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是一片黑暗的森林!”
“世界是一口野蛮的洞穴!”
“你们要用手中的剑,刺破沉沉的夜幕!用沸腾的血,点燃星空的光辉!”
“天发杀机,那就与天斗!”
“地发杀机,那就与地斗!”
“人发杀机,那就与人斗!”
“我们的灵魂永不凋谢!”高大的星空学院院长抬起双手:“生命不息……”
“战斗不止!”蓝袍巫师们疯狂的挥舞着拳头:
“战斗!战斗!战斗!”
……
……
“真是一场复杂、冗长的仪式啊。”郑清感受着第一大厅里剧烈起伏的魔法波动,搔着波塞冬的下巴,喃喃道。
小狐狸舒服的眯着眼,大尾巴吊在半空中一下一下的摆动着。
就连星空学院新生们的怒吼声,也没有把它从小憩中惊醒。
回到环廊之后,小狐狸就从帽兜里跳了出来,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与欢快。似乎大厅中央那道复杂的魔法阵对它有某种神秘的威慑力。
“这不是人们所向往的吗?”萧笑抓着毛笔,在嘴里舔了舔,摊开笔记本,飞快的写着什么。
他的那只老乌龟仿佛一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坠在他的帽兜里,一直没有动静。
“向往?!”郑清闻言,差点笑出声来:“你在开玩笑吗?人们会向往这种东西?”
也许他的质疑声稍微大了一点,周围的几个同学都转过头,看了两人一眼。
萧笑终于放下来手中的毛笔。
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墨汁,看上去有些滑稽。
但他表情严肃,语气也非常认真的解释道:“没错,人们一直追求的就是这种东西……或者,你可以称之为某种仪式感的东西。”
紧接着,他又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喜欢混乱还是秩序?”
“你喜欢战争还是和平?”
“你喜欢规矩吗?”
郑清有些摸不着萧大博士的意思,但凭借着近二十年培养出的直觉,他下意识的选择了某些好看的字眼:“和平自然是比战争要好一些……秩序也是,肯定比混乱要强。”
“至于规矩,”他想了想,谨慎的回答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规矩具有双面性。”
萧笑抱着他那本厚重的笔记本,低着头,审视的看着面前的公费生,语气显得有些不满:
“简单点!”
“规矩也是好的。”郑清飞快的回答道。
“这就对了。”萧笑满意的点点头,目光转向大厅中央,那里,亚特拉斯的学生们正在进行聆听院长最后的训示。
……
……
“信仰是意识的升华,还有对个人意志的肯定。”
“你所践行的道路,就是你的信仰。”
“有人信仰头顶的星空,有人信仰心底的道德,还有人信仰众生福祉、万世大同。”
“我们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构筑着我们信仰的基础,为我们的信仰提供不竭的精神动力。”
“这是一个还有信仰的世界!”
“这是一个值得拯救的世界!”
“这是我们生与死的所在!”
亚特拉斯的院长安详的看向自己的学生:“我们的圣约——”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黄袍巫师们语气庄严,神情肃穆。
金色莲花仿佛涌泉一样从他们脚下那纵横交错的魔法阵中喷薄而出,撞在亚特拉斯新生的身上后,犹如幻象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
……
“所有的智慧种族,包括你眼中的野兽、幽灵、甚至于妖魔,都更能接受有秩序、有规矩的生活。”
“即使这种秩序需要它们付出某种程度的代价。”
“唯有秩序,能够集中起个体有限的力量,维护整个种族的利益——从世界的角度来说,种族的休戚对每个个体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萧笑说道这里,突然转头看向郑清,抛出另一个问题: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无形的秩序,在现实生活中的具现是什么?”
“你是说这些仪式?”郑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自从诞生在这片宇宙之中,人类就一直在与内心那强烈的不安全感做斗争。”萧笑抬起头,看向第一大厅的屋顶。
白雾散去后,魔法天象重新出现在悬穹之下。
密密麻麻的光点宛如真实的星空,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内心的倒影,反映着的,是外面的真实世界。”
“而这些仪式与规矩,就仿佛真实世界的秩序,为我们的内心构建起一层坚固的堡垒。”
“让我们能够勇敢、坚强的面对任何挑战。”
萧笑按着自己的笔记本,看着头顶的星空,有些出神。
“听上去很复杂的样子……”郑清茫然的看着大博士,感觉他刚才似乎讲了一个非常严肃的话题。
不明觉厉。
波塞冬似乎也终于受不了萧笑的聒噪,懒洋洋的从郑清怀里爬起来,顺着他的肩头一跳,蹦到了李萌的怀里。
小女巫喜上眉梢,把自己的鸽子顺手一丢,乐滋滋的帮小狐狸梳理起长毛来。
鸽子小白愤怒的咕咕叫着,气冲冲的飞到蒋玉的肩头去了。
“就拿凡俗世界的白丁们来说罢。”萧笑皱着眉,试着用郑清能够听懂的例子来解释。
但郑清的关注点显然有些跑偏:“你还知道白丁是事情?”
“那些信奉权威的,”萧笑瞪了他一眼,强调道:“并非厌弃自由,而是权威能够更有效的带来安全感……而那些凭借契约为纽带组织的社会,人们信奉的契约,也能够为他们带去安全感。”
“比如我们学院,考试才能让人信服……而阿尔法学院,家谱显然更有说服力。”郑清立刻举一反三。
“非常准确。”萧笑显然非常高兴有人与他讨论这个话题:“小到家族、学院,大到国家、社会,这些道理其实是相通的。”
“无论是那些古老的家族、还是新兴的势力,亦或者我们学校,人们坚守规矩,并不是欣赏它繁杂华丽的外表,而是它们背后的安全感。”
“嗯嗯,非常正确,非常正确。”郑清敷衍着,心思早就跟着大厅中央新出现的一个身影转了起来。
“他们不是我们学校的人吧。”旁边的同学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巫,穿过缭绕的白雾,走进第一大厅的中央。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胖乎乎的、郑清看上去有些眼熟的身影。
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眯了眯眼。
“看袍子,像是巫师联盟的人。”
“准确说是巫师议会……他们不是一向跟第一大学不对付么,怎么今天还来参加开学典礼?”
“难道是传说中进驻第一大学的调查组吗?我听说那个调查组要在学校呆三个月呢。”
“那他们来开学典礼干什么?”
“三叉剑!那些人里面有三叉剑的人……”
“三叉剑是专门抓妖魔的……难道新生中真的混进了妖魔?”
新生们对于大厅中新出现的身影异常好奇,纷纷揣测他们的身份,毫不忌讳的猜着各种耸人听闻的原因。
郑清则没有这些疑惑。
在看到那个胖乎乎的身影,还有那张莫名眼熟的娃娃脸之后,他猛然想起昨天例会后老姚交代给他的那件事。
于是他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的灰布袋,打算趁着还没上台,再复习复习那几句台词——虽然都是废话,但他也费力好大一番功夫,昨天写了好几个钟头!
但是翻了半天,他都没找到那张可爱的小纸片。
仿佛心头划过一道闪电。
郑清猛然想起什么,手臂僵在了半空中。
“惨了,惨了。”他惊慌失措的转过身,抓住萧大博士的胳膊,用力晃着,紧张的问道:“你有没有写好的获奖感言……之类的东西?”
“获奖感言?”萧笑皱着眉,微微摇头:“谁会在笔记本上写那种废话!”
“你要去领奖?”辛胖子则敏锐的察觉到郑清语句中的要点,眉毛挑的老高:“什么奖!为什么我们不知道……”
“为什么要告诉你!”郑清没好气的甩开胖子搭在他肩头的肥手,声音里充满了沮丧:“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就记得有什么东西要带……都是你,大早上没事乱嚎,害得我把写好的演讲稿给落在抽屉里了。”
“怪我咯,”胖子费力的耸耸肩,摊开手,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如果你们早上肯花费五分钟的时间帮我找魔咒课的作业,你绝对不会落下你的演讲稿。”
郑清垂头丧气,没有反驳。
似乎感受到主人低落的心情,波塞冬挣脱李萌的怀抱,甩着大尾巴,跳回了郑清的肩头,然后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贴心的涂了他一脸口水。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愈发沮丧。
“你认识那两个巫师议会的人?”张季信也凑了过来,一脸好奇:“看他们的身上的裱纸,大家都说那是三叉剑的人……”
“的确是三叉剑的。”郑清叹口气,打起精神,耐心解释到:“那个瘦瘦高高的男巫我不认识,估计是三叉剑的某位大佬……跟在他后面的那个,矮矮胖胖,长着娃娃脸的男巫,我在大明坊见过,叫安德鲁,隶属于巫师联盟调查局突发事件快速反应小组,是一个注册巫师,好像也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
“安德鲁?”张季信眯着眼,脸膛有向紫色发展的趋势:“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呢……好像在哪里听过。”
“安德鲁·泰勒,阿尔法学院今年的新生,泰勒家的小少爷,现在站在你的七点钟方向,一百步开外的地方。”萧笑眼皮都没抖一下,哼道:“前次实践课,你跟辛胖子给了那位小少爷很大的难堪……难道你都忘了?”
“哦!是那条狼崽子!”张季信恍然大悟,右拳用力砸在左手心,连连点头:“我就说听这名字有点耳熟……”
“蠢货。”萧大博士终于按捺心头的怒火,瞪了他一眼,低斥道:“如果你看清楚一点,就能发现那位三叉剑的安德鲁专员是东方人……他姓安,名德鲁。”
“而你口中的狼崽子,完完全全长着一副西方面孔,他姓泰勒,名安德鲁!”
“要怎样的逻辑思维才能把这两个人搞混!”萧大博士最后哀叹着,摇摇头:“你已经把肌肉练进脑子里了吗?”
“还没有,”张季信憨憨的笑了笑:“我大哥说,家传的心法要练到十层以上,相当于大巫师级别,才能把肌肉练进脑子里……我还差得远呢。”
郑清终于忘却了几秒钟之前的沮丧,放肆的笑出声来。
其他人也笑了起来。
一时间,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活跃了许多。
“安静!”蒋大班长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再次挤到几位男生面前,俏脸微寒:“整个九有学院,就你们这里最乱……看看其他学院,能不能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男生们齐刷刷的举起手,闭上嘴,表示投降。
蒋玉无奈的跺跺脚,一伸手,把波塞冬从郑清的肩头揪了下来,然后一转身,又把辛胖子怀里的肥猫团团也拎了起来。
“你们再乱,我就把它俩炖了吃肉!”临走前,她恶狠狠的警告道。
波塞冬与团团耷拉着尾巴,小脸儿皱成一团。
郑清眨眨眼,小心翼翼的挥挥手,与自己的小狐狸告别。
胖子则眯着眼,试图从眼皮下挤出一点水珠,然而他脸上那欢快的笑容却彻底出卖了他的心情。
“我敢打赌,她不会炖肉。”胖子凑到郑清耳边,悄悄说道:“就算她把那头肥猫炖了,对我们宿舍也许是个好消息呢……”
郑清皮笑肉不笑的打着哈哈,老老实实闭着嘴,不再说话。
大厅中央。
司仪教授已经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手中那本巨大的花名册已经不翼而飞,换成了一本薄薄的红木硬壳手册。
“下面是今年的开学典礼临时补充的一项内容。”司仪教授满脸笑容,声音也显得活泼了许多:
“大家都知道,今年入校专机上出现了一头女妖……毋庸置疑,这是学校的严重失职。”
“但是,在这次突如其来的灾难中,部分新生在面对妖魔时,表现出了极大的勇气与坚定的信念。”
“第一大学为你们感到骄傲。”
大厅里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九有学院的许多新生们都转过头,寻找郑清等人的身影——托弗里德曼爵士的福,几位年轻巫师在自助餐厅抵抗女妖的故事在开学之初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辛胖子努力挺直身子,把身上有些皱巴巴的袍子崩的更紧一些,让他看起来显得稍微挺拔了许多。
张季信则满不在乎的挥挥手,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萧笑仍旧低着头,默不作声的翻开他的笔记本。
唯有郑清,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试图躲进几位同伴的阴影之中。
“最讨厌这种事情了,”他嘟囔着,小声自言自语道:“抛头露面,像个戏子一样…”
“与之相似的。”司仪教授的声音压制了场间的热情。
鼓掌声渐渐安静了下来。
“在8月份那一连串众所周知的恐怖袭击中,巫师联盟下辖的多个四季坊遭到了不明身份野妖的攻击。”
“死伤惨重。”
“唯有一处四季坊,幸免于难……”
说到这里,司仪教授顿了顿,酝酿着情绪:
“这是因为有一位英雄挺身而出!”
“挡在了发狂的野妖面前!”
“他用一道雷咒,一张符纸,几乎毁灭了一条街,震慑了妖魔嚣张的气焰,结束了它罪孽深重的生命!”
第一大厅一片哗然。
司仪教授不得不扯着嗓子,用最大的声音喊道:
“这位英雄就是我们第一大学九有学院今年的公费生……”
“郑清同学!”
这一次,不仅九有学院的新生,就连其他几所学院的新生也都探着脑袋,努力伸长脖子,想要看看那位传说中‘用雷咒毁灭了一条街’的新人。
郑清低着头,脸色涨的通红。
巫师世界最著名的奖项之一,便是梅林勋章。
第一枚梅林勋章的颁发可以追溯到西元十二世纪,大巫师议会在与‘上帝之鞭’对抗的过程中为了表彰英雄们驱逐‘瘟疫使者’的勇敢行为,将传奇守护法咒烙印在六芒星护符上,以增加英雄们的胜算。
随着战争的胜利结束,大巫师会议并没有停止颁发这种护符,而是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奖励机制——以战争中牺牲的最高级别巫师、中古世纪著名的传奇人物梅林法师的名义,设立了梅林勋章,旨在表彰那些为魔法技艺的进步与改善、为巫师世界的和平与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人们。
设立之初,这一勋章的授予对象还有许多苛刻的限制。
比如,巫师的年龄必须在六十周岁以上、地球原住民、无重大负面历史等等;因为改良魔法技艺而获得授勋的巫师还必须通过大巫师会议的审议,获得三分之二以上席位的支持、并将相应的魔法技艺留存于大巫师议会档案馆中。
相应的,原始版本的梅林勋章也没有区分级别,统一由黄金与秘银铸成。
这种老式勋章呈圆形,底盘是细碎宝石嵌出的六芒星,中央有一朵盛开的彼岸花,看上去仿佛涅槃的凤凰,显得华丽而庄重。
每一枚勋章上烙印的守护魔法都不一样,其中甚至不乏起死回生的‘大祝福术’或者绑定强大精怪的‘大召唤术’。
可以说,在十四世纪至十九世纪的巫师世界,一枚梅林勋章,便是一个巫师立足上流社会的可靠保障。
随着时代的发展,尤其是以维度派为代表的新巫师势力崛起以来,大量不起眼、但是重要的魔法被现代巫师们改良了出来。
有的时候一年往往会出现十多起重大的魔法进步。
这个时候,数量稀少、流程繁琐的老式梅林勋章就显得有些跟不上时代发展了。
于是巫师联盟在多次审议之后,对这一表彰体系也进行了改良。
比如,由原来的单一勋章,变为两级四等;一级是大梅林勋章,延续了老式勋章繁琐、苛刻的申请条件,往往四五年都没有人能够达到申请条件;还有一级是小梅林勋章,这一级别又被细分为梅林宝石勋章、梅林秘银勋章、梅林黄铜勋章。勋章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不过在规格方面有些许差异。
再比如,授勋的范围也大大扩展了。比如小梅林勋章不再对接受奖励的巫师年龄、籍贯做出严格的要求;颁发勋章的机构也不仅限于大巫师会议,而是根据勋章等级可以由不同机构发放;而烙印在勋章的守护魔法也从传奇级别的魔咒渐渐降至大巫师水准。
从某种程度来讲,这些变动降低了梅林勋章的含金量。
但由于古老传统的影响,即便在这个梅林已经逝去上千年的时代,许多老派的巫师家族仍旧把获得梅林勋章当做一种人生的目标与追求。
郑清获得的便是一枚梅林勋章。
准确说,是一枚小梅林勋章,梅林黄铜勋章。
但年轻的公费生宁愿自己没有获得这枚勋章——如果代价是某种名为‘良心’的要素。
开学典礼已经接近尾声。
司仪教授刚刚爆出喜讯将整个典礼的气氛推向高潮。
不论是围廊后的新生,还是身在二层、三层等的高年级学生,乃至露台上的助教、讲师、甚至教授们,每个人都不吝自己的热情与激动,用欢呼声赞扬第一大学新的梅林勋章获得者。
“……二十年来最年轻的梅林勋章获得者……他将成为九有学院的骄傲、将成为第一大学的骄傲、将成为整个巫师世界的骄傲……”
司仪教授仍在大厅中央用慷慨激昂的语气说着那些花团锦簇的表彰词。
围廊后,九有学院的年轻新生们早已忘却了纠察队的恐怖,乱成了一片。
“我知道了!”辛胖子大惊小怪的转过身,高声嚷嚷着:“昨天班会后,老姚把你单独留下,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件事!”
“你的名字将被刻进影壁中!”尼古拉斯挤过人群,脸色激动的发红:“也许明年的新生手册《走进第一大学》上就会出现你的简介……”
“天呐……这得加多少学分啊!”段肖剑一脸羡慕的看着他,猜测道:“也许你不用参加期末考试就能直接升到大二了。”
尼古拉斯脸色微微一暗,并没有说什么。
只不过他的情绪显然低落了许多。
郑清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事实上,从司仪教授开始宣传他的‘丰功伟绩’开始,他就一直低着头,专注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假的。
都是假的。
他没有用雷咒毁了一条街,也没有非常勇敢的冲到肆虐的野妖面前,就连那头可怜的野妖,也只不过是一位倒霉的胖子罢了。
那个时候,他只不过是一个刚刚接触巫师社会的纯‘小白’,除了几张鬼画符,连一道咒语都施展不出来。
面对横冲直撞的野妖,他缩在托马斯撑起的魔法护罩里;面对托马斯施展的雷咒,他捂着耳朵,浑身发抖;就连最后被他的符纸催眠的野妖,也纯属一种巧合——当时他只不过是想捡回自己那张还有回收价值的静心符罢了。
但他能站出来否认这一切吗?
老姚昨天班会后对他说的话再一次浮现在耳边:
“……明天颁奖仪式上,也许你会听到与自己记忆不太一样的故事……”
“不要紧的,只是学校宣传部门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毕竟我们要兼顾四季坊、巫师议会、还有学校内部的多方面需求…”
“你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晚上回去准备一下获奖感言就可以了…”
“……这些,都没问题吧。”
郑清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滚动着这些话,心里有些乱哄哄的。
没问题吧。
没问题吧!
没问题吧……
“有问题又该怎么办呢。”他喃喃着,自言自语道。
抬起头,面前是一群激动的,涨红的面孔。
甚至那张梦里的笑靥也在一脸惊讶的看着他。
涌上喉头的解释不知为什么,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还能说什么呢?
“……下面,让我们有请巫师联盟调查局局长,巫师议会安全委员会委员,第一大学曾经的优秀学员,罗布特·努德,为这位勇敢的新生颁奖!”
司仪教授声嘶力竭的喊声赢得了更加华丽的喝彩。
环绕大厅的喇叭花们鼓奏着节奏欢快的音乐,塞壬们吹着笛子、抱着竖琴,在一旁应和着;五颜六色的精灵在半空中飘来飘去,组成一道道绚丽的彩虹,连接着九有学院的新生驻地与大厅中央。
就连负责纪律的纠察队,也放弃了维持现场的秩序,与其他人一起加入了欢乐的海洋。
郑清在犹豫了几秒钟之后,才在同学们的推搡下,跌跌撞撞的走向大厅中央。
沉默吧,沉默吧,就这么沉默着走上讲台,接过那份深红色的荣誉,还有那枚沉甸甸的奖章。
一直到司仪教授宣布开学典礼结束,郑清都有种浑浑噩噩的感觉。
他甚至不记得几分钟前,自己站在颁奖台上说了什么感言。
手中的证书,与怀里的奖章,仿佛两块烧红的烙铁,烫的他心疼。
“快拿来给我们看看……”辛胖子在一旁叫嚣着。
还没等他说完,郑清就飞快的把两个代表荣誉的符号塞进他的怀里。
然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开学典礼虽然结束了,但第一大厅中的气氛却仍旧没有冷却下来。
环绕四周的喇叭花还没有凋谢干净,几朵大喇叭挂在半枯萎的藤蔓上,还在试图鼓起皱皱巴巴的花瓣,喷吐出含糊不清的歌谣。
穿着草裙的妖精们则在新生队伍里钻来钻去,笑嘻嘻的蹦来蹦去,龇牙咧嘴的讨要谢礼,惹得灰袍校工拎着长柄扫帚四处驱赶。
教授们已经纷纷离场,没有束缚的年轻巫师们三五一群的聚集在一起,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在大厅里召开了热闹的轰趴——这是第一大学招待新生的传统。
学生会的干事们已经拖来了一箱箱的青蜂儿,还有各种爽口的小零食,都堆在大厅中央,任凭取用。
穿着各色纱裙的蓝精灵们则举着果盘、拎着酒瓶,在新生之间来回穿梭,给每一口空掉的杯子里斟满饮料、在每一个张开嘴的年轻巫师口中塞进果子。
郑清站在人群中央,摩挲着手中的酒杯,看着那块黄澄澄的奖牌在不同人手中流转,真心希望它再也不会回到自己手中。
但这终究只是一种妄想。
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会试图黑掉一位英雄的奖品。
很快,萧大博士便从最后一位观摩者手中接过那块梅林黄铜勋章,转身塞进了郑清的口袋里。
勋章顺着光滑的丝绸向下滑去,郑清感到袍子一坠,似乎拉扯着他的心脏也重重沉了下去。
“你看上去情绪有些低落?”萧笑扬着眉,显得有些好奇:“是不是因为刚才的演讲词不够满意?”
郑清勉强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
“给你个建议,”萧大博士拽着他,指向周围:“抬起头,看看这座大厅里的人们,你能发现什么?”
年轻的公费生有些迷茫的抬起头,环顾四周。
阿尔法的队伍中,林果正骑在他的那头黑山羊背上,溜溜达达绕着廊柱转圈,仰着脑袋不知在看什么东西;泰勒家的小少爷周围仍簇拥着许多恭维的面孔,他也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任凭十根指头上的宝石戒指晃瞎其他年轻巫师的眼睛。
相比较而言,亚特拉斯的新生就收敛许多。他们或静默打坐,在躁动的环境中磨练静功;或三五结伴,互相交流心得感悟。郑清还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专机上那位名叫释缘的小和尚,正按着一头小妖精的脑袋,在唾沫横飞的阐述佛法,全然不顾那只小妖精愁眉苦脸的表情。
最热闹的也许就是星空学院了。一大帮新生围出一个大圈,里面的两个人互相用拳头与怒吼打着招呼,落牙与碎肉横飞,鲜血共汗水一色。旁边高年级的学长们不仅不加以制止,反而煞有介事的开了盘口,招呼其他新生们下注猜枚。
“这不违反规矩吗?”郑清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些许活力,他诧异的看向大厅稍高一些的位置。
在二层与三层的走廊间,还有许多抱着记事板的纠察队员;甚至高层的露台上,也有几位助教趴在栏杆上,笑眯眯的看着下面的轰趴。
“什么?”因为噪音比较杂,所以萧笑没有听清郑清的问题。
“我是说,星空学院的人竟然在赌博?!学校的纠察队不管吗?”郑清用一种震惊的语气问道:“完全没有任何规则限制……简直让人对这所学校绝望了……”
“那是博彩,不是赌博。”张季信宽大的巴掌搭在郑清的肩头,哈哈大笑道:“只要你不在下注的时候乱用占卜能力,谁都可以上去试试运气的……对于巫师来说,没有比好运气更漂亮的彩头了。”
“巧言令色。”郑清对这番解释嗤之以鼻,他甚至开始恶意猜测是不是纠察队的巫师们收了星空学院的黑钱,所以任凭那些赌博的家伙大张旗鼓。
昨晚老姚说的话、今天司仪教授的表彰词、再加上胸口沉甸甸的荣誉、还有宿舍里始终没有送出去的那条裙子——各种烦心的事情堵在他喉咙口,让他一直有种恶心的、眩晕的感觉。
星空学院光天化日之下赌博的事情,仿佛一道催化剂,让他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羞愧与愤懑了。
“简直无法无天!”
“巫师难道没有丝毫的道德观念吗?”
“良心就不会痛吗!”
他的脑海里充斥着这些字眼与咆哮,以至于没有听清萧笑的追问声。
“你只看到赌博这件事了吗?”萧大博士用一种失望至极的语气重复道:“其他的有没有看到?你还看到什么了?”
年轻的公费生终于稍稍回过神来。
他烦躁的环顾左右,胡乱的摇摇头。
萧笑终于放弃努力,深深的叹了口气。
“有问题吗?”张季信对于萧大博士的未竟之余非常好奇,忍不住追问道:“大厅里除了狂欢的人群、枯萎的喇叭花、被人捉着打的妖精外,还有什么?难道有某些隐藏踪迹的幽灵混进来了……不能呀!”
“这就是问题,人们的视线永远停留在自己愿意看到、想要看到的事情上。”萧笑用一种无力的语气叹息道:“但事实上,大厅里还有很大很大的问题……很多很多的问题……大到所有人都视而不见,觉得理所应当!”
郑清听着这句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话,却不知为何感同身受,连连点头称是。
在他看来,学校似乎被一股扭曲道德与准则的气息侵蚀了,但似乎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哪里有问题?谁有问题?”张季信愈发好奇,皱着眉四下里打量:“有什么问题?”
“你,我,他……大家都有问题。”萧笑抓着笔记本的手漫天一挥,画了一个大大的圈,把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囊括进去:“问题就是这所大学。”
“我也这么觉得……这所大学病了……”郑清忍不住接口道,丝毫没有感觉这句话中二度爆表。
张季信惊恐的看着两人,脸上挂起某种微妙的表情。
“第一大学原本是要建立一座消除隔阂、彼此宽容共存的大学……但是现在我们没有看到任何融洽的迹象。”
萧笑并没有在意周围人奇特的眼神,而是挥舞着手臂飞快的解释道:“就像你们看到的这样……即便是在联欢会上,四所学院之间依旧泾渭分明,每个学院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没有哪个学院的人会越过那道无形的沟壑,闯进其他学院的世界。”
郑清失望的叹口气,他觉得萧笑并没有看到病症的真正所在。
张季信则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他的脸色刚刚憋的发紫,看上去似乎随时会背过气去:“听你之前那种形容……我差点以为世界末日要来了。”
萧笑把笔记本摊开,扣在脸上,没有吱声。
“劳驾,让一让……”人群外传来辛胖子中气十足的吆喝声:“郑大英雄,这是你养的狗吗?”
“狐狸……它是一头狐狸。”郑清有气无力的纠正道:“还有,不要叫那个傻乎乎的外号。”
“傻吗?应该很拉风啊……女生们问我最多的问题就是关于你的了。”辛胖子抱着刚刚从女生堆里抢回来的两只‘毛绒玩具’——小狐狸波塞冬以及宿舍的橘猫——挤了回来,圆圆的脸上挂满汗渍。
他嘟着嘴,惟妙惟肖的模仿道:“郑清今年多大了?他是在跟伊莲娜谈恋爱吗?你真的跟他一个宿舍?你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纸吗……”
郑清一脸便秘的接过波塞冬。
它的身上已经被裹上厚厚的纱丽,尾巴尖甚至还被人打了个蝴蝶结。
这让小狐狸羞愤欲死。
看它的表情,恨不得把自己的尾巴整个剁下来。
另一边,张季信仍在与萧笑讨论刚才的话题。
“如果你觉得学院之间有……裂痕。”张季信为了挑选合适的词汇,那张方脸几乎皱成了圆形:“为什么不做点什么弥补一下呢?比如我们去其他学院拉几个认识的人过来一起嗨皮!”
萧笑抱着笔记本,眉毛几乎扬到额头外面去了。
“先生好,”旁边,郑清向一个刚刚出现在人群中的身影打着招呼。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脸色也有些发白。
因为来到他面前的这位黑袍巫师,是一位助教,也是他入校时的面试官。
大明坊中真正的英雄,托马斯。
一只蓝色的小精灵把手中的长颈酒瓶微微倾斜。
一股青色的液体冲破瓶口的束缚,欢快的流淌下来,撞在了空荡荡的杯底,欢快的打着卷,升起一层细密的泡沫。
郑清端着装满青蜂儿的酒杯,恭恭敬敬的递到托马斯手中。
“谢谢……我记得当初你喝它的时候,一个劲喊辣……现在适应了吗?”托马斯脸上绽着大大的笑容,碧绿色的眸子闪闪发亮。
“还好,还好。”郑清拘束在站在他身边,有些不安。
“谢谢。”托马斯从小精灵手中接过一颗青梨,一边道谢,一边转头看向公费生:“你在专机上救的那群小精灵怎么样了……听说她们还活着?”
小狐狸原本站在郑清肩头,向精灵们讨要水果。忽然听到托马斯的问话,立刻窜回郑清怀里,瞪着乌黑的大眼睛,巴巴的瞅着自家主人,一副‘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其他狐狸’的表情。
“嗯,朋友帮忙……用砂时王浆调了点药水,应该还能撑很久。”郑清挠着小狐狸的下巴,低声解释道:“砂时王浆是我在前几天临钟湖那件事上赢得的奖励…”
小狐狸满意的眯着眼,尾巴尖微微翘起。上面的蝴蝶结已经被郑清拆掉,一根毛都没有被
“嚯,真豪气。”托马斯惊讶的看着他:“虽然巫师们都很喜欢其他有特色的生命……但很少有巫师会浪费这种宝贵的资源,去救那些并没有太大价值的目标……要知道,你这个投资的边际回报率很低。”
“这不是投资,”郑清忍不住辩解道:“而且,生命难道不是无价的吗……这所学校到底怎么了……变得有些让人认不出来了。”
托马斯放下左手的梨子,把右手的酒杯换到左手,抬起一根指头,挠了挠下巴。
“年轻的感觉真好,”他真心实意的夸赞道:“还能对这个世界抱着种种美好的向往……是不是在为宣传部的那番言论头疼?”
郑清咬着牙,用力点点头。
托马斯又把酒杯换了一次手,皱着眉,慢慢说道:“你要习惯这些事……你们已经是成年人了,要学会用成年人的想法看待这个世界,不要一直像个孩子一样。”
看着郑清瞪大眼睛,张开嘴,似乎要反驳的模样,他连忙抬起手,制止道:“不要急,先听我说……”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嘴。
“整个夏天,巫师联盟都非常被动。”
“……调查局查办了好几个违规进行维度波动的实验室、黑狱出现了一些骚乱、沉默返潮来的比往年又早了许多、再加上学校从新世界抽调力量引得谣言四起……更不要提这个节骨眼上,四季坊与学校专机出现的两起事故。”
提到学校专机的时候,托马斯的表情黯了黯。
“听不懂也没关系……但你应该可以理解,今年糟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大家需要一些积极的事情来提提神。”
“巫师世界需要一点正能量,巫师联盟需要一个英雄,而学校也需要大家把注意力从某些角落转到其他舞台。”
“还有什么比一位今年刚刚入学的公费生成为英雄更契合三方需求的呢?”托马斯把空掉的酒杯递给一只小精灵,摊了摊手。
“所以,成年人就可以随意撒谎么。”郑清沉默半晌,最终用讥讽的语气说道:“从小到大,你们告诉我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然后在我们长大之后又用行动告诉我们,没有什么对与错,只有利益……真是个滑稽的故事。”
“的确挺滑稽的,但这就是真实的世界……书本之外的世界。”说道这里,托马斯忽然笑了笑,调侃道:“不要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了……要知道,除了签名时的墨水,你在这场交易中并没有什么损失。”
“是啊,我应该是获利最大的那个人,”郑清略微有些惆怅:“只要稍稍修正一点自己的世界观,明天起床后就会发现这个世界更美好了。”
托马斯愣了愣,终于不再说话了。
郑清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喧闹的第一大厅,看着那些小时候在梦里才能见到的奇幻景象,看着那些真实不虚的面孔。
他感到内心深处有个小小的身影正慢慢沉入水底。
就像托马斯说的,这是一场交易,而他只不过是一块镀金的砝码。
“交易……”年轻的公费生喃喃着,忽然抬起头,看着曾经的面试官,问道:“那你呢?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生气吗?”
“生气?”托马斯诧异的扬起眉毛。
“我是说,他们把那道雷咒的名誉按在了我的头上……”郑清看着他碧绿的眼睛,忽然感到有些局促,脸上不由升起几分尴尬:“总感觉自己偷了什么东西似的。”
“这个啊……”托马斯笑着,抬起头,微微有些出神:“学校同意了我某个任性的要求……真的让我非常感激。至于巫师议会,他们许诺帮我进行一项实验……完成这项实验后,我距离大巫师就更近了一点。对于一名真正的巫师来说,还有比在这条路上走的远一些更重要的事情吗?”
郑清随着托马斯的目光向头顶看去。
除了深邃的虚空、漆黑一片之外,也就只剩下几颗摇曳的斗大光团,在预先规划的道路上摇摇晃晃的挪动着,留下几道浅浅的光痕。
“谢谢。”年轻的公费生真心实意的说道:“各个角度的,谢谢。”
“没关系!”托马斯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人嘛……都有年轻的时候。”
“什么事这么开心!”辛胖子从不远处一溜烟跑了过来,脸色涨红,气喘吁吁:“劳驾,先生,我的徽章为什么看上去没有尼古拉斯的漂亮呢?是不是今年学校徽章的制作材料变了?”
橘猫团团趴在胖子的头上,爪子紧紧箍着他的头顶,尾巴仿佛一根旗杆一样,笔直的竖在他脑袋后面,看上去非常滑稽。
小狐狸揪着郑清的衣襟,笑的直打跌。
郑清的目光越过辛胖子,落在他身后的留级生身上。
果然,与其他新生不同,尼古拉斯胸前佩戴的两枚徽章看上去仿佛镀了一层釉,在微白的光线下闪烁着一层淡薄的五色毫光。
看上去就要比新生们手上那些哑光的金属章子高级许多。
“尼古拉斯?”托马斯看了一眼胖子身后那名瘦高的男巫,脸上露出一丝疑惑:“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尼古拉斯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表情。
“不是…我没有……没太关注过…这种事情,”他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平常的学业比较紧张……我还要照顾丽兹。”
“啊……丽兹现在怎么样?”托马斯露出温和的笑容。
“她很好,谢谢。”尼古拉斯松了一口气,表述也终于流畅起来:“药剂研究所配的药水很有效果,整个夏天,她都非常好。”
郑清听说过,尼古拉斯有个妹妹叫丽兹。
但听两人的语气,丽兹似乎得了某种重病?
真是艰难的人生啊。
年轻的公费生看着尼古拉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就好。”托马斯说着,转头看向几个新生,解释道:“徽章的材料自然没有变化……都是混合着陨铁、秘银、紫金打造的,在炼金研究所里统一制作。只不过学校在徽章上加持了一些守护性的咒语,长期佩戴,徽章上的咒语会在巫师魔力的影响下不断增强……这种变化的外在表现就是它们的色泽会更加绚丽。”
“我就说,我大哥毕业好久了,还带着这两枚徽章,”张季信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一脸恍然:“难怪……他的徽章已经变成钻石那样半透明的璀璨色泽了。”
“真的?!”辛胖子露出一脸惊喜:“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们这些……”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不要什么事都想着别人告诉你。”郑清忽然想起不久前某人说过的一句话,忍不住笑道:“凡事主动点,学会自力更生。”
辛胖子斜乜着郑清,一副你也有脸这么说的表情。
“当然,梅林勋章也有这种效果。”托马斯看着年轻的公费生,咂咂嘴:“听说长期佩戴梅林勋章,还能强化佩戴者某一方面的身体素质……”
“哇哦。”其他人几人羡慕的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捏了捏口袋里那三块硬邦邦的金属,立刻开始琢磨怎么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长期佩戴这几块‘护符’。
按照惯例,开学典礼后的轰趴会持续到深夜。
宿管倪五爷在这一天也会格外开恩,把关门时间延迟至凌晨,允许新人们在欢迎他们的日子里放肆一晚。
尼古拉斯已经是第三次参加开学典礼了。
从第一次的紧张与惴惴不安,到第二次的尴尬、手足无措,再到这一次,他站在这些年轻面孔身旁,眼神飘忽不定,神情有些恍惚。
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站在九有学院的队伍里参加开学典礼。
第一次参加开学典礼,他站在旁边阿尔法学院的队伍里;第二次参加开学典礼,他站在不远处星空学院的队伍里。
他甚至还清晰的记得自己在去年星空学院老生们开设的盘口上,还赚到一个月的生活费,一粒沉甸甸的金豆子。
与天文08-1班大多数同学的‘以为’不同,尼古拉斯并没有在九有学院留过两次级——虽然他有时会这么对其他人解释,来增加大家对他的认同——更准确的描述是,他在第一大学留过两次级。
只不过前两次是在其他学院而已。
06年,他第一次进入第一大学,是被阿尔法学院录取的。作为被狼人奥斯沃尔王亲自赋予血脉的年轻人,他的天赋很容易获得了第一大学花名册的认可;然而,作为一名混血狼人,他永远不可能在阿尔法学院获得尊重。
当又一个满嘴喷粪的家伙在学院聚餐时侮辱自己母亲之后,尼古拉斯终于爆发了——他在女生们的尖叫声中狂化变身,然后在教授赶到之前挥舞着爪子狠狠揍了那个男生一顿,打掉了他满嘴白花花的牙齿。
很解气,但是也很愚蠢。
学校的责任认定报告书很快出来,因为他的举动带有一定‘防御’性质,也因为那个男巫并没有受到什么‘不可逆’的伤害,所以学校并不会直接勒令他退学,但很显然,他也不适合继续呆在阿尔法学院了。
于是07年,带着一封警告信,背着简单的行囊,他走进了第一大学的另一所学院——星空学院。
也许学校教授们的出发点是正确的。作为一个拥有好斗血脉的年轻巫师、作为一个因为好勇斗狠被学校警告过的巫师,尼古拉斯应该非常适应星空学院的气氛。
然而结果令人大跌眼镜。
在一整个学年中,星空学院授课的教授们在对尼古拉斯的评语中使用最多的词汇是‘懦弱’‘缺乏勇气’以及‘毫无战斗意识’。这样的状态显然无法进入更高一级的星空试炼场。
期末的年终总结中,尼古拉斯对教授们坦诚,他必须照顾自己的妹妹,在她成年之前,自己不能因为任何愚蠢的战斗而送命——而在他看来,星空学院学生们之间的大部分战斗都是毫无价值、亦或者说是愚蠢的。
这种言辞与星空学院的办学理念完全冲突了。
教授们经过激烈争执后,最终认可尼古拉斯的辩词,同时也认识到人工调整学校花名册的行为并不符合第一大学建立时的初衷。
重回阿尔法学院是不可能重回了,这辈子都不可能重新回去了。
经过慎重考虑,九有学院向这位两次留级的老生发出邀请,允许他重新修读大一的学分。
前提是,他的行为准则必须符合九有学院的要求。
也就是考试成绩必须达标。
对尼古拉斯来说,这非常困难。与正宗的九有学生不同,他很少进图书馆——似乎只有第一次走进大学校园时,凭着对第一大学的好奇,他逛了逛学校的几处图书馆。
然而,他并没有别的选择。
仿佛做梦一样。
两年前的雄心壮志与远大抱负,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重修逐渐消失不见。那些还在耳边回荡的誓言现在回想起来更像是一个笑话、一种呓语,一片永远也触摸不到的镜花水月。
一阵女生的尖叫在第一大厅内回荡,惊醒了刚刚走神的尼古拉斯。
瘦削的男巫抬起头看了一眼尖叫的人群,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一头漂浮在半空中,浑身冒着黑烟,挥舞着触角的克拉肯,男巫们吓唬女巫的小把戏而已。
“你不去联欢吗?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郑清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忽然促狭的笑了笑:“我看见刘菲菲在第六根柱子那边,读壁画上的故事呢。”
“上了年纪,精神不济。”尼古拉斯眼珠颤抖着,嘴角下撇,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不用担心……我想,早点回去休息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郑清哈哈笑着,与这位有趣的老生碰了碰酒杯:“我一直不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我是说,你好像不住在宿舍?”
“大三新生的专属公寓,你不会感兴趣的。”尼古拉斯耸耸肩,目视远处:“辛同学在那边招手,是不是在叫你?”
郑清回过头,果然,辛胖子正举着橘猫,左右挥舞着,似乎还在喊着什么。
“那我先过去了?”郑清抱歉的举了举酒杯。
“玩的高兴。”尼古拉斯也举起杯子,与公费生同学碰了碰。
一气干进杯中的青蜂儿,老生抬起手,把空荡荡的酒杯交给一只盘旋在头顶的蓝精灵手中。
蓝精灵优雅的扇着翅膀,塞给他一颗李子之后,便拎着那个空荡荡的酒杯飞走了。
尼古拉斯把李子丢进嘴里,嚼了嚼,又看了一眼喧闹的第一大厅,抬起帽兜,悄然离去。
甚至没有与刘菲菲告别。
他的脑子现在有点乱。
他觉得自己需要回到一个能够让自己重新平静的环境里。
或者说,他需要一个能够让自己重新平静的方式。
比如写信。
……
回到那间专属的学生宿舍后,天色尚早。
尼古拉斯扯开书桌中央的抽屉,从里面捡出一张洁白的信纸,还有一瓶黑色的墨水、以及一根灰色的羽毛笔。
他没有开灯,毕竟窗外的阳光还能支撑好一会儿。
跳到床上,盘腿坐好,借着窗外的阳光,尼古拉斯把信纸摊放在膝盖上。
他拧开墨水瓶盖,把羽毛笔塞了进去。
咕嘟咕嘟。
羽毛笔欢快的喝起了墨汁
这是一个狭小的房间。
干净,但是色调非常单调。
地板、墙壁、天花板,目之所及,房间里唯一的色彩就是灰色,光秃秃,没有一丝装饰。
灰色的柏木衣柜安静的倚靠在墙角,衣柜门半敞开着,里面孤零零的挂着一件九有学院的红色袍子。
灰色的石头书桌冰冷的蹲在床前,光秃秃的桌子上没有台灯、没有书本、没有幽灵侦测仪、甚至连架像样的座钟都没有,真正的一无所有。
书桌旁,是一张矮小的单人床。
床上铺着灰色麻布的床单与被罩。
橘黄色的阳光从窗外钻进这间屋子,将斑驳的光影落在这张矮小的单人床上。
这束光线就是这间屋子唯一与众不同的色彩。
尼古拉斯盘着腿,倚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床铺上。
他的上半身笼罩在屋子的阴影中,而腿脚则暴露在那束橘黄色的光线里。
这里是他在第一大学的宿舍。
也许是无法准确匹配他的年级,也许是阻止他与其他同学居住的尴尬气氛,也许只是为了让他有更好的读书环境。
自从进入九有学院之后,宿管倪五爷就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单人房间。
灰色的羽毛笔满意的打着饱嗝,开始在墨水瓶里吐起泡泡,催促主人快点使用它。
尼古拉斯把膝盖上的记事板放正之后,拣起羽毛笔,熟练的写了起来:
“亲爱的妈妈……”
写完这几个字,他重新把羽毛笔塞进黑色的墨水瓶中,蘸了蘸,叹了口气:
“很久没有给您写信了,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
手中的羽毛笔顿了顿,尼古拉斯忽然觉得依靠这种祝福时的虔诚,也许自己当初应该选择进入亚特拉斯学院。
但他很快就抛弃了这个滑稽的念头,摇摇头,继续写了下去:
“我很好,丽兹也很好。”
“赞美药剂研究所。没有了血友病的困扰,丽兹展现出了非常强大的天赋……比她哥哥我更加出色的天赋。”
“昨天在临钟湖,与看守码头的凡尔纳老头——您一定还记得,他养了一条不知多大年纪的狗——聊天时,他还在我面前夸赞丽兹的天赋。”
“‘前所未有的天才,’他夸张的比划着,似乎把整片大湖都囊括在内了‘我敢打赌,她长大了能当上阿尔法学院的公费生’!”
写到这里,尼古拉斯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在阿尔法学院的遭遇,顿时犹豫着要不要把这句话划掉。
但他很快放弃了这种掩耳盗铃的举动,而是在下面补充了一句:
“当然,丽兹长大后想进哪所学院是她的事情,我想您也会尊重她的选择——在我看来,那所学院并不是很欢迎我们这种巫师,所以我更建议她选择其他几所学院。”
“比如九有学院。”
“您应该知道,我去年在星空学院重修的结果并不令人满意。原本应该被勒令退学了。”
“但承蒙学校的关心,允许我重修一次,继续留在这所您梦中的大学。”
“只不过,您一定猜不到这一次我被哪所学院录取了……九有学院,那个你口中书呆子才去的学院。”
“您说的没错,这所学院里的确到处都是书呆子……还有笨蛋。”
写下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尼古拉斯脸上浮现了一丝温柔的笑容,他抬起头,眯着眼,迎着橘黄色的阳光,看向窗外。
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遇见她的那天下午。
湿漉漉的湖畔,空气中还弥漫着鱼人离去后残留的臭气,阿尔法的向导气势汹汹的吼着她:“……叫你放手就放手……你怎么这么笨!”
菲菲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尼古拉斯脑袋用力向后仰去,撞在灰扑扑的墙壁上,发出咚咚的声音,然后他想起来了。
她没有反驳自己的向导,只是不断重复着‘不知道’。
然后是自己帮着她怼了那位阿尔法的向导几句话。
尼古拉斯的嘴角向下撇了撇,打心底里赞叹自己当初的选择。
他把灰色的羽毛笔在墨水瓶里蘸了蘸,继续在摊开的信纸上写了起来:
“九有学院的教学理念与阿尔法完全不同。”
“似乎这所学院唯一评价学生的办法只有考试成绩——不考虑天赋加成、不考虑推荐信、不考虑社团活动。阿尔法学院那几个绩点很高的家伙来到九有学院怕是会成吊尾车。毕竟在九有学院,他们没有办法凭借血脉赋予的法术来赢得学分。”
“只有掌握教科书上那些固定的咒式与知识点,才能拿到相应的学分。”
“非常幸运,我得到了一位公费生的帮助。”
“她是九有学院一年级的首席生,非常聪明,非常厉害,教授在课堂上讲的东西她几乎一眨眼就能学会。开学才一个月,她已经开始预习下半学期的考试内容了。”
“她也是一个非常漂亮、非常温柔的姑娘。”
“有的时候,我忍不住会想,上天的性格真的非常恶劣。祂给了某些人超人的智慧、优美的形体,却给了另一些人残缺的生命。然后还让他们相遇在一起。”
写到这里,尼古拉斯停下笔,重新抬头看向窗外。
目光有些迷离。
……
“你怎么这么笨!”一个男生无奈的对旁边的女生叹道:“长廊里面的石兽不要随便摸,会被它们揍的…”
女生鼓着嘴,把手中那条大蛇打出十八个结。
……
“你比我更笨!”女生指尖翻滚着一条细细的藤蔓,指着男生,哈哈大笑:“这么简单的咒语都用不出来……”
男生看着脚下软趴趴的一团乱麻,哭笑不得。
……
“你好笨啊!以后就叫你笨蛋好了。”女生摊开面前的草纸,嘟囔着:“看着,我再给你演算一次。”
旁边的男生唯唯诺诺的点着头。
……
“你是不是没有发挥好?怎么符箓分级只考了一个二级?”男生絮絮叨叨着,自责不已:“是不是帮我补课害得你没时间复习…”
“你真是个大笨蛋!”女生皱着鼻子,大发脾气。
……
“笨蛋,午饭吃什么!”
“煮鸡蛋还有蛋炒饭。”
……
“笨蛋,去图书馆跟我占座去!”
“好哒…”
……
“笨蛋……”
“什么事?”
“…想不起来了…想起来再喊你,笨蛋。”
“哦…”
……
脑海中流淌着这些甜美的回忆,尼古拉斯手中的羽毛笔却一刻不停的刷刷刷写着。
“……九有学院的宗旨就是追求终极的公正与平等,这一点与阿尔法的自由正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没有办法判断两边孰对孰错。”
“但对于我来说,在九有学院呆着,也许更有归属感一点。”
“无论如何,我都会继续坚持下去的。”
“就像您希望的那样,妈妈。”
“天气快要凉了,晚上睡觉多加条毛毯。第一场雪下起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和丽兹选两朵雪花。丽兹现在最喜欢星形松针雪花,她说,那些雪花绽开的六角,像极了小时候您给她画的圣诞礼物——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您画的是一道安眠符。”
“已经很晚了,我要去图书馆复习功课了。”
“希望下次给您写信的时候,能带给您一些更好的消息。”
“愿梅林保佑我们。”
丢下羽毛笔,任凭它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吐下一路的墨滴。
尼古拉斯偏着头,呆呆的看着宿舍的窗户。
那是一扇同样狭小的窗户,高约一米,宽不足半米。
窗台离地足有一米多高。
拱形的窗楣上没有安装窗帘,十字形的窗棱插进四面厚厚的墙壁中,支撑着那面单薄的玻璃。
尼古拉斯跳下床,抖了抖发麻的腿,拉开书桌下面的木柜,把折好的信纸塞了进去。
阳光从他的指缝间流过。
木柜中,装着满满当当的书信。
当尼古拉斯蜷缩在昏暗的宿舍里给母亲写信的时候,第一大学的另一个角落,也有一群人,正在思考如何写一封回信。
这也是一间缺乏光线的屋子。
只不过,与尼古拉斯那件紧凑狭小的宿舍相比,这间屋子无论从规模还是气势上,都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虽然四面八方虚空中的星辰已经纷纷熄灭,但盘旋在椭圆形办公桌上方的那条龙形吊灯却亮起了几条长须。
淡黄色的光线混杂着巨龙两颗大眼珠子里冒出的幽幽蓝光,倾泻在会议桌中央那排娇嫩的君子兰上,给它们镀了一层神秘莫测的光膜。
会议桌上光秃秃的。
没有材料、没有笔记本、没有果盘、没有点心、没有饮料。
甚至那些平日里呆在兰叶上打盹儿的花精子们也都被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拎出了会场。
除了坐在会议桌周围的六个身影,整间会议室看不到第七个喘气儿的家伙。
这里是九有学府办公楼,中101室。
也是九有学院最大的一间会议室。
第一大学的两位副校长端坐在会议桌两端,四位学院的院长则两两一排,坐在会议桌两侧。
左侧是九有学院与星空学院。
右侧是阿尔法学院与亚特拉斯学院。
老姚咬着他那根黑乎乎的烟斗,抱着胳膊,盯着桌子中央的一株君子兰,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坐在他旁边的星空学院院长则握着一把短刀,用一块蓝色的绸布细细擦拭着刀刃。
爱玛教授坐在老姚的对面,她的手里捧着一叠纸,正就着头顶微弱的光线默默读着;她的旁边,亚特拉斯学院的院长闭目端坐,手指间捻着一串豆大的菩提珠。
若愚副校长的金属拐杖斜倚在桌子旁,他整个人缩在黑乎乎的袍子里,趁着后方深邃的空间,仿佛一块阴影。
石慧副校长双手托着下巴,目光从每位参会者的脸上缓缓滑过,许久,终于轻声开口,说道:
“对于月下议会的这封信,都先表个态吧。”
话音刚落,老姚就抓着自己的烟斗,用力敲在了会议桌上。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他瞪着眼,手中的烟斗敲的咚咚作响:“这是趁火打劫!是讹诈!我们如果同意他们的要求,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虽然不赞成老姚这种粗俗的表达方式,但我同意他的观点。”爱玛教授紧跟着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们不仅应该拒绝月下议会的这封信,还应该想办法打消他们这种危险的想法。第一大学建立的初衷,就是控制那些危险的咒语……如果我们任凭外面那些家伙肆无忌惮的尝试,恐怕不止巫盟,连这片世界都会重新动荡起来。”
“难,难,难。”亚特拉斯学院的院长终于抬起了眼皮,露出一双灰白色的眼珠:“如果我没有记错,几个月前,幽灵族的黯蓝古堡刚刚被取缔了一个维度波动实验室……这只是我们发现的。月下议会一共有五个上议员的席位,也就是说,有五个像幽灵族这样的强大势力,谁能保证他们不会私下进行这些实验呢?或者说,谁知道,它们私下里进行了多少研究与小规模实验呢?”
“不听话,就打。打上几顿,就听话了。”星空学院的院长言简意赅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星空学院的战队随时可以出动。”
“简单、粗暴,”爱玛教授撇撇嘴,瞟了老姚一眼:“毫无技术含量。”
“问题是,我们现在没有多余的力量在学校外面进行某种强力的‘指导’,”亚特拉斯学院的院长深深叹了一口气:“正是因为我们需要它们的力量,才会被它们的这封信伤透脑筋。”
会议室顿时陷入沉默之中。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因为今年沉默森林的返潮来的较早,预估带来的风险也急剧上升,包括校工委大部分校工、所有的高年级学生、部分助教以及讲师等学校的中低端力量都需要提前布置,进行相应防范,导致黑狱中正在进行的‘项目’人手严重不足。
这也是学校向月下议会发出‘征召令’的缘故。
但很显然,月下议会的某些老人敏锐的察觉到学校的困难,在回信中婉转的提及议会想要在某些‘荒芜的地方’进行一些‘不伤害世界’的小型实验,希望能够获得第一大学的支持。
这些说辞几乎已经直白的告诉第一大学的诸位副校长与院长,月下议会想要自己的‘禁咒’。
来信的最后,月下议会还担忧的提及,如果无法获得那些强大咒语的保护,议会不得不留下‘更多’的人手,来保证自身安全。
这也是老姚认定月下议会在进行讹诈的原因所在。
当然,在爱玛教授看来,这也可能是巫盟内部其他势力的某种试探。毕竟对于第一大学来说,缺乏高端战力这种说辞就像奥布莱恩家族少几口陈年的楠木棺材一样可笑。
在许多妖魔的眼中,第一大学的校长呆在学校,就是一种巨大的威慑。足以让它们在踏足学校之前思索再三。
既然妖魔敢与进犯第一大学,那么唯有一种解释。
……
会议室里的沉默一直持续着。
石慧副校长的目光落在对面的阴影之上。
许久,一动不动。
若愚大师始终保持着沉默,宛如一块顽石,一语不发。
场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老姚举起烟斗,打破了这种稍微有些尴尬的气氛。
“打断一下,”他呵呵笑着,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想问一下,半年后的那件事,我们还差多少力量?我记得学校已经从新世界召回了很多高级巫师了吧……”
“基本力量还是有的。”石慧副校长瞟了一眼老姚的烟斗,语气显得非常平淡:“只不过高端力量稍显欠缺……按照学校之前的建议,需要月下议会派遣至少五位大巫师级别的战力进行外围防御。”
“外围防御。”老姚点着头,嚼着这几个字,重新把烟斗塞进嘴里。
“的确,这些援兵不会被允许进入黑狱内城。而且实际上,我们只需要它们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段出现就可以了。”石校长不厌其烦的补充道:“根据占卜研究所提供的报告,那个项目完成的时候,妖魔们有极大可能发动一场大规模袭击。”
会议室里的呼吸顿时粗重了几分。
占卜研究所的‘极大可能’,基本等同于肯定会发生。上一次发生巫师与妖魔之间的大规模冲突似乎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血流成河、死伤惨重,不足以形容其万分之一的残酷。
几位院长的脸色都难看了许多。
当然,除了星空学院的院长——他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满意笑容。
“五位大巫师……相当于它们全部的上议员名额了。”爱玛教授点点头,表情严肃道:“难怪它们敢开出这样的价码。”
“哼。”星空学院院长冷哼道:“古老的契约,什么时候变成了可以随意谈判的价码?!如果月下议会拒绝履行它们的义务,我们也可以忽视自己的责任。”
“没有人要拒绝履行义务。”亚特拉斯的院长连连摇头:“我们仅仅需要一些高端战力……如果月下议会派遣一些未成年的小崽子们,或者过分点,它们直接勒令在我们学校上学的那些年轻人走上战场,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会议室里气氛一滞。
星空学院的院长显然有些哑口无言。
“那么,综合大家的意见。”石慧副校长屈指敲了敲会议桌,总结道:“第一大学的禁咒不扩散原则是一致的、也是坚定的,任何人、任何势力都不得挑战这一原则。”
“其次,月下议会与第一大学之间的契约是神圣的。必须遵守。”
“最后,”她抬起头,看向会议桌对面那个始终安静的身影:“在以上两条原则的基础上,什么都可以谈……条件是,学校需要月下议会的五位上议员在规定的时间、到规定的地点。”
“我只补充一点,”若愚大师终于说了今晚会议上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低沉,显得有些嘶哑:“学校的猎队,是为妖魔准备的……未经六人联署,不得用于巫师联盟的内战。”
“这也是校长的意思。”石慧副校长嘴角微扬,脸上浮现出满意的表情:“只要月下议会遵守古老的盟约,第一大学始终为它们敞开大门。”
“那么,我会加强与月下议会的沟通协调,希望能够实现双赢的结果。”若愚副校长低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愿梅林保佑。”
会议桌上空的龙形吊灯闪了闪。
向下方飘洒的光辉仿佛一道道绳索,被逐渐收回,拢进了龙身。
几个身影微微一闪。
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这间空旷的会议室里。
灯火尽灭。
漆黑的虚空之中,仅留下那两颗幽蓝的大眼珠子,在死寂中等候下一次灯火通明。
当第一大厅的轰趴临近尾声,尼古拉斯收起书本准备离开图书馆,第一大学的几位副校长、院长们正在各自的办公室埋头如山的文件之时。
当月亮半掩在轻纱似的雾气后,有气无力的喷吐月华之际。
当这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候。
一只黑色的蝴蝶扑闪着翅膀,从临钟湖畔飞起。
一闪。
又一闪。
便忽然消失在空气中。
无声无息,没有惊起一丝涟漪。
当它再次出现在这片天地中,已经在数万里之外,一片平静的海面上了。
它翩跹着,优雅的跳着舞,落在一根青色的、细腻的指头上。
“第一大学的消息?”迷雾船长捻了捻手中蝴蝶的黑色翅膀。
鳞粉簌簌落下,化作一片诡异的符号。
这是妖魔们常用的古老文字,诡异、强大,只能由妖气凝结。传说是由那开辟一切的真灵赐下的福祉。
尼基塔端着船长的下午茶,好奇的看着这一切。
“我能感受到你的惊奇。”迷雾船长似乎心情非常好,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妖:“你那颗稚嫩心脏里的低语在这间屋子里显得有些聒噪了……”
尼基塔端着餐盘的手臂虽然在微微发抖,但她仍旧勇敢的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它……它是从第一大学飞来的?”
“宾果!”船长打了一个响指,语气中充满了赞赏:“但是没有奖励。”
“这不可能!”尼基塔眼睛睁大,震惊道:“第一大学的防护阵法可以隔绝一切……它不可能从里面溜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它看上去很脆弱……所以无法突破第一大学强大的守护阵?”船长嘴角勾起,显然非常满意女妖脸上那不可思议的表情:“但是你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有无相生,难易相成。”
这是道经中的一句真言,尼基塔知道。
但船长话中的意思却很难揣摩。
毕竟道经里的每句话向来都有十七八种不同的翻译。
女妖茫然的看着船长,眨了眨剔透的红眸。
也许因为刚刚收到了一条好消息,也许只是因为刚刚吃了一口美味的小点心。
迷雾船长的心情看上去非常好,很耐心的给女妖做着解释:
“不能否认,第一大学的守护阵法是这个世界,或者说这片宇宙当中最强大的守护阵。”
“甚至于从某种程度上,它可以屏蔽高维生物对学校的窥伺。”
“但不论如何,这座防御阵对付的大多属于三维生命体……不论是你,还是外面那些蠢蛋们,虽然都是巫师们口中‘凶残的妖魔’,但不外乎一个鼻子一张嘴,三五只眼睛七八条腿……仍旧摆脱不了这个宇宙的基本时空概念。”
“但这只蝴蝶则不同。”
迷雾船长说着,指尖微微一挑。
原本纷纷扬扬的鳞粉仿佛幻影一般聚拢,重新化作了一只黑色的蝴蝶。
蝴蝶似乎对刚刚的遭遇还有些许记忆,用力扑闪着翅膀,试图远离那根青色的指头。
但一切都徒劳无功。
无论它怎样挣扎,细细的腿脚始终牢牢黏在船长的指尖。
“创造生命!”尼基塔惊恐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能够弹指间构建一个生命,即便是一只最不起眼的蚂蚁,也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就女妖所知,第一大学那些资深教授、甚至院长们,都没有这份本领。
也许传说中超越大巫师、超越大妖的存在,才能稍微理解一些其中的奥秘。
“不不不,还差一点火候……只不过在时空之间稍微讨了点巧。”船长谦虚的晃着食指,愉快的看着那只黑蝴蝶在指间摇摇晃晃,温和的问道:“你知道科克雪花吗?”
“大巫师科克构建的一种有限空间里的无限长度,因为看上去像雪花,因此得名。”作为第一大学曾经的高材生,尼基塔对于这些基础概念仍旧记忆犹新:“相似的,还有大巫师谢尔宾斯基构建的三角形,图形面积会随着变化无限趋向于0。”
“非常不错,如果我在第一大学教书,肯定会给你加上几分的。”迷雾船长轻轻鼓掌,笑道:“那么这些构造,到底是一维线,还是二维面呢?就像你刚刚提到的谢尔宾斯基三角,称它是一个二维的图形,显然有些困难,因为它已经几乎没有面积存在了……但它又非常明显,不是一个一维线的集合。”
“介于一维与二维之间。”尼基塔似乎回到了大学的课堂上,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认真:“难道,这只蝴蝶就是这样的存在?”
“非常敏锐的小家伙。”船长将手指伸到女妖面前,让她认真看着那只黑色的蝴蝶:“它不是一个平面……但无限接近于一个平面,是介于二维与三维之间的生命体。”
“第一大学的防护法阵可以抵御高维的窥伺、可以阻挡妖魔的侵袭,却很难杜绝这些超越一般概念的生命体……那些光着脑袋的苦行者们管这个叫‘知见障’。”
橘红色的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落在船长的书桌上。
几缕光线越过重重阻碍,洒在蝴蝶的翅膀间。
七彩毫光泛起,有那么一瞬间,尼基塔觉得这只扇着翅膀的小家伙只不过是一张画而已。
“它有名字吗?”女妖痴迷的看着那些在阳光中流淌的细碎鳞粉,追问道。
“名字?”迷雾船长终于陷入了沉思。
许久,他才点点头,说道:“就叫它2.5维蝴蝶吧。”
笑容僵硬的挂在脸上。
面对这糟糕透顶的名字,尼基塔完全不知道如何把话接下去了。
“这是您的糕点,请您享用。”她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举起面前的餐盘。
“这些糕点味道不错,”船长用指尖乌黑的利甲掂起餐盘中最后一口小块糕点,塞进嘴里,抿了抿,满意的点点头:“我似乎尝到了‘记忆’的醇香。”
“您说的非常正确,”女妖低着脑袋,恭维道:“这些糕点选取陈酿中的记忆,将大脑烘干,磨成粉,打制而成……里面还添加里您最喜欢的肝蓉血酱。”
“果然,每个人都有自己价值。”船长拣起餐盘中的白绸,擦擦指尖,嘴角微微扬起:“让你当我船上的厨娘,应该是我今年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了。”
当尼基塔从船长室出来的时候,脸上仍旧挂着一丝耿耿于怀的表情。
虽然迷雾船长对于她做的点心给了很高的评价,但是女妖并不想当一名厨娘,她想上岸,想厮杀,想在年轻妖魔中出人头地。
一如很久以前她在第一大学做的那样。
然而船长的命令无法违逆。
她现在只能乖乖回到后舱,呆在那间狭小阴暗的厨房里,为船上剩下的五头妖准备晚餐。
哈瑞缀在她身后,像一条哈巴狗一样,就差没欢快的摇着尾巴了。
“劳驾!”女妖气冲冲的转过身,瞪着面前这个穿着粉红POLO衫的家伙,没好气的说道:“不要总跟在我身后……免得我不小心把你塞进灶台里当柴烧。”
“呐,呐,有没有什么新消息跟我们分享……”哈瑞搓着手,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语气中充满了讨好:“我们都知道在迷雾上,除了船长,就你的消息最灵通了。”
这番恭维恰到好处,女妖扬起下巴,感觉非常受用。
“没有什么大新闻,”她把手中的餐盘拍到男妖的手上,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只不过是第一大学飞来的一只蝴蝶,带来点新消息。”
“蝴蝶?”金发的莱恩从桅杆上蹦下来,跳到船舱上沿,抱着胳膊,耷拉着两条毛茸茸的腿,显得很好奇:“什么蝴蝶?哪里来的蝴蝶?”
“第一大学来的,2.5维蝴蝶,听说过嘛!”尼基塔用一种鄙夷的语气强调着:“是介于二维生物与三维生物之间的一种形态……想来你们也听不懂。”
必须承认,女妖的最后一句评价非常中肯。
迷雾号上的两只毛头小妖的确听不懂维啊态啊之类的艰深字眼。
但它们总能凭借野兽般的直觉,抓着这件事的核心。
“第一大学来的?”莱恩狐疑的扫了女妖一眼:“我以为当你从专机上逃回来之后,第一大学已经没有我们的眼睛了。”
“对啊,对啊。”哈瑞手里攥着《朵朵女士》,一边给女妖扇风,一边好奇道:“我记得你上次吹……不,说过,现在在学校里搞事情的,是海神号上面那个大酒桶的人……我们什么时候又派人进去了?”
尼基塔立刻哑口无言。
所谓灯下黑不外如此——当没有人提醒的时候,许多人会对发生在眼前的事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习以为常,不以为怪。
但这片阴影终究会随着头顶光线的偏移而扭曲。
当你换个角度后,便可以很容易的发现其间的异常了。
“我也不知道……”女妖喃喃着,手指卷着发梢,缠了一圈又一圈。
“难怪你还活着。”金发莱恩却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猩红的眸子闪烁着,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我就一直在好奇……搞砸了任务的你,为什么能活着从船长室走出来,还成了我们的同伴。”
“因为我带回来很重要的消息!”尼基塔略显不服气的哼道。
“消息?!啊哈……”金发的男妖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嗤笑道:“我有一百种不重样的方法,从你那颗快要枯萎的脑子里抠出自己想要的消息……你觉得船长有多少种方法。”
女妖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最重要的是,”莱恩似乎仍旧不满足,凑到女巫耳边,阴恻恻的哼道:“迷雾号的规则非常简单。在船长的概念里,只有成功与毁灭……没有成功完成船长的任务,你以为自己凭什么活下来的?”
尼基塔终于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海风拂过,她紧了紧身上的袍子。
天气似乎变的更冷一些了。
“好啦,好啦,不要吓唬我们漂亮的新船员啦!”哈瑞突然推开莱恩,嘎嘎笑道:“我刚刚还没问完呢……那只不管几维的蝴蝶,到底带了什么消息回来?”
“也没有太多消息。”尼基塔低声回答道:“就说巫盟最近派了调查组进驻学校,好像那个调查组的组长在教授联席会议上拍了桌子……还有,月下议会驻贝塔镇的办事处最近人来人往,似乎在搞什么事情。”
“我一直觉得那些月下贵族应该跟我们是一伙的。”莱恩捏着下巴,连连摇头:“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巫师拉到对面去……”
“因为我们弱鸡,被巫师联盟压着打。”哈瑞毫不客气的揭开伤疤:“如果我们又一百头大妖,在这个世界还不是横着走?!哪里需要东躲西藏,四海漂泊。”
莱恩眯了眯眼,却最终没有反驳。
“哦,对了,第一大学最近人手似乎比较紧张,连今年提前的沉默返潮,他们都只是派遣助教跟校工们处理的……”
哈瑞与莱恩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最后还有个开学典礼的事情……那只蝴蝶连那个老不死的讲话都录了下来。”尼基塔扳着指头,念叨着:“那个死老头又在开学典礼上宣传包容与和谐了……我当初进学校的时候,他就在讲这一套了,一直到现在,毫无新意。”
“活得久了,就像一块被嗦干了骨头,虽然还有几分余香,却改变不了它毫无营养的事实。”哈瑞抱着胳膊,说了一番非常有哲理的话。
这让女妖大为惊诧。
她从来不知道这个三五不着调的男妖,竟然还有如此深沉的一面。
然而,这点深沉就像龙卷风,来得快,去的也快。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哈瑞忽然弓着腰,鬼鬼祟祟的打量着左右,压低声音问道:“我记得你说,船长猜测,第一大学那个老不死的家伙已经消失很久了……这些年一直不在学校?”
“确实有这种想法。”女妖继续用指尖绕着发梢,非常诚实的回答道。
“但是,”一旁的莱恩表情有些困惑:“你刚刚还说他在开学典礼讲话了?!”
“蠢货!”哈瑞骂骂咧咧的跺着脚,表情有些焦躁不安:“我有一百种妖术能够模拟你的精神波动……更何况那里是第一大学,每天都有几十位大巫师来来往往的第一大学!”
“你的意思是……”莱恩有些恍然。
“我什么都没有说!”哈瑞忽然蹲下身子,然后又站起身,沿着甲板边缘一块破碎的木板走来走去:“但,也许,这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女妖终于有了几分兴趣。
“你一直盼望的……离开厨房的机会。”哈瑞停下脚步,表情有些严肃:“还有我们……更进一步的机会。”
莱恩眼睛中泛过一道红光。
“你觉得,船长最近与那三个老家伙见面,是为了什么?”哈瑞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还知道,他给巴顿大哥他们写信了……你觉得,船长召唤他的战斗队长们又是为了什么?”
“他想要干嘛?”原本表现一直很激进的莱恩,现在表情反而有些不安:“我记得我们跟巫盟有协议……”
“如果第一大学能够消失,那么这个协议自然就不存在了。”穿着粉红色POLO衫的妖魔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转头看向旁边的女妖,上下嘴唇一翻,露出满嘴尖利的牙齿:“我已经遏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要冲进那所学院,享用那些香甜的血肉了。”
尼基塔没有说话。
她血红色的眸子间翻滚着某种渴望,浑身上下因为激动而战栗不已。
“我也要去……”她闷哼道。
“放心!”哈瑞抱着胳膊,一脸得意:“巴顿大哥很罩我的……我会帮你搞定那块血布……”
“我不知道你们想搞定什么。”一个慢吞吞的声音忽然在几头年轻妖魔身后响起,提着气死风灯的独脚老头咯噔咯噔慢慢从几个小家伙身边走过,不怀好意的嘿道:“但我知道,你们肯定需要活到那个时候……船长五分钟前就让升帆了……好自为之吧。”
哈瑞与莱恩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尼基塔则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向厨房溜去。
她第一次如此热爱自己在船上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