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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赞美始祖!”

    “赞美始祖赐予我们勇气、力量与智慧!”

    “赞美始祖!”

    “赞美归于始祖荣光下的真妖、海妖、巫妖以及那些来自星空的客人们!”

    “赞美始祖!”

    “赞美我们脚下裂开的大地、头上升起的太阳,赞美我们对面那座古老的堡垒,让我们有机会直面内心最大的恐惧!”

    乌利希爵士从空中落下,匍匐在一座由尸骨与岩浆熔铸的祭台上,双手高高举起,仿佛托着某些无形的祭品,它的声音落在大地之上,显得沉闷而又洪亮:

    “我们祈求始祖庇佑!祈求始祖赐予我们勇气与力量!用红色的火焰与冰冷的血浇灌我们干涸的灵魂!”

    “赞美始祖!”战场上,成千上万头妖魔齐声呐喊着,咆哮着,用巫师们的鲜血涂抹自己的面孔,作为对始祖最大的虔诚。

    “我们来了!”乌利希爵士猛然间站起身,张开双臂,拥抱着整片战场,脸上露出狂热而又迷醉的表情:

    “背负起始祖的荣光,是那样的沉重与光荣!”

    “在黑狱,我们的灵魂无法回归始祖目光中那永恒的乐土!因此我们赞美始祖,我们是在为自己祈祷。”

    “我们看见!这里不是我们的世界!”

    “我们征服!祷告是以始祖的名!”

    “赞美始祖!!”

    伴随着最后一句吟唱的赞美,亢奋与狂热的情绪充斥了所有妖魔的头脑中,这是一场由大巫妖主导的巫祝仪式,除了高阶妖魔受到影响较小之外,包括那些从利维坦身上落下的虫怪们,也被妖魔们燃烧起的情绪裹挟,丧失了理智。

    再加上高阶巫师们都被高阶妖魔们拖住了脚步,黑狱守卫巫师们压力骤然增加,伤亡也在不断提高。

    确切的说,是死亡率在迅速增加。

    从新世界回归的猎队们拥有比联盟猎队更强的作战意志与更冷酷的作战精神。这种情况一方面让他们对妖魔侵蚀拥有更强的抵抗性,另一方面也导致他们在面对妖化时态度更激烈。

    很少有受伤的猎手愿意放下手中的法书,接受治疗师们的麻醉与封印,与之相比,更多战士宁愿在与妖魔们的厮杀中战斗至最后一刻。

    “多好的孩子们,多好的种子……全被浪费在这片肮脏狭窄的世界。”

    迷雾船长瞥了一眼不远处城墙下一位被围攻至死的年轻巫师,抬手唤出一面盾牌,抵挡住一道从天而落的雷咒,另一只手顺手一挥,将一条吐着毒烟的云龙掷向对面的姚教授,同时漫声道:

    “你们这些做老师的,难道不感到羞愧吗?或者说,你仍旧对那些迸溅的血花感到兴奋?这可是个好消息……”

    说话间,站在它左右的古斯塔夫·达伦与马克·布里盖特两位大巫妖同时挥舞着法杖,向姚教授丢出一道又一道诅咒。

    显露三首八臂真身的姚教授捧着四本法书,三个面孔同时吟唱着咒语,毫不畏惧的应对三头大妖魔的攻击,甚至还有余力发动反击。

    听到迷雾的诛心之言,姚教授左侧肩膀上忿怒的面孔愈发狰狞,右侧肩膀上慈悲的面孔也愈发祥和,只有中央那张淡漠的面孔,自始至终,没有太大表情波动。

    “羞愧?不,我们感到自豪。”

    中间那张表情淡漠的面孔用冷淡的声音回答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了理想与信念而死,已经强过无数碌碌而为,不名一文的人生了……我为他们的选择感到骄傲。”

    “啧啧啧,”迷雾船长砸着嘴巴,连连摇头:“太可怕了……学校那些老巫师太可怕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你竟然变得比那些老学究还死板教条。”

    对面三首八臂的巫师没有说话,而是用一串诛魔雷回答了船长的问题。

    迷雾船长再次召唤出一团云朵似的迷雾,接下了那串雷暴,同时试探着问道:“真的没有谈判余地了吗?”

    “你们已经打进黑狱了。”姚教授简单回答道:“显露你们的真身……为了我们各自的命运竭尽全力吧。”

    站在船长左侧的古斯塔夫不满的看了迷雾一眼,手中法杖抡的更复杂了一些:“事到如今,你还抱着侥幸心理吗?”

    迷雾船长深深叹了一口气,这让他周围的白色雾气更多了一些:“最糟糕的结果……原本我们几个只想趁那个老不死的家伙不在学校,溜进来偷几个果子……却在那些大人物算计下,变成了棋盘上的马前卒。”

    “想开点,”大巫妖布里盖特声音轻柔的回答道:“正所谓过河的卒子可以吃车马炮,既然已经湿了脚,过了河……我们只能有进无退了。”

    “唯有如此了。”

    迷雾船长说着,周身骤然涨大,恍若变成了巨人,而后又倏然散开,包括它身后白色的大氅、手上闪耀的戒指、还有青色的面孔、黑色的嘴唇,齐齐化作一蓬灰白色的雾气。

    这是一股有生命的雾气,无头无尾,却聚散自如,规避几乎所有物理与魔法攻击。这是迷雾船长的真身,也是它曾经面对传奇能够逃得一命的根本。

    几乎同一时间,古斯塔夫与布里盖特两位大巫妖也齐齐释放了真身。

    古斯塔夫化作一颗直径十数米的巨眼,被暗紫色的皮肤包裹着,眼珠周围长满了仿佛章鱼触角般的肉须,在半空中轻轻划动,巨眼开阖间,无形的精神压力弥漫四周。

    布里盖特则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挂钟,挂在那颗巨眼上空,外壳饰满华丽的雕纹,表盘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星型图案,时针、分针、秒针,三根长短粗细不同的指针正在盘中缓缓转动,咔哒,咔哒。

    内堡城墙上。

    若愚老人难得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几位大妖魔的真身,真心实意的叹了口气:“确实……可惜了。”

    话音未落,他倏然皱起眉,转头,看向身侧。

    空荡荡的城墙上,突兀出现了一扇小门。

    啪,小门被人推开。

    仿佛下锅的饺子,几个身影噼里啪啦摔了进来。老人定睛望去,却是一男一女一猫,还有一个奇奇怪怪的灵体。



    时间向前回溯。

    当黑狱中升起两轮太阳,整座世界的魔力剧烈变化之时,位于布吉岛贝塔镇步行街末尾,一座临街小店里,店主与他养的猫正凑在茶桌前,盯着桌子上茶碗里清澈的茶水发呆。

    店主原本不想发呆的。

    他更愿意靠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打盹儿。

    但屋子外喧闹的声音此起彼伏,街面上的店铺一家接着一家被黑潮冲垮,冲天的火光遮掩了太阳,林林总总,这些事情严重干扰着吴先生的小憩。

    更糟糕的是,黄花狸还隔三差五起身到他耳边咆哮一番,让他把落到黑狱的郑清拎回来,以免那小子惹出更大的麻烦。

    几次三番,先生不胜其烦。

    无奈,他最终只能勉强睁开眼睛。

    然后一人一猫便凑到一口茶碗前开始发呆。

    想要把掉进黑狱的郑清拎回来,必须先找到他的踪迹,对于精通占卜的先生而言,这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很快,茶碗里清澈的水面上,便浮现出一支冒险小队在黑暗中踽踽而行的身影。

    先生抬起胳膊,伸出两只枯瘦的手指,便打算探进茶碗里。

    “等等!”

    一只粉嫩的猫爪拦在了那两根手指面前,黄花狸郑重其事的看着先生,满脸认真:“黑灯瞎火,万一认错人呢?先等等……”

    它让先生捞人,本就抱着给他找麻烦的心思,自然不会让先生这么轻而易举完成这件事。只不过听到花猫的质疑后,吴先生沉吟片刻,竟然点头同意了。

    黄花狸大为惊诧,不由多看了那水中影像几眼,以为自己真的走了眼。但任凭它瞳仁儿缩成一条线,也看不出那一行身影有何异常。

    这份惊诧很快便转化为好奇。

    因为郑清等人已经来到一片枯树林,林地上空氤氲的奇异色彩,即便隔着一座世界,那股由意识接触的熟悉感也呛到了花猫的鼻子。

    “阿嚏!”它重重的打了个喷嚏,眼泪花花的抖了半天耳朵,才让颈子上的毛重新软了下去:“见鬼,来自星空的臭味儿……”

    吴先生饶有兴致的扶了扶眼镜,看了茶碗几眼:“一头进化到极致的星之彩,大概也有顶尖大巫师的实力了……挺稀罕的生物。”

    黄花狸下意识伸出爪子,探进水里挠了挠——对稀罕东西,它一向很有兴趣——可惜它不是吴先生,爪子伸进茶碗后,只扰乱了水镜术的画面,并没有如它所愿,捞起一头星之彩。

    “星之彩?”花猫憋着气,这让它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黑狱里还有这玩意儿?不是说里面只关押了一头叛逃的黑山羊吗?”

    先生伸手抚平被猫爪子搅起波纹的茶水。

    “黑山羊幼崽,不是黑山羊。”老人首先纠正了花猫的用词,然后又认真解释道:“而且联盟对那头幼崽属于保护性监禁,不是关押……毕竟一个能够抗拒本能,拒绝尼古拉丝命令的眷属,还是很有价值的。”

    说话间,茶碗里画面接连闪过几个片段。

    包括郑清落入黑狱时那道横贯夜幕的白虹、追逐男生的黑山羊幼崽、追逐幼崽的蓝色大鱼、以及从黑狱世界极东深渊爬出的另一头黑山羊幼崽、还有黑狱古堡投射的那支由助教们组成的猎队。

    在郑清一行人离开后,河谷平原前的混战变成了两头黑山羊幼崽的大战,而两支巫师猎队反而成了看客。

    画面一转,重新回到那片枯树林上空。

    “至于这头星之彩,”先生枯瘦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眯着眼,似乎在用力回忆着脑海中那些古老的记忆:“……唔,有点记不清了……大概是我第一次‘出去’时身上沾的脏东西,当时学校还没建好,找不到地方,所以先埋到黑狱里了……当时这座世界还不叫黑狱。”

    “一段时间不见,没想到已经长这么大了……啧,时间呐,时间,真是熔炼一切的最好的火焰。”

    黄花狸没空搭理先生的感慨。

    它盯着茶碗水面那抹奇异色彩,眼神中的兴趣愈发浓郁。

    先生所说的‘出去’自然不是普通的世界之外,而是距离更为遥远的‘宇宙之外’,存在于那种地方的生命,稀罕自是不必说,倘若能偷偷摸来,定能从优格·索托斯那里换几个漂亮的泡泡。

    正当猫冥思苦想,怎样才能不动声色从黑狱捞出那条星之彩。

    茶碗里倒影的画面中,郑清已经端起符枪四处乱射,将那片枯树林轰的木屑乱飞,连带着星之彩也被轰出很多碎片。

    “这个败家子,”花猫已然将那条星之彩当成了自己的战利品,眼看郑清乱来,气的人立而起,挥着爪子在先生身上连抓带挠:“确定了,确定了,你快把那小子捞出来吧……他这么随随便便使用禁咒的力量,难道不违法吗?!回来你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吴先生歪着脑袋,眼神古怪的看着花猫。

    “违法?”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冷笑话,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巫师法典》哪条法律对巫师个体使用禁咒有过规定……稍微沾点边的,是对大威力魔法使用的限制,但那条限制对现在的黑狱而言,完全没有任何效力。”

    分析完《法典》,吴先生又将目光落在正举着符枪四处乱射的年轻男巫身上,眼神有点微妙:

    “话说回来……法典对禁咒做规范,原本不可能……禁咒之所以为禁咒,就是因为它具有打破一切规则的效果……矛盾的是,郑清身上那道禁咒,恰恰又是‘秩序’的反映……这完全属于悖论……更有趣的是,矛盾又是另外一道禁咒收敛的基本原则……你觉得这属于某个更大框架内的循环?还是另外一道禁咒的收敛原则……比如辩证?”

    一番话,听的花猫眼睛里直冒蚊香圈。

    眼瞅着话题越来越向着某些更深奥的哲学内容延伸,花猫连忙抬起爪子,制止了先生进一步发散思维。

    “打住!”它稍稍提高声音,嚷道:“那些问题,等你睡着了再考虑……现在你先想办法把郑小子捞回来!他们已经要跑的迷路了!”

    先生沉思片刻,最终摇摇头,放弃追索那个一闪即逝的灵感,目光落回水镜术上。

    茶碗里,水面的倒影中,年轻的男女巫师正伏在一只巨大的黑猫身上,背着太阳,在一片荒凉的世界驰骋。



    意外和明天,你永远都不知道哪一个先来。

    郑清不记得这句话是谁说的了,但当他趴在黑猫背上,看着身侧风景急速向后飞驰,看着头顶两轮太阳绽放无边光辉,不知不觉脑海中就浮现出了这句话。

    似乎从他接到第一大学入学通知开始,意外就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他的身旁——入学的专机闯入了一头妖魔;家里的‘小狗’是巫师界第一大美女‘生’的;养了许久的仓鼠不仅会说话而且打架还很厉害;更不用说他还学会了爆炸这门‘手艺’。

    直到现在。

    男巫低头看了一眼身下那道呈v字状的影子,这是因为天上两轮太阳造成的,某种意义上来说,在黑狱里,‘明天’似乎比意外来的更早一些,前几分钟还是漆黑一片的世界,骤然间,便升起了两轮太阳,天光大亮。

    当然,也仅仅是早了一些而已。

    就在男巫出神的很短时间内,身下的黑猫蓦然打了个趔趄,仿佛一只爪子按在了仙人球上,另一只爪子按在了一个地洞里,这种巨大的落差让黑猫疾驰的身子剧烈晃动着,险些将它背上的乘客晃下去。

    “稳一点!”郑清眼疾手快,用力攥住黑猫颈间的长毛,声音带了几分恼火:“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

    他以为黑猫在跟两人开玩笑,作为半只猫以及猫果树的主人,男巫深知猫这种天生神经病患者思维有多跳脱,即便身下这个大家伙看上去很靠谱的样子,也有可能下一秒突然在满是石子儿的地上打个滚儿,只为听身上‘小虫子’们的惨叫。

    但出乎郑清预料,黑猫并未扭头露出恶劣的笑脸,而是骤然停下了脚步。

    “发生了什么事?”

    蒋玉的脑袋从郑清肩膀上探了出来,说话时一股温润的气流蹭到了男巫的耳垂,让他感觉整个人都有些燥热了。

    这丝躁动来的快,去的更快。

    因为下一刻,他就意识到黑猫为什么停下脚步,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错怪身下这个老伙计了。

    距离一猫三人数里之外,一条数十里长的‘山脉’,正在灿烂的阳光下蜿蜒前行,横亘在一行人之前。那条‘山脉’行进间,地动山摇,坚硬的岩地仿佛化作了沙土与奶油,被轻而易举翻卷出巨大的土浪,向四周溢散。

    一些飞溅的泥土甚至激射出数里、十数里之外,落在地上,砰然有声,有几块就砸在距离黑猫不远处,那股沉重的碰撞感极具视觉冲击力。

    自然的伟大在这如山般壮观的生命伟力之下,黯然失色。

    “这是……”

    郑清看着那道蜿蜒前行的‘山脉’,看着山脉前段一圈圈如篦子般旋转过滤的口器,看着山脉周身一节节环绕的厚重硬皮,以及阳光下,硬皮上流转的深色魔纹,感觉嗓子有些发紧,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黑猫没有回头,但似乎猜到了男巫此刻心底的想法,涩声回答道:“没错,是地龙。”

    身后,传来女巫轻声的惊呼。

    倘若郑清是女的,他也想尖叫两声,以发泄心底那股无端升起的不安感。只有在这种庞然大物前,才能真正体会到生命的渺小与伟大。

    地龙郑清是认识的,第一节魔药实践课上,李奇黄教授带大家进百草园,郑清就见过这种爱在土里打滚儿的家伙。

    只不过据他所知,地龙只是一种低魔属性的生物,以魔力及泥土中细小不可见的生物为食,幼体约莫只有成人胳膊大小,成年地龙可以长到数丈粗细、百米长短。

    但眼前这家伙,已经远远超过成年地龙的极限,它周身涌动的魔力气机甚至与大巫师相比也不遑多让。

    不知为何,看着那条涌动的巨大山脉,郑清莫名有点想笑:“这还是‘低魔属性’的魔法生物吗?”

    “魔力变异,”蒋玉在男巫身后轻声说道:“在某些特殊环境下,魔力会刺激生物体发生异变,以维持种族延续……这条地龙应该就属于这种情况。”

    郑清猜到了这个答案,但仍旧有些难以置信。他印象中的魔力变异,类似幽暗地底的生物长出红外探测的眼睛,或者原本智力低下的白龙突然嗜好起高智商生物才能玩得转的魔法,还有喜欢干净的黑龙、豢养苍蝇的绿龙,诸如此类,只是单独个体小规模的变异。

    像眼前的地龙这样庞大的变异,前所未闻。

    “如果没有记错,地龙喜欢魔力充裕的土地。”郑清看着远处卷起千百重泥浪的巨兽,完全无法理解,为何贫瘠的黑狱能支撑这种庞然大物诞生与成长。

    “就像我们之前遇到的那种奇异色彩组成的生物,”黑猫扭头看了男生一眼,然后抬头看了看天空:

    “在原本的黑狱世界,缺乏魔力与能量,它们只能选择在地底靠近岩浆,蕴含丰富魔力的区域蛰伏……但当天空升起两轮太阳,整座世界的魔力骤然活跃之后,这些蛰伏的庞然大物会第一时间苏醒,进食,弥补往日的亏欠。”

    “尤其地龙这样,对梳理地脉、复苏地气有益的生物,会受到世界意志的优先关注与特殊保护,用书上的话形容就是会受到‘天意垂青’,任何无端攻击它们的行为,都会遭到世界意志的压制。”

    听到黑猫这番话,郑清原本已经举起上膛的符枪,悄悄挪转了枪口,免得不小心符枪走火,下一秒一行人掉进天坑,或者遭遇山崩。

    “那我们怎么办?”女巫从黑猫背上站起身,扶着男生肩膀,向远处眺望——巨大的地龙不慌不忙的在众人视线中打着滚儿,卷起一片又一片土浪,方圆数百里一片狼藉,想要绕过这片区域,估计要花不少时间。

    郑清简单计算了一番,绕路需要的时间与等候那条地龙离开的时间似乎差不多。

    正当他打算提出建议大家在原地等一等时。

    黑猫颈间长毛骤然炸起。

    下一秒,黑猫脚下坚硬的岩石如同泥浆般翻滚、融化,露出丝滑的剖面,一张巨大的、仿佛绞盘般布满交错獠牙的口器豁然张开,吞下了周围一大片泥土。

    又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地龙。

    黑猫以及猫背上的三道身影措手不及,齐刷刷向那张大嘴落了下去。



    “开枪!”

    “用血符弹!”

    “快开枪嗷嗷!!!”

    黑猫的尖叫声在巨大口器中回荡,震得郑清耳膜嗡嗡作响。

    为了躲避那些纵横交错的獠牙,它已经把身子缩到马驹大小,郑清与蒋玉需要紧紧挨在一起才不至于从猫背上掉下去。

    倘若在平日,这种稍显暧昧的坐姿再加点旖旎气氛,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最次,郑清的脸蛋也会变成猴屁股,脑袋像开锅的水壶一样冒气。

    但现在,巨大的螺旋状的口器吞足了食物,正心满意足的向内收缩,交错的獠牙仿佛粉碎机的滚刀,旋转滚动着,在众人头顶散发出森森寒意。

    男巫的脸色被那些寒意刺的发白,不要说冒热气,能维持念头转动,整个人没有彻底僵直已经是他神经坚韧的表现了。

    黑猫一边尖叫着,一边借着下坠之势,后腿用力蹬在一根靠近的獠牙上——与一猫三人相比,这根地龙的獠牙简直就像第一大厅里的立柱般粗大——强行中止了继续下落的趋势,转而向口器另一侧撞去。

    刺耳的声音惊醒了年轻巫师,与黑猫一样,郑清也完全不想在地龙胃液里尝试自己魔法的强度,更不想一头撞死在不远处那蠕动着的、仿佛岩石般的巨大肉壁上。

    说时迟,那时快。

    黑猫的尖叫声还未落音,郑清手中的符枪已经轰然作响,一道青光似缓实急,撞在了地龙口腔内壁上,紧接着,黑猫带着三人也撞了上去。

    耳边传来朱思的尖叫。

    面前是疯狂涌动的魔力乱流。

    郑清闭着眼,咬紧牙关,努力控制自己大喊大叫的冲动。与他相似,蒋玉也没有出声,但她胳膊紧紧勒着男巫的腰腹,让他感觉自己肋骨似乎要断了。

    猛烈的疾风迎面吹来,在郑清耳边猎猎作响,空气由浑浊转为清新,黑猫身子微微震动一下,停了下来。

    郑清也终于找回勇气,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们落在一处山前突出的岩石上,一行人身后不远处,刚刚缓过神的巨大地龙正张开大嘴,无声嘶吼着,它的口器一侧,不知是脸颊还是脖子的位置,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透过那个窟窿,还可以清晰看到地龙蠕动的血肉与盘旋的獠牙。

    顺着那窟窿的位置向远处望去,更远一点的地方,一条被打断成两截的地龙,正诧异的同时昂起脑袋与尾巴,似乎在困惑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黑猫瞥了一眼远处那条断做两截的巨兽,再看看眼前这头快要发疯的巨兽,表情与语气一样严肃:

    “虽然理论上,地龙是一种性情温和,痛感也不敏锐的生物……但你的符弹除了破坏力大之外,还会对生物造成深入灵魂的伤害。这不是单纯依靠皮糙肉厚就能扛过去的。”

    郑清咽了口唾沫,拽了拽黑猫颈子间的长毛。

    “那你还等啥,快跑啊!”他仿佛骑马般夹了夹腿,催促着,丝毫没有与黑猫唱反调的打算。

    黑猫翻了个白眼,尾巴绕过两位女巫,从后面轻而易举的砸在男巫的脸上,脾气很坏的回答道:“睁开你的眼珠子看看……我们往哪里跑!”

    郑清脑袋被黑猫尾巴尖砸的歪向一边,顺势环顾左右。

    目之所及,大地之上,除了两条遭到无妄之灾的家伙之外,不知何时,竟又冒出十多条巨大的山脉正在不慌不忙的蜿蜒、蠕动、翻滚。

    这些巨兽们卷起的土浪一重高过一重,空气里弥漫着大地深处浓郁的腥气;或许察觉到那条脸上被打了一个窟窿的地龙的惨叫,好几条巨兽正昂着上半身,饶有兴致的向这边张望。

    郑清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四面八方,没有一条安全的途径,想要偷偷穿越,就要冒着被那些土浪活埋的风险。

    就在黑猫与郑清抓瞎的时候,耳边响起蒋玉弱弱的声音:“我有一道任意门,大家要不要碰碰运气。”

    郑清与黑猫霍然回首。

    女巫手中正拿着一支淡紫色的卷轴,表情有些不太确定。

    所谓‘任意门’是东方传统巫师流派们使用的名词,对西方巫师们而言,它有另外一个更加大名鼎鼎的名字——随机传送卷轴。

    撕开这道卷轴,使用者可以将一定数量的生命体从一个地方挪移到另外一个地方,挪移地点并不固定,挪移距离根据卷轴质量也不固定。

    低阶卷轴只能让一个巫师挪移不足十里,但高阶卷轴可以让一支猎队挪移上百里之远。据说还有一种战略型卷轴,可以定点投放数十名、甚至上百名巫师。

    蒋玉手中那支卷轴,浑身呈淡紫色,表面流转着繁杂的符文,仿佛一条条活着的书虫,卷轴边缘还嵌了金边,搭眼一瞅就知道是高级货色。

    郑清还在犹豫要不要浪费这么贵重的东西。

    黑猫已经亟不可耐嚷嚷起来:“碰!当然要碰!只要挪出一百里外,出了这些地龙的包围圈,就算落点是泥潭沼泽,我也能把你们捞起来……你这卷轴能挪一百里吧?!”

    最后一句,它有些狐疑的看了女巫一眼,显然知道高阶卷轴的局限性。

    女巫抿了抿嘴唇,刺啦一声撕开手中卷轴。

    “我也不知道。”她小声解释道:“这是老祖宗有一次过年给我的礼物……应该能挪移挺远的。”

    说话间,黑猫面前‘嗡’的一声,冒出一道淡金色边框的小门,门上还挂了一个抱着长戟正在打盹儿的门神。

    被魔力激醒后,那门神揉揉眼睛,瞅了瞅面前的黑猫,还有黑猫背上的年轻男女巫师。

    “去哪里?”它粗声粗气的问道。

    “嚯!”黑猫惊讶的甩了甩尾巴,鼻子几乎快要贴到那位门神的脸上了:“还挺高级……我想去第一大学,能去吗?”

    门神瞥了黑猫一眼,没有搭理它。

    “去哪儿?”门神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目光直直看着女巫。

    毫无疑问,这道卷轴是与蒋玉绑定了的,即便其他人抢来,也没有办法使用。黑猫悻悻的扯了扯耳朵,向后退了一步。



    “哇!”

    “这是传奇巫师祝福过的卷轴吧!”

    “上面每一道咒文都充斥着肉眼可见的生命力,如果让魔力充足的巫师使用,完全可以凭借一座‘任意门’回到学校!”

    布吉岛,贝塔镇,三有书屋,茶桌上。

    黄花狸半个脑袋堵在茶碗上,看着茶水倒影出的画面,啧啧称叹:“……现在的孩子们都已经这么豪横了吗?随便一次冒险竟然携带传奇级别的卷轴!”

    “豪横的不是孩子,也不是某个巫师家族,而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爱护。”吴先生脑袋向后仰了仰,让自己躺在椅子上的姿势更舒服一些,同时慢悠悠回答道:

    “至于想借助那道卷轴回学校,可能性极低……一方面蒋玉同学魔力储备不足,如果她也有颗禁咒种子,或许还有可能;另一方面,为了准备这次大战,学校给整座黑狱世界套上了一层厚厚的枷锁,战争结束前,没可能借助类似卷轴逃离黑狱的。”

    “所以?”黄花狸的脑袋从茶碗上抬起,瞄了店主一眼,瞳孔眯成了一条线:“你还是能把郑小子从里面捞出来吧。”

    “捞出来自然是可以的,但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吴先生拢了拢手,似乎改变了之前的主意,慢吞吞反问:“你还记得郑清那粒禁咒种子收敛原则吗?”

    黄花狸沉默半晌。

    “秩序。”它最终硬邦邦回答道。

    “正确。”吴先生稍稍抬起眼皮,目光斜斜的落在茶碗水面,轻声说道:“野火烧尽了杂草,洪水毁灭了世界……然后春天来临,秩序才能重新建立。”

    “还有什么地方,比一片混乱的黑狱世界,更能为‘秩序’提供养分呢?”

    “养分什么时候都有,”黄花狸摇摇头,否定了先生的回答:“这不是你否决之前打算的根本原因。”

    “确实,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另一部分呢?”

    “他们打伤了两条地龙……而对此刻的黑狱世界,能够梳理地气、调节魔力的地龙,是受到世界意志庇佑的‘主角’,被天意垂青之物。伤害它们,就等于伤害那座世界。”

    “当然,因为他们伤害的程度很低,相当于你走在路上踩了别人一脚……大概率会被路人骂两声。世界的咒骂,就是天谴。”

    说到这里,先生重重的叹了口气:“背负黑狱世界天谴归来,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如果你之前对那条星之彩没那么大好奇心,就不会有后面的麻烦了。”

    “怎么又是我的锅?!”黄花狸气的尾巴都竖起来了。

    ……

    ……

    黑狱世界。

    一群地龙环绕的地域。

    突出的岩石上。

    “真的哪里都可以去吗?”

    女巫看了看门神,然后又低头看看黑猫,有些不确定的问道:“第一大学可以吗?我们想回第一大学。”

    门神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猫的脑仁儿只有核桃大小,你是巫师,你也只有那么大点儿脑子吗?”作为一个魔法生命,门神嘲讽人的水平一点儿不逊色于《贝塔镇邮报》的编辑们:“拜托,这只是个任意传送卷轴,不是阿拉丁神灯……你干嘛不许愿去天堂!”

    郑清强行遏制自己询问‘天堂是否真的存在’这种问题。

    与他相比,黑猫就粗暴多了。

    “你想死吗?!”

    黑猫瞪着通红的眼珠,嗷呜一声,探出爪子一巴掌糊在了门神脸上。只不过它的爪子仿佛抽在一重光影之上,那金色边框的小门如水波般晃动,门神却没有受到丝毫伤害。

    “所以说你的脑子只有核桃大小,一点儿也不夸张。”门神将怀里的长戟换了一个方向,脸上嘲讽的表情却没有一点变化:“我只是嵌在咒语里的一道影子,你……”

    声音至此戛然而止。

    因为黑猫下一爪子已经按在了门神的肩膀上,爪缝间的尖利在阳光下散发着瘆人的寒意,一抹鲜血正顺着门神的脸颊缓缓淌下。

    郑清为这位嘴贱的门神默哀了几秒钟。

    它应该先了解一下黑猫的本质再开启大嘲讽术。

    “影子?”

    黑猫脸上露出恶劣的笑容,暗红色的眸子闪闪发亮,仿佛逗耗子的猫:“我这辈子杀的影子比你见过的还要多……看在你家主人的份儿上,给你写一份遗书的机会。”

    门神的表情从震惊,到难看,再到谄媚,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三秒钟,扭曲程度令两位年轻巫师叹为观止。

    “啪!啪!啪!啪!”

    它丢下怀里的长戟,毫不犹豫的抽了自己几个嘴巴,直抽的那金色边框的小门剧烈闪烁,然后跪坐地上,抱着黑猫的爪子,痛哭流涕:“大人饶命啊!饶命啊!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全指着我一个人过日子呐……”

    郑清忍不住歪过头,有种堵住耳朵的冲动。

    “它不是魔法生命吗?怎么还有怕死这种想法?”朱思的脑袋从蒋玉肩膀上冒出来,满脸好奇:“而且,魔法生命也有母亲与孩子吗?”

    “认真你就输了。”郑清想起学校教室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儿,叹口气,伸手揪住黑猫颈间长毛,拽了拽:“欺负一道咒语没意思……不要啰嗦了,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吧。”

    黑猫哼了一声,挪开按在门神肩膀上的爪子。

    门神膝行向前几步,搓着手,看向蒋玉,一脸谄媚的问道:“那这位小姐,您想去哪里?只要这座世界范围之内,都没问题的。”

    女巫闻言,与郑清面面相觑。

    “去黑狱古堡!”郑清果断决定。

    门神继续看向女巫。

    “就去黑狱古堡,”蒋玉刚说完,似乎想起什么,连忙开口补充道:“……去黑狱古堡现在最安全的地方。”

    郑清连连点头,感到一丝后怕——倘若这家伙刚刚心存不良,把一行人丢到黑狱古堡战斗最激烈的战场中心,那就太要命了。

    听到女巫的要求后,门神抱起长戟,闭眼沉默几秒,门框的金边骤然大亮,仿佛正午太阳般,刺的人睁不开眼。

    当郑清回过神,门神与小门已经消失,只剩下一扇开着的门框。

    门框内是一团恍若泥潭般,连光线都吞尽的幽暗。



    当一脚踏空的感觉再次传来时,郑清终于不再惊慌失措,反而有种‘果真如此’的庆幸感。

    入学时从飞机上掉下来,沙箱小世界里被苏施君卷到天空,通过镜子进入幻梦境,如此种种经历,已然让年轻巫师的神经变得迟钝,面对这类突如其来的冲击,不再失魂落魄,束手无策。

    他第一时间抱紧了手中的符枪,把手指扣在扳机上。

    耳边隐隐传来朱思的尖叫声,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一点光亮,也没有一丝风。就在他稳定姿态,打算摸出一张照明符时,一抹亮光骤然出现在视线中,然后急遽放大。

    砰!

    男巫从黑暗中冲出,一头扎进阳光之下。

    身下两道交叉的影子告诉他,这里仍旧属于黑狱,但眼前干净整洁的青色条石甬道,却明确现实他已经远离了混乱与荒芜的旷野,来到一个充满秩序的地方。

    黑狱古堡。

    年轻公费生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名词。

    然后他看到了不远处,一位披着厚重斗篷的老巫师,高高的衣领遮住了他大半张面孔,虽然距离很近,郑清也只能看到一双漆黑的仿佛甲壳虫的眼睛,还有老人额头上深深的皱纹。

    老巫师有点眼熟,这是年轻巫师脑海中浮现的第二个念头。

    身后传来两位女巫小声的呻吟与黑猫嘀嘀咕咕的抱怨,郑清飞快的回头,扫了一眼,确认她们并无大碍后,立刻收回目光,将视线投向城外。

    这个时候,他已经确信自己就是在黑狱古堡内,这里应该是古堡的某一处城墙。那位门神也没有耍什么花招,而是老老实实把他们送进了黑狱古堡里的安全地带。

    男巫抓着符枪,挣扎着,站起身,快步凑到城垛前,向外望去。

    城墙外,正有一个三首八臂,青面獠牙,身高百米,恍若泰坦的巨猿,咆哮着,向四周丢出一道道粗大的咒语,剧烈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它的对面。

    有直径数十米的巨大眼珠,漂浮在半空中,开阖之间雷霆滚滚,黑色的诅咒之光一重接着一重;有大股大股白色雾气,犹如活物般,缭绕在巨大眼珠周围,幻化出刀枪剑戟与源源不断的战士,向那巨猿冲锋;还有一座造型精美的巨大挂钟,悬在眼珠之上,表盘上三针急缓不一,滴答滴答的声音响彻天地之间。

    巨猿与巨眼的附近,有一头白熊与肌肉大汉角力,有身材高大的女巫与章鱼模样的怪物交手,还有一片朦胧的幻境,隐约可以看到有一位浑身绽放金色光芒的修士行走其中。

    一个个头不起眼的黑色球体悬在众多怪物之中,却意外醒目。

    头顶的天空万里无云,有两轮交相辉映的太阳,洒落灿烂的光芒,巨大的犬状阴影寸步不离,似乎下一秒就会张开巨口吞下天上的火球。

    城下,则是一片翠绿,仿佛绿色的海洋。

    几艘巨大的战舰就停在这绿海之上,有浑身漆黑、周身缭绕白雾;有重螺叠壶,船身布满绿藻;有船体宽胖,张开一片蜃景;还有一座从天空坠落的石山,山体上布满裂痕。

    那些战舰身上伤痕累累,却像蜂巢一般,有源源不断的‘工蜂’从它们舱室中涌出,向城下涌来。

    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柳条四处蔓延,仿佛藤蔓般向城墙上爬去,数不清的妖魔,拎着各种武器,嚎叫着,瞪着猩红的双眼,附蔓而行,城头落下的一道道咒语有如烟花,断肢与残血横飞,却丝毫不影响它们冲锋。

    稍远一些,翠绿之海的尽头,有一株巨大的柳树,柳树旁还站着一位长了许多脑袋、许多胳膊的巨人,仿佛一座小山,令人望而生畏,即便隔了很远,那股令人仰望的气势仍旧铺天盖地涌了过来。

    再远些,柳树与巨人之外,红光、黑烟、金芒等等诸多色彩交织,就像一幅油画浓墨重彩的背景,大片大片的色块重叠,站在城头,郑清隐约可以看到许多高大的身影在那些色块中交手,剧烈的魔力波动如飓风般,将那些色块撕得粉碎,但立刻,就有新的色块填充进来。

    放眼望去,整座世界如同烈焰之上汤汁沸腾的火锅。

    弥漫着令人战栗的气息。

    “九有学院的学生?”

    一个苍老冷漠的声音在男巫耳边响起。

    郑清这时才想起城墙上站着的另外一位老巫师,慌忙回过头,正打算解释一二,却看见老人斜后方突兀出现一点黑芒。

    就在他看到黑芒的刹那间,黑芒已经从一点,涨大至锅盖大小,然后继续扩展,须臾间便成为直径数米的漆黑圆盘。

    一只长了六根指头的大手从那黑色圆盘中探出,张指成爪,稳稳的抓向老巫师的后脑勺,六根指头的指肚间闪烁着六种颜色各异的光晕,一看就是非常厉害的魔法。

    郑清的瞳孔刹那间缩成一点。

    那只长了六根指头的大手他印象非常深刻。

    去年冬狩,宥罪小队陷入一座沙箱小世界后,六指就曾经出现过,险些害死苏施君、抓走自己,最后还是先生出面,将祂赶走的。

    男生来不及示警,下意识举起手中符枪,扣动早已压紧的符弹。

    砰!

    一道淡青色的流光擦着老人的肩头飞了过去。

    轰!

    血符弹与六指重重撞在一起,性质相异的魔力相互交织、共同泯灭,六根手指瞬间被消去了皮肉,化作六只枯骨。

    黑色圆盘后,隐约传来低低的痛呼。

    咔咔。

    蛛网般的细碎裂痕出现在黑色圆盘上,空气中传来清晰的碎裂声,眼见事不可为,已然化作骨掌的六指迅速缩了回去。

    哗啦啦。

    黑色圆盘犹如碎掉的玻璃,化作点点碎屑,从半空中落下,但没落地,就消失不见了。

    郑清重重松了一口气。

    自始至终,老巫师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甚至从那点黑芒出现直至黑色圆盘碎裂消失,老人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直到这时,郑清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若愚先生!”旁边传来蒋玉略显紧张的声音:“您听我们的解释!”



    若愚。

    第一大学副校长,负责校内大部分行政事务并领导校工委。

    理论上,在图书馆与百草园打工的萧笑、在校报编辑室打工的辛、以及曾经多次参加临钟湖夜间巡逻的郑清,都曾是这位老人的下属。

    听到蒋玉的话后,回过神的年轻男巫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之前那股该死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作为学校的公费生,他曾经在多个场合见过这位老巫师,虽然没有太多交流,但若愚副校长那装在套子里的模样很难让人忘记。只不过短时间太多事情被塞进脑海,让郑清的脑瓜稍稍有些过载,而且老人今天披着一袭宽大斗篷,一时没意识到老人的身份。

    听到女巫的话,老巫师终于抬起眼皮,扫了一眼突然出现在城墙上的几位不速之客。

    “解释什么?”

    “解释你们使用传奇卷轴在内堡防御法阵撕开一条裂隙,让黑暗议会的六指抓住时机发动了一次突袭?”

    “还是解释你们违反第一大学校园管理条例,私自出校,未经允许进入第一大学禁地?”

    “又或者解释你此次在学校管辖范围内开枪,属于紧急避险行为,不应该被学校开除?”

    男巫这才想起因为上次一枪将瑟普拉诺轰成重伤,自己身上还背了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而面前这位老人正是管理学校纪律的最大boss,顿时面如土色,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但若愚老人已经挪开目光,将视线落在一旁的黑猫与朱思身上,表情有些严肃:

    “这里是战场……战场上只有生与死,不需要解释。”

    朱思似乎有些害怕老巫师的目光,向黑猫身后缩了缩,只露出半个脑袋。

    黑猫则昂首挺胸,气势十足的抖了抖耳朵:“有关部门在职顾问,秘密任务在身,其他机构不得打探!”

    若愚老人默默的看着它那双通红的眸子,一语不发。

    黑猫气急败坏的甩了甩尾巴,整只猫都涨大了几分,压低声音咆哮道:“我不是妖魔!只是有一双红眼睛!”

    老人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城外,淡淡道:“没人说你是妖魔。”

    说话间,两队身着制服的巫师已经快步靠近这片区域,一队巫师迅速布置下诸多检测仪器,监测刚刚那道空间裂隙对内堡城防体系造成的具体损害,另一支猎队则手执法书,停在了几位不速之客身后,虽一言不发,但法书间荡漾的魔力波动却清晰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不要轻举妄动。

    黑猫恼火的甩了甩尾巴,向后瞥了几下,似乎在考虑挠掉几个巫师的脑袋才能从这里冲出去。

    蒋玉轻轻吸了一口气,向前几步,微微行礼道:“教授,那个卷轴……”

    若愚老人按在银色狼首拐杖上的手抬起,制止女巫说话:“不急……先听听对面怎么说……你们下去吧,这几个孩子在我身边就可以。”

    那支监视郑清等人的巫师们闻言,立刻收起法书,向老人微微鞠躬,然后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整个过程,没有一人开口,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过来。”

    老人的手抬在半空,招了招。

    黑猫与蒋玉同时看向郑清。

    年轻公费生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老人身侧——朱思小腿叭叭着,跑的比他还快,但可惜的是身高限制了小女巫的视线,站在城墙边,她的脑袋甚至看不到城垛外,只能悻悻的踢了两脚垛上青砖。

    郑清站定后,黑猫才轻巧一跃,落在一处城垛上,向外望去。而蒋玉则默默的停在男巫侧后,将正在发小脾气的朱思揽在怀里,小声安慰着。

    站在若愚老人身侧,近在咫尺,郑清才清晰的感受到老人身上如渊似海的庞大魔力,被那干枯瘦小的身子牢牢束缚着,仅仅感受到那丝气机,就令人窒息,浑身魔力失去了活力。

    似乎感受到宿主生存受到威胁。

    郑清灵魂最深处,那株已然抽出两三枝的小树,微微晃了晃。零星的树叶相互碰撞,在识海中沙沙作响。

    郑清咬着牙,慢慢吐出积淤在胸腔里的气息,这才感觉身上的魔力恢复了生机,重新活泼起来。

    若愚老人歪着头,看了年轻巫师一眼。

    在郑清从那扇小门滚出来的第一时间,他就认出这位在学校闯祸不断的‘著名公费生’的身份,但旋即,年轻巫师射出了那令他都感到惊艳的一枪。

    郑清的符弹威力巨大,相关报告他很早便读过,并不感到惊讶;即便那一枪将偷袭的六指轰退,也只是让他稍稍感到惊讶,远远没到惊艳的地步。

    真正让老人觉得有趣的,是年轻公费生竟然毫不犹豫的射出了那一枪,符弹还是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去的——身为资深传奇大巫师,老人深知自己对普通巫师的‘威慑力’,那是一种高维对低维的压制性威慑。

    在他周围,普通巫师不要说对他开枪,能够站在他身旁把枪举起,就已经是值得夸耀的成就了。

    所以,习惯性训斥了几句违反校规的年轻巫师后,老人招招手,示意男生靠近。

    然后他稍稍露出一缕气机,落在男生身上。

    果不其然,在一刹那呆滞后,男生便摆脱了传奇大巫师的压制,身上的魔力恢复了活力。这种对威压的天然抗性,几乎要让老人笑出声了。

    只不过漫长生涯养成的习惯,让老人很难表露出这份情绪。

    所以他只抬起胳膊,用枯瘦的手掌抚了抚年轻巫师的头发,称赞了一句:“很好……非常好。”

    郑清刚刚摆脱那令人窒息的气机,回了一口气,蓦然挨了这一摸,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以为自己幻听了。

    但下一秒,老人的话便让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传奇才能抗衡传奇吗?”若愚老人收回手,重新按在那狼首拐杖上,看着城外,轻声问了一句。

    不待男生回答,老人便径直说出了答案:“因为传奇需要仰视……仰视时间长了,普通人便失去了与传奇平等的能力。”



    当郑清在内堡墙头扣动扳机,击退那只巨大的手掌时。

    他并未注意到,整个黑狱古堡的战场——准确说,是高阶巫师们的战场——因为那一枪,出现了一次短暂的停顿。

    停顿的时间极短,只有一瞬间,或者更短,一念间,甚至一刹那。

    当然,这一停顿并非某位伟大存在使用了时间魔法,也不是郑清那一枪干扰了黑狱战场上的时间维度,而是在那一瞬间,战场上,所有阶位达到大巫师级别的存在,都出现了一次‘分神’,不约而同将一点念头落在内堡城墙上。

    正所谓‘久在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郑清习惯了用血符弹解决遇到的一切重大麻烦,自然而然,忽略了这份力量的来源,以为其他人会像他一样习惯。

    血符弹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它沾染了一丝禁咒的气息。

    在天昏地暗,血流成河的黑狱古堡战场上,强大的巫师们使用出一道道威力巨大的咒语,剧烈的魔力波动在战场上空此起彼伏,震慑着每一个参战者的灵魂,即便如此,那一丝禁咒气息仍旧像黑夜中的灯火般,令所有人侧目。

    “喂喂,这丝有些犯规的力量,”

    伊丽萝丝扬起的前肢微微一抖,爪子中拽着的蛛丝们因为力道不均,顿时崩断数根,同时有些不安的左右张望:“这算是警告吗……感觉第一大学有点恼羞成怒啊。”

    “打不过就掀桌子,伪君子们还是如此无耻。”深津良子附着的一头憎恶抓着一条从利维坦触角上削下来的肉块,一边大口咀嚼着,一边冷笑连连。

    “禁咒么,”大巫妖苏甲德默默的看向远处几不可见的城墙,默默思量:“不知道迷雾它们有没有应对方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稍近一些,外堡前的战场上。

    乌利希爵士站在颅骨堆积的高台之上,张开双臂,狂笑着,癫狂的气息弥漫了大半座战场:“对!对!对!就是这样!!传奇参与的战场之上,怎么能少了禁咒的力量!!”

    黑狱的囚徒与妖魔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学校会为了胜利不择手段。

    哪怕使用禁咒毁灭一座世界。

    但作为它们的对手,同样身处战场之上,隶属于第一大学的诸位大巫师们,同样对内堡上空传来的那丝气息感到震惊。

    “占卜团提到过使用禁咒这一方案吗?”青色小剑悬在半空,震动连连,询问它的队友们。

    几头嗷嗷叫着冲上来的妖魔,来不及躲避,被青色小剑震起的气浪撕的粉碎。

    天蝎挥舞着一双巨大的钳子,一边抵挡着食人鸟魔多罗罗从天而降的扑击,一边抽冷子弹出蝎尾刺向不远处的赤狰,同时还有余力发发牢骚:“不造……抓先僧布局从来不在意棋子死活的……酱事多的很,习惯就好,表怕!”

    那袭华美长袍衣袂飘飘,传出一道温柔的女声,纠正道:“是诸葛先生。”

    “抓先僧!”天蝎气鼓鼓重复着自己的叫法。

    距离几位大巫师不远的地方。

    月下议会控制的战场上。

    苏施君比其他人更清晰的触摸到了那丝禁咒气息背后的真实,也正因如此,她比其他人发愣的时间都更长一点。

    “郑……清?”她微微皱着眉,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又一个猜测,却始终不得要领:“你到底是怎么进入内堡的呢?”

    继而,女巫脸上露出一丝恼火:“大大咧咧出现在战场上,一点也不知道收敛……难道你想让波塞冬当孤儿吗?!”

    米尔顿·卡伦与威廉·塔波特两位上议员已经悄悄从高塔上下来,以护卫苏大美女的名义,在附近掠阵,两人虽然还不是大巫师,但见多识广,尤其米尔顿,也曾经打过郑清的主意,所以当禁咒的气息传来后,吸血鬼先生便悄无声息溜到狼人先生旁边。

    “阻碍你与苏小姐最大的拦路石就在那里,”米尔顿拎着一颗硕大的妖魔头颅,凑到狼人先生耳边,小声蛊惑道:“抓住他,撕碎他,不仅可以让你距离苏小姐更近,而且还有机会获得议会的奖励。”

    他提到的议会,自然是月下议会。

    他所说的奖励,就是为议会夺取禁咒机缘后的奖励。

    威廉·塔波特抬起胳膊,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不小心在脸颊上留下几道清晰的血痕,听到吸血鬼絮絮叨叨的蛊惑,狼人瞥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露出几颗尖利的牙齿。

    “我只是脾气比较坏,又不是你这样的蠢货。”威廉收回目光,努力遏制心底涌出的那股将米尔顿撕碎的冲动,闷声回答道:“……连大巫师都不是,你哪里来的勇气去触碰第一大学的禁忌。”

    米尔顿轻吸一口气,手上力道松泄,将那颗硕大的妖魔头颅震的粉碎。

    砰!

    拳头与触角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借着滚滚而逝的魔力波动,姚教授趁势向后退了一步,让开半空中那颗巨眼的下一波攻势,同时,中央那颗表情淡漠的面孔微微皱眉,看向近在咫尺的内堡城头。

    然后他立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郑清?”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顿时感觉自己三个脑壳同时疼起来了:“这臭小子……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

    “那就是你们学院那位‘刺头儿’公费生吗?”星空学院的院长落在三首八臂的巨猿身边,旁若无人的拍了拍巨猿的一只胳膊:“确实是个会惹祸的男人……如果你觉得棘手,可以把他丢到我们学院。”

    呼!!

    半空中游荡的白色雾气相互缠绕,凝出迷雾船长的半个身子,默默看向内堡城墙,目光却落在那只黑猫身上:“……为什么,那只猫给我的感觉更加危险。”

    而且。

    迷雾船长的目光在黑猫身上打了个转,最终还是停留在了那位年轻男巫身上:“他就是尼基塔提及学生吗?原来如此……果然……那是一颗充满诱惑的果实。”

    “感觉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呢。”



    一个黑色的漩涡在距离内堡城头数百米之外,缓缓生出。

    即便被多重魔法加固过,那道漩涡仍旧将黑狱世界的空间绞出一道道深浅不一、轻重各异的痕迹,强烈的时空魔法痕迹,让不远处悬在半空中的那座挂钟疯狂颤抖,表盘上三根指针胡乱转动,隐约可以听到大巫妖布里盖特尖利的惨叫。

    两只巨大的手掌,从漩涡中缓缓探出,一只枯瘦,几乎是皮包着肉,另一只则已经完全变成了枯骨,惨白的手骨上零星残留着几丝鲜红的肉星。

    庞大的魔力气机顺着那双手掌向四面八方涌去,锲形飞地上空,正在战斗中的几位院长以及大妖魔们纷纷停止攻击,谨慎的撑起了守护魔法。

    气机涌动间,天上的两轮太阳黯然失色,地面攀爬的柳条温驯的匍匐,几艘大妖船悄悄落了下去,就连稍远一些,多臂巨人科托斯也垂下了它众多的头颅,以示恭敬。

    一定黑色的尖顶巫师帽,不慌不忙从漩涡中心钻出。

    帽尖很软,上面还残留着压折后的褶皱,仿佛使用它的巫师在中午休息时将它垫在胳膊下面,因此帽尖有气无力的垂落了下来。

    帽檐下,是一张略显苍老的面孔,枯黄的皮肤松松垮垮堆积在脸上,眼袋很大,双眼中有些血丝,一副休息不够的模样。与这幅苍老面孔相比,他的下巴倒是挺光洁,没有一根胡子,看上去平日打理的很用心。

    老巫师撑开时空的束缚,从漩涡中缓缓走出,手中没有执杖,而是抱了一本黑色封皮的法书。

    虽然姚教授距离这位老巫师只有数百米远,以他那庞大的身躯,似乎一探手就能够到,而且在三首八臂的巨猿面前,那位老巫师就像一个幼童般矮小,但巨猿却没有一丝一毫冲老巫师动手的欲望。

    一线之差,如隔天堑。

    “要不……我们退远一点再打?”迷雾船长歪着头,看了巨猿一眼,非常好心的提醒了一下。

    巨猿那张愤怒的面孔愈发愤怒,冷静的面孔则不动声色,微微点了点。

    自始至终,老巫师就像没有看见身侧这些庞然大物似的,连余光都不肯多给一分。祂先是仰头,看了看悬在太阳之下,石山正上方的那颗黑色球体,那里面,有两位正在交手中的传奇存在。

    黑色球体不为所动,稳稳的悬在那里。

    老巫师看了片刻,收回视线,目光转向立在内堡城头的几道身影。若愚副校长面无表情的看着祂,老巫师脸上则露出和善的微笑。

    然后祂的视线在女巫、小女巫以及黑猫身上各停留了一瞬,最后才落到站在若愚老人身旁的年轻男巫身上。

    “小鬼,”老巫师笑眯眯的看着郑清,举起那个齐腕没尽血肉的手骨,似乎想表达善意:“好久不见……你这一枪可真疼,我的手上次被你家先生坏了,还没完全恢复,这次又被你一枪削尽血肉……真是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呐。”

    “初次见面时,未做自我介绍,稍有失礼……鄙人黑暗议会常务会长,大家都叫我‘六指’,”

    说着,祂又晃了晃那只手骨,态度愈发亲善:“上一次见面时,我的提议依旧有效。财富、力量、知识……黑暗议会的一切,都会成为你的助力。你家先生太老了,思想难免保守,相信我,他并不介意你离开学校,自由自在的发展。”

    郑清抿了抿嘴唇,咬紧牙关,没有搭理对面的老巫师。

    去年的冬狩给了年轻公费生非常深刻的印象,仅次于自爆后滞留白色之地、与苏施君第一次见面、以及校猎赛跟着黑猫四处乱逛等为数不多的几次经历。

    蒋玉站在男生身后,担忧的扯了扯他的袍子,黑猫也回过头,瞥了男生一眼。

    若愚老人扶着银色狼首拐杖的手臂一如既往的平稳,但他眼神却微微一动,似乎想侧过脸看一眼年轻巫师,但最终,老人没有回头。

    黑暗议会的议长敏锐察觉到了这一点。

    “啧啧,”老巫师眯着眼,看了若愚老人一眼,语气有些古怪:“看上去……你似乎不知道他家先生是谁?”

    “原本有些不确定的。”若愚老人认真回答道。

    言外之意,他现在已经知道了。

    黑暗议长难掩失望的表情。

    “真可惜,”祂叹口气,摸了摸手中的法书,似乎想翻开,但手指停在封面后,又抬头看了黑猫一眼:“唔,刚刚反应过来……第一大学在普通烈度的战场上率先使用禁咒,这违反了联盟制定的《巫师法典》吧,感觉有些不符合规矩。”

    “请不要否认,旁边那只黑猫,不是刚刚承认它是‘有关部门’的顾问吗?”

    若愚老人耷拉着眼皮,余光瞥了黑猫与郑清一下。

    然后才抬起眼皮,扫向黑暗议会的议长大人。

    “为什么要否认,”老人心平气和的回答道:“禁咒保存在第一大学,用不用禁咒,怎么使用禁咒,自然是第一大学说了算。”

    郑清悄悄攥了攥拳头,在心底为老人硬邦邦的回答拼命鼓掌。

    黑暗议会的议长深深的叹了口气,再次看了郑清一眼。

    “所以说,我们也要掌握那股力量呐。”他的声音很轻,但感慨的话语却清晰的传入郑清耳中:“没有禁咒支撑的势力,不是傀儡,就是附庸……比如号称联盟三大势力之一的月下议会,现在已经被学校驯成哈巴狗了吧。”

    “自己是狗,看谁都像狗。”若愚老人继续用他特有的冷淡语气回答道。

    郑清悄悄瞄了一眼身旁这个干瘦小老头儿,第一次觉得他那古板的外表下包裹了一颗活泼有趣的灵魂。

    黑暗议会的议长大人摇摇头,翻开手中法书。

    “等一下,”若愚老人忽然抬手,制止了半空中开始荡漾的魔力波动:“我们也去其他地方吧……野兔进了花园,咬坏了篱笆与花花草草,重新种就是了,但连花园里的种子也坏了,那就有点过分了。”

    “种子属于花园主人的,我们这些园丁说了不算。”

    “你这只老兔子,更做不了主。”



    “黑狱我们都闯进来了。”

    “做主,或者做不了主,还有那么重要吗?”

    黑暗议会议长略显张扬的笑声回荡在整片内堡上空,伴随着笑声,他抬起那只完好的手掌,向下压去。

    天空骤然黯淡了下来。

    郑清仰头望去,一只巨大的六指手掌,从天而降,掌心纹路清晰可见。一掌之上占据了郑清大半视野,几乎遮蔽了整座天空;一掌之下便是黑狱古堡的内堡,六指垂落,如同六根参天巨柱,锁住守护法阵万千变化。

    咔嚓,咔嚓!

    天空回荡着不详的声音。

    巨大的手掌按在内堡之上,防御法阵撑起的结界在外部巨大压力下,闪烁着剧烈的光芒,城墙上,每一处垛口的魔力回路节点都爆发出一道又一道临界点预警的红光。

    一道道咒语从内堡中升起,撑住快要崩溃的法阵,急促的命令与不安的报告声此起彼伏,整座小城原本紧张与静谧的气氛骤然破碎,仿佛一锅沸腾的水掀开了锅盖,炽热的气息喷涌而出,灼烧着每一个靠近的灵魂。

    几位年轻巫师带着几分忐忑,看向身旁的老人。

    或许是第一大学副校长的名头,给人一种非常可靠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危险降临后还没有任何巫师出现在这一小片区域向老人报告坏消息;或许只是因为若愚老人那平静的表情,淡漠的眼神。

    郑清心底的不安,在看到老人眼神的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是第一大学的学生,对吧。”若愚老人侧过脸,静静的看向年轻公费生,目光在他的袍子上停留几秒:“九有学院的。”

    “对。”郑清回答道。

    “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老人稍稍提高声音,目光也变得严厉了几分。

    “黑狱。”郑清沉声回答道:“黑狱古堡,巫师联盟关押妖魔的监狱。”

    老人收回目光,看向城外:“现在,这座古堡之外,有黑狱的囚徒,有劫狱的妖魔,有外神的眷属,还有狂暴的暗黑巨兽……以及传奇阶位的黑巫师。你怕不怕?”

    郑清很想大着嗓门喊一声‘我不怕!’

    但他知道,有的时候认怂并不是胆怯的表现,如果热血与冲动可以弥补阶位的差距,那么童话故事就不会因为它们离奇的情节被人们追逐。

    想到这里,男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们。

    朱思正仰着头,呆呆的看着头顶那只巨大的手掌,完全没有注意到男生与老巫师之间的对话;黑猫不耐烦的甩了甩尾巴,看向城外,显然它是不怕的。

    只有蒋玉,冲男生微微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不安。

    郑清咧开嘴,向她露出灿烂的笑容,然后转头看向若愚老人,郑重其事的回答道:“怕……也不怕。”

    “嘁,”旁边,传来黑猫不屑的嘀咕:“就你这点本事,到了城外随随便便就会丢掉小命。”

    头顶,半空中,防御结界上传来的咔嚓声愈发密集,响声也愈发清脆。

    但站在城头的副校长,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只是一年级的新生,打不过传奇,打不过暗黑巨兽,也打不过这片战场上大部分妖魔或者囚徒。”郑清没有搭理黑猫的吐槽,而是向老人简单解释着自己刚刚那番回答:

    “所以我很害怕……但作为一名巫师,在这片战场上,我没有资格害怕。”

    “很好。”

    老人再次看向男生,这一次,他的表情依旧僵硬,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温和的笑意:“在我的词汇中,勇敢一直是最高级的几个词汇之一……在战场上,勇敢也是活下去的最重要的保障。”

    “记住你现在说的话,记住你现在的心情。”

    “小鬼,好好守在这里。”

    “一定要勇敢的活下去啊!”

    砰!

    内堡城墙上的守护法阵终于被那参天巨掌捏碎,漫天飘落的灵机,犹如六月飞雪,在两轮太阳灿烂的阳光下,闪烁着剔透的晶莹。

    半空中,传来黑暗议会议长轰隆隆的声音:“门窗都被打烂了,还那么多废话……若愚,你这些年在学校呆着,怎么越呆越傻了?”

    紧随六指雷鸣般的声音。

    城外,妖魔们进攻时的呐喊与嘶吼蜂拥而入,仿佛临街窗户骤然打开后,原本有些遥远与缥缈的叫卖、喇叭声立刻清晰了许多,一同传入的,还有城外弥漫的血腥与硝烟气息。

    头顶的巨掌在捏碎防御法阵后,继续下沉。

    若愚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拄着的拐杖抬起,在地上重重顿了一下。

    轰!

    声浪所至,整座战场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六指!”老人头上的帽兜飞起,须发皆扬,原本禁锢着的气息犹如狼烟般冲宵而上,将那不断落下顶起,冲碎,然后继续一路向上。

    原本在天空厮打的两轮太阳以及几只巨犬狼狈的躲过那道笔直的气息,逃向天边,天地间立刻昏暗了许多。

    狂风肆虐,魔力奔涌,若愚老人的声音如战鼓般,向着祂的对手擂响:“……你的对手是我!”

    伴随着怒喝。

    在郑清敬畏的眼神中,若愚老人的身躯缓缓涨大,须臾间,便从一位矮小枯瘦的老人,化作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

    高大的城墙在祂脚下,变成了玩具,似乎一脚就可以踢碎。

    “哈哈哈哈!来得好!”

    黑暗议会的议长大人仿佛没有听到若愚老人的怒喝,笑声显得格外畅快,祂张开双臂,同样释放着自己的真身:“战吧!斗吧!让我们把桎梏着这座世界的一切,都打碎吧!”

    两道庞大的气机相互纠缠,整座世界一片安静。

    喧闹的战场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只余下轻微的‘嗬嗬’声,包括那两轮太阳在内,战场上,每个人都相信,如果任凭两位传奇大巫师在这里大打出手,毁灭的可能不仅仅是祂们脚下这座古老的城堡,还有战场上无数‘弱小’的生命。

    下一秒。

    若愚老人手中拐杖上的银色狼首陡然升起,涨大,张开巨口,迎接对面越来越大的黑暗议会议长。

    低沉的喝声在众人心头响起:

    “天狗…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