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当第二节药剂学上课之前,唐顿大班长黑着脸走到自己面前收作业的时候,郑清才讶然的发现自己来到这所学校已经快两个星期了。
十多天的时间,说长也不长,对于熬药的老巫师来说,这点时间也许连坩埚都没烧开。
但这十几天的日子,说短也不短,要知道,上帝创造这个世界也只花费了七天的时间。
十多天,足够上帝开辟一个半世界。
而对于凡夫俗子的郑清而言,却连一座巫师的大学都没有逛遍。
回想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郑清不由对孔老夫子:“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班长大人,宽限小人十分钟!”郑清双手合十,把脑袋砸在课桌上:“就十分钟!这几天全练习老姚那个魔咒了,把李教授的作业给忘了。”
李教授是药剂学的老师,大名李奇黄,听上去像一味药的名字。与姚教授相同,他也有些微微驼背,平日里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讲课时细声细语,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但那只是表面现象。
虽然仅仅接触过一次,天文08-1班的学生们却已经将这位斯斯文文的教授列为了‘严厉TOP2’,仅次于天文课的爱玛教授。
不过与爱玛教授强大的气场不同,李教授的严厉体现在他对学生课业方面的要求上。
盖因第一节见面课之后,这位说话和和气气的药剂学教授就给初来乍到的新生们留了课后作业。
用辛胖子的话来说,简直是丧尽天良,惨无人道!
当然,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宿舍里发发牢骚。
实际上,李教授留下的课后作业并没有多么困难。
对于这些刚刚入学的新生,他只要求大家认真预习《标准药剂学》第二章前两个小节,总结麻黄在草药中的应用情况。同时按照书本附录表格的一般格式,理清麻黄的界、门、纲、目、科、属、种,写清它的四种别名,药效,以及书本中提及的使用方式,还需要背写一剂自己记下来的包含麻黄这味药的方剂。
教授特别声明,下堂课上课前会抽查大家背诵的情况。
但是因为老姚前几天的魔咒课,班里面大部分的同学似乎都没有完成李教授的任务。
“连你这位公费生都没有写作业么……”唐顿垂头丧气的趴在郑清的桌子面前,唉声叹气:“这个世界生病了。”
“十分钟,就十分钟。”郑清涨红脸,努力摆脱内心的羞愧:“把你的作业借我抄抄,十分钟保证完成任务。”
“算了吧。大家都忙着练习那个魔咒呢。除了刘菲菲、蒋玉和马修,你不要指望找到第四份写好的作业了。”
“那怎么办!”郑清一脸懵逼。
他看了看前排挤成一堆的女生,放弃了蒋玉与刘菲菲的作业;而马修坐在窗户旁,臭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也让人丧失了打招呼的想法。
“我去找李教授通融一下吧。”唐顿揉揉脸,一脸沮丧:“全班范围内的不写作业,丢死人了。”
郑清嘿嘿的干笑两声,没敢接茬。
毕竟这位唐大班长在几天前老姚的课上刚刚充当过反面教材,今天又要承受另一位教授的怒火。
“姚教授讲的那道咒语你掌握了吗?”郑清思忖着,小声问道。
唐顿原本垮着的脸更塌了,看上去像被那只大猩猩砸了一拳似的。
“有些眉目了。”唐班长嘟囔着,抱怨道:“早知道要不停的给你们背锅,我才不当这个班长呢。”
郑清呵呵着,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周一上午的魔咒课。
老姚开始正式教授大家高等咒语。
“魔咒的威力,在于咒语。没有强大的咒语,即使你有强大的能力,也发挥不出来。”黑板前,老姚激情四射,妙语连珠,无奈台下响应者寥寥。
一方面,初来学校的新鲜感渐渐消失,另一方面,周末的小聚会造成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再加上周一综合症,所以教室里的众人都是一脸挣扎与疲乏的模样。
“相对于实践,语言有的时候的确太过于匮乏。”似乎很不满意现场的气氛,老姚忽然龇着牙怪笑一声:“看来你们需要一些别样的刺激。”
说话间,老姚用粉笔随意的在黑板上画了一幅阵图,轻轻念叨着咒语,用法书拍了拍那幅图。
随着一阵剧烈的魔法波动,一头两米高的黑猩猩扒开阵图,钻了出来。
这是一只成熟的雄性大猩猩,皮毛乌黑发亮,双眼上下翻动间闪烁着凶残的光芒。不过在老姚的震慑下,这只狂暴的动物只有扣着手指老老实实的蹲在原地,嘴里不间断的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吼与咆哮,间或挠挠胸毛,来表达自己的焦躁与不安。
前两排的学生吓的跳了起来,奋力向后缩去。后面的同学则飞快的爬到桌子上,用力跺着桌子。
男生们大声恐吓,女生们纷纷尖叫,一时间教室里陷入鸡飞狗跳,一片混乱中。
“形象,形象,注意巫师的形象!”姚教授笑眯眯的敲着黑板,丝毫没有在意教室里的混乱:“大家活动够了就安静啦!”
教室里慢慢安静下来,氛围也活跃起来。
“今天要给你们讲的是一道束缚咒。”
教授的话让所有人精神一振,尤其是法书完全空白的郑清,更是瞪大了眼睛。
“首先,我现在要你们想办法困住这个家伙。”老姚扫了一眼班里的同学,在跃跃欲试的郑清身上停顿了一秒,补充道:“当然,这是魔咒课,你们应该知道用什么手段。”
说着挥手示意大家各自动手。
郑清撇撇嘴,将手从自己的灰布袋里抽出来。
他看见同样沮丧的辛胖子穿好了上衣,嘀嘀咕咕的段肖剑收起了一包药剂,还有不甘心的张季信嘟囔着将拳套重新揣进口袋里。
其他人互相看着,谨慎的打量那只巨大的野兽。
半晌,在教授鼓励的眼神下,作为班长的唐顿缓步走上前去。
“小顿顿的话,肯定没有问题的。”不远处,几个花痴女叽叽喳喳兴奋的议论。
郑清一阵恶寒。
当然,他也知道,对于许多女生而言,高大健壮,出生阔绰,性格温和的唐顿的确非常有魅力。
除了她。
郑清小心的看了一眼人群外,伊莲娜抓着自己的塔罗牌倚靠在课桌上,沉默的看着牌面,与教室里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与那头吸血鬼一样,公费生有些酸溜溜的想着。
似乎感受到郑清的目光,伊莲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郑清连忙转头看向那头大猩猩。
看着她,勇敢点!他在内心对自己咆哮着。
“嗷!”教室中央的大猩猩也咆哮了一声。
“枝蔓缠绕!”唐顿翻开自己枣红封皮的法书,沉声喝道。
一指粗细的黄绿色藤蔓凭空生出,环绕着那只大猩猩,飞快缠绕上去。
一圈,两圈,三圈。
很快,藤蔓在大猩猩身上缠了数圈,而唐顿已经显出一些疲乏的模样了。
老姚扫视四周,没有其他同学站了出去。郑清心底有些了然,这意味着,如果使用魔咒的话,没有人会比唐顿用的更好了。
老姚笑眯眯的向侧面挪了两步。
大猩猩见状,似乎明白了什么,咆哮一声,抻开双臂,指粗的藤蔓随之啪啪断裂开来;随即它站起身来,双拳擂胸,咆哮不止。
唐顿脸色一白,显然被咒语轻微反噬了一下。
新生们又是一阵骚动,女生们重新躲在了男生身后,男生则努力展示着自己的勇敢。
老姚曲起指头,在讲桌上敲了敲。
猩猩支吾两声,委委屈屈的重新蹲回原地。
主教楼东601。
上午时分,阳光还很充足。
银灰色的窗帘敞开着,高大的落地窗也半掩着,微风习习,顺着窗户间隙调皮的钻进教室,撩拨着上课的学生们。
但此刻,天文08-1班的魔咒课上,所有的学生都屏气凝神,如临大敌,任凭窗外风来风往,无人挂心风中趣。
罪魁祸首就是站在教室中央的那只大猩猩。
这是一头年纪很大的雄性大猩猩,背上的毛发已经变成银白色,前胸两道交叉的巨大伤疤异常骇人,嘴唇微微撇开,露出上下交错的暗黄色犬齿。
此刻,它正腆着圆滚滚的肚皮坐在教室中央,一条粗大的胳膊杵在地上,另一条胳膊若无其事的搔着痒,隆起的褶状鼻翼缓慢起伏,黑褐色的眼睛淹没在浓密的毛发间,像是睡着了一样。
只不过,站在它面前的年轻巫师们却不会这么认为。
所有人都还记得,几分钟前,这头凶兽是如何挣脱班长唐顿施展的束缚咒——用轻而易举来形容也是毫不夸张的。
“八百磅的大猩猩,想坐哪里,就坐那里。”萧笑叹着气,站在郑清身后,嘀嘀咕咕的下了结论:“毫无顾忌。”
“如果不是教授限制手段,我自己就能把它玩出十八般模样。”郑清不服气的转过头,低声辩驳着:“而且,老姚就在它后面坐着,你觉着这头畜生能够毫无顾忌吗?”
萧笑翻着白眼,没有吱声。
“萧同学说的是巫师界俚语。”蒋玉原本站在两人身边,听到这番争论,犹豫一下,小声对郑清说道:“意思是这头大猩猩非常强大——巫师联盟颁布的A级通缉令里就有一头银白色大猩猩模样的妖魔,活了很久了,一直没被捕获,这句俚语原本是形容它的。”
郑清臊然无言。
身后传来萧笑低声闷笑。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蒋玉忽然轻笑一声:“你能把这头大猩猩摆出十八般模样,不知具体是哪些手段?”
郑清脸色涨的更红,讷讷道:“这也是修辞手法……修辞手法。”
蒋玉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追问。
堂上。
姚教授见许久没有人站出来,默默摇头,缓缓说道:
“你们现在知道的咒语,大都是中学课堂上学到的一些基础魔法——就像刚刚唐顿的那道‘枝蔓缠绕’,不过是依靠魔法能力衍生出的植物。”
“好处是学习容易,涉及的咒语公式也非常简单,大部分巫师施展起来都没有任何困难,只要有巫师的天分,就能施展出来……坏处恰恰也在这里,这道咒语太看重巫师的能力了。如果你是法力高强的大巫师,这道咒语下去,你们眼前这头大猩猩估计会被绞成肉末。如果你是刚刚启蒙的小巫师,这道咒语下去,能招呼出来一条爬山虎都是个奇迹。”
“据我所知,大部分人在初次接触这道咒语的时候,只能召唤出来几根狗尾巴草。”
堂下的新生们轰然大笑起来。
教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微活跃,不那么紧张了。
蹲坐在讲台下的银背大猩猩不屑的打了个响鼻,喷起一团粉尘。
只不过这次没有学生失态。
老姚满意的点点头,继续开口说道:
“就像刚刚那种情况,你们的咒语即使对上类似大猩猩这种并不是多么强大的动物都显得很吃力。那么,如果你们碰上更凶残的、更强大的妖物呢?”
教室里微微有些骚动,但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瞪大眼睛盯着讲台上的教授。
郑清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老姚眼光扫过众人渐渐沉凝的脸,提高声音,强调道:“这就是你们要通过魔咒课学习到的一个理念——你们的能力是有限的,如何用有限的能力,来召唤更为强大的力量呢?”
“今天,我会教给你们一道咒语。”
“我希望通过这道咒语,你们能够理解这个理念,对魔咒有更深刻的认识。”
说着,老姚抓起自己的烟斗,在黑板上重重磕了几下。
黑板上显出两行字:“葛之覃兮,施于……”
“这是一句强大的咒语。”
老姚看着下面刷刷记着笔记的学生,脸上露出高兴的表情:
“这句咒语中,使用了一个强大的魔化植物的真名——‘葛ge’,还有一个强大的延展动词——‘覃tan’;而缀连这两个词语的‘之’与‘兮’则是可以容纳荒古气息的虚言幻语。”
“葛,是指葛祖,这是一头年岁已经不可考察的巨大灵物。传说中,它的藤条蔓延在大千世界的各个角落,真身盘绕在时间长河之中。当然,许多巫师都认为这都是古籍中夸张的说法,只不过我们普通巫师很难考证这种描述的准确性。这里就不继续讨论了。”
“葛祖虽然强悍,但心思单纯、性格率真,非常喜欢巫师的法力波动。所以亘古之前,巫师世界的大能力者与祂签署了永恒契约,普通巫师可以通过咒语来召唤它的分身,协助束缚敌人。”
“这道咒语中的‘覃’,就是那张远古契约的‘契字’,巫师通过真名触动葛祖、通过契字约束它的行为,最终完成这道咒语。”
“使用这个咒语,要注意后半段‘施于……’。这显示出这个咒语是半开放式的咒语。这在觉得大多数的咒语中是非常罕见的,但也赋予了这个咒语更为广泛与强大的能力。”
教室里静悄悄的。
连平日里废话很多的辛胖子都老老实实抓着鹅毛笔在法书上誊抄咒式与解析。
这是他们这些新生进入大学后接触的第一道正规咒语。
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唯恐错过丝毫。
老姚似乎非常理解他们的紧张,直至最后一位同学放下手中的毛笔,才重新开口:
“既然都记下这道咒语了,那么终归要练习练习。”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堂下不安的年轻巫师们,犹豫着。
“这个态度不够积极啊……”教授沉吟片刻,指了指站在前排的一名小女巫:“李萌,你来试试吧。”
堂下顿时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刚刚学了一道看上去很厉害的咒语,但没有经过实际练习,每个人心底都没有什么把握。
“我?”李萌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
老姚肯定的点点头。
李萌怯怯的看着讲台下那头足足两米高的肉山,忍不住回头看了蒋玉一眼。
蒋玉举起拳头,做了一个加油的姿势,给了她一个鼓励的表情。
郑清也在一旁笑呵呵的做出‘大学生’的口型。
小女巫脸色一垮,怏怏的走上台前。
自从前两天在流浪吧险些触发‘降灵’风险后,李萌便被蒋玉约束在宿舍内,接受家庭医生全方面的护理。
原本,郑清以为这位十二岁的小灵巫会继续休息一段时间,却没料到她今天就正式复课了。
课前,当蒋玉带着一脸不情愿的李萌前来向郑清道谢时,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你不是说要让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吗?”郑清看着蒋玉,有些担心的问道:“这么快就复课,没关系吧……那个,不要紧吧。”
说着,他伸出食指,悄悄指了指天空。
“不要紧的。”蒋玉似乎觉得郑清这种小心翼翼的姿态很有趣,笑道:“萌萌原本就不是个消停的性子。王叔——就是家里派来的医师——也说没有关系,活动活动反而更好,索性便让她来了……快点道谢,早上怎么跟你说的?”
蒋大班长转过头,板起脸看向李萌。
李萌鼓着腮帮子,撇撇嘴,没有吱声。
“没事没事,都是同学,应该的。”郑清不好意思的摆摆手。
蒋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盯着李萌。
李萌终于承受不住这种无声的压力,磨磨蹭蹭凑到郑清身前,不情愿的塞给他一个红色的木头匣子,然后飞快的跳回蒋玉身后,探出个脑袋,瞪着面前的罪魁祸首。
蒋玉终于转过头,无奈的笑了笑:“萌萌不懂礼貌,见笑了。”
“这是……”郑清茫然的举着那个盒子,有些不知所措。
“谢礼,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因为你比较擅长符箓,所以就送了一些符纸、丹墨。”蒋玉伸出一根指头,阻止郑清推让的行为,强调道:“这是萌萌的一点心意……如果你不收下,家里长辈知道了,会怪我们不懂规矩。”
“才不是我的……唔。”李萌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蒋玉用手捏住了嘴巴。
郑清不好意思的抱着那个红木匣子,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谢谢你的礼物。”沉默片刻,他终于想起一件事,笑着看向李萌:“既然已经互相道谢,那么前段时间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吧。”
自从公费生的身份曝光后,原本专机上建立的友谊瞬间崩溃,整整一个星期,李萌见到郑清几人或者喊打喊杀,或者装作视而不见。
着实让人头痛。
听到郑清的提议,李萌哼哼唧唧揪着蒋玉的袍子,没有立刻开口。
蒋玉重重咳嗽了一声。
“看在你咬破指头的份上,作为一个淑女,我就大发慈悲,宽恕你撒谎的罪行!”在表姐的威胁下,小丫头指着郑清,一副你占了大便宜的表情,满脸傲娇道:“如果不是蒋姐替你说好话,才不会这么轻易饶过你呢!”
“诚惶诚恐,诚惶诚恐。”郑清连连点头,一副虚心认错的表现,继而转头看向蒋玉,笑眯眯的谢道:“幸甚至哉,有蒋大美女帮忙说项,不胜感激,涕零。”
他最后又补了两个字,顺手还抹了抹眼角,以示感动。
李萌顿时笑的前俯后仰。
“李萌!”蒋玉大囧,伸出指头揪起小丫头的耳朵,一顿收拾:“胡言乱语,当心我写信告诉老太太,把你提溜回去!”
“果然不愧大学生,大人有大量!”张季信在旁边一脸讨好的笑着:“那么,这周末我请客,大家在步行街上聚一聚怎么样?”
“不包括你俩!”李萌恶狠狠的看着张季信与萧笑:“红脸男跟西瓜头,你俩还处于被制裁的阶段!”
萧笑利索的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无妄之灾。我又没说瞎话。”张季信哀声叹气。
李萌戚了一声。
“萌妹好,我是蓝巨人小辛。”辛胖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双手比着心,一脸猪哥样的看着李萌:“啊你啊塞哟~”
“变态啊!”李萌飞起一脚,重重踹在胖子腿上。
……
……
回到课堂。
看到李萌小心翼翼的走向讲台,郑清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现在可以使用魔法了吗?”他转头看向蒋玉,小声说道:“我听说降灵后巫师有一段虚弱期,不能使用魔法。”
阳光透过落地窗干净的玻璃,笔直的射在教室中央。
光线映着蒋玉的侧脸,显得格外耀眼。
郑清看着她洁白的脖颈与乌黑的秀发,一时有些愣神。
“不要紧。”蒋玉似无所觉的撩了撩头发,目光仍旧紧紧盯着场上的小女巫,轻声说道:“那并不是一次完整的降灵,而且,这种程度的试验还在安全范围内。”
郑清感到身后一道审视的目光。
他转过头,不远处,那位吉卜赛女巫冲他微微一笑,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整理手中的塔罗牌。
郑清心底哀嚎一声,立刻坚定的扭过脑袋,把目光落在教室中央的大猩猩身上。
教室中央,李萌有些畏缩的看着那座小山一般的身影,在很远就停下了脚步。
堂下众生屏气凝神,唯恐惊的那头畜生暴起。
姚教授咬着自己的烟斗,抱着胳膊,倚靠在讲桌前,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小女巫。
李萌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教授,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些信息。
她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打开自己奶黄色的法书,眼睛在法书与身前那头大猩猩之间飞快的游移,片刻后,终于颤颤巍巍的喊道:“葛兮覃兮,施于大猩猩。”
所有人都屏住了气息。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
然而,李萌的法书没有丝毫动静。
讲台前,姚教授重重喷出一股烟雾,遮掩住他忍俊不禁的笑脸。
“嗷……”讲台下,蹲坐在教室中央的大猩猩似乎感到自己受到一些冒犯,冲着面前的巫师幼崽咆哮了一声。
即使距离很远,郑清都能感到一阵微酸的轻风飘过自己头顶。
李萌僵硬的举着法书,吸了吸着鼻子,眼圈开始泛红了。
大猩猩咧了咧嘴唇,似乎也觉得很没意思。
不远处的张季信小声提示道:“咒语错了!是葛之覃兮!不是葛兮覃兮!”
李萌长吸一口气,尖叫道:“葛之覃兮!”
然后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第一大学校园工作委员会在主教学楼的每一间教室都配备了一群小精灵,用来充当课间洒扫的校工。
因为教室规模不一致,小精灵的数量多少也有区别。小教室一般只有三五只,大型的阶梯教室则会安排十只以上的小精灵。
主教楼东601占据了六层东侧光线最充足的地段,虽然教室规模只是中等,但此刻在黑板上沿的木框上,却坐了一排约二十只小精灵。
只不过这些小精灵只有七八位穿着校工委的灰色制服,其他小精灵仍旧披着绿色轻纱。
这些穿着随意的小精灵是郑清带来的。
按照杜泽姆博士的要求,在小精灵清醒的时候,每隔两个时辰,都需要对她们进行一次简单的体检,并进行记录,以供复诊时使用。
为了方便起见,郑清索性买了一个大书包,改装成小精灵之家,每天背着它穿梭在各个教室。
这些小精灵来到教室后,便会离开那个大书包,寻找教室里的校工精灵们玩耍。
这节魔咒课也不例外。
当姚教授召唤出那头大猩猩之后,生性胆小的小精灵们呼啦啦全都躲在讲桌上那沓厚厚的讲义后面去了。
面对她们‘兮兮、兮兮’的抗议,老姚只是笑眯眯的咬着烟斗,装作没听见。
而李萌被咒语憋晕过去之后,那些校工精灵第一个冲了上去。
“兮兮,兮兮!”
七八只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一边缩着脑袋发抖,一边把身子挡在大猩猩与李萌之间。而郑清的小精灵犹豫片刻后,竟闪到他的身后,努力把他向李萌身边推去。
郑清一愣神,蒋玉与姚教授已经小跑几步,来到了李萌的身边。
班上的其他同学也在片刻之间反应过来,纷纷乱乱的向前拥挤了过去。
“不要挤,不要挤。”班长唐顿在人群中大声招呼着:“留下点空间,病人需要新鲜空气!”
只不过没人响应他的号召,大家仍旧努力向前挤着,小声而急切的议论着晕倒的小女巫。
流浪吧的事情刚刚过去不久,许多参加了轰趴的学生还记着这位沾酒就倒的天才少女是一位传说中的灵巫。
会不会是上次治疗的后遗症?
许多人都在揣测着、议论着。
姚教授皱着脸,打量了一番李萌的脸色,小心翻看了一下她的眼皮,又轻轻翻了几页法书,最后在法书流淌出的绿色光晕中长吁一口气。
“没关系,没关系。”他向蒋玉点点头,又看向其他学生:“都让开地方。”
学生们呼啦啦给老姚腾出一大片空地。
讲台前蹲在的那头大猩猩似乎也知道自己闯祸了,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挪到教室的角落里,探着脑袋,看向那个晕倒的小女巫。
“只是没有正确呼吸,被咒语憋过去了。”老姚从怀里掏出一个圆形的金属小盒子,拧开,里面是一些细细的、橄榄绿色的粉末。
然后他曲起小指,用指甲从盒子里挑出一点粉末,凑到李萌的鼻子底下。
几秒钟后,李萌就打着喷嚏醒了过来。
“这可不行,胆子这么小,怎么对付妖物啊。呵呵……”站起身的老姚似乎也有些尴尬,一边打着哈哈,一边笑呵呵说道:“念咒语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呼吸方式……这是中学的课程,你们大家应该都有一些基础吧。”
郑清用力的摇了摇头。
旁边,李萌红着眼圈,接连不断的打着喷嚏。
“都向后退,向后退。”老姚挥着手,将学生们驱赶回原来的位置:“刚刚李萌同学做了一个错误的施法,那么有没有谁自告奋勇……”
话音未落,蒋玉就一步向前,站了出来。
“我来。”她把手探向脑后,三两下,将长长的黑发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冷着脸,看向缩在教室角落里的大猩猩,说道:“我来试试。”
姚教授干笑一声,抖了抖手指,招呼那头大猩猩重新站在台前。
大猩猩骚了搔下巴,磨磨唧唧的蹭了过去。
“我刚刚说了,自己没有中学基础。教授干嘛不搭理我。”郑清撞了一下旁边的萧笑,抱怨道:“念咒时的呼吸有什么讲究吗?”
“按照你早上晨练打拳的呼吸方式就可以。”萧笑哗啦啦的翻着在自己的笔记本,头也不抬的简单回答道。
“这些小精灵刚才是怎么回事,我第一次看见她们这么勇敢。”郑清用手指蹭了蹭肩头趴着的小精灵,又撞了萧笑一下。
这次,萧笑终于无法认真的翻开他的笔记本了。
他怒气冲冲的抬起头,瞪着郑清,直到这位年轻的公费生不好意思的挪开视线,才气咻咻的回答道:“这就是她们被巫师认定非独立智慧生命的原因之一。”
“炼金术师创造出最初的小精灵时,在她们的逻辑中设定了优先度,巫师的生命在这个优先度的最前列。任何一群小精灵,都必须首先确保巫师的生命安全。”
“没有办法规避思考过程的逻辑缺陷,甚至不能做到趋利避害,就不算一个独立的智慧生命。”
“太不人道了!”郑清瞪大眼睛。
“你跟一群小精灵讲人道?”萧笑嘲讽道。
郑清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
“当初在专机上,这些小精灵……”郑清微微侧头,以目示之,隐晦的询问萧笑自己这群小精灵没有保护那位女乘务的原因。
“估计是那头女妖速度太快。”萧笑简单分析道。
郑清沉默了。
讲台前,蒋玉已经在大猩猩面前翻开了自己青色封皮的法书。
教室重新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教室中央对峙的双方。
讲桌前,姚教授点点头,示意开始。
银背猩猩扣指而立,咧着嘴,露出狰狞的獠牙,喉咙间发出威胁的咆哮。
蒋玉手抚法书,轻喝一声:“葛之覃兮,施于此獠!”
一道流光从法书中流淌而出,溢散在虚空四处。
数道拇指粗细的藤蔓在大猩猩四周凭空生出,绞绕做粗大的麻绳,继而仿佛活物一般顺着它僵硬的关节与缝隙,将其死死困在原地。
大猩猩张开嘴刚想咆哮,一段粗大藤蔓便恶狠狠的捅了进去。
郑清有些目不忍视了,视线向下挪了挪,顿时浑身发冷的看见一段尖锐的疼蔓绕道猩猩的后下方。
“这姐们儿太狠了。”旁边,辛胖子小心翼翼的对段肖剑哼哼。
但那个贱人却一脸膜拜着,深情的低声咏叹道:“哦,女王陛下!”
郑清转过身,放弃了评论的想法。
风儿不再喧嚣,阳光也重新温柔起来。
主教楼东601的教室里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讲台前那头被五花大绑的银背猩猩,对身前不远处那个挽着发髻、背对着诸生的窈窕身影敬畏不已。
姚教授召唤出来的这头大猩猩有多大力气,现场的每个人都能在心底揣测几分。
单看唐顿先前费劲心力使出的咒语被这头畜生轻而易举的挣脱,就能分辨一二了。
而现在,那头让唐大班长被魔咒反噬、把小灵巫吓晕的庞然大物,在蒋玉施展的咒语下毫无抵抗能力,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甚至那些藤蔓还像有生命一般,灵活的探索大猩猩每一个敞开的洞口。
“真厉害。”唐顿黑着脸,却率先打破教室里的沉默,开口称赞着。却不知是在称赞蒋玉施法厉害,还是老姚教授的这道咒语厉害。
仿佛是一道发令枪,其他人争先恐后的开口,大肆发泄刚刚被冻结的情绪。
教室里顿时陷入巨大的喧嚣之中。
大家既惊诧于蒋玉对这道咒语的掌握程度,又对这道咒语的威力震惊不已。
“我就知道,表姐最厉害了!”李萌努力憋着喷嚏,脸色涨的通红,在一群女生的簇拥下大声嚷嚷着:“表姐,揍死那头大猴子!”
蒋玉没有回头,只是扶额长叹一声。
“八百磅的大猩猩,想捆成什么样,就捆成什么样儿。”郑清哈哈笑着,用力拍着萧笑的肩膀,把西瓜头之前说的俚语改头换面丢了回去:“云淡风轻!”
萧笑愤怒的瞪了他一眼,还没开口,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难以置信!”张季信抓着自己的两个拳套,红色的脸膛像是放光一样,语气中充满震惊:“咒语有这么厉害?”
似乎为了解释这句话,他转头看向几位好友,飞快的解释道:“老头子每次都跟我们说,没有妖怪是一拳砸不扁的,如果有,那就多砸两拳……就前面那头畜生,我三拳都砸不扁!”
“那是因为你修炼不到家。”萧笑终于抓住机会,冷笑道:“面对这种咒语,你应该在巫师吟咒的时候,就冲过去把他敲晕……如果想着用拳头对抗咒语,纯属舍本求末。”
“更难以置信的难道不是那位女王大人吗?!”段肖剑唾沫横飞的插入几人的对话中:“老姚把咒语刚刚挂在黑板上几分钟,我还没读通顺呢,她就已经用的如此得心应手!简直丧心病狂!”
“很难吗?”郑清疑惑的翻开自己的法书,嘴唇微动,默默念咒。
一道绿光从法书表面浮起,数根细若蚕丝的藤蔓刺破虚空,在郑清的指间灵活的盘绕、打结。
“也不算很难吧。”郑清总结着,赞叹道:“的确是非常厉害的咒语,这些藤蔓大小随心、灵活如意,就像有灵魂一样!”
周围的几个人傻乎乎的看着他指间钻来钻去的那几根细小藤蔓,目瞪口呆。
良久,辛胖子率先开口:“世界出现了bug,我要向大巫师议会申诉。”
段肖剑也一脸悲愤的看着郑清,吐出两个字:“友尽。”
只有张季信,撇撇嘴,似乎看的很开:“学霸的世界,我们不懂……我还是继续练习在巫师念咒之前打晕人的拳头吧。”
郑清打着哈哈,并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他欣喜的感受着虚空中传来的奇异波动,享受着自己释放第一道魔法的快乐,原本还有隐约忐忑的心情终于彻底落地了。
“这就是魔法,”他用力攥紧拳头,看着那些藤蔓化作绿色光点消失在空气中,在心底对自己暗暗说道:“我是一名巫师!”
教室里狂热的气氛来的快,去的也快。
当同学们重新安静下来,姚教授终于站了出来。
“大约就是这样了。”他挥挥手,将被捆成粽子的大猩猩送走,很是满意的点着头:“蒋玉做的不错……你们看明白什么了吗?”
“猩猩被爆…”段肖剑看着眼前寒芒闪烁的塔罗牌,顿时闭上嘴巴,将最后一个‘菊’字吞了回去,转身对一个酒红色的大波浪身影讨好般的笑了笑。
伊莲娜默不作声的收回自己的纸牌。
“我们施展的咒语,并不是用于生出藤蔓,而是驱使那个‘葛’。”唐顿开口,努力清洗自己之前留下的笑柄。
“对!”老姚的烟斗重重敲在黑板上,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所有人都闭上嘴,掏出各种魔法速记笔,开始做笔记。
“凡人为了方便,发明了各种工具,代替自己来工作。我们,也有同样的理由与需求。”
“所以,很久以前的强大巫师们,通过降服强大的传奇生物,让它们为我们来服务。”
“‘葛祖’就是这样的存在。”
“我们的咒语,通过联系葛祖,沟通我们的祖辈留下的契约,继而产生运用这种力量的能力。”
“换句话,你们只是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驱动了两个传奇的力量。所以,能够产生这么强大的咒语力量毫不奇怪。”
说道这里,老姚喘口气,重重吸了一口烟。
教室里没有一丝声音,只能听到笔尖在纸面滑过的沙沙声。
“既然有葛祖,那么还有更为强大的类似生物吗?”郑清写完,在等候其他同学的空隙,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有些犹豫的举起手。
“不用拘束,不要举手。”老姚摆摆手,沉吟道:“要说这种传奇生物,其实非常多的……即便类似‘葛祖’这种,也还是有的,只不过你们用起来会有些费力。”
说着,他又用烟斗敲了敲黑板。
一串串公式随之流淌而出,直至最后,四个大字出现在上面:
“葛藟纍之。”
郑清瞪大眼睛,手下运笔如飞,努力把黑板上所有的痕迹都烙印在自己的法书上。
老姚在讲台上不紧不慢的说道:
“这也是一道束缚咒。”
“与‘葛之覃兮’类似。”
“但在这个咒语中,包含有另一位更为强大存在的真名——‘藟lei祖’。”
“传说中,藟祖是葛祖的创造者。”
“在这道咒语里,葛祖的力量只是引出藟祖力量的引子。”
“而咒式里第二个‘纍lei’字,比之覃,是更不知道强大多少倍的契约力量。”
“如果能力不足,你们甚至连这两个字都读不出来!”
讲到这里,老姚重重的吸了一口烟,他那光滑的大背头在烟雾中显得格外神秘:
“魔咒,魔咒,只是一种运用。世界上最强大的,并不是这样的运用,而是为运用奠定基础的方法啊。”
那节课结束的时候,老姚留下‘元辰守护’四个大字,飘然而去。
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同学们比较一致的看法是,这是个咒语的名字,需要大家预先练习。
在第一道咒语的刺激下,每个人都在课后疯狂寻找有关这道咒语的信息。
教科书、习题集、甚至图书馆的典藏。
但直到三天后的今天,依然没有人能够依靠这四个字发现什么。
第二节药剂课就在这种纷纷乱乱的气氛中来到了。
直到这时,许多人才发现,自己忘记了李教授上节课布置的课后作业。
当课前的预备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郑清还在努力背诵着‘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
这是一道古方,主要用来驱风邪、清肺平喘;方子使用的药材也非常简单,就是汤名中包含的麻黄、杏仁、甘草与石膏四味药材。
这道药方被收录进《标准药剂·大学一年级》的附录中,作为麻黄的一种基础应用介绍给学生们。
对于李教授上一堂课布置的书面作业,郑清已经放弃了治疗;但背诵一道包含麻黄这味药材的方子,只要挑选得当,还可以挣扎一下。
就像这道‘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只有四味药材、五道工序,不需要配药途中更换三次蚕皮手套,也不需要一个时辰之内六次调整火苗大小,甚至不需要在制药过程中使用任何符咒。
纯手工、低要求,只要智商在标准线以上的学生,都可以在十分钟内背下这道方剂。
只要背会这个药方,那么李教授抽查作业的时候,就不会死的那么难看了。
抱着这种天真的想法,郑清努力翻着那本厚厚的《标准药剂学》,想要在老师进教室之前尽量往脑子里多塞一些东西进去。
与他类似的学生还有很多。
天文08-1班的药剂学教室里,大部分人都在摇头晃脑的背诵方剂,人声鼎沸,异常热闹。
有背“有汗或无汗,舌苔薄白或黄,脉滑而数者”的,也有背“内诸药,煮取两升,去渣,温服一升”的,还有背“有杏仁以定喘,甘草以泻火,烦热乌有不解者乎”的。
热热闹闹,不一而足。
突然间,门后的小人忽然大喊一声:“老师来啦!”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郑清一边抬头看向门后的那张画纸,嘴唇仍在飞快的蠕动,试图趁着脑浆还热乎,给里面多塞几个单词。
与主教楼东601的魔咒课教室一样,这间药剂学的教室门后,也有一张笔画随意、样式陈旧的简笔画。
画上同样是是一个三角鼻、圆弧嘴、大小眼睛、麻杆腿的简易小人。
而且它与其他教室里的同伴们一样,都光着脑袋,顶着三五根头发。
画纸右下角一模一样的位置上,还有相同的签名‘MAY’。
许多人都说,这些图纸是高年级的老生留给学弟学妹们的福利,用来在教授们进教室之前通风报信。
因为第一周的经历,新人们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
所以,在门后小人大声提醒后,药剂学教室的所有人仿佛都被施加了沉默咒,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但是等待许久,仍旧无人推门。
那扇微微有些发黄的木门老老实实的呆在门框里,纹丝不动。
学生们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门后的小人,眼神中都充满了疑惑。
“哇哈哈哈!”白纸上的小人指着一教室正襟危坐的学生,笑的直打跌:“骗你们的!哈哈哈哈……新生就是好骗!”
举室哗然。
众生义愤填膺,纷纷挽起袖子,向门后涌去,打算教训一下这张纸上的臭小子。
“老师来了!”混乱中,小人又高喊了一声。
“来你大爷!”辛胖子揉着关节,怒气冲冲的怼回去。
教室门砰然打开,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诸人眼中。
李教授一脸疑惑的看着乱糟糟的教室,他的身旁站着脸色发黑的唐顿。
“干什么呢?不知道上课了吗?!”
众皆怂。
大家灰溜溜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终于知道为什么没人给它画帽子了。”郑清咬着牙,恶狠狠的扫了那个得意洋洋的小人一眼:“这种骗子,没被之前的学长们打死,真是好运气。”
“这种涵盖魔法智能的伪生命很难被打死,只能被销毁。”萧笑想了想,提出了一个中肯的建议:“它不是喊冷么,你可以给它多画点冷风。”
郑清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
药剂学的教授是一个黑发黑眼,但面部轮廓又很有些棱角分明的中年男人。与大多数沉迷实验室的巫师一样,他的身子也微微有些佝偻,很瘦弱,宽大的袍子披在他身上,更突出了这点。
大部分时候,他说话的声音都很轻柔,似乎担心声音稍大一点会将面前那些细碎的药粉吹飞似的。
虽然李教授看上去有些木讷,严肃。但事实上,在‘第一大学我最喜爱的课程与教授评选’中,药剂学的李奇黄教授一直以高票名列前茅。
对天文08-1班的新生来说,第一节药剂课上这位教授的一段表述,尤其令人印象深刻。
那是在提及‘为什么要学习药剂学’这个问题时,李教授脱离讲义,临时发挥发表的一番言论:
“真的爱情与魔法制造的爱情,区别在于原因。”
“无数的原因造成了真正爱情的诞生。”
“而魔法制造的爱情,没有原因。”
“大多数同学都梦想在第一大学求学的日子里获得一段真正的爱情。”
“但是相信我,魔法药剂制**情的效果比真正的爱情更加浪漫,更加像真的爱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再而衰,三而竭。”
“这就是魔法爱情唯一的缺点——它的持久性不好,时效取决于魔药制造者们的水平。所以,同学们,为了不被这种更像爱情的爱情迷惑,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魔药学啊。”
郑清发誓,自己看到段肖剑眼睛在那一瞬间透出了绿油油的光芒。
当然,其他人的表现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甚至郑清自己,都在无人注意时,悄悄吸回了嘴角的口水。
不论男生,还是女生,在李奇黄教授的这番鼓(诱)励(惑)下,纷纷拍着胸脯,竭力表达自己学好药剂学的决心。
而在这第二节药剂课的课堂上,每个学生都躲躲闪闪的看着李教授,在心底希冀着他忘掉上节课他们的各种赌咒发誓。
教授站在讲桌后,慢条斯理的收拾好自己的讲义,抬起头,看向天文08-1班的学生们:
“你们的班长刚刚与我简单沟通了一下课后作业的问题。”
“我认为,你们对姚教授的课业感兴趣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作为你们必修课的教授,我必须声明,药剂学的作业也是必须要完成的。”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尴尬的笑声。
“你们将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来补完作业。”
“明天如果没有收到你们的结果,即使只缺一个人,那么你们每个人都将付出一点学分的代价。”
课堂中响起一片欢呼。
教授的这个提议获得了所有学生的一致赞誉。
相对于魔咒课、魔法哲学这类理论性较强的课程而言,药剂学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课程。在教授联席会议发布的学习纲要中,药剂学近一多半的课时都属于实践类课程。
也因此,天文08-1班的药剂学教室与其他班级一样,被统一安排在主教楼西侧的实验楼中一间包含众多试验台的教室里。
虽然从外观上看,实验楼、主教楼、办公楼三栋大楼的高低并没有太多区别,然而大楼内部却有着巨大的差异。
与只是偶尔出现楼层消失的主教楼不同,实验楼里的情况异常复杂。
因为这栋楼不仅仅是各位魔药师、草药师、或者丹药师的实验楼,还是各位符箓师、阵法师、魔具师、炼金术师的实验楼。
在地下,实验楼拥有巨大的地底空间。负一层的仓库里储备着各种学习中常用的实验器材、药材;负二层的地下温室种植了海量的阴性药草;负三层至负六层提供数以千百计的静室,以供不同需要的学生或者教授们在安静环境下调配药剂、勾勒符箓、刻蚀法具或者集成阵法;负七层至负九层拥有不同魔力浓度的试验场,方便教授们做更加精细的实验;再往下,据说还有勾引了地火的巨大法阵,使用岩浆与地下阴泉为辅助手段,一炉能炼成千上百枚丹丸的巨大丹炉。
在实验楼高层,有数座高塔,仿佛烟囱一样直挺挺从大楼上探入半空。这些高塔顶部安装了各种型号、大小不同的星空仪器,第一大学专门负责校园气候调节的星象监就坐落在这些高塔之中,学校的星象课、星空占卜学等多门课程的教室也在这里。
至于实验楼剩下的中下楼层,还有许多独立实验室、社团活动室等专属教室,不一而足。
郑清第一次参观第一大学校园时,尼古拉斯曾经告诉他们,实验楼属于校园内的高风险区域,当时新人们心底充斥着刚刚入学的兴奋与好奇,对老生的警告不以为然。
但仅仅是第二次在这栋大楼里上课,郑清就对这种说法有了一个明确的认识。
“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声与强烈的震动打断李奇黄教授的讲话。
郑清感觉整间教室仿佛被一辆快速行驶的列车迎面撞上,每个身在其中的学生都被撞的东倒西歪。
他站直身子,惊恐的看着教室四周洁白的墙壁仿佛皱起的纸张,扭曲出骇人的角度,承重墙与门窗在这种压力下发出了痛苦呻吟。
“不要惊慌,抓紧试验台上的把手。”李教授大吼着,声音竟然压住了教室外传来的巨大声浪。
原来他也能大声说话啊!郑清一边在心底吐槽,一边抓住试验台一侧的把手。
然后,他抬起头,四处张望。
前排的蒋玉已经翻开了自己的法书,也许她又使用了不久前学会的那道‘葛之覃兮’,一大堆张牙舞爪的葛藤把周围的女生们牢牢捆在实验桌前,非常稳当;而郑清身后不远处,那位吉普赛女巫一手抓着试验台上的把手,一脸轻松,她甚至还有闲暇摆弄自己那副塔罗牌。
倒是周围这堆男生,也许过于粗心大意,被后续传来的楼层抖动震了个七滚八歪,显得有些狼狈。
当教室外的噪音渐渐消逝、震动也逐渐停歇,教室重新恢复平静,每个人都站稳坐直之后,李教授终于重新开口:
“大家不要在意,这应该只是地下火室炸炉了,不要紧的……实验楼经常有这种事故发生,大家只要不在事故发生的教室就没有关系。”他轻飘飘的安慰着惊恐的新生们,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几个新生摔的鼻青脸肿。
“实验嘛,总有这样,那样的风险。”教授如此总结道。
“不当人子,不当人子。”郑清在心底疯狂咆哮着,双手用力搓着脸,努力把自己扭曲的面孔熨平,震惊的看向旁边的同学:“这么要命的教室,学校怎么还会允许存在!”
“简直是在拿绳命上学啊。”一旁的辛胖子仍旧抱着沉重的实验桌,一个劲嘀嘀咕咕。
“比传说中还要吓人。”萧笑脸色苍白的扶了扶眼镜,喃喃道。
“我哥说,”张季信又把自家哥哥的话拿出来:“平常没事别去实验楼。”
“你哥说的对。”郑清重重叹了一口气:“一直都对。”
李教授双手压了压,示意教室安静下来,然后继续爆炸发生前的话题:
“上节课的作业,除了书面的,我还要求你们能够在这节课背写一道含有麻黄的方剂。”
郑清茫然的晃了晃脑袋。
他似乎听到了自己脑浆在脑壳内绝望的、汩汩的撞击声。
刚才一惊一吓,原本就不是很熟练的那道药方,已经被他忘的七七八八。
而教授下一句话,更让人沮丧。
“至于药方的抽查,”李奇黄教授停顿了一下,认真打量了一番教室里的学生,忽然笑了起来:“有谁背诵的药方不是那道‘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举一下手。”
教室里沉默了几秒钟。
蒋玉、辛与马修三个人举起了手。
郑清努力把脑袋向桌子更深处钻去,假装自己还处于刚刚爆炸后的眩晕中。
几乎所有人都挑了最简单的药方来背诵,没有比这更令人难堪的场面了。
“上节课走的比较急,所以布置的这道作业没有说清楚。”李教授笑眯眯的看着众人,继续说道:“那么,我这里再补充一下:每个人需要在下节课之前背写一道包含麻黄这味药的方剂,不能背诵课本上这些基础药方,需要你们自己去图书馆寻找一道足够体现你们水平的方剂。”
也许因为刚刚的爆炸,堂下的学生们有气无力的答应着,全然没有几分钟之前的热情。
“好的。言归正传。”李教授轻咳一声,微笑着把话题重新引开。
“药剂学是一门丰富的学问。包含了人类从诞生开始所有的一切药理学问与知识。上节课你们简单了解了现代药剂学的一些理论与常识。”
“原本这节课我计划继续开授一些基础理论,但是一方面,你们没有完成我的作业。”
李教授顿了顿,看着堂下诸生,许多人都默默的低下脑袋。
“另一方面,”教授垂手,指了指地下:“实验楼今天不是特别安静……估计一会儿还有余爆发生,所以今天这里不是个上课的好地方。”
“那么这节课,我就带领你们去领略一下药剂学另一个令人着迷的地方吧。”
说着,他拉开教室门,示意大家向外走。
离开仍旧散发着不详低鸣声的实验楼,沿着一条僻静的长廊穿过临钟湖,新生们在李奇黄教授的带领下来到学府的后院,在一座低矮的两层独立小楼前停下了脚步。
教授让同学们稍等片刻,自己却径直进了那座小楼。
片刻之后,当李教授重新走出那座小楼时,原本套在身上的那件黑色教授袍子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灰色短衣,仿佛校工们的制服,却又在款式上有细微区别。
他背着宽大的草帽,一手拿着一个长嘴的黄铜喷壶,一手扶着一支木质长柄的尖头铁锹,看上去像一位农夫一般。
“这里,是九有学府中的植物园,也是第一大学规模较大的灵园之一。”李教授拄着那根铁锹,原本佝偻的身子也挺直了许多,然后他挥了挥手中的黄铜喷壶,补充道:“这就是我之前向你们提到的,药剂学另一处令人着迷是地方——神奇的魔法植物世界。”
“这里不仅有花甲茯苓、百年何首乌、千年人参子、冰山雪莲、铁皮石斛等等这些功效惊人的大补药,还有状如苏而赤华,可以毒鱼的葶苎;有黄化而圆叶,服之不字的黄荆;有白花黑果、状如韭,既可以治恶疮、又能驱散幻术的条草。等等等等。”
“今天,我会带着你们稍稍领略一番园中盛景。”
“进园子之前,我需要提醒你们,没有得到允许,不要随意碰触园子里的任何一株植物,不论你看它是益草还是恶木,又或者你看见一株食人花吞下一颗乱跑的人参子,忍不住内心那愚蠢的正义感。”
“不论如何,不要碰触任何一株植物。”
“也许你碰触的植物,会因为受到外来刺激而枯萎……到时候,就不是几枚玉币能解决的情况了。”
李教授提高声音,郑重其事的警告众人。
学生们老老实实的点着头,飞快的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教授提到的各种细节。
“嗯,最后,进园子之前,所有人都把课本、笔记本、乃至于笔墨纸砚这些东西收好,带上自己的耳朵与眼睛,出了园子再记下来。”
郑清呆了呆,沮丧的把文具塞进了自己的灰布袋,然后有些不安的看向四周。
书生离开手中的纸笔,如同剑客丢掉了宝剑,不由人不安。
“跟上,快跟上。”辛胖子拽了一把发呆的公费生,跟着教授向楼后走去。
郑清回过神,连忙打起精神,与身后的学生一道急忙忙、乱哄哄的跟了上去。
在第一大学,每个学院都有自己专属的植物园、用以培育自己学院在教学中常用到的魔法植物。
刚入学的时候,尼古拉斯曾经带领郑清来过这里,但也仅是过门而不入,只粗略了解了一下门户罢了。
转过小楼,面前是一座单薄破旧的拱形圆门,门楣上挂着一块黑乎乎的木牌,上面用绿色的油漆写着‘百草园’三个字。
门两侧的墙壁上有石块垒砌的一个个玄奥字符,字符都是空心的,透过空隙可以看到园内郁郁葱葱的繁茂植物。
“我以为学校起码会在植物园外面罩个玻璃罩子。”郑清透过缝隙打量着园子里的植物,忍不住对萧笑说道:“没想到竟然就这么简单一道破墙。”
萧笑怀里没有抱着笔记本,脾气坏了许多。
他抬起眼皮瞅了郑清一眼,没有说话,但目光中明白无误的表达了自己的鄙视。
张季信站在一旁,恰到好处的解释了西瓜头的鄙视之情:“不要小看这堵破墙,我前几天来领任务的时候,司汤达大叔警告过我们,说不要随便把手探进墙上那些空隙里,会死人的。”
郑清悚然。
他刚刚想起,张季信在校工委领到的惩罚性任务就是来植物园打杂。这样一来,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平白增添了几分可信性。
旁边几位同学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纷纷凑了过来,向张季信打听园子里的事情。
“真的死人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死了几个人?因为中毒还是被园子的防御魔咒打死的?”段肖剑兴致勃勃的打听着死人的事情。
“你已经进过园子了?里面大不大,听说进出园子要被搜检身子,是不是真的?”另一个女生则不安的提出了这个有点尴尬问题。
“司汤达大叔是谁?”郑清也很好奇的凑了过去。
张季信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同学有如此旺盛的好奇心,吭哧半晌,才稍稍理清问题,捡了几个回答道:
“司汤达大叔是百草园的管理员,与海明威老人一样,都是老校工。”
郑清“司汤达大叔没有给我们详细说园子里死人的事情……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事。只不过,他提到这些墙上附着了非常强大的诅咒,与九有学府的守护大阵勾连。任何未经允许的入侵都会受到学府守护大阵的全力反击。”
郑清原本站在门口,手指摩挲着墙壁上卷起的灰色墙皮,隔着墙上的空隙眼巴巴瞅着园子里一株绕着田垄乱跑的红色植物,跃跃欲试。恨不能取代那个拄着䦆头、跟在那株植物后面捶腰顿足的矮胖老头。
忽然听到张季信这份言论,顿时一惊,连连后退,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这幅模样把周围几位同学笑了个前俯后仰。
“不要紧,只要没有恶意,不会有危险的。”张季信笑呵呵的扶住他。
“谁来判断我有没有恶意?”郑清站直身子,红着脸反驳道:“我总不能把自家小命交给一座植物园来判断吧。”
“非常明智。”旁边一个清冷的女声插入他们的对话。
郑清转过头,是蒋玉。
她严厉的看着围在院墙边上的几位同学,不满的说道:“这里的学府的重地之一,任何小心都不为过……你们太莽撞了。”
没等其他人开口,她继续说道:“快些过去,李教授在分发防护服……迟了恐怕就没有合身衣服了。”
说罢,不等他们回答,便又匆匆招呼另一群学生去了。
“防护服?”郑清跟着张季信,一边向李教授走去,一边好奇的问道。
“呀!差点忘了。”张季信一脸懊恼:“进园子不需要搜身,但是需要换上防护服。一方面保护园子里的植物,另一方面也是保护我们自己。”
“这些防护服都是标准款式的,每种型号都有、但是数量有限。我们今天来的人比较多,去晚了恐怕就挑不到合适的衣服了。”
百草园门前有一株橡树。
这棵橡木年纪已经很大了,树皮粗糙皲裂,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淡青色苔藓。低矮粗壮的树干在离地不远的地方分了杈,像一只托天的巨手,在沉重压力下扭曲、变形。
一只黑灰花色的松鼠抱着一颗橡子,趴在自家洞***脑袋从树干上耷拉下去,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树下那些两条腿的怪物又开始换皮了,它迷瞪着眼睛,看着穿梭在树下吼叫的两足怪们,竖起蓬松的大尾巴,无聊的甩了甩。
每当天地换一次颜色,这些两足怪就要换几次皮,伟大的德鲁伊特啊,我要等到白色的冷花从天空飘落的时候才能褪掉身上这些黯淡的皮毛,换上一身暖和干净的袍子。
当树洞里堆满橡子的时候,就能换衣服了,还要多久呢,松鼠一边思索着,一边举起手中的橡子,重重的砸向橡树下一个正在换皮的两足怪。
这是它每天的保留节目。
这些两足怪非常有意思,用粮食砸他们,他们会哇哇乱叫,偶尔还会还给自己一捧橡子回来。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遇到这种傻乎乎的两足怪。
松鼠扒着树干,探着脑袋,热切期盼树下的怪物还给自己一堆橡子。
不过它注定要失望了。
今天在树下换皮的两足怪显然很没有爱心,他只是恼火的大叫了一声,就继续专心换皮去了。
只能等这些两足怪进了园子,再下去捡自己那颗橡子。
松鼠失望的抖了抖大尾巴,倚靠着树干,忧郁的看向远方。
温风习习,送橡子的两足怪你在哪里……
橡树下。
郑清可不知道自己头顶上那头捣蛋鬼会这么多愁善感。
“要我说,学校太惯着这些小东西了。”他摸了摸额头的红印,一边给身上套防护服,一边愤愤不平的嚷嚷着:“好歹我们是校园的主人,被一只松鼠砸了脑袋,说出去多丢人!”
“既然知道丢人,就不要唠叨了。”辛胖子语重心长的告诫着,同时把两个粗短的胳膊费力向身后拗去。
“我帮你吧。”郑清叹口气,伸出手,帮着辛胖子用力拉紧防护服身后的皮带。
“什么时候我们能像教授那样穿衣服呢。”辛胖子羡慕的看向站在百草园门口的教授,语气中充满了期待。
郑清站在他身后,悄悄的撇撇嘴,没有吱声。
几分钟前,李奇黄教授为这些年轻的新生演示了怎么穿防护服。
“进园之前,你们要换上工作服。”教授指着脚边大木箱里那些厚重的皮衣,向同学们解释道:
“校工委为园丁们配备的防护服是一种连体龙皮衣,用威尔士绿龙的头层背皮鞣制的,结实坚韧,防护力很强,能够阻挡园子里各种有毒孢子植物以及害虫。”
“此外,这种皮衣冷热不侵,对于环境有很好的适应性,在百草园这种环境下再合适不过了。”
“你们一定要记住,这不是去郊游,而是将要进入一个神奇的全新世界!”
说话间,李教授从箱子里拽出一套一套土黄色的宽大皮衣,手指在衣领处轻弹几下,那套看上去非常笨重的衣服便灵巧的套进李教授干瘦的身子上。
然后,腰间、手腕、背后的皮带自主蜿蜒、束紧、牢牢的搭扣在一起。
但是当新生们乐滋滋的用指头戳衣服领子的时候,这些皮衣纹丝不动。
“不要戳了,衣领上没有蚀刻任何咒语。”萧笑扶了扶眼镜,仔细打量那些油光滑亮的衣领,摇摇头:“刚刚教授应该是自己使用的咒语。”
“好想学会这道咒语啊。”郑清想到以后躺在床上穿衣服的梦想能够实现,满心欢喜。
“这种穿衣咒只有选修生活课的人才有机会学到。”张季信嘲笑的看着那些拿指头戳衣领的家伙,费力的向身上套着防护服,闷声闷气的补充道:“当然,如果天赋比较好的人,也可以自己在图书馆找到相应的教科书,自学这道咒语。”
穿好防护服后,郑清将短柄铁锹插在身侧的皮袋中,手上戴着用五色鹿的背皮鞣制的硬皮手套,攥着老师分给自己的黄铜喷壶,排好队准备进园子。
队伍的前方,李教授仍在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笼罩百草园的法阵依附于学府的防御大阵,设计的非常精巧。”
“要知道,每种草药都有自己的道地、有自己独特的喜好与特点。并不是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就能种出药效标准的道地药材。”
“鸡头黄精喜阴,僧帽桔梗喜阳,淡紫花黄耆喜阳光下的树荫,茄叶羊齿喜地洞里的磷光。不同的植物对光照要求各不相同。”
“高山雪莲喜净水、五梨蛟喜盐水、泥炭藓喜沼泽的臭水、多枝怪柳喜欢干燥的戈壁或沙漠,不同植物对水分的要求也不一样。”
“闪电芦苇喜欢雷电、含羞草喜欢静谧、蓬莱蕉必须在沉重的雾霭中才能生长、还有狙公芋早上喜欢吵闹的环境,晚上就喜欢安静的环境。许多植物对环境的要求也非常苛刻。”
“最麻烦的是,有的植物独居,根系所至,寸草不能生;有的植物喜群居,如果植株少于一定数量会自动枯萎;还有的植物必须长在另外一个植物上,比如槲寄生跟橡木。”
“所以,如果你在百草园一步雷霆、一步细雨、一步沼泽、一步荒漠,不要惊慌失措,这都是为那些娇贵的植物调整的环境。”
在最后进入之前,李教授仍旧不放心的与大家约法三章:
“进了园子:第一,要听老师吩咐;第二,不要乱动;第三,要听老师的吩咐不要乱动!”
“现在,按序,不要急,一个个来。”
“进门前先撒灰。”
李教授抓着一束点燃线香,分发个诸生,叮嘱道:“撒灰的时候,不要太用力,就算香灰落在肩头、发间也没有关系,这不是咒语,只是个古老的习俗……你们撒的太用力,会扔到后面同学的脸上。”
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轮到郑清。
他接过教授递给他的线香,插在百草园门洞中神龛前的香炉里,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几句。睁开眼,那条线香已燃烧殆尽。
然后他撮起一簇香灰,轻轻的丢过左肩,深吸一口气,迈进园子里。
进了草药园,郑清眼前出现一片仿佛被割裂成碎片的世界。
身前不远处,一朵一米见方的乌黑积云堆积在离地十多丈高的地方,云中穿梭着白色的闪电,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豆大的雨点不时倾洒而下,在泥土上砸出一个个小坑。云朵下方,一片深红色的小草安逸的伸展开嫩叶,却是在享受这番大自然的暴虐。
与这片狂风暴雨一指之隔,是一片方圆数十平米的沼泽,淡薄的雾气在恍若镜面的水洼上缓缓流淌,一蓬蓬深绿色的细长水草随着雾气的流淌左右摇摆。
沼泽旁边,竟是一小块黑夜!数丈之间,没有一丝外界的光线射入,鸡蛋大小的月亮悬挂在空中,周围点缀着一片芝麻光点组成的星空,完美的模拟了一处黑暗的世界。几株圆叶长茎的高挑植物垂下头,仿佛睡着了一般,整片土地都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而离开黑夜,一步之遥就是一片戈壁。粗大的砂砾与风化严重的石块凌乱的散落在这片土地上,长满尖刺的植物团成一窝,恐吓着任何一个觊觎它们血肉的食客。
放眼四周,光怪陆离的奇异环境比比皆是。
左面阳光灿烂,右面雾气弥漫,前方大雨倾盆,后头雷声阵阵。
方圆里许的土地上,竟然夹杂了数十种不同的自然环境,让人心境为之振颤。
所谓东边日出西边雨,却是不如这番景色迷人。
“一步雷霆,一步细雨,一步月夜下,一步烈日中。”郑清赞叹着,看着这片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颇有种目不暇接的感觉。
“不要只看远处,看着点脚下!”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打断了公费生观景中萌发的些许诗意。
郑清循声望去,是在园子外就看到的那个胖乎乎的老头。
老人穿着草鞋,灰色工装的裤脚挽的很高,露出枯瘦的、带着些许黄斑的小腿。他一手拄着一柄沾满泥土的鹤嘴锄,腰间挂着细长口的黄铜喷壶,弓着背,背着一个巨大的草帽,看上去仿佛背着龟壳的乌龟精。
“司汤达大叔,”李奇黄教授恭敬的走上前,解释道:“这些是九有学院今年的新生,我带他们过来涨涨见识。”
胖老头没有搭理他,反而把身子弓的更低了一些。
李教授没有出声,只是示意所有人都呆在原地保持安静。
“咚!”老人拄着的鹤嘴锄重重在田垄上跺了一下,但锄头仿佛不是砸在松软的泥土中,而是砸在了一面蒙着牛皮的大鼓上,沉闷的响声从地底缓缓震出,让郑清的脚板一阵发麻。
“咚!”老人没有在意新生们惊惶的神态,反而又重重跺了几下。
“哈!找到了!”司汤达老人欢呼一声,高高挥起锄头,用力砸在泥土中,然后使劲儿一翻,一个大坑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站在前排的学生努力伸长脖子,想要看清坑底有什么东西。
很快,他们发现完全不需要伸长脖子。
因为一株植物挥舞着宽大的叶子,努力从坑底爬了出来。它头顶一朵淡黄色的花骨朵,五六片单薄的花瓣上沾满了泥巴,细细的长茎上只长了两片宽大的叶片,仿佛两条胳膊一样左右挥舞不停。
此刻,它正努力从泥坑里挣扎出带着乱絮的长根,一跳一跳的向远处跑去。
“狂奔的兔儿爷!”辛胖子大叫一声:“嘿!它成精了诶!”
“抓住它!”司汤达老人举起锄头,大叫一声:“不要让它跑了!”
“不要乱动!”李奇黄教授大吼一声,制止了骚动的新生们,叫道:“不要忘记进园子之前怎么说的!”
所有学生都顿在原地,不敢动弹了。
那株植物仿佛发现了逃命的机会,顺着新人们裤腿间的空隙,一溜烟跑掉了。
“嗨!又让它给跑了!”司汤达老人气咻咻的跺了跺锄头,叹息不已。
“他们是新生,不会侍弄这些宝贝。”李教授赔笑道:“刚刚那株兔儿爷怕不是两百岁了吧,万一被孩子们碰掉点花蕊,剁了他们也赔不起啊。”
“又不贵!一片花瓣才两百多。”司汤达老人嘟囔着,连连摇头:“现在这些小家伙,越来越不懂得体恤老人。”
一片花瓣两百多!郑清暗暗咋舌,他可不会傻乎乎的认为这种花瓣是两百铜子。
呆在原地的学生们悚然,愈发不敢动弹了。
“它在那里!”辛胖子又大叫一声,指向不远处的丘陵。一块低矮的青黑色石头后面,黄色的花骨朵就像黑夜里的灯笼一样显眼。
那朵黄色花骨朵似有所感,倏的缩了回去,消失在石头后面。
“到底没有脑子,跑到了乱石滩上。”司汤达老人看了一眼,竟然不再着急,嗤笑道:“随便两个娃娃都能把它抓回来!”
李教授赞同的点点头:“我记得那片地下全是乱石,兔儿爷应该没办法在那里遁地了。”
“不错的小伙子!”司汤达大叔拄着䦆头,乐呵呵的看着辛胖子,圆乎乎的脸上满是欢喜:“眼光不错……交给你个任务,去把那株小兔崽子给我带回来。能不能办到?”
“保证完成任务!”辛胖子努力绷紧面孔,一脸郑重。
“不找急,不找急。你可以再找个同学帮忙。以防万一。”司汤达老人顿了顿,抬头看向其他同学:“再来两个棒棒的小伙子,跟着这个小胖子一起帮我把那个小东西捉回来!”
郑清默默低下脑袋,躲开了老人挑剔的目光。
他还记得自己在可预期的未来,资金会非常紧张,完全没有闲钱砸在这片金贵的园子里。
片刻之后,辛胖子与张季信便带着老人的嘱托,去那片乱石滩抓那株跑掉的魔法植物了。
“成精的兔儿爷!”李教授扶了扶头上的护罩,担忧的看着两名学生的背影:“是有谁发下来的任务吗?”
“是咧!”司汤达大叔连连摇头,抱怨道:“实验楼三零八室的张教授要三毫升兔儿爷的乳浆、还有下面二层的希尔曼老太婆要一钱兔儿爷的花苞粉。一个劲儿的催,催,催!”
说着,他抖了抖手指的鹤嘴锄。
郑清惊讶的发现锄头变成了一个铁锹。
“那株兔儿爷年份正好,却成了精了,四处乱跑。”老园丁挥起铁锹,把刚刚地上掘出的大土坑填上,再抬起头时,已是满脸笑容:“恰好你们来了,正好,帮我去跑跑腿,抓了那小东西回来。”
“如果没有事,就不打扰了。”李教授似乎想起了什么,向后挪了挪,赔笑道:“您老继续忙,我带着其他人先四处转转。”
“其他人?”司汤达老人非常用力的翘起下巴,满脸笑容:“既然来百草园了,就不要只是看。我这里恰好有一些任务要麻烦你们。”
李奇黄教授停下脚步,苦笑一声,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