟道:“这就是高级炼金术师所谓的‘简单调配’一下吗?这种大巧不工的炼制手法,够我们学好多年了。”
郑清迷惑的看着半空中旋转的那团青色云气,耸耸肩。
他并没有察觉到博士的配药手法多么精巧。
但他立刻又高兴起来。
不管怎样,小精灵们终于能醒过来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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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他的节奏,乳钵中那一蓬近乎透明的轻盈雾气打着卷儿在半空中翻滚流淌。
灵龟瞪着绿豆小眼睛,伸长了脖子,恋恋不舍的目送雾气落入不远处的纸箱,嘴巴用力咂摸了一下。
郑清屏住呼吸,看着那蓬雾气,唯恐自家气息稍大点就把这些金贵的玩意儿给吹飞。
要知道,这缕雾气足足十二枚金豆子呢!
这笔钱只能套用一点奖学金先支应着。
掏了这笔钱,他下周所有的课余时间几乎都要用来画符箓,来弥补亏空。
直到那些雾气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小精灵的七窍之中,他才重重出了一口气。
“不要紧,稍等片刻。”似乎感受到他焦灼的情绪,博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她们已经沉睡了一个多星期,身体机能在反应上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郑清嘴唇抖了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屋子里异常安静。
郑清与蒋玉凑在纸箱狭小的箱口,一动不动的盯着服过药的小精灵,眼神中充满了期待。这份情绪甚至感染了那头浑身长毛的老乌龟,它也探长脖子,好奇的打量着那些绿色的小家伙。
“我需要提醒你的是,这副药效果非常有限。”杜泽姆博士坐在书桌后,清了清嗓子,温和的提示道:“如果你还有印象,我在配药之前已经对你说过了。”
郑清回过神,飞快的点了点头。
博士之前的确与他明确过余元零散的药效问题。
这副药胜在物美价廉,但缺憾就是抗药性太强,约莫三四服之后就会失效;而且这副药作用时间非常有限,根据博士的估计,一次服药大约只能让小精灵们保持一周左右的清醒时间。
不过,博士提及配药之前的话,郑清猛然间想起另外一个问题。
“这是您的药费,真是麻烦您了。”郑清从灰布袋里摸出十二粒金豆子,塞到博士手中,感激道:“学校的教授们之前都表示她们无药可救,我当时真的已经绝望了……真是太感谢了!”
“应该的,应该的。”杜泽姆博士接过那把金豆子,一把塞进衣兜里,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都是蒋小姐的朋友,这点忙应该的……至于学校的教授们,估计是脑筋太死板,只是思考那些专门针对小精灵的药剂了,没有放宽思路……”
“醒了!”紧盯着纸箱的蒋玉忽然蹦起来,打断博士的话,欢快的叫道:“她们醒了!快看,快看!她们醒过来了!”
郑清浑身一个激灵,几乎第一时间扑了过去,险些将桌子上一排厚重的工具书撞翻。
博士伸手扶住那几本书,脸上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眼神间反而露出一丝笑意。
“年轻真好。”他咕哝着,抚了抚灵龟背上厚重的绒毛。
老乌龟缓缓颔首。
纸箱中。
一只小精灵缓慢的睁开眼睛。
单薄的眼皮眨了眨,漆黑的眼珠渐渐有了几分生气。
“兮兮……”
她张开嘴,微弱的向这个世界打了一声招呼。
“耶!”郑清用力抓住蒋玉的手,激动的挥舞了一下。
蒋玉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下意识的把手抽了回去。
郑清心底蓦然一惊,面上却丝毫没有变色,而是继续用兴奋的语气说道:“真的醒啦!”
“她们看上去有些虚弱,”蒋玉绞着双手,看着接二连三清醒过来的小精灵,有些担忧的问杜泽姆博士:“需不需要准备一些特殊的补品呢?”
“你见过小精灵进食吗?”博士反问了一句,未等她回答,就自顾自说道:“绿色小精灵属于一种非常精巧的炼金产品。她们虽然需要巫师的药水来维持生命,但是却不需要通过进食来获取能量。”
“巫师在制造这些小家伙的时候,为了尽可能降低机体的复杂性——毕竟越复杂越容易出现差错——没有为小精灵制造完备的消化系统,”博士站起身,走到纸箱前,看着那些开始震动翅膀,活动手脚的小精灵们,语气有些感慨:“绿色小精灵的能力循环系统参考了植物的光合作用,只要有光的地方,就能让她们恢复精力。”
“真是个精巧的设计。”他补充着,再一次强调道。
“光?”郑清惊讶的看向箱子里的小精灵,她们周身开始慢慢浮现起微弱的绿色荧光。
“神说,要有光。”博士脸上露出一丝惘然,右手轻轻从纸箱上空拂过。
一缕灿烂的阳光拐着弯从窗外射入,投入纸箱之中。
片刻之后,小精灵们的叫声就开始变得中气十足。
“兮兮……兮兮!”
“下周六提前来我这里复查。”临走前,杜泽姆博士再三叮嘱郑清:“如果她们在这一周的时间里出现不适的症状,也要尽快让我知道。”
“谢谢!”郑清用力向博士鞠了一躬。
他的小精灵们震动着翅膀,环绕在他周围,好奇的打量着四周陌生的景色。
“真是麻烦您了。”蒋玉裣衽,微微向博士行礼。
“不要紧,不要紧。”杜泽姆博士慌忙把两人扶了扶:“如果你们能经常来看看我这个过气的炼金师,就再好不过了。”
“一定。”郑清用力点着头,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我认识一个小炼金术师,大家都说他天赋很强。下周我带他来见您,向您学习。”
博士点着头,将两位年轻巫师送出大门,目送他们离开曲折幽深的巷道。
“少爷。”老仆人康斯坦丁悄无声息的站在他身后。
“快准备吃的!”杜泽姆博士飞快的转过身,捂着肚子哀嚎一声:“饿死你家少爷了!”
“已经准备好了。”老仆人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恭敬的回答道:“都放在您的书桌上了。”
“好样的!”博士敏捷的向屋子里跑去,忽然又停下身,在口袋里摸了摸,向康斯坦丁丢去一串金灿灿的东西:“今天发利市啦,这是这个月的伙食费,收好!”
老仆人伸手抓住那把金豆子,眯着眼,在手心里搓了搓,脸上笑的的褶子都多了一倍。
“好的,少爷。”
他一边答应着,一边转身重重的关上那扇铁门。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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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教楼东601。
这里既是魔咒课的教室,也是姚教授指定为天文08-1班周日晚开例会的地方。
现在是傍晚时分,时间还不到七点。
天文08-1班的学生们还没有到齐,教室里熙熙攘攘仿佛菜市场一般。
教室屋顶中那片深邃的星空与白天上课时相比,多了许多璀璨的星点,它们投射的光线也因此而明亮了许多。
墨绿色的黑板上没有写字,只有一些残留的粉笔印迹诉说它曾经的繁忙。
也许因为非工作时间,那些穿着灰色工装的小精灵一个都看不见。
这让郑清有些失望。
他还指望自己的小精灵与那些穿灰色工装的小家伙搞好关系、交个朋友——这种事情也许对她们的健康有好处。
教室左侧的试验台上罩了一层薄薄的透明光膜,估计被施加了防尘之类的咒语。
透过教室右侧高大的落地窗,仍旧可以感受到太阳落山后,天际微微泛出的余光。
“周末愉快!”教室门后的光头小人乐呵呵的给每个进门的学生打着招呼。
郑清注意到它仍旧没有帽子。
正当他第二次犹豫要不要给小人添两笔画个帽子时,一群人已经呼啦啦围了过来。
“太可爱啦!”
“这就是你要救的那群小精灵吗?”
“你是怎么救活她们的!”
“我也好想养一群小精灵啊!”
许多同学——基本都是女生——双眼放光的看着郑清周围飘荡的十几只小精灵,呼啦啦围了过来,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小精灵受到突如其来的惊吓,飞快的躲进郑清袍子的各个口袋中。
郑清被迎面砸过来的问题搅的头昏脑涨,很快就把门后那张纸上光头小人没帽子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要挤,不要急。”他尖叫着,拼命阻挡一些在他怀里乱摸的手——他开始后悔自己放任小精灵钻进袍子口袋里的行为——红着脸高声说道:“我把她们交出来,不要急,开完例会你们再把小精灵还给我就行!”
围观的女生们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一人一只,领走了郑清的小精灵。
也许因为从死亡边缘回归的缘故,新生的小精灵们胆子大了许多。看到主人没有反对,便喜滋滋的落在了那些女生的肩头,安静的享受她们的善意。
郑清长长出了一口气。
果然,世上最难消受美人恩呐,他理了理袍子,自恋的想着。
然后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伊莲娜的身影,不由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请假。”他懒洋洋走到班长唐顿的面前,塞给他一张请假条:“李萌跟蒋玉今天不能来班会,所以让我捎的假条。”
在离开杜泽姆博士的研究院后,蒋玉婉拒了郑清的请客,悄然消失在热闹的步行街中。
同时她交给郑清一张假条,让他帮忙请假。
“萌萌需要静养,估计这几天都不能去上课了。”蒋玉抱歉的看着他,补充道:“我要照顾着点她……所以,麻烦了。”
对于刚刚帮了自己大忙的美女,这点小事,郑清自然责无旁贷。
“她俩只有一张假条?”唐大班长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清楚为何两个女生的假条让一个男生来递。
但他显然不会直愣愣的问出这种令人尴尬的问题。
“蒋玉只给了我这张假条。”郑清搔了搔头,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应该是两个人请假原因相同,所以没有分开。”
“你的小精灵恢复了?恭喜恭喜。”唐顿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收下假条后,笑呵呵的向他道喜:“真是不容易啊!”
开学已经一个星期了。
天文08-1班的学生们都已经知道郑清在为一群小精灵四处奔波——据说他想拯救一群失去主人的小精灵。
有人嘲讽、有人劝阻、还有人感慨不已。
但几乎所有人都不觉得他能够救活这些小精灵。
“放弃吧!”
“这并不是你的错。”
许多人都曾这么安慰的劝过他。
每一个成年巫师都知道生活中的几点常识。比如被妖魔咬伤会堕落成巫妖、巫师界最美丽的女人是苏施君。再比如,小精灵的主人死亡后,小精灵会一同殉葬。
这是无数经验的归纳与总结。
对一些巫师而言,近乎真理。
所以,郑清成功拯救这群小精灵的事实,对每个年轻的巫师都是一个不小的震撼。
“救这些小精灵并不难,只是大家习惯性忽略了她们。”年轻的公费生对每一个前来咨询的人都耐心解释道:“而且,真正救她们的人并不是我。”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尽全力去拯救她们。”刘菲菲抱着她的那条大蛇,笑眯眯的看着他:“看到她们醒来,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不愧是今年的榜眼,就是厉害。”唐大班长也拍着他的肩膀,赞叹不已。
“多亏了蒋玉帮忙,”郑清连连摆手,但语气中仍旧有些忧虑:“而且,小精灵们并没有真正健康起来……我也只是暂时唤醒了她们……彻底的拯救,并没有那么简单。”
“车到山前必有路,”唐顿把签了字的假条夹在笔记本里,安慰道:“既然能救一次,那就能救第二次。”
郑清点点头,重重吁了一口气,便向教室后排走去。
临走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问道:“今天老姚来吗?”
“应该来吧。”唐顿也有些不确定:“按理说,今天是第一次班会,而且昨天晚上又发生了那件事……你知道吧。”
郑清了然的点着头。
临钟湖畔的二级谋杀案件已经在新生之间沸沸扬扬的传开了。
甚至许多高年级的学生都对这件事表现出一定的兴趣。
在来教室的路上,郑清不止一次听到有人信誓旦旦扬言要抓住那个残忍的凶手。甚至还有许多人,直接在校园中划下场子,招募追凶的猎手。
而在教室最后排的男生聚集圈里,郑清再一次听到这种言论。
“如果碰到这头妖魔,必须让他尝尝我拳头的厉害!”张季信唾沫横飞的在众人中间说着,脸膛红得发亮:“这么丧心病狂的怪物,就应该让它沉沦进无间地狱!”
众人连连称赞,对他的这番表态非常支持。
“前提是,你们要能找到凶手。”郑清听了半天,发现所有人都在讨论如何消灭凶手,忍不住吐槽道:“而且,有谁确定凶手是妖魔吗?”
“除了妖魔,谁还能干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段肖剑在旁边反驳道。
张季信看到郑清后,脸膛上的红光迅速褪去,甚至变得有些发白。
他悄无声息的扯了扯一边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辛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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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班纳·施密特-拜耳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的天气阴沉沉的,天空下着小雨,脚下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泥泞土路。
在梦里,他变成了蓝巨人,上半身赤裸,下身只系着一块肮脏的破布,没穿鞋,光着的脚板能清晰感触到湿滑的烂泥在重力作用下流淌、变形、发出痛苦的呻吟。
“啪叽、啪叽!”
“呼哧、呼哧!”
沉重的呼吸声与脚步声杂乱的混合在一起。
他侧过脸,惊讶的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红脸?你在干嘛?”辛惊叫着,四处张望:“我们现在在哪里!”
灰白色的雾气在两人周围扭曲、无声的流动,遮住了他的视线。
张季信低着脑袋,身子努力向前倾,一道漆黑的绳索扎在他的脊柱上,延伸到身后朦胧的雾气里。
“拉纤啊。”红脸膛的男生有气无力的回答着,抬起头,双眼无神:“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吗?”
这个壮硕的男生憔悴的厉害,原本鲜红的脸膛仿佛被冰水淬过,变成了灰白色。
辛惊恐的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肩膀上挂着一条破旧的绳索。
“我为什么要拉纤!”他嚷嚷着,用力拽了拽肩膀上的绳索,试图摆脱这道束缚。
然而一阵刺骨的疼痛从灵魂深处传来,让他忍不住哀嚎起来。
“还债啊!”张季信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活力,他怒气冲冲的瞪着辛胖子,咆哮道:“如果不是你跟我打赌,我怎么会签那种卖身的契约!如果被大哥知道了,一定会打断我的腿!”
冰凉的雨水落在辛胖子的头顶,顺着发丝流淌,在发梢尖汇聚成滴。
沉重的雨滴在重力牵引下,砸在他的肩头、顺着他赤条条的身子向下滚去。
辛·班纳打了一个寒颤。
他隐约回忆起桃符、飞蜈蚣、以及一张闪过火光的羊皮纸。
“不!”他惊叫着,用力晃着脑袋:“这一定是噩梦!”
“我的两匹马儿,使劲儿啊!”一个兴奋的声音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响起,一同传来的还有清脆的皮鞭声。
“啪!啪!”
辛惊恐的向后看去。
雾气适时分开,露出一张舴艋小船,船头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郑清,披着鲜红大氅,穿着皮靴,带着龙皮手套,肩膀上趴着一只奸笑的狐狸,手里挥舞着呼呼作响的皮鞭。
他的头顶撑着一把油纸大伞,将飘摇的风雨遮挡在船外。
郑清身旁站着的矮个子是萧笑,他低着头,捧着笔记本,手中的毛笔运转如飞。
似乎察觉到前方的目光,萧笑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镜片上闪过一道毫光。
“还有三百六十四天。”冷淡的声音即便隔了很远也清晰的在两位奴隶耳边响起:“你们如果不努力工作,在这一年间,就算被东家打死,最高法院的人也无话可说。”
“啪啪!”皮鞭划破空气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两个壮汉低下头,开始拼命的拉扯着纤绳。
“你们尽管偷懒,”嚣张的大笑声从两人身后响起:“打不死你们算我输!”
“算你输!”
“算我输!”
“输!”
“输!”
仿佛魔咒一般的声音在辛·班纳的耳畔回荡不休。
“魔鬼。”他嘟囔着,脚下一滑,重重向下栽去。
失重的感觉与冒泡的泥浆迎面扑来。
辛胖子眼前一黑,从梦中醒来过来。
“只有妖魔才能干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段肖剑肯定的声音在宽敞的教室中回荡。
“就是,妖魔。”辛·班纳沮丧了一小会儿,才从噩梦中舒缓了过来,开始适应教室中有些刺眼的光线。。
他从来没有觉得魔咒课的教室如此可爱。
“对吧!”得到别人的认同让段肖剑语气更加得意,连带着驼背也微微挺直了许多。他用力拍着辛胖子的肩膀,兴奋的问道:“你们欧罗巴怪物多,辛,你觉得这种残忍的妖魔会是什么?有没有可能是霍鲁斯!”
“郑清。”辛胖子揉揉眼,模糊的看到眼前的一个身影,嘟囔着:“撒旦。”
“什么?”郑清掏了掏耳朵,觉得自己没有听清楚。
周围几个同学也露出了诧异的目光。
“我要跟你割袍断交!”辛胖子迅速清醒过来,脸上露出悲愤交加的表情:“你怎么能乘人之危呢!”
郑清眨眨眼,一脸茫然。
“我觉得,他在说契约的事情。”身后传来萧笑低低的笑声。
郑清恍然。
“别别别,”他陪着笑脸:“大家衣服都是花钱买的,都是兄弟,为了这点事割破不值当,不值当。”
辛胖子试着努力挤出怒气冲冲的表情,却收效甚微。
他的表情看上去更像哭丧着脸。
“不是要当吃破天的男人吗?还有要打破枷锁的男人。”萧笑冷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辛胖子回过头,恰好看见萧笑从笔记本中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就是哦,”郑清似乎想起什么,努力回忆道:“还有,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
“要为雇主卖命!”张季信红色的脸膛已经涨的发黑,他飞快用袍角擦了擦干净的凳子,扶着郑清坐下,一边义正言辞的看向辛胖子:“是男人,一口唾沫一颗钉,说话算话!”
“就是就是!”辛胖子脸色青白不定,抖着肥厚的嘴唇,哭丧着脸:“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周围其他人看到莫名其妙。
“老姚又来啦!老姚又来啦!”
门后的光头小子尖叫着。
原本有些混乱的教室迅速安静了下来。
黄脸、黑袍、稀疏发亮的头发,姚教授大步流星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轻轻咳嗽了一声。
教室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
教授满意的点点头。
郑清注意到,他那平日不离手的烟斗塞在胸前口袋里,手中反而抓了一份报纸。
“我讲几个事情。”他单刀直入,语气有些严肃:“第一个,就是昨天流浪吧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几位同学处理的不错。”
他黝黑的小眼神落在郑清身上:“让我们为郑清同学鼓掌。”
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辛胖子也有气无力的拍了拍巴掌。
“因为并不属于校园内的事件,所以学校不会对此作出直接奖励。”教授抬起手,微微按了按,示意众人安静:“但作为辅导员,我将奖励他五个学分,大家有没有异议?”
郑清惊喜的看向讲台,老姚鼓励的向他点点头。
周围同学们羡慕的恭贺声络绎不绝。
“另外。”姚教授打断教室里有些喧闹的气氛,提高声音说道:“最近学校内外有些不安分,估计你们都有所感受。”
说着,他挥了挥手上抓着的一份报纸,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笑容:“什么大妖闯进学校的专机了、什么黑狱暴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都有。”
“特别是昨天夜里,学校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二级谋杀事件,有传言说学校进了一头霍鲁斯。”
教室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巴,紧张的看向讲台。
“我不希望在学府内听到这些没影儿的谣言。”
老姚说着,目光在教室里微微一扫,强调道:“一点儿也不想听到!”
不知是否错觉,郑清觉得那双眼睛似乎在男生圈里顿了顿。
“不知道,就不要乱猜!知道什么线索,报告给学校,没人会扣你的奖励。”老姚把手中的报纸用力砸在课桌:“你们都是刚刚入校的新生,在这里,我只强调一点。”
一定要爱护小动物?不允许私下讨论关于谋杀案的细节?亦或者,看管好自己的小宠物?
郑清脑海里飞快的翻滚着各种念头。
姚教授表情严肃的扫视教室一周:
“千万不要自以为是!”
“你们的法书上甚至连一道完整的咒语都没有记录下来。”
“千万不要逞英雄,去讨伐那个凶手。”
“如果有任何线索,第一时间告诉前辈。”
“高年级的学长、校工、助教、教授,甚至你们宿管老倪也可以。”
“唯有一点。”
“一定不要自作主张,擅自冒险。”
“能够在第一大学这所巫师大学核心地带做下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不管凶手是妖魔、还是什么凶虫猛兽,都不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可以应付的。”
“任何未经允许的擅自行动,都要做好被学校开除的准备!”
教室里一片哗然。
周围几个男生沮丧的把脑袋砸在桌子上。
他们雄心勃勃的猎杀大计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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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有学院的首席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一语成谶。
距离她与尼古拉斯座位不远的另一张书桌后的两个学生,现在的确不舒服。
只不过,他们并不是对公费生帮吊尾车补习功课有意见。
事实上,另一张书桌后的某位学生暂时还没有注意到两个偷偷补习功课的同班同学,他只是单纯对这座图书馆很有意见。
“我并没有迷路!”郑清压低声音强调着,一边胡乱翻检面前的书籍,一边抱怨道:“我只不过多找了会儿书……这也能触发报警装置?”
“你不是找了一会儿书。”在他对面,萧笑摸出自己的计时器,敲着上面的数字,嘲笑道:“你已经在书架迷廊中消失两个小时了。对于第一次进入图书馆的新生,消失一个半小时以上就会触发紧急警报。估计这几天迷失在图书馆里的新人有点多,所以管理员迟了小半个钟头才去找你。”
郑清愤愤不平的喷着粗气,没有吱声。
的确,刚刚如果不是图书馆的管理员前来接引,他恐怕仍旧靠着那个冰冷的书架发呆。
入校十多天,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图书馆。
在第一大学流传这样一种说法:
“如果说神祇的塑像与祂们的圣言是亚特拉斯学院的信仰;那么高贵的血脉与卓越的天赋就是阿尔法堡的信仰、铁与血则是星空学院的信仰;只有九有学府,图书馆是这里的教堂,书本与考试是九有的信仰。”
对于一名九有学院的学生,如果入学后不去一次九有的图书馆,就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终生未去圣地朝拜一样,是令人抱憾终身的事情。
虽然在入馆之前听了许多警告与传言,但只有进入馆内,郑清才真正意识到这座图书馆是多么大、藏书有多么丰富。
连绵起伏,丛山叠岭,令人望之而敬畏,心驰而神往。
这种用词丝毫也不夸张。
作为第一大学历史最为悠久的学院,九有学府有很多值得骄傲的地方。
其中最让其他学院学生们羡慕的,就是书山馆了。
书山馆是九有学院的图书馆,但它的馆藏堪比第一大学图书馆。
以至于巫师界中一直流传有‘世上书有十卷,第一大学共八卷,九有独占五卷’的美誉。
在骄傲的九有人看来,这种言辞并不夸张。
书山馆位于学府的中院与后院之间。
在馆前不远处,就是静泊的临钟湖。坐在图书馆临窗的书桌后,放眼望去,浩渺的临钟湖尽收眼底,甚至湖心岛那座洁白的七层小塔上挂着的金色铃铛,有时候都能通过反射的阳光观察到。
整座图书馆的建筑呈山形,东西走向。
入口在大楼一层大厅,前后各开一正两副三个门,方便九有学院的学子们出入来往。
北正门入口摆着一个青铜雕塑,据说是由巫师联盟的大巫师会议赠送。
那座塑像主体是一位长须老者,一手扶木杖,一手不释卷;老人身旁是一对男女童子,黄发垂髫,手托一台精巧的司南;老者脚边立着一块小碑,上面镌着一串铭文,写着‘信念是你徜徉知识海洋的司南’。
南正门入口是一个屏风,上面勾勒着整个图书馆的平面地图。左右立有高大的朱木堂柱,上挂一副楹联,便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这幅对联上下两句比第一大学的校训各多了三个字,其中‘勤’与‘苦’两个字却更清晰体现了九有学府的办学理念。
从主教楼出来,经过临钟湖而来的学子们,进图书馆便能看到这幅对联。
一层的大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沙盘,里面显着九有学院的全幅景观。主教楼、校医院、食堂、书山馆,乃至于东桃园、西华苑、蕴芳园,甚至湖心岛上那座七层小塔、码头边停靠的舴艋小船,所有的亭台楼阁、围墙走廊、游园小街都一一清晰可辨。
顺着一层大厅左右两侧楼梯拾级而上,就进入了号称‘书山’的内馆。
这里被固化了无法计数的空间魔法,站在入口向内望去,连绵起伏的书架似乎没有尽头。
就像名字所体现的,书山馆里的藏书卷帙浩繁,难以计数。
这里不仅仅有巫师们使用的各种书籍,甚至还包括白丁世界流传的许多珍惜读本。
对于巫师们而言,书籍是知识的载体,而知识是没有种族与门户之见的。
因为入库时间并不一致,所以书山馆内的书架规格也高低不一。
时间较早的、书馆深处的书架大多是橡木、柞木、柳木材质的,偶尔也有几位富裕校友捐赠的楠木书架掺杂其间;这些书架都不会太高,大部分都在三米上下,但是这些架子上往往装饰有华丽的符文、雕琢着精美的图饰,偶尔还能看到被固化了魔法的雕塑。
一般存放在这些书架的书籍都比较珍贵,许多都是校友捐赠的孤本。
时间较晚的书架,位置一般都比较靠外,材质也相对现代化;据带路的图书馆管理员介绍,最新的一批书架,甚至还有不锈钢与塑料结构的。
“这些书架好,”胖乎乎的管理员指着那些闪闪发亮的书架,笑眯眯的对新人说道:“最起码,它们不会发霉、也不会招惹虫子……天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要有‘书虫’这种怪物!我一辈子的时间都被这些小虫子给吃掉了,它们甚至比‘砂时’还可恶。”
郑清连连点头,目不暇接的看着书架上那些名目繁杂的书籍,对于管理员的解说与警告左耳进右耳出,并没有太在意。
在他看来,进出图书馆看书,只不过是简单取书、看书的过程,并没有什么危险。
然而他忽视了这里是巫师世界。
这座图书馆是属于巫师的图书馆。
按照图书馆管理员之前的解释,建立书山馆的大巫师把这些书架摆成了九宫八卦的阵式,任何贪图更多知识的人,都会在里面迷失方向。
在回旋曲折的书架之间行走,稍不留神,便会迷失在浩如烟海的书海中。
这是最初建立书山馆的大巫师,为了提醒进入书山的学生,要时时刻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技巧只有一点:三左一右。”在进入书架组成的迷宫前,管理员又提醒了郑清一次:“千万不要忘记……如果在里面找不到出路,记得不要乱跑,抓紧你的书单,呆在原地,我们很快就能接引你出来。”
“没问题,没问题!”郑清把那张书单塞进口袋,满不在乎的摆着手,兴高采烈的冲进书架间。
穿过枯燥的实验报告区,晦涩的占卜星象区,很快,郑清发现了自己感兴趣的部分:魔咒区。
浅显的初级咒语、高深的多人咒语、从基本咒式的构建,到完整咒语的浓缩,甚至还包括召唤魔鬼的仪式、巫妖转化的禁忌,各种各样的魔咒令他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把这些书明晃晃放在这里,不怕别人堕落么。”郑清瞟了一眼书架顶层那边冒着绿焰的木壳厚书,叹口气,摇着头拿起最下层的一本《三分钟掌握一百道魔咒》。
对于新来的郑清而言,找几本喜欢的图书并不是很困难,但是不沉迷在这个地方、能够从精神的海洋找到自己回去的路,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很不幸,第一次进入图书馆,他就迷失在浩瀚的知识海洋里。
他的心底充满了先贤那些充满哲理的话。
他的脑海充斥着书中那些强大的魔法。
顺着知识的指引,他一步步走向图书馆更深的地方。
直到走累了,他才悚然发现,自己前后左右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影,目之所及,都是高高低低的各种书架。
他迷路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