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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妖高校txt下载

    大巫师克拉克曾经说过一段非常有名的话:

    “……如果一位年高德劭的巫师说某件事情是可能的,那他可能是正确的;但如果他说,某件事情是不可能的,那他也许是非常错误的。”

    “……要发现某件事情是否可能的界限,唯一的途径是跨越这个界限,从不可能跑到可能中去。”

    鼠仙人非常推崇这番话。

    因为不止一位‘年高德劭’的老巫师对他说过,某件事是不可能的——

    你那位已经堕落成米戈的妻子没救了,最好的结局是老死黑狱,你不可能研究出新的、更精妙的魔法仪式转变她的堕落。

    你那迷失在镜中世界的女儿已经死了,过了这么久,应该放下了;即便你每天在镜子里穿梭上百次,也找不到一个注定消失的灵魂。

    还有你一手缔造的鼠族,现在已经不是几百年前了,适合造化超凡的生物——比如狐狸、蝙蝠以及狼等等——早已被瓜分殆尽,老鼠只是一种平凡的生物,你不可能像血族始祖那样,通过造化超凡种族,来铸就你的‘祖位’,进而突破成为传奇。

    既然那么多‘年高德劭’的老巫师都说不可能,那反而证明自己的选择很有可能成功。鼠仙人如是想着,愈发坚定,甚至将自己以往的真名抛弃,只以‘鼠仙人’之名见人。

    就这样。

    他躲在第一大学地下,一边辛辛苦苦培育自己的鼠族,一边在闲暇时穿梭于学校的每一面镜子里,寻找果汁儿的下落。

    直到有一天,流浪巫师找上门,告诉他黑狱里有一株老树开了花。那棵树结的果子能够帮助顶尖大巫师突破桎梏,成就传奇。

    如果仅仅是这样,并不值得鼠仙人冒险。它完全可以继续自己培育鼠族的计划。但流浪巫师告诉他,这次进攻黑狱的主力是海妖与巫妖的联军,黑暗议会只是适逢其会,不会对第一大学造成巨大伤害;更重要的是,黑狱深处某一座监狱关押着一头米戈,战场上,咒语无眼,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鼠仙人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他选择加入了黑暗议会。

    ……

    ……

    某个周末。

    流浪吧二楼的包间内。

    流浪巫师隔着包间狭小的窗户,打量着对面DK里客人与店员们——那个名叫汉克的狐族会计正麻利的拨打了算盘,穿着青色马甲的叮当耳朵则拖着一根比它身子还要长的鸡毛掸子,努力打扫店子角落的灰尘。

    细小的尘土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的斑斓,叮当耳朵挥舞着掸子追逐在后,莫名给人一种安逸闲适的感觉。

    “你家那只小老鼠在对面店里干的很卖力啊。”流浪巫师背对着包间里的客人,仔细打量着DK的生意,啧啧称赞:“……青丘公馆那小狐狸也做的不错……或许我也应该雇一个狐族的账房先生。”①

    然后时间线在这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分叉。

    咕嘟咕嘟的喝酒声停了下来。

    鼠仙人蜷缩在沙发上,抱着酒瓶,双眼发红的盯着瓶子里缓缓溢起的气泡,喃喃着,带着一个又一个酒嗝低声道:

    “……一个父亲努力着,想为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这有错吗?我呆在实验室……我们俩呆在实验室,并不是为了自己啊……”

    流浪巫师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他觉得有必要帮助这位盟友调整调整心态。

    “好与坏之间的界限非常微妙。”流浪巫师非常擅长说服别人,尤其当对方还是一头喝醉的大老鼠的时候:“……你想给孩子提供更多,只能分给孩子更少的时间……这条界限在时间的加成下,会变得模糊、令人不安。”

    “好的最终会变成坏的。”

    “然后这条界限就变成了一条绞索,勒在你的脖子上,一点点收紧,直至你最后咽气。你想挣扎,但打破界限的后果又无法承担。”

    “这位父亲有错吗?没错。”

    “错的是那背后的一切……学校、实验室、以及那些传奇甚至古老者们制定的规则……父亲为了提供更好的生活,为什么必须呆在实验室?镜中世界为什么没有与现实完全割裂?”

    咕嘟咕嘟。

    “如果我是传奇……”

    鼠仙人抱着酒瓶,一边大口喝着里面浑浊的液体,一边咕哝着:

    “就不会,就不会……”

    “悔恨是一种的毒药,一种充满魔力的毒药,它会让巫师慢慢杀死自己。”流浪巫师举起一个酒瓶,将橙色的酒液缓缓注进杯子里:“比吸烟、喝酒、纵欲等行为更加隐晦、更不容易被人察觉的自杀。而这个东西……”

    他将倒满酒的杯子推到鼠仙人面前。

    “这个东西就干脆多了。”流浪巫师举着自己手中的杯子与鼠仙人面前的杯子碰了碰,听着叮叮的声响,笑了笑:“它不会骗你……只会让你更接近真实。”

    鼠仙人没有犹豫,举起杯子,一口饮尽。

    流浪巫师满意的笑了。

    “你现在在想什么?”

    他又给鼠仙人倒了一杯酒,然后放下酒瓶,双手扶着吧台,瞪着漆黑的眼珠,看着沙发里的那只大老鼠,就像一只蓄势待发准备捕猎的老猫:

    “你还在想如果回到过去你会怎么做,对吗?你还在想当初如果怎么做就好了,对吗?你还在看着过去吗?”

    鼠仙人颤颤巍巍的指尖碰到了玻璃杯。

    但立刻,他就像碰到了烧红的烙铁,倏然缩回了指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他的身下,那条粗大的尾巴伴随着这声呜咽剧烈抖动了一下,尾巴如波浪般涌动,冲出狭小的包间。随即,整座酒吧就像一口被塞进野猫的纸箱,哗啦哗啦连连震颤。

    流浪吧的侍者匆匆来到门口,试图警告包间里的客人。

    但酒吧主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安静的离开。

    “不,我不要呆在过去。”

    大老鼠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声音沙哑而低沉:“……我要在未来,在她没有去过的地方,对她更好。”

    流浪巫师重新站直身子,扯了扯尖顶巫师帽的帽檐,对着鼠仙人举起手中的酒杯:“那么,祝你好运,我的朋友。”

    “没有比这次更好的机会了。”

    “跟我们一起,冲进黑狱。抢下几颗果子,然后向世界宣示自己的存在……帮助我们,就是帮助你自己。”



    “抬起头,抬起头!”

    “睁开你们的眼睛,抬起头!”

    “昨晚星光不落,今日夜色将红!”

    “斩破苍穹!”

    “今日夜色将红……”

    ……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纵有千古,横有八荒…海山苍苍,世路茫茫…乾坤俯仰,以作祯祥!”

    ……

    两段悠长清亮的咒语响彻黑狱战场上空,伴随着咒语声,两轮太阳不分先后,撕破了厚重的夜幕,在这片死寂的世界缓缓升起。

    一轮金黄。

    一轮猩红。

    金红交织的阳光从地平线尽头涌出,如潮水般淌过每一座小山、每一株枯木、每一粒砂砾,用它们的色彩涂抹着整个世界。

    黑狱古堡前。

    九个巨大的身影,迎着两轮太阳,朝向四面八方,端端正正坐在城堡之外的空地上,沉默面对着蜂拥而至的妖魔联军。

    阳光被祂们高大的身形阻挡,向后投下一道道长长的、浓厚的阴影。

    九道影子互不干涉,但最后都一路延伸、落在了内堡深处,叠加在玄黄木下,与玄黄木浓密的树荫结合,给这株古老的灵木披上了一重淡淡的黑纱。

    老树晃着枝桠,向树下一道高挑的身影打着招呼,树叶相撞间,一片细碎的沙沙声。

    “放心,你在这里绝对安全!”

    “守护你的法阵在内堡最中央,内堡外面还有正堡,正堡外面还有外堡;内堡有两位传奇巫师守护,正堡有学校四位院长,外堡还有九位大巫师……你在这里面是绝对安全的!”

    “我敢打包票,就算一只蚂蚁未经允许,都爬不到你树根上!”

    树下的女巫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宽慰这株老树,忍不住腹诽‘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实在是至理名言。

    整个黑狱古堡,那些迎战的年轻巫师哪一个不热血沸腾、战意十足,偏偏这株被巫师们团团守卫、外面还罩了许多层防御阵法的玄黄古木,胆子恁小,仿佛一只刚刚出窝的小白兔,反复聒噪着,让巫师们看紧一点,别放一头妖魔靠近。

    当然,在玄黄木看来,它这并不属于胆小。

    树原本就没有胆。

    充其量,它只认为自己做事更谨慎。

    它这一辈子在黑狱‘吃了’太多妖魔,用它昨天刚刚脱落的那截朽坏气根都能想到妖魔来到树下后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摘花夺果、或者砍两段树枝做雕像那都是小意思,老树毫不怀疑,倘若真有妖魔冲到树下,肯定会毫不犹豫丢几把火,把自己烧个半死。

    它还年轻,只有几千岁,犯不着为了几颗果子把自己置身险境。

    所以一开始,玄黄木就几次三番向巫师们建议,让巫师与妖魔们手拉手开个和平与发展的会议,大家团团坐分果子,你好我好老树都好。

    只可惜,巫师们果断拒绝了玄黄木的提议——激进的巫师希望通过一场大战警告近年来越发猖狂的妖魔活动;年轻的巫师也指望在这次大战中积累足够的资源,以在巫师之路上走的更远。

    这种顽固的态度令老树为之气结。

    它仿佛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些被称为‘榆木疙瘩’的同类。因为不懂得灵活变通,那些家伙早早就化成了朽木,只有它安安稳稳活到了现在。

    ‘我的父亲热爱人类,但他却厌恶个体的人①’——这句话来形容老树现在的心态再合适不过了——它很喜欢巫师,因为他们总能给它找来可口的‘食物’、为它清理树上的蠹虫;但它必须承认,自己也非常讨厌那些站在树下以‘商议’之名行‘通知’之事的巫师,没有经过它的允许,就擅自把它当成了诱饵,放在战场中央。

    问题在于,巫师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类似议会、联盟、种族——巫师意味着每一位男巫、每一位女巫、每一个戏法师、甚至每一头鱼人。

    作为一棵树,它的思维是线性的,没有办法讨厌个体而又喜欢群体。

    这种矛盾的情绪让它有一种把每一根树枝都劈个叉、把每一片叶子都揉成一团、把每一颗果子都捣烂的冲动。

    “放心!”

    “我已经跟守卫们打过招呼了。”

    “如果战事不利——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退一万步,假设妖魔们真的打破了内堡防御法阵,那么当内堡城墙倒塌的那一刻,我们允许你丢出那些果子,随便丢到哪里都好,只要你觉得安全。”

    说到这里,女巫摊摊手:“怎么样?这下放心了吧!您是黑狱的老资格,也是学校的老资格,不管怎样,我们都会照顾您的感受。”

    如果照顾我的感受,就不应该让我参加这么危险的战争。玄黄木晃悠着树枝,愤愤不平的想着,任凭树叶相撞,发出哗哗的声响。

    但它也知道,眼下女巫的提议已经是巫师们能够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在涉及底线的选择上,它一贯很灵活,否则也不会长到这个年纪。

    最终玄黄木选择接受这份提议。

    于是它垂下一根树枝,伸到女巫面前。

    枝头一片树叶展开,如同人的手掌,叶脉纵横,如掌中纹路清晰可见。女巫轻轻松了一口气,伸出手,握住那片树叶,晃了晃。

    协议达成。

    树枝嗖的一下抽了回去,旁边两根稍细些的树枝凑了过来,挥舞着浓密的枝叶,仿佛两根掸子,用力蹭擦着那片被女巫碰过的叶子,直至将叶子表皮蹭掉才停了下来。

    女巫眼角抽了抽,垂下眼皮,努力在心底告诫自己——它只是一棵树,它只是一棵树,它只是一棵树。

    犯不着跟一棵树置气。

    呼!

    一团青色火焰从脚底燃起,须臾间便吞没了女巫的身影,火光散去,女巫已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小缕焦糊的气息以及所有枝条齐齐向后仰去、避之如蛇蝎的玄黄木。

    果然,先生说的对,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直至那股焦糊气息彻底消散,玄黄木才缓缓收回枝条,义愤填膺的想着,考虑要不要向学校投诉她的鲁莽。

    轰隆隆!

    古堡外,远远的传来雷霆的震怒与巨兽的咆哮,古木浑身一抖,掩在浓密树叶间的几颗果子瞬间冒了出来,险些丢出去。

    回过神,它才意识到交战区还在外堡之外。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古木唉声叹气的想着,将那几颗果子重新收进树冠里,一时间,刚刚那番向学校投诉的心思也消失掉了。



    “吉日兮辰良!”

    “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

    “璆qiu锵qiang鸣兮琳琅!”

    ……

    巨大的骸骨巨人身着华服,腰间配着长剑,昂着头,直视苍穹落下的漫天玄黄,它额间的白骨舍利绽放出朦朦清光,与天地间的玄黄之气一起,将整个世界分割成泾渭分明的上下两层,犹如两个巨大的石磨,轰隆隆,研磨着世间一切。

    贝塔镇。

    步行街,三有书屋内。

    黄花狸趴在茶碗边缘,隔着平静的水面,盯着水中倒影着的两种色彩,听着那骸骨巨人吟唱的悠扬咒语,感受着天地玄黄大阵与‘泰一’间犹如针尖对麦芒的对抗,许久,才晃了晃尾巴,嘴角的胡须一颤一颤的,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屑:

    “什么嘛……就这种程度,也敢说自己掌握禁咒了?”

    “吓我一跳!”

    “黑暗议会果然是一群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家伙……如果你们这都算禁咒,那有关部门那只黑猫岂不是也算一道禁咒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只猫确实属于一道禁咒。”

    不远处躺椅上,吴先生的声音从覆在脸上的书页下传来出来,显得有些瓮声瓮气:“当初它能离开二维世界,凭借的就是禁咒……当然,它的禁咒是属于二维世界的禁咒。”

    “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可比性!”

    黄花狸大声反驳道:“纸片猫怎么能跟真猫相比呢?本质是影子的,它最终还是变回了影子!”

    它指的是黑狱战场上,黑猫与黑暗议会那位德鲁伊大祭师同归于尽后,黑猫化作影子,重新回到郑清脚下这件事。

    先生抬起头,摸向脸上覆着的那本书,似乎想把它拿起来。

    但指尖在书脊摩挲片刻后,他最终放弃这个打算,而是用意味深长的声音说道:“当你看过高处的风景后,你很难再回到那个低矮狭小的世界了……已经超越维度束缚的它,不会永远停在别人脚下。”

    “废话恁多。”

    黄花狸不耐烦的勾了勾尾巴尖,目光重新落在茶碗里平静的水面,嘴角的胡须颤了颤:“老实说,之前黑暗议会那些小家伙们说自己掌握禁咒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结果就是个臭弹……嘿,学校组织的那个占卜团也没算计到这件事,乱成一团,你没看见诸葛那震惊的小眼神儿!我以前一直以为他面瘫呢。”

    “其实他们的咒语非常不错了,已经触摸到禁咒真正的脉络。”书店店主慢吞吞回答道:“虽然就威力而言,比真正的禁咒要弱许多,却比那只黑猫又强了许多,已经能够对传奇巫师造成威胁了……如果对它的咒式做一些改善,说不得世界上就要诞生新的禁咒了。”

    “你觉得他们这道咒语收敛原则是什么?”黄花狸顿时来了几分兴趣。

    这一次,先生沉默的时间稍稍有些长。

    半晌。

    三有书屋的主人才轻声回答:“或许是‘神而明之’吧。”

    这话有点难懂,尤其对一只猫而言。

    黄花狸扯平耳朵,耐着性子问道:“怎么说?”

    “化而裁之,存乎变;推而行之,存乎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吴先生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天之道者,形而上;人之欲者,形而下;因缘相聚是为神,上可裁量天地,下可普度众生……是谓‘神而明之’。”

    花猫反应了好一会儿。

    “你的意思是说,黑暗议会那些家伙以‘神是全知全能’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概念就收敛出一道禁咒了?”

    它睁大眼睛,细长的瞳孔中满是不可思议:“你确定这不是亚特拉斯学院的禁咒?或者说,你也不确定,而是在忽悠我!”

    “我确实不知道。”

    三有书屋的主人非常痛快的承认道:“我只是在那道咒语中感受到属于‘神’的气息。毕竟那道咒语已经带了许多禁咒的特性,不可看、不可言……对禁咒而言,普通的观测手段完全无效,普通的规则无法束缚它……这也是为什么,学校占卜团在最初的预案中没有计算到这个变量。”

    “你不是已经超过古代巫师了吗?就没有一点‘不普通’的观测手段吗?”黄花狸尖叫道。

    回答它的,是书下重新响起的呼噜声。

    这让花猫有一种随便拎起什么东西砸过去的冲动。

    恰在此时,它的灵识忽然察觉到什么,不由自主歪过头看向窗外——它的身后,躺椅上的呼噜声也突然停了下来。

    书店蓦然变得安静了许多。

    歪头几秒,黄花狸后腿微微用力,纵身一跃,跳到窗边,把脸贴到玻璃窗上,斜着眼,看向旁边郑清那间小店DK。

    店门口,两只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正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儿尖叫。

    伴随着吱吱唧唧的叫声,两只原本只有拳头大小的老鼠身形不断涨大,十公分、二十公分、五十公分、一米,一米五,只用了很短时间,两只老鼠便拥有了低矮巫师的身高。

    与此同时,它们身上的皮毛飞快缩回毛孔,露出淡灰色的皮肤;颅骨由狭长收缩,开始变得圆润;头顶两只圆圆的耳朵悄无声息下滑至颅骨两侧,耳廓拉长——简而言之,这两个小家伙正逐渐摆脱老鼠的模样,变得更像人了。

    用巫师界比较传统的话来形容,就是它们正在‘化形’。

    黄花狸耳朵动了动,目光越过两只正在‘化形’的老鼠,看向远处。只见步行街尽头,一群双头食人魔正挥舞着巨大的木棒,驱赶着一群祸斗,大吼大笑着,一边乱砸两侧的店铺,一边肆意纵火。

    时不时,那些食人魔还会从火堆里拖出几具被烧的漆黑的尸体,也不怕烫嘴,就地扯做几块,分而食之。

    黄花狸注意到有几头食人魔的目光已经注意到蜷曲在DK店前的两个矮小身影,正用力抽动着鼻子。

    它犹豫了几秒,身后的尾巴如长蛇般向门口蜿蜒伸去。

    “你想清楚一点。”

    眼看那尾巴要出门,不远处的躺椅上,三有书屋的店主不得不出声提醒道:“你现在出手,救的可不仅仅是两只老鼠。”



    或许是因为那道禁咒的缘故。

    或许是因为鼠仙人见到了妻子、拯救了女儿,自此放下了心结的缘故。

    总之,当鼠仙人选择放弃肉身化为白骨舍利,以自身灵魂代替贤者之石驱动巨零三,让‘泰一’降临在黑狱世界之后,原本他早已漆黑一片的魔法道路尽头蓦然多了一丝光亮。

    他看到、并且触摸到了冲破传奇桎梏的契机。

    就像沉到海底的溺水者,突然发现眼前出现了一条绳子,鼠仙人毫不犹豫的抓住了它,然后顺着绳子奋力向上爬去。

    这个过程并不是短短一个瞬间就能结束的。

    可能需要一天,两天,也可能是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一两年。但他终究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只不过,当他不断接近传奇境界的时候。

    他曾经缔造的鼠族,受到那抹属于传奇气息的影响,开始了蜕变——对于鼠仙人而言,这是另外一个意外了。

    原本他缔造鼠族,是为了像吸血鬼或狐族始祖那样,通过造化超凡种族,成就‘祖位’,以此来突破传奇的桎梏。

    却不料最终他先于自己的鼠族触摸到了传奇。

    这反而令他麾下的老鼠们开始了进化与蜕变。如果不出意外,巫师世界即将在吸血鬼、狼人、狐族等传统超凡氏族的基础上,增加一个新的超凡氏族——布吉岛鼠族。

    幸运而又不幸的是,原本应该在地下的鼠族,大部分随着鼠仙人一齐去了黑狱世界,死在了巫师与妖魔们的战场上。只有学校地下鼠族的抚育场里,还有许多穿着黄马甲的鼠族,因为未成年,被鼠仙人留在了学校。

    另外有寥寥数只老鼠,因为身上有其他契约,在鼠仙人离开布吉岛前往黑狱之前,也被打发回了学校。

    比如被DK雇佣当店员的叮当耳朵与叮咚耳朵兄弟俩。

    ……

    步行街。

    三有书屋内。

    “你想清楚一点。”

    眼看黄花狸的尾巴就要伸出门外,躺椅上,三有书屋的主人不得不出声提醒:“你现在出手,救的可不仅仅是两只老鼠。”

    “如果只是两只老鼠,我也不需要犹豫了。”花猫抬起下巴,哼了一声。它的意思是那两只老鼠已经化形成人,不应该被当成两只老鼠看待了。

    很显然,花猫没有领会书屋主人的意思。

    先生沉默了片刻。

    “每一位巫师在登顶传奇的过程中,都需要面临巫师劫难。”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把书从脸上拿下来,眯着眼,看着头顶暗黄色的天花板,仿佛看到了黑狱里的漫天玄黄①,声音很轻的说道:

    “有的劫难是磨砺,渡过了,能让巫师对魔力的把握更精准、对规则的理解更全面;有的劫难是财富,渡过了,可以收获更健壮的体魄、更强大的灵魂;还有的劫难就属于纯粹的麻烦了……用老派巫师的话时候,它们是你平日积累的恶业,是缠绕在你真身上的一根根因果线、一道道红尘气。”

    “只有斩断那些繁琐的因果,洗清身上沾染的红尘气息,让灵魂处于最澄净的状态,才能感受到传奇的真谛。之前,鼠仙人就是因为妻子与女儿这两根最粗大的因果线牵绊,所以一直无法脱离苦海……”

    “你说这些跟我救那两个小家伙有什么关系呢?”

    黄花狸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却始终不得要领,终于忍不住打断道:“这里不是课堂……如果你再多讲一会儿,他们就要被那些食人魔撕成碎片当甜点了!”

    三有书屋的主人沉默着,斟酌片刻后,才重新开口:“……我想说的是,随意干涉一位传奇的劫难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劫难?”

    黄花狸惊讶的看了一眼十数米外那两只蜷缩成一团的‘鼠人’,抬起一只爪子,非常认真的指了指它们,再次确认:“你跟我说的是一件事吗?那两只小老鼠?那些傻乎乎的食人魔?传奇劫难?”

    在花猫看来,这两件事之间的差距,就像太阳与芝麻之间的差距一样遥远,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

    书屋的主人平静的回答道:“是的。”

    “这让人有些糊涂了。”

    黄花狸抬起爪子,挠了挠下巴,满脸困惑:“它们是怎么跟一位远在黑狱即将进阶传奇存在的劫难扯上关系的呢?”

    吴先生深深的叹了口气,似乎有点后悔之前的开口。但身为人师,他又无法无视别人求知的渴望眼神——即便对方是只猫。

    “劫难并非一成不变,单指那漫天雷霆、虚无幻境之难。”

    “劫分大小,有大劫、中劫、小劫;又分生灭,劫生而运落,劫灭而运起;佛家讲成、住、坏、空四劫,盖以诸因缘起而成、缘聚而合、缘尽而灭;道家讲天、地、人……”

    “说重点!重点!!”

    黄花狸尖叫着打断先生啰啰嗦嗦的授课,高高竖起的尾巴仿佛一根中指,冲着先生,指向窗外:“……那两个小家伙就要没命了!”

    窗外,步行街尽头,一个高大的双头食人魔正拖着一根粗大的木棒,晃晃悠悠向DK门前走来,它的两个脑袋一左一右,用力抽着鼻子,布满獠牙的大嘴微微张开,涎水从嘴角滴滴答答淌下,落在青石板地面,蚀出一个个焦黑的小坑。

    先生停了停,接着道:“……人,人劫是最复杂,也是最充满变数的劫难。因为人劫会环环相扣、层层衍进,此时的劫难或许是未来的福报;此时化解劫难的手段,或许会成为未来更大劫难的源头。”

    “那头食人魔、那两个小老鼠,就是鼠仙人的人劫。”

    “鼠仙人能够窥伺传奇,是非常取巧的。因为他缔造的鼠族这一智慧种有机会化为超凡,而他本人又在黑狱触摸到了禁咒的轮廓——这是他之后进入传奇的两根支柱,在真正成就传奇之前,任何一根支柱的倒塌,都会让他彻底失去进阶的机会。”

    “你救了这两只小老鼠,就是帮鼠仙人稳固了一根柱子,帮他钉死了两道从传奇之境落下的锚线。日后,他只需要抓紧这两根线,就能安安稳稳成就传奇。”

    “所以,你还要继续救吗?”



    黄白相间的猫尾如同一条毛茸茸的金环蛇,从门缝里爬出,一路蜿蜒着,延伸至两个蜷缩在D&K门口的鼠人身旁,绕在它们腰间,顺势一扯。

    两个鼠人倏然消失在空气中。

    正拖着木棒兴冲冲从步行街尽头赶来的双头食人魔登时愣在了原地,他抬起手,挠了挠左侧肩头稍小的脑袋,然后右侧头颅上的大嘴张开,向四周咆哮一声,扬起木棒,重重砸在两个鼠人遗留在地上的残破马甲上。

    青色碎石乱飞,溅在街边店铺的玻璃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爆响。并没有隐身的猎物躲在旁边。

    双头食人魔最后抽了两下鼻子,嘟嘟囔囔抱怨着,拖着木棒,转身怏怏离去。

    啪嗒!

    两个鼠人被猫尾从空气中拽出,落在三有书屋软绵绵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或许因为化形的过程太痛苦,它们仍旧处于昏迷状态,原本身上那件小巧的青色马甲早已被涨大的身形撑破,只留下丝丝缕缕挂在没毛的身上,愈发显得瘦骨嶙峋。

    黄花狸撇撇嘴,用爪子勾来一条薄毯,盖住了两个鼠人。

    它注意到这些鼠人并未完全化形成人,身后都还保留了一条细长的老鼠尾巴,上面没有一根毛,肉红中泛着一丝青色,在冰冷的空气中颤颤巍巍着,像两条刚出生的小蛇。

    直到这时,花猫才回过头,看向躺椅上的老巫师。

    “你刚刚说啥?”

    它抬起肉掌,弹出一根爪子,掏了掏耳朵,一脸不耐烦:“说话磨磨唧唧,一点也不利索,等你说完这两个小家伙就该进那头食人魔的直肠了……我好像听见你刚刚说毛线?什么毛线,织毛衣的那种吗?”

    “锚。”

    书店主人轻轻吸了一口气,纠正道:“锚线……泊船时丢下的那条带铁索与铁锚的线。我的意思是说……”

    “哦哦哦,这个意思啊,懂了懂了。”

    花猫满不在乎的挥了挥爪子:“多大点儿事……话说回来,我帮了那只大老鼠这么大的忙,他不得感激死我?能不能让他帮我找找进传奇的路?偏一点的路子也行!”

    吴先生默默瞅了它一眼,和气的提醒道:“你跟着我都没找到传奇之路。”

    言外之意,花猫跟着一位已经超越古代巫师的存在都没成为传奇,却想找一个刚刚勉强踏足传奇的老鼠讨论自己的前路,是不是有点欠考虑。

    “你走的路太宽、太远了。”

    花猫叹口气,两只耳朵向身体两侧扯了扯,圆圆的猫脸上很少见的露出一份惆怅:“你的路适合那种按部就班,一步一个脚印的巫师……我是一只猫,每一步脚下都是爪印。”

    “或许你平时都抬着头,看远处的风景,所以可能没有注意到……自从你突破古老者的境界之后,这个世界上的巫师们有了越来越多的选择……比如北区那个小姑娘进阶大巫师、再比如今天鼠仙人进阶传奇。”

    “我猜,大概是因为更高更远的锚点已经确认,所以大家有勇气闯一闯那些偏门小路了。”

    “‘我要找到窄门,因为宽门大道进去的人也多,那是通向灭亡的;窄门小路找到的人少,是通向永生的’。”

    最后一句话,花猫的借用了《新约·马太福音》第七章里的一段话,只不过把开头的‘你们’改成了‘我’。

    三有书屋的主人重新躺下,从书架拽了一本书,翻开,盖在脸上,瓮声瓮气说道:“你只想到向鼠仙人讨教怎么进阶传奇,有没有考虑过一个新的超凡种族诞生,对整个巫师世界的影响?”

    对智者来说,许多提点只需要一言半语,就能让对方豁然开朗,尤其当提点对象是一只擅长魔法的猫的时候。

    黄花狸只是掐着爪子算了算,脸上的毛就齐刷刷炸起,尖尖的耳朵也瞬间软了下来——新的超凡种族意味着新的利益需求,新的利益需要意味着新的冲突点。

    传统巫师肯定不会接纳鼠人,它们只能选择月下议会。

    月下议会多了一位传奇巫师,自然也不会满足于当前的蛋糕,会向巫师联盟提出更多需求。

    原本因为科尔玛与北区巫师的诞生,巫师界骤然多了数万普通水平的巫师,已经让巫师联盟有些焦头烂额——补助、就业、教育、医疗等等,涉及资源分配,没有一个问题能轻易解决。

    倘若这个时候,又多出来一批鼠人要求资源,那简直是一场噩梦。

    最简单的,譬如教育,第一大学每年分配给血族、狼人等氏族入学名额有限,阿尔法堡承载能力也有限,倘若鼠人也要上学,定然会挤压其他氏族或势力的利益;若忽视鼠人的利益,又会在联盟内部造成隔阂,对联盟威信是巨大打击。

    在妖魔一方多出一位古老者的时候,如果联盟内部缺乏团结,会严重影响整个巫师世界的稳定。

    这是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黄花狸甚至可以想象出许多具体的画面——成群结队的鼠人出没贝塔镇每一个角落,抢夺着它们能够做的每一份工作;这些繁殖力极强的新生超凡生物像蝗虫一样扫荡着整座布吉岛,收割它们能看见的每一份资源,沉默森林因此而真正沉默了下来。

    穿了长袍的鼠人议员站在月下议会的演讲厅,抓着鞋子,用力敲打演讲台,声嘶力竭的为鼠人们争夺生存空间;而丹哈格的普通监狱里,则因为鼠人窃贼激增人满为患。

    还有超凡鼠人们可能带来的疫病。

    当初因为吸血鬼诞生带来的嗜血症以及狼人诞生带来的狂热病,给整个巫师世界都造成了巨大损失,黄花狸毫不怀疑,鼠人们带来的疫病只会比它们的前辈更糟糕。

    因为当它们还只是一群小老鼠的时候,黑死病就杀死过世界上一半的生命。

    想到这里,花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毯子下正呼呼大睡的两个小东西,感觉自己尾巴拽回来的不是美好的礼物,而是一个潘多拉魔盒。



    “为什么不阻止我?!”

    “这么大的麻烦,你好意思让我沾?”

    “给你照看小孩儿、给你照看书店、给你照看学校,这还不够,还要给你背黑锅?你的良心呢?古代巫师以上就没心了吗?”

    黄花狸愤愤不平的声音把这间不大的书店震得嗡嗡作响,也将毯子下两个新生鼠人震醒,它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察觉到薄薄的毯子外有一股凶残的气息正肆无忌惮的爆发,于是躲在毯子下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花猫看着眼皮底下颤抖的毯子,愈发恼火,蓦然有一种挥着爪子在老吴脸上刻几道血痕的冲动。

    它回过头,恶狠狠的看向书店主人,狭长的瞳孔闪过一丝凶光。

    躺椅上,吴先生依旧以书覆脸,似在小憩,但他的右手则突兀竖起食指,冲花猫晃了晃:“君子动口不动爪……你要挠了就没小鱼干吃了。”

    “我特喵是一只猫!不是什么榛仁菌子!”

    黄花狸暴躁的回答着,尾巴高高竖起,仿佛一支旗杆,又像是一支即将冲锋的长枪,它睁大眼睛,盯着书店主人,重新质问道:“你刚刚为什么不拦住我!”

    但凡对方的回答不合心意,拼着没有小鱼干吃,它也要冲过去在书店主人脸上挠出满脸血花。

    “堵不如疏,阻拦并不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先生以他惯有的方式解释道:“我以为这样可以让你对时间与命运长河有更多理解……这对你进阶传奇很有帮助。”

    听到‘进阶传奇’几个字,已经伏低身子,打算扑上去的花猫顿时愣了愣。它高高竖起的尾巴垂下,仿佛掸子般,在身侧的薄毯上扫了扫,原本战战兢兢的毯子肉眼可见平静了下来,毯子下传来两只小鼠人细微的呼噜声。

    “时间与命运长河?”

    花猫重复着书店主人说的这几个字,胖乎乎的猫脸皱成一团:“怎么说?我救它们或者不救它们,还能影响到那玩意?”

    它仍旧清晰的记得,不久前,就在黑狱战场,当海妖王进阶之时,那条从遥远的‘无’中延伸至整座黑狱的巨大的、汩汩的长河;那淹没一切生命、流淌着梦幻般魔力的长河。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那超脱长河之上的一颗颗明亮的星光,那是一位位古老者打量世界的目光。

    “你觉得时光与命运之河是什么模样?”先生反问道。

    花猫犹豫了片刻。

    “一条河……一条很长很宽的河?”它有点不自信的回答道。

    “时间是什么形状?”先生继续追问。

    “时间?”花猫已经有点不耐烦了,甩了甩尾巴,迟疑一下,才嘟囔着回答道:“时间不是一条维线吗?书上那么说的……既然是维线,自然应该是线形吧。”

    说着,它弹出一根爪子,顺势在旁边书柜上划了一下,拉出一条细长的刻痕:“呶,就像这样的线。”

    虽然看不清书本遮掩下先生的面孔,但这一刻,黄花狸能够很清晰的感觉到,先生在摇头。

    “尽信书不如无书……这样的认识过于片面,是无法支撑你踏足传奇的。”

    书下传来吴先生嗡嗡的声音,仿佛数百个泡泡互相碰撞:“要知道,这个世界并非一成不变,世界上每一个生命、每一棵树、甚至每一颗石子,它们的每一次选择与变动,都会造成不同的后果。”

    “比如一颗石子滚向左边,会堵死一个蚂蚁洞,蚂蚁们为了出去,不得不在另一个方向挖出一个新的洞,而那个新洞恰好位于河堤最脆弱的部分,于是堤坝垮塌,成千上万人死去。”

    “想象一下,如果石子滚向右边、或者挖洞的工蚁选择了其他方向,世界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

    “时间起始于一个点,就像唐古拉深处的一眼泉。它潺潺的流淌着,细小、微弱。人类的每一次判断、每一个选择,都会让这条小溪瞬间产生一条新的支流。”

    “一个点分出两条支流,一条支流再分出两条、三条、四条新的支流,然后新的支流继续分出新的支流……这像什么?”

    “像一张网。”

    黄花狸眯着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它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巨大的、似乎没有边际、每个节点与其他节点都有细微联系的立体的大网,这张大网从及其遥远的过去展开,仿佛一朵巨大的盛开的喇叭花,遥远的过去极细极小,现在及未来则又密又大。

    “非常棒。”

    书店主人收起食指,换成大拇指,夸奖了花猫一声,继续说道:“随着时间流逝,支流越来越多、那张网也越织越密……远小而近大,于是就有了一条近似长河的形态。”

    “说到底,还是一条河。”花猫撇撇嘴。

    “错。河只是表象,既然想跃出长河,必须透过表象看到它最本质的模样……它的本质是什么?”

    “一条分叉的支流?”

    “完全正确。所以说,时间是一个角,以一点出发,不同选择为边,构成的开放而又稳固的形态……每个选择的‘边’延伸到一定程度,就会成为新时间的起点,然后重复之前的故事,再次分出两条边。就这样一个缀着一个,像绳索……也可以称之为‘线索’。”

    “线索就是时间发展的脉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廷达罗斯猎犬生活在一个比大部分巫师更真实的世界,姆希斯哈的实验比学校大部分教授做的更激进。”

    廷达罗斯猎犬是一种生活在角状不连续时间内的生物,姆希斯哈则是它们的统治者,黄花狸记得郑清就有一只带廷达罗斯猎犬血统的狗子,它一直觉得那种生物很诡异,却没想到它们在先生口中能得到这么高的评价。

    但这些都不是它关注的重点。

    “这跟那两只鼠人有什么关系?”

    黄花狸终于从无尽的知识海洋中回过神,拽住了使他最初困惑的那个问题:“跟你没有阻止我有什么关系?而且,如果时间是个角,那维度论里说的时间维线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一个时间还有两种形态?”



    “不同理论结构下的世界,时间的形态都不一样。”

    先生没有立刻回答花猫的诘责,而是先用极慢的语速解释了后面一个问题:

    “我不否认在其他理论中,时间或许还有其他模样,比如斑点、波纹、甚至是单纯的矢量、充满孔隙的海绵——就像盲人对一头大象的侧画像,不同角度看到的模样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差异——但在维度论中,我们说的时间维线与时间是一个角并不冲突。”

    “谁规定维线必须是一条线呢?”

    “空间的维线充满了张力、重量的维线被挤压成弧、声音的维线是颤动的,每一种不同的概念所对应的维线都有它们各自的特点。时间也是一样,它的维线就凹成了一个角。”

    “至于我为什么没有提醒你。”

    “还记得我们之前的分析吗?对巫师来说,时间与命运就是每一个瞬间的不同选择缀连起的‘线-索’,以我现在的状态,如果干扰了你的选择,很难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这对你不一定是好事。我只能尽量站在那些缀连的‘角度’之外,轻轻拨动角度上的细弦,以此来提醒你。”

    “那你现在又能说了?”黄花狸越听越糊涂。

    “因为你已经做出了选择,而我想强化你看到的这条时间索……我开口与你谈论,便是确定了这条线,即便相柳那个小家伙成就古老者,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这条线索我很喜欢,它有一种令人心安的中庸与稳妥感。”

    说到这里,先生稍稍停了片刻,似乎在让花猫接受他刚刚那番话,然后才重新开口,继续说道:

    “时间与命运之河中每时每刻都在诞生无数支流,它们并行不悖,但终究有轻重强弱之分。愈是强大的个体,愈能支撑起强大的支流,或者说,只有足够强大的径流,才能容纳足够强大的个体……从这个立场来看,我所在者,可以被称为时间长河的干流;我观察到的,才是长河中真实的历史。”

    “那你观察不到的呢?”黄花狸很感兴趣的打断道。

    “没有我观察不到的支流。”先生摇摇头,平静的回答道:“古代巫师就已经跃出时间与命运长河之外了,星光笼罩之内,一切都无处遁形……”

    黄花狸竖着耳朵,乖巧的蹲在躺椅边,竖着耳朵,仔细听先生讲的每一个字。这样的机会并不是经常有的。

    阳光透过玻璃落在狭小的书店内,和着先生慵懒缓慢的声音,在半空中隐隐凝成一朵朵虚幻的花朵,缓缓飘落。

    空气中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气,令人口舌生津,神意清明。

    黄花狸睁大眼睛,它可以看到那些凭空而来的虚幻的花朵,正随着先生的话语缓缓崩散,化作那氤氲的紫意,落在它的身上,化作一缕缕活泼的魔力以及无数神秘的知识,它似乎再次看到了那条从虚无中蜿蜒而来的长河,听到它汩汩的流淌声。

    有那么一瞬间,黄花狸觉得传奇也不是那么了不起,它甚至感觉自己打个呼噜就能突破传奇——而它也正打算这么做。

    在花猫的视线之外。

    扣在三有书屋主人脸上的那本书下。

    吴先生双眼微微眯着,上方的黑框眼镜的镜片中,倒映出他的眸光,那是一片宛如星空般浩瀚的密密麻麻的大网。

    每时每刻,都有无数星光在镜片中生灭。

    每分每秒,又有亿万相似而又截然不同的画面在镜片中破碎。

    他看到周六早上,九有学院的学生与临钟湖的鱼人们发生了冲突,从幻梦境归来的郑清满脸疲惫,最终朝天上开了一枪,要大家闭嘴,然后那一枪打死了突兀出现的黑山羊幼崽,黑山羊临死前的反扑撞碎了湖中心那座白塔。

    顺着这幅画面向下看去。

    没有这头黑山羊出现,黑狱中,极东深渊里的黑山羊依旧躲藏着。伊丽萝丝那颗玄黄果最终落入亚特拉斯学院院长乌尔班手中。

    重返战场的海妖王无法完成兵解,兽性大发,疯狂的咒语落在内堡城头。

    画面中,阿尔法院长守护着进阶的亚特拉斯院长、星空院长守护着进阶的九有院长,只有倒在城头的其他几位年轻巫师,因为失去庇佑,被海妖王肆虐的魔力撕成碎片。

    画面一转。

    郑清满脸呆滞,瘫坐城头,仿佛一只飞虫般不起眼。他的脸上溅满了宥罪猎队猎手们的血肉,蒋玉倒在他的怀里,只剩下半边身子。

    “住手啊……”

    男生喃喃着,抬起头,茫然环顾四周,血色渲染着天空,阳光浸润了血色,天地间一片肃杀,空气里弥漫着死亡与归墟的气息。

    透过那模糊的画面,先生可以清晰的看到,郑清身体最深处那粒新的种子正疯狂抽芽、拔节,成长为一株新的小树苗,而那小树苗还在不断吸纳源自男生心底以及黑狱世界无边无际的毁灭之力,不断长的更高更大。

    “住手……”

    “住手啊!!”

    再下一副画面,年轻公费生身上绽放出万千道血色,仿佛一朵盛开的血色莲花,吞没了整座黑狱世界——包括海妖王那颗眼球——只有大巫师以及少数运气极佳的注册巫师,在灾难中活了下来。

    这条时间线上,海妖王成功在郑清的禁咒下兵解,当残留在战场上的巫师与妖魔还失神于传奇妖魔的陨落以及刚刚那道真正禁咒的威力时,同属传奇的石慧、若愚以及黑暗议会议长齐齐转头,看向巫师世界。

    布吉岛西北,大洋深处某地,海浪翻滚、世界倾斜,数颗大星在白昼洒落无穷光辉,古老的城市在海底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水中隐约传来令人迷醉的声音——然后一颗小星在色彩与声音中缓缓升起。

    先生眨了眨眼,结束观察。

    他已经观遍万千支流,如他所料,已然成就古老者的海妖王真正跃出了时间与命运长河,在不同支流中,海妖王兵解与晋升的方式五花八门,但最终都成功了。

    不同之处在于那些‘小人物’的命运。

    以及郑清的命运。

    先生又眨了眨眼,目光落回他喜欢的那条时间线上,看着年轻公费生在城头酣然入睡,看着他的伙伴们横七竖八躺在周围,看着他体内那颗孱弱而又凝练的种子,微微一笑: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禁咒给了你毁灭的力量,记得用它拯救世界。”



    “……一个漂亮的反跑,罗德甩开了包围他的猎手,跳出了口袋,火烈鸟队重新赢得了比赛的主动权。十二分!我们必须承认,狩猎这件事是讲究天赋的。很少有猎手在包围圈里的时候会意识到他们是在包围圈里……”

    一个熟悉而又突兀的声音压过这段播报声,非常响亮的在郑清耳边响起:“我们宥罪里最有天赋的猎手,大概就是渣哥儿了。”

    “长老不算有天赋的吗?”

    “我?我只是努力与训练比其他人更多罢了。渣哥儿是真的厉害,在入校之前都不知道狩猎这码事,但最后竟然带着我们赢了新生赛冠军!”

    “更关键他还有时间去渣,谈好几个女朋友,简直丧心病狂!”

    一片附和的声音中,混杂着喇叭花里滋滋啦啦的赛况播报:

    “……多弗朗明哥上个月在马德里,用一道唤熊术骑在了安德烈的脸上……安德烈,这位来自加里宁格勒、脾气火爆的猎手今天会不会用更羞辱的办法挽回自己的颜面?这是一个值得期待的画面……多由人潜行中,多由人靠近了!影刺!野妖王受到致命一击!哦,不,火烈年的贝拉小姐早已等在那里,猩红送给了对方一颗完美的妖头!猩红猎队其他猎手已经红了眼睛,但他们追不上贝拉小姐了,她已经跑到两百米之外的安全区了……”

    另一个声音压过这段播报,兴致勃勃说起来:“我一直很喜欢贝拉小姐这样的美人儿,盘正条顺,性格还好!”

    “哈,想追贝拉小姐,除非你进入新世界的四大猎团,或者像苏议员与科尔玛学姐那样年纪轻轻就成为大巫师!”

    “她们的性格都是人设!人设知道吗?就是演给公众看的,与她们私下里的模样完全不同……相信我,我在校报干了这么久,对这种事儿门儿清!”

    “我也没说喜欢现实的她。”第一个声音大声反驳道:“喜欢就一定要拥有吗?我只是远远看着就心满意足了。”

    “这种态度有个词儿,叫舔狗。”

    “你不是舔狗,你是舔吸血鬼,简称舔鬼。”

    一片哄堂大笑混合着某位吸血鬼暴躁的咒骂声,让喇叭花后面的播报声愈发微弱:

    “……格林猎场,今天又是辉煌的一天,火烈鸟队已经四比三领先猩红猎队!场上猎手人数现在是三比四,火烈鸟已经彻底打断猩红更进一步的可能性。因为猩红队候补席上已经没有更加强力的队员候命了,他们的主力队员现在都躺在了急救室的病床上……下一场猎赛,将是猩红队今年最后一场比赛……”

    ……

    ……

    朋友们熟悉的聊天声与喇叭花里夹杂着滋滋啦啦杂音的播报声,在郑清耳边交替响起,显得格外聒噪。

    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是一台零件老化的收音机,即便榨干最后一丝潜力,也很难让它正常工作。

    当他意识到这点时,那些原本遥远而模糊的声音立刻近了许多,仿佛有人把喇叭花的喇叭口怼在他的耳廓上。

    与此同时,一道鲜红而又耀眼的色彩骤然亮起,仿佛一条垂落深渊的绳索,将他的意识从黑暗中扯了出来。

    郑清的眼皮动了动,挣开一丝缝隙。

    刺眼的光芒立刻照射在了他的眼球上,让他下意识合上眼皮,缩回了目光。即便这样,他仍旧感觉眼皮有些发烫,仿佛有一股炽热的岩浆正在眼皮下酝酿着爆发。

    “水。”

    他咕哝着,低低的呻吟了一声:“……水!”

    原本嘈杂的环境顿时安静了下来,郑清奋力挣开一丝眼皮,旋即又闭上,喃喃着,重复着那个字眼儿。

    他感觉舌头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变得迟钝而麻木。

    呼啦!

    似乎有一股小风儿拂过他的脸颊,旋即七嘴八舌的熟悉声音再次在郑清耳边响起,仿佛一群被赶下水的鸭子。

    “哇,他醒了!”

    “醒了!醒了!渣哥儿醒了!”

    “终于醒了……早上看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打算睡几个月呢!”

    “或许因为渣了太久,所以虚的不成样子了。”

    喧嚣吵闹的调侃声不绝于耳,让郑清心底油然升起一股烦闷,但很快,一丝清凉便顺着他的嘴唇淌了下来,缓解了他由内而外的干燥,也压制了那股烦闷。

    哗啦。

    窗帘被扯上的声音响起,郑清立刻感觉原本已经被映的通红的眼皮,变得昏暗了一些,脸颊的热度也降了下去。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从漫长的黑暗中清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校医院熟悉的白色天花板,天花板上,几根残留的蜡烛还未完全熄灭,几缕乳白色的烟雾从烛芯缓缓渗出,仿佛正在融化的干冰。

    几只拎着毛巾与药瓶的小精灵带着兮兮的笑声,从男生视线中轻盈掠过,经过那几只蜡烛时,在她们身后带起一条白雾,仿佛穿上了漂亮的纱衣。

    年轻男巫费力的歪了歪脑袋。

    窗户被白色的纱帘遮住了,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纱帘,变得散乱而又清淡,即便直视也没有刺痛感。

    一个高大的身影突兀挡在郑清眼前,遮住了窗户与窗外的阳光。

    是校医院的治疗师,姓马,郑清对他那张长脸印象深刻,当然,他相信自己给对方印象定然也非常深刻,因为九有学院常年住院的学生并不多。

    “这是几?”

    马医师竖起两根指头,在男生眼前晃了晃:“想好再说。”

    与此同时,几个冰凉的检测仪器被他粗暴的夹在郑清耳朵、手腕处,同时有个硬邦邦铁块似的东西塞到郑清胸口,郑清感觉自己肋骨似乎都要被戳断了。

    年轻公费生嘶嘶着冷气,一边努力遏制自己翻白眼的冲动,一边有气无力的用嘶哑的声音哼道:“二。”

    “二加一等于几?”

    “三。”

    “很好,有进步。”

    治疗师停了几秒,才撤走那些仪器,满意的点点头:“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好消息是你脑子还是清楚的,保留了基础的逻辑认知。坏消息是,你的身体还是一团糟,短时间内只能继续躺在病床上。”



    窗外有风,也有树枝。

    阳光落在他的脸颊,郑清看着树枝的影子在阳光中摇曳,似乎连阳光也被那风儿吹起了涟漪,躺在阳光中,像躺在暖洋洋的温泉里,温润的阳光就是微微荡漾的泉水。

    他张开嘴,咬了一口阳光,软软的、暖暖的,仿佛刚刚从烤炉上拿出的棉花糖,只不过缺了一点甜丝丝的滋味,反而有些发苦。

    郑清知道,那份苦涩是遗存在口腔里的魔药残汁留下来的。

    下意识的,他脑海飘过茨维塔耶娃诗句里的描述——脉管里注满了阳光,而不是血液,我独自一人,对着自己的灵魂,感受生命的奇异——当然,原诗并非如此,但大致内容是相似的。

    就像此刻他所在的独立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只,除了自己的灵魂与窗外的阳光,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抒发情绪的存在了。

    今天已经是郑清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七天了。

    病房中的客人与治疗师们来了又去,太阳在窗外升起又落下,唯一不变的,是躺在床上的郑清,身上仍旧提不起多少魔力,显得格外虚弱。

    这种状态令男生有些烦躁。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抬头,打量着四周熟悉的环境。

    病房不大,约莫二十平米上下,房内装饰以白色为主,简单素净。

    头顶的天花板上装着精致的灯盘,盘子里,几支高低不一的白烛正缓缓燃烧,吊垂着淡蓝色的火焰——这种药烛的火光可以辟邪、烟雾可以宁神,并不是每一间病房都有资格使用。

    病床左侧靠墙有一条长桌,桌上摆满了探望者们送的果篮、花束;右侧临门有一张小茶几与灰色皮质沙发,茶几上放着一个细颈花瓶,瓶子里插着一蓬新鲜的满天星。

    郑清的注意力并未落在那些淡红色的鲜花上,而是看向花瓶旁边的日历,巴掌大的纸面用醒目的数字标注着今天的日期。

    六月二十七日。

    农历,五月初五(润)。

    端午节。

    宜,领证、祈福、祭祀。

    忌,搬家、入宅、安床。

    只有看到那个‘润’字的时候,他才能意识到这是自己今年过的第二个端午节。上个月的端午节与随后的关爱日,仿佛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在他脑海中模糊而遥远。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今天是第一大学08-09学年年度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而郑清却只能呆在病房,无法参加。

    按照学校最初的计划,期末考试是安排在这学期第十七、十八周,也就是六月九日至六月十九日进行。

    由于黑狱战争与黑潮侵袭的缘故,考试推迟了一周,变成六月二十至六月二十七日,而且考试难度也做了相应调整,参考了学生们在抵御黑潮等事件中的表现,大大提高了实践方面的权重。

    这对许多学生——比如已经在大一呆了三年、今年又变成北区巫师的尼古拉斯而言,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但对另外一些平日老实巴交、学习认真刻苦,在黑潮中听从学校安排,安安分分呆在宿舍里的学生来说,学校的这个政策就有些不那么友好了。

    当然,倒霉或者幸运都与郑清没有关系。

    他呆在病房,无法参加实践类考试,唯一能做的就是双手合十,向漫天神佛祈祷,保佑学校接受他的申诉申请书。

    前几天,在同伴们的帮助下,他填了一份申请表,申请将他在幻梦境与黑狱战争中表现折算进期末的实践分。因为涉及自身期末成绩,宥罪猎队几位猎手很是积极,但郑清却对此持保留意见。

    尤其考虑到他在黑狱中推倒的那根细长的红色天柱,郑清就更加悲观了——他不认为打进了乌龙球的球员能收获好评价,更糟糕一些,万一学校向他追索黑狱古堡的修理费用怎么办?还有那令人触目惊心的伤亡报告……

    想到这里,郑清一巴掌糊在了自己脸上,大恼自己一时鬼迷心窍,被辛胖子撺掇着填了那份申请表。

    倘若学校之前忽略了自己,但因为那份申请表而重新审视自己在黑狱的所作所为,岂不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尤其他身上还背着一道留校察看的处分,可以说,如果学校据此而勒令他退学,他是没有多少底气要求复核的。

    似乎察觉到男巫的焦躁。

    病床一侧,微微摇曳的阳光中,一抹浓郁的黑色探出了几根细长的触角,仿佛手指般,安慰的拍了拍男生的枕头。

    是他的影子。

    自从回到学校后,原本在黑狱世界因为两轮太阳而分叉的影子重新恢复唯一,颜色也变得更加浓郁深沉了一些。不变的,是影子的活跃度,远远超过普通巫师的影子,仿佛一抹被锁在郑清脚下的灵魂,时不时,郑清还能清晰感受到影子的思绪以及它的焦躁。

    自己竟然已经沦落到被影子安慰。

    年轻公费生沮丧的想着,瞥了一眼枕头上那几根细长的黑色影指,忽然莫名多了几分底气。

    这可是自己的影子!

    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影子可是拖着一位敌对阵营的大巫师同归于尽,在黑狱战场上这可是数一数二的战绩,从任何角度,学校都没理由把这么优秀的学生踢出校门。

    就在他思忖时,那几根细长的黑色影指飞快的比划着,仿佛手语,似乎想向郑清表达什么。

    “安了,安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郑清无奈的摆摆手,强调道:“她来的时候我又没醒,我醒来的时候她又不在,你跟我这儿急也没用呐!”

    影子希望郑清找苏施君,再一次把它从郑清脚下割下来。但一方面时机总是不凑巧,郑清醒来后还没与苏施君打过照面;另一方面,在学校最终处理结果出来之前,郑清并不想就这么老老实实把影子交出去,所以一直这么拖着。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男生的心口不一,那几根细长的影指扭曲着,化作一只纸鹤,在阳光中飞来飞去。

    意思是让郑清主动联系苏施君。

    “啊……困死了。”

    郑清眨眨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手扯起身上的薄被,蒙头便开始打盹儿,假装没有看到影子的暗示。



    原本郑清只想糊弄糊弄影子,所以蒙头装睡。

    却不料一小会儿功夫,他竟真的睡了过去,这一觉便从晌午睡到了日落西山,窗外的阳光已经变成了暗红色,透过窗户,打在雪白的墙壁上,显得狭长而又黯淡。

    郑清是被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眼前白茫茫一片,让他险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曾经去过的空白之地,但随即,他意识到那只是病房墙壁上的白色墙粉。

    与空白之地那种苍白、死寂的白色不同,眼前的白色粉墙在阳光作用下充满了令人心安的柔和,焕发出勃勃生气。

    还不到上灯时分。

    橘红色的夕阳透过明净的玻璃窗,罩在病房里,给人一种温暖舒适的感觉,让郑清有一种继续蒙头大睡的冲动。

    但立刻,一个声音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醒了?”

    熟悉而又沙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郑清歪着头看去,只见萧笑正坐在病床右侧的沙发上削着苹果,沙发前茶几上的果盘里,已经摆满几种削切洗净的果子,有葡萄、鸭梨、青枣、西瓜以及苹果。

    年轻的公费生立刻感到口舌生津,精神了许多。他抬起胳膊,抓住床头那个较小的铜铃,晃了晃。

    叮铃叮铃。

    噗。

    一只穿着白色纱衣的小精灵伴随着轻微的、仿佛气球放气的声音,突兀出现在病人正上方,扑闪着一双半透明的翅膀,发出兮兮的询问声。

    “我要吃水果。”郑清指了指茶几上的果盘。

    小精灵轻盈的飘到茶几前,扯起裙角,向坐在沙发上的客人行礼。萧笑摆摆手,示意她可以随意取用,同时鄙夷的看向郑清。

    “你已经懒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看着郑清张开嘴,让小精灵把剥皮的葡萄塞进嘴里的模样,语气中充满嘲讽:“我一点也不怀疑,如果你继续在床上呆一个月,肯定会忘记怎么走路。”

    “实践考试怎么样?”

    甘甜的果汁很好的缓解了清醒后嘴巴的干涩,这让郑清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没有介意博士的吐槽,反而非常好心的追问道:“题目难不难?是希尔达助教监考吗?”

    “一个不认识的考官。”

    萧笑摇摇头,一边给嘴里塞了一块苹果,一边慢吞吞回答道:“……考了束缚咒的三种形变、混乱咒的使用技巧、元辰守护咒、以及定位咒……附加题考了一道组合类魔法,必须包含烈火咒与大风咒。”

    郑清接过小精灵递来的一颗青枣,咔嚓一口咬碎,嚼了嚼,忍不住叹口气:“听上去很难……”

    “还行吧。”

    萧笑扶了扶眼镜,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如果你还记得去年校猎赛,琼女王的三叶草猎队就使用过类似的组合类魔法……这次考附加题的时候,除了尼古拉斯连续耗费两只青蛙仍旧没有施展成功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释放出那道组合咒了。”

    “尼古拉斯啊。”

    郑清念叨着这个名字,脑海中蓦然浮现出那个梳着马尾巴、脸色蜡黄,身形瘦削的老生形象:“你觉得他这次能升大二吗?”

    “可能性很大。”萧笑放下手中银柄叉子,扳着手指头计算道:“这次升级考核,平时成绩百分之十,期中成绩百分之二十,期末考试笔试成绩降到百分之三十五,实践类成绩百分之三十五……只要总分达到百分之六十,就稳稳晋级了。”

    “尼古拉斯在抵抗黑潮的战斗中表现非常出色,他带领的北区巫师巡逻队保住了两条街的商铺,即便不考虑北区巫师的特殊性,单单这份战绩,也能拿到a+级的评分……而且据小道消息,助教团给他的实践课评分是满分。”

    “哇。”

    床上的病人发出羡慕的声音:“这就百分之三十五了……只要他在期末笔试中拿个及格分,加上平时成绩跟期中成绩……啧,他终于也要上大二了啊。”

    萧笑歪着头,看了郑清一眼。

    “你也没问题吧。”他扬了扬眉毛:“你平时成绩跟期中成绩都不错,笔试成绩拿百分之三十,差不多也够了……不管怎么样,实践分多多少少总要给你一点吧。”

    “百分之三十!”

    郑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百分之三十意味着我每份试卷都要考到八十五分以上……我没有你那不讲道理的脑子,又不像尼古拉斯那样有一位首席生二十四小时帮忙补习功课……”

    “话可不能这么说,渣哥。”伴随着推门声,辛胖子愤愤不平的声音将整间屋子震的嗡嗡作响:“……尼古拉斯只有一个刘菲菲帮忙,但你却有好几位红颜,这种事情又去哪里讲道理?”

    “不要叫我渣哥!”郑清脸色气的发白,大声警告着胖子。

    这是他醒后恼火的另外一件事。

    宥罪猎队其他几位猎手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擅自给他起了一个‘渣哥’的绰号,已然开始小范围流传。

    起因只是由于在郑清昏迷时,给他送花的女巫稍稍多了一些——蒋玉送了一盆白色的郁金香,青丘公馆送了一束蓝色的风信子,樱花酒馆的科尔玛学姐送了几支向日葵,甚至吉普赛女巫团,不知为何也给郑清送来一蓬杂色桔梗花,有红有紫,很是漂亮。

    除此之外,在郑清昏迷期间探望的女巫也稍稍有点多,除了蒋玉之外,青丘公馆的苏施君、樱花酒馆的科尔玛两位大巫师也先后多次探望——这还不包括跟着她们前来的李萌、苏芽、以及朱思等小女巫。

    以至于到了后来,猫果树的大小猫咪组团探望时,宥罪猎队的猎手们都在怀疑它们是不是一群母猫。

    听到年轻公费生的警告。

    胖子脸上露出滑稽的夸张表情:“好的,渣哥……不过你睡觉的时候,我们猎队全体成员已经表决通过,你在猎队的代号由‘小先生’改成‘渣哥’了……影响不大,反正你之前的那些代号统共也没用过几次。”

    “蒋玉也投了赞同票的。”

    张季信紧随其后,挤进病房,笑呵呵补充道:“我们猎队是双猎头制的,所以你无法履职的时候,我可以主持全体会议。哦,顺便通知你一下,蒋大班长已经成为我们猎队正式成员了,代号‘班长’,这都是在学校报备通过的。”

    郑清脸色灰白,扭头看向窗外,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