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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里德曼爵士的休息室很宽敞。

    巨大的落地窗紧闭着,血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半遮半掩的挂在那里,旁边吊着两根带着银穗的金质挂钩。透过明亮的窗户,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几绺稀疏的白云下隐约可以看到高飞的大雁群。

    与大多数巫师的习惯不同,这间休息室里悬挂的画像仅仅是两幅非常普通的油彩,画像上没有附着任何魔法效果,自然也就没有黏贴某位老人残留的影子——当然,从艺术的角度而言,这两幅油彩画都非常有才华,并不缺乏所谓的‘艺术的灵魂’。以至于郑清第一眼看见它们的时候,险些丢出几张沉默符。

    当然,跟在女巫身后的他最终察觉到画像间的奥妙,没有丢出怀里的沉默符,维持了几分男生应有的稳重。

    伊莲娜并没有注意到男生心底细微的活动。

    她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随意的向郑清介绍着这间休息室里陈设——仿佛这是她自己家一样——给人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那两幅油画,左边板着脸坐在椅子上的老头儿是托尼·J·布莱克,就是那个历史很长很长的布莱克家族的族长。他手底按着的那本书,就是整个月下议会都必须遵循的基本规则——《月下法典》。”

    “右边那个老帅哥,就是卡伦家族的约翰·休·卡伦,吸血鬼中的传奇人物。他手里拿着的那个杯子据说是血族圣杯……当然,没有谁证明过这件事。这都是外面流传的小道消息。”

    “还有你身后那张枣红色的木桌,据说是用某位超越大巫师的吸血鬼曾经睡过的棺材板打造的。也就只有弗里德曼这个家伙才能受得起这份福气……”

    听着女巫的介绍,原本依靠在枣红色书桌前的公费生顿时觉得后背发凉,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登时从桌沿弹了起来,远远避开。同时在心底检讨着自己的不小心——他明知道这些吸血鬼的爱好独特,竟还大大咧咧的触碰这间屋子里的东西,太不应该了。

    “至于前面那座露台,就是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说道这里,伊莲娜转过身,手中不知何时又翻出了她的那套塔罗牌。

    “权杖骑士带了吗?”她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郑清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

    “带了,带了。”说着,他立刻翻开灰布袋,从某个紫色小木盒里找出那张已经失去大部分光彩的卡牌。

    这张卡牌是几周前女巫听说他做噩梦,所以送给他安神用的。虽然早已失效,但郑清却一直带在身边,留作纪念。

    女巫眼波流转,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刚刚我说要送你一件礼物……”看到郑清微微张开口,似乎想要拒绝的模样,伊莲娜立刻举起手中的塔罗牌,摇摇头:“这是贺礼,你必须收下……选一张牌吧。”

    年轻的公费生扭捏了几秒钟,嘿嘿笑了笑——虽然这番推脱很老套,也很虚伪,但身处社会之中,他不自觉的沾染上了这些习惯——然后他眯着眼,从塔罗牌里抽出了那张刚刚被塞回去的权杖骑士。

    与其他卡牌相比,这张权杖骑士颜色显然有些黯淡,而且被他摸了许久,上面多多少少沾染了几丝他的气息,最是容易辨认了。

    女巫看到他的选择,不由撇撇嘴:“你这是作弊呐……呐,在给你礼物之前,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在猎场上杀死那么多妖魔的?你真的作弊了吗?”

    郑清闻言,下意识觉得有点委屈,不由争辩道:“怎么就作弊了?你在猎场上也看见了……那头大黑…虎,是它杀了那些妖魔,而且跟在我后面的……”

    想到教授们让他保密的那些文件,郑清舌头一打结,原本要出口的‘大黑猫’登时变成了‘大黑虎’,只不过伊莲娜只当他一时口急,并没有注意这个细节。

    但显然,她被男生陡然发作的气势吓了一跳。

    “别急,别急,我这也是听大家说的。”女巫显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敏感性,不由多解释了一番:“……你在猎场上被我们猎队救了下来,结果最终你拿到了最佳猎手的称号,我们什么都没拿到。大家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不痛快,自然就有风言风语了……我并不是说你作弊,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郑清原本还有几分恼气,但看伊莲娜这番表现,那股气顿时消散了不少。

    索性摆摆手,苦笑一下:“这种事情,没办法理论……过段时间,大家自然会有其他话题了。”

    “权杖骑士,带着一份幸运,向未知的领域前进。这既是勇气,也是鲁莽。”伊莲娜重新从郑清手中拿过那张卡牌,将话题扯回礼物上:“我想,我知道要给你什么礼物了。”

    “你之前没有准备?”郑清这句话显然没有过脑子。

    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后悔了,忍不住解释道:“我是说,我以为,你要送的礼物是从商店买的准备好的礼物……”

    “礼物,为什么要从商店买?”女巫看上去有些惊讶:“送礼物自然要送自己心爱的东西了!否则怎么体现它的珍贵?”

    这话好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郑清嘴唇抖了抖,对这种逻辑深表赞叹。

    “你转过去,我先准备一下。”女巫忽然开口,支开男生。

    郑清立刻乖乖的转过身子,同时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各样切合时宜的画面,以及稍后可能会用到的种种甜言蜜语。想着想着,他觉得自己鼻子有点热,伸手一摸,竟然流鼻血了。

    “丢人,丢人……每逢大事要有静气。”男生暗自嘀咕着,同时飞快的从灰布袋里摸出几张甘霖符,拍在鼻子上。

    “你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身后传来女巫轻快的询问:“可以了,转过身来吧!”

    郑清深吸一口气。

    努力挤开脑海中各种旖旎的画面,身子僵硬的转了回去。

    “呶,这是送你的礼物!我刚刚包装好的!”伊莲娜捧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盒子,举到郑清面前,一脸不舍:“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啊……”

    她让我转过身,就是为了把礼物包装一下嘛……

    郑清一脸木然的看着盒子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金色丝带,心底的残念溢于言表。



    手捧礼盒,郑清自然会猜测盒子里装了什么礼物。

    由于之前两次礼物的缘故,他的第一反应便是盒子里装的是符枪。

    “还有这么轻的符枪?”年轻的公费生掂了掂盒子,不由扬起眉毛,下意识的将自己心底的猜测说了出来。

    “符枪?”伊莲娜对男巫的反应有点莫名其妙,奇怪道:“为什么是符枪?你想要符枪做礼物吗?”

    郑清顿时醒悟过来——眼前的女巫与自己一样都参加了新生赛,她不知道自己用弹弓的事情,自然不会准备相对应的礼物了。

    同时,他也为自己弄出的乌龙感到了一丝尴尬。

    “我,我只是这么猜的。”他结结巴巴的解释着,脸色慢慢涨红:“之前,之前收到了好几把符枪……我以为,以为……”

    “以为我也会送符枪吗?”伊莲娜笑眯眯的摆摆手,显得异常洒脱:“符枪那么贵,我可送不起……如果是几颗符弹,我倒是还能想想办法。”

    郑清见她没有在意自己的失礼,顿时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他不由想起自己收到的两支符枪,心中又多了一份压力。

    降低压力的办法,自然是转移注意力。

    郑清立刻扯开盒子上的丝缔,当着伊莲娜的面打开了她的礼物。

    盒子里,装着一个黑乎乎的笔记本。

    笔记本看上去有些破旧,油腻的封皮上隐约残留着一些仿佛血渍的痕迹。除此之外,本子的其他方面倒是保养的不错——书页熨帖,而且用薄薄的金属片包了角,看上去给人一种意外工整的感觉——但即便如此,这也很难称得上是一件适当的礼物。

    郑清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当然不是因为这个笔记本破旧而心生不满——事实上,没有比这个笔记本更令他满意的礼物了——几周之前,他就曾经在伊莲娜手中见过这个笔记本。当时吉普赛女巫捧着笔记本向他请教里面绘制的一些艰涩的符箓,为此,郑清不得不在图书馆浪费了很长时间,查阅了相当多的材料,才勉强给出近似解。

    对于一个擅长符箓的人来说,没有什么礼物比一个记满陌生符箓的笔记本更合适的了。

    “你把它送给我了?”年轻的公费生惊讶的反问着,语气中仍旧有一些不确定。

    “不然呢?”伊莲娜看上去似乎也有些不高兴,郁郁道:“既然你抽到那张牌了,自然就要把最适合你的东西给你……”

    “如果你舍不得,可以给其他东西的。”郑清小声建议着。

    “那不是骗自己吗?”女巫诧异的看了男生一眼,似乎非常好奇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骗骗其他人还可以理解,自己骗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

    郑清脸色一黑,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就像林果的时间线一样,巫师们的想法总是充满了某种魔幻色彩,很难用逻辑来解释。

    所幸伊莲娜也没有继续讨论这个复杂的问题。

    “呀!只顾着给你选礼物,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女巫忽然跳了起来,仿佛受到惊吓一般,丢下讷讷的男巫,转身便跑向不远处的露台。

    郑清犹豫了几秒钟,将那个笔记本先塞回了灰布袋,然后跟了上去。虽然他的心底仍有很多疑问——比如这个笔记本是哪里来的,笔记本上记录的符箓是哪个流派的,等等——但一想到现在两人还在别人的休息室里,一想到‘私闯民宅’之类的字眼,年轻的公费生不由缩了缩脖子。

    诚然,他在学分上是有一点积累了,可以并不在意偶尔被扣掉几个违规的分数。但这也不代表他可以随便挥霍自己的学分。

    毕竟他还是要升到大二年纪,而且还需要用学分换取许多晋级注册巫师所必须的资源的。能够攒一点是一点。

    这间休息室的露台非常宽大,两个人站在其间绰绰有余。

    露台的四周原本生长了许多藤蔓类植物,依附在露台的围栏间,只不过因为时至秋末冬初,许多植物都收缩了枝叶,即使个别没有收缩的,许多叶子也开始变得枯黄起来。以至于原本笼罩在茂盛藤蔓间的围栏被彻底暴露了出来。

    “虽然你看这些围栏很多,但实际上,整个露台据说都是用一块大理石雕刻出来的。”伊莲娜低着头,弯着腰,指尖轻抚过围栏上那些精美的浮雕,语气有些飘忽不定:“从左到右,凡四十九步,一共是七十二根栏柱……每根栏柱上都有一个迥异的浮雕,描绘了被巫师们镇压的七十二只精灵最后的模样……”

    “精灵?”听到这里,郑清忍不住打断女巫的话,指着一根栏柱上的浮雕,诧异道:“这东西是精灵?这不是妖魔吗?”

    他手指的位置,一头尖牙利爪、蝠翼蝎尾,却又长了四面八臂的奇特生灵,正睁大眼睛仰头嘶吼。即便只是一块石雕,郑清也能感受到那股冲天的怨气——这可不是一个好精灵应该具有的气质与模样。

    “山林鬼怪,妖魔魍魉,都是精灵。”伊莲娜仍旧一根一根查验着露台上的栏杆,语速不急不缓吟道:“凉飙破暑,清歌萦坐,缺月稀星庭户。精灵何必待秋通,为一洗、朦胧今古。”

    吟毕,她的身形顿住,在一根栏柱前停了下来。

    郑清还没看清那根柱子上有什么,女巫便手指微曲,轻轻叩动栏柱上下关节,只一刹那,便将那根原本结结实实的柱子敲了下来,吓得男巫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紧张的四下张望一番,没有地动山摇,也没有警报蜂鸣,更没有一头妖魔从断掉的柱口脱身跑掉。

    仿佛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柱子,被人从栏杆间敲了下来。

    男巫一口气还没抽完,女巫便从包里摸出了另一根一模一样的栏柱,换了上去。清光拂过,露台又变得完完整整,一如开始。

    “好啦,事情办完了,我们回去吧!”伊莲娜站起身,拍拍手,轻快的说道。

    郑清茫然的看了她一眼。

    “这就结束了?”他忍不住低头又瞅了一下那根被‘真·偷梁换柱’的栏柱,忍不住小声问道:“我是来监工的吗?”



    郑清的灰布袋里塞着一本曼昆的《符文构造原理》。

    他原本以为今天伊莲娜找他,是讨论某个笔记中的艰涩符文,所以还特意带上了前段时间研究的一些心得。却不料两人最终会面的地方并不是书山馆,而是阿尔法城堡。

    而且吉普赛女巫也没有研讨符文的意思——她甚至把那个黑乎乎的笔记本当做礼物送给了郑清——这令原本就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郑清愈发困惑了。

    “你今天叫我来,不是就让我帮你放放风吧。”年轻的公费生摸了摸灰布袋里的那些工具书资料,最终半调侃的问道。

    虽然今天跟着伊莲娜做了一系列违反校规的事情,但归根到底,他并没有真正做什么事情——女巫带的路,女巫打开了休息室的门,女巫敲掉了某根栏柱,哦,还送了男巫一个笔记本当礼物——从头到尾,郑清连边鼓都没敲几下。也就是在通过九有学府与阿尔法城堡之间那扇石门的时候,郑清用自己的无记名通行证帮了个小忙。

    年轻的公费生深信,即便自己没有来,或者说,他身上没有那张通行证,吉普赛女巫仍旧有办法通过那扇石门。

    只是繁琐与简单之间的区别罢了。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男生不安的追问着。

    “没什么事啊。今天来就是带你四处转转……让你知道我在做什么。”拿到石柱后,女巫的心情似乎也开朗了许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仿佛在跳舞似的:“就像你之前说的,风言风语多了,总让人有些困惑。”

    她的回答令年轻的公费生有些措手不及,顿时沉默了下来。

    虽然他对伊莲娜的去向一直很好奇,却始终坚持着不刺探、不干涉的原则,他认为这是对女巫的基本尊重——伊莲娜有自己的小秘密,很正常,哪个巫师没有一点秘密呢?伊莲娜喜欢旷课,也没关系,吉普赛女巫天性自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只不过他没有料到,女巫自己却揭开了这个盖子——伊莲娜习惯性旷课、玩儿失踪,虽然天文08-1班私底下确实有人在讨论吉普赛女巫的去向问题,而且也提到了一些非常惊悚的猜测,但这些话终究没人在女巫面前之间提及。郑清心底纵有许多疑惑,也始终压在心底——有的时候,装聋作哑习惯了,忽然把你耳塞拔掉,让你谈谈心得,难免让人手足无措。

    手足无措之下,除了胡言乱语,便只有沉默是金了。

    郑清不蠢。

    所以他只有沉默着。

    沉默着,沉默着。沉默着跟在女巫身后,离开弗里德曼的休息室,离开空旷的阿尔法城堡,重新通过那扇石门,回到了九有学府。一路上,吉普赛女巫似乎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与郑清一同沉默着。

    直到走在环府长廊之中,遥望见波光粼粼的临钟湖,郑清终于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你拿那根石柱做什么?”他终于想通了,既然女巫看上去有向他说点什么的想法,那他自然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消除心底的困惑。

    “我以为你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呢!”伊莲娜似乎松了一口气,歪着头,笑着看向郑清。

    “我非常感兴趣。”男巫飞快的接口道。

    伊莲娜收起手中的塔罗牌,从坤包中重新抽出那根栏柱,非常大方的递给郑清:“呶,既然好奇,那就看仔细一点……你能看出什么?”

    郑清接过那根石柱,一眼就看到了柱子上的浮雕——与他之前看的其他栏柱上的浮雕相似,这根柱子上,雕刻的是一位披着斗篷、手持权杖,人首蛇身的精灵——唯一不同之处在于,雕像中的精灵模样有些眼熟。

    确切的说,那个人首蛇身的精灵长相与伊莲娜有七八分相似。

    “这,这…”男巫抓着栏柱,像是抓着一根烧红的烙铁,恨不得一把丢进旁边的临钟湖。从小看过的无数情节在他脑海中翻滚着,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肆虐的妖魔被巫师镇压,很久很久以后,妖魔的后人来到第一大学,寻找先祖的痕迹,试图释放被镇压的祖先。

    所幸这些情节只是男巫脑子里闪过,他还没有呆到当面如实说出来。

    只不过他那幅震惊的表情却没有办法掩饰——他原本就不是一个擅长说谎掩饰的人。

    “哈哈哈哈哈,看你脸,煞白煞白的……太逗了!”伊莲娜忍俊不禁,大笑着,指着郑清,把两只原本在旁边灌木丛中打滚儿的松鼠惊的蹿上旁边的橡木上。

    郑清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一下,最终试探着问道:“它看上去跟你有点像?”

    “你是想问我跟那些被镇压的精灵有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对吧。”女巫干脆的指出了郑清的言外之意。

    郑清舔了舔嘴唇,没有否认。他注意到伊莲娜一直使用‘精灵’这个词汇来称呼这些被镇压的存在。

    “你知道新世界吧,”伊莲娜抬起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蓝天,轻快的解释道:“每一个新世界被巫师发现之后,巫师们都会面对大大小小的异族神灵。有的神灵比较友好,能够与巫师们签订互不侵犯的契约,大家开开心心一起开发;但也有一些神灵视世界为祂们的禁脔,竭力阻止巫师们染指自己的世界……那七十二只被镇压的精灵,就是曾经武力反抗巫师的,某些世界的‘神’。”

    “你是神裔?!”郑清带着几分恍然,觉得自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我是纯正的吉普赛人,没有一丝外星空的血脉。”伊莲娜白了他一眼,似乎对‘神裔’的身份并不感冒:“我们吉普赛巫师,除了旧派的占卜、魔药之外,还有一项传统的古老技艺——通灵。”

    “用比较时髦的词来形容,就是灵媒。”

    “是灵巫吗?像李萌那样的?”郑清比划着,好奇道。

    “有点相似,但本质不同。”伊莲娜咬了咬嘴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下去,但很快她便继续解释道:“灵巫沟通的对象是宇宙深处的存在,从等级上来说就已经超越某些小世界的神灵许多……而我们对话的,绝大部分是普通的死灵、黄泉边的徘徊者、以及深渊底层的魔鬼、异时空的某些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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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对于你们这些真正通过考试进入第一大学的天之骄子而言,我的天赋并没有那么出色。你一直帮我补习符箓学,对这点应该有所理解……事实上,最近一百多年,吉普赛女巫晋级的比例越来越低。”

    “三百年前,我们能派出上百人的注册巫师代表团出席巫师联盟的集体会议;一百年前,我们连三十人的代表团都很难派出……到了现在,谁都不知道女巫团的代表已经多长时间没有在巫师联盟出现过了。”

    “从我记事开始,塔里大部分吉普赛女巫的施法水平,都在注册巫师以下。甚至还有许多戏法师。只不过因为我们在漫长的历史中掌握了一些独特的技巧,所以才能在现在这样的环境中勉强传承下去……再加上很久很久以前,祖先们与巫师联盟达成的协议,所以她们还能呆在塔里,不会被遣送到贝塔镇北区。”

    “但终究越来越难了。”

    伊莲娜背对着郑清,眺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临钟湖,盯着湖中心的那座白色小塔,声音在微风的撕扯下变得愈发纤细:“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贝塔镇北区……奶奶说,如果我们的女巫团继续这样下去,用不了五十年,大家都会住进贝塔镇北区。”

    郑清轻轻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贝塔镇北区是贝塔镇的贫民区,也是巫师世界最大的戏法师聚居地,还有许多施法水平达不到炼金工厂要求的巫师,也悄无声息的生活在那里——因为《巫师法典》的约束,这些拥有微弱魔力的巫师被禁止随意接触白丁世界,这也导致他们很难改善自己的生活。

    几周前,辛胖子就曾做过一个有关与贝塔镇北区的专访,为此抑郁了大半个月。

    “……破破烂烂的衣服、脏兮兮的面孔、瘦骨嶙峋的孩子、蜷缩在墙角残喘的老人们。”吉普赛女巫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我们经常说,没有什么是魔法办不到的事情。但事实上,贫穷与富有,天赋与平庸,世界上有太多事情,即使有魔法,也没有办法消除。”

    “富者有弥望之田,穷者无立锥之地……这是制度问题。”郑清清了清嗓子,小声应和着说道:“人类社会原本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社会,不能奢望所有人都大彻大悟,布施天下。”

    或许感觉到两人之间谈话的气氛有些沉重。

    吉普赛女巫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开口,重新谈及她在做的事情:“……对于女巫团的衰弱,有人猜测是我们过度使用占卜、通灵等魔法,受到了世界意志的排斥。换句话说,就是被天谴了。当然,更多人相信,女巫团的衰落只是因为我们相对于外界而言,越来越封闭的传承环境。”

    “所以,今年我们被派过来了。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

    “但即便多上了三个月的预科,我们的学习进度仍旧无法完全满足第一大学的要求。如果按照这种水平,四年后,我们肯定没有办法通过注册巫师的考核。”

    “所以我必须寻找其他的出路。”

    说着,女巫掂了掂手中那根大理石的栏柱,平平的举到面前,轻声说道:

    “很小的时候,在奶奶的帮助下,我通灵到了一位异世界的神秘存在。据祂说,祂是某个世界的月神,残破的身体被镇压在第一大学的校园深处。”

    “祂承诺,如果我解放了祂的真身,会赐予我圣徒的荣耀。我估摸着,大约相当于资深注册巫师水平吧。对于我来说,足够了……”

    “你答应了?”郑清终于忍不住,打断女巫的话,语气有些焦急:“虽然我知道的不多,但是萧笑曾经反复告诫过我‘不要跟看不见脑子的人说话’,更不要提跟它们达成什么契约了!”

    “我看上去有那么笨吗?”女巫瞟了他一眼,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萧大博士的话说的一点没错。只不过,我并没有跟祂达成任何协议。”

    说着,她举起手中的那根柱子,喃喃道:“但这并不代表我不能做点什么。”

    郑清呆呆的看着那根柱子,思索着女巫这句话背后的涵义,但很快便放弃了。魔法代表着无限可能性,谁也不知道传承上千年的女巫团会使用什么方法对待一个被封印的神祇。

    但他觉得伊莲娜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没有说清:“所以说……为什么你跟祂长的那么像?”

    “这是通灵的前置条件。”伊莲娜耐心解释道:“性格、长相、血脉,等等,如果你想要与某个冥冥中的存在沟通,一定要有某项条件符合那位存在的要求……换句话说,正因为我们长相相似,才能在冥冥中搭建起一条通道。”

    这个说法有点玄乎,但更奇怪的魔法要求郑清也见过,所以倒也不难接受。也许这就是吉普赛女巫的魔法很难大范围推广的缘故吧。

    “先把它收起来吧。”郑清叹口气,盯着那根栏柱,咕哝道:“不管怎么说,你带着这个家伙四处乱跑,万一摔碎了,祂真的跑出来怎么办……学校当初就应该把它沉在大海最深处。”

    “你不会真的认为这根栏柱里封印着那位月神的真身吧!”伊莲娜忍不住笑了起来。

    郑清摸摸头,也尴尬的笑了笑。

    他刚刚确实有这种想法——而且他还在心底琢磨,巫师们办事太不靠谱了,竟随随便便把这种镇压了神灵的东西随便放在某个休息室,如果是他安排,肯定会把那个露台沉到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

    “马里亚纳海沟里睡着一头大妖王,如果按你的想法,那头大海妖会非常感谢你的。”女巫笑着收起了栏柱,同时解释道:“这块大理石曾经沾染了七十二只精灵的鲜血,所以巫师用魔法雕刻了露台,用法阵收敛了祂们的精气。”

    “我只是想尝试看看,能不能借用祂的血液,提升一下我的通灵术。”

    郑清露出几分恍然的表情,连连点头。

    虽然他觉得女巫最后的解释有些含糊,但这并没有什么,他终究对她有了更多的,比其他人更多的了解。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进步。



    既然已经谈开了,郑清索性将心底的疑问一股脑抛了出来:

    “吉普赛女巫的事情,学校知道吗?”

    “这些事情为什么不课后做……旷下那么多课,后面学起来岂不是愈发艰难?”

    “还有,你怎么知道今天休息室里没人?”

    伊莲娜把手探到脑后,将酒红色的大波浪卷用红头绳随意的束了起来,露出白皙的脖颈,还有精致的锁骨。

    然后她转过头,笑吟吟的看着郑清,似乎在等他把问题提完。

    男巫嗅着空气中弥漫的馥郁芳香,心底一突,原本还徘徊在脑海的其他问题便不忍心继续问出来了。

    见他闭了口,吉普赛女巫又停了片刻,才不慌不忙的一条一条解释开来:“没有什么是学校不知道。”

    说着,她伸了个懒腰,张开手臂,指尖划过天空:“在这座岛上,在这座大阵里,学校不知道的事情很少……唯一的区别在于,他们愿不愿意干涉。”

    “如果你看的古卷多一点,就会发现很多高阶巫师的性情慢慢会变得冷漠起来,对些许杂事漠不关心。这不是魔法研究的后遗症,而是时间对他们的影响。在绝大部分高阶巫师的认知中,顺从规律,灵活运用法则,比时时刻刻干涉这个世界更有效。”

    郑清呆呆的看着女巫一张一合的红唇,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说的这番话有点拗口,女巫顿了顿,换了一个说辞:“简单说,就是他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顾不上关心我们这些连注册巫师都不算的‘小孩子’。”

    郑清立刻露出恍然的表情。

    但随即,他摇着头否定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鼠小杀象,蝼孔崩城……不注重细节小事,以后难免会吃亏。学校那些大巫师们不会连这种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吧。”

    “对于大巫师们来说,天塌了,抬起手就撑起来了…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大事呢。”女巫微微叹口气,目光迷离的看向远处,露出对那种高远境界向往的表情。

    郑清皱了皱眉,最终决定终止这个话题——以两个小巫师的水平去谈论大巫师的境界与为人处世,只不过是在臆测与猜想之间徘徊罢了,毫无讨论的必要性——他索性将话题转向了另外一个问题,苦口婆心的劝道:“那你总是缺课也不太好吧……按你说的,原本基础就不太好,如果缺课太多,后面的进度会不会更困难。”

    虽然他的说法有些委婉,但意思却已经非常明确了。

    听到他的劝导,伊莲娜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表情:“如果我说我把课本全都背下来了,你相信吗?”

    郑清呆了呆,没敢点头,但也没敢摇头——在他的印象中,仅仅一本《大历史·世界近现代史篇》就有四五十万字,四百多页,还不算附表、地图、人物画像等补充内容。如果女巫说自己把知识要点都记下来了,郑清或许会立刻连连点头。

    但是把书全都背下来?

    就算是刘菲菲都没有这么疯狂吧!

    “实际上,我们几个被派来留学的,都已经把教科书背完了。甚至开学前,学校还安排了专业教授给我们上了三个月的预科……大一上半学期的课程我们都已经学过不止一遍了。”说道这里,女巫语气中露出几分悲伤:“但是许多内容仍旧无法掌握……即便是知道答案,知道操作要求,仍旧做不出来。”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被安排在九有学院插班吗?就是因为九有学院的升级考试方法相对来说对我们更友好、更公平一点。”

    听到这里,郑清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怜悯?对于自尊心强的人来说,这是比诅咒更残忍的方式。夸奖?对于背完全套教科书仍旧没有办法完整掌握魔法技巧的人来说,任何夸奖都带着几分别样的滋味。

    他索性闭了嘴,转过头,顺着伊莲娜眺望的目光看向远处,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几头红色的大鸟把脑袋插在翅膀里,懒洋洋的飘在水面;肥大的湖鱼不时甩着尾巴蹿起几丈高,躲避水里的猎食者;偶尔,还能看见水下飞速滑过的阴影,不知道是披着水草的水鬼,还是白天梦游的鱼人。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远处,看着那空旷、自由的世界。

    良久,郑清吸了吸鼻子,清了清嗓子,试着用轻快的语气提到了另一个问题:“对了,你怎么知道那间休息室今天没人?之前跟在你后面,把我吓个半死……哈哈哈。”

    几分钟的沉默,已经让女巫重新调整了心态。

    “因为弗里德曼正带着他的小堂弟,在瑟普拉诺位于伽马街的会馆里做客。”伊莲娜歪着脑袋,看向郑清,竖起一根手指,小声说道:“这是流浪巫师告诉我的。”

    “流浪巫师?”郑清立刻提高了警惕:“那个老头很古怪……不是什么好人。你跟他打交道,一定要小心点。我听说,他以前是个黑巫师。”

    听着公费生的评价,吉普赛女巫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放心,我们在欧罗巴的时候,经常跟黑巫师打交道的……老实说,流浪吧的那个老头,虽然看上去有些阴沉沉的,但却是个很讲究的生意人。”

    “不算黑巫师,顶多算个灰巫师。”

    郑清想到自己的金卡,想到不久前摆脱流浪巫师处理的事情,不由点点头,下意识的赞同了她的观点。

    “总之,不管你的通灵术能不能提高,在第一大学,尤其是在九有学院,考试成绩还是最重要的。”郑清把话题重新转向最重要的地方,一脸认真的看着女巫,补充道:“我看刘菲菲在给尼古拉斯补课,效果很好,我们也可以学着他俩的办法…我周六晚上有巡逻任务,周二晚上有易教授的补习,除此之外,每天晚上,我都能抽出一些时间,帮你巩固之前学习的内容,顺便一起写作业……”

    听到这里,伊莲娜忽然打断郑清的计划,目光微妙的看着男生:“刘菲菲跟尼古拉斯在谈恋爱,我们学习他们,你的意思是……”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郑清的脸色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涨红。



    当伊莲娜在弗里德曼爵士的休息室内敲下那根栏柱的时候,阿尔法城堡外,伽马街的尽头,一座灰扑扑的独墅外,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下午时分,太阳刚刚移过中天,空气中还残留着几分慵懒的气息,把初冬清晨的那股寒意驱的干干净净。伽马街的青石板路面干燥、干净,偶尔路旁的橄榄树落下几片枯黄的叶子,也会立刻被莫名吹来的小风卷到角落里去。

    两个披着白色斗篷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走在青石板路上,最终停在了伽马街四十九号院的门口。

    伽马街是一条环绕阿尔法主城堡的小街,街道不长,也不乱。靠近城堡方向的一侧,沿着街道整整齐齐伫立着一圈银灰色的公馆。这些公馆的门牌号从阿尔法城堡正门左侧开始计算,依次向后,跳过四号、十三号等晦气号码,绕过一圈之后,在阿尔法城堡右侧结束。

    而伽马街四十九号,就是这圈银灰色公馆的最后一个门牌号。

    与那些古老世家的拜占庭、洛可可、大观园等华丽风格不同,伽马街四十九号公馆看起来拥有更多魔法世界的元素——蘑菇状的小屋、奶油卷儿似的屋檐,窗棱是用手指饼干拼接成的,上面还点缀着新鲜的佛手果与蔓越莓;屋子外面,泡芙小鸡四处乱窜,追逐几条全身裹满蔗糖的江米条;院子里,热可可的泉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几只糖果鸭子呆头呆脑的在上面游来游去,不时拍拍翅膀,将黑褐色的热饮洒的到处都是。

    “这真的是祥祺会的会馆吗?”走在后面的客人忍不住轻声问道,语气显得有些难以置信:“这也太夸张了吧!”

    走在前面的白色斗篷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巫师。

    “这里原本是格林女巫会的驻地,只不过因为发展不力,女巫会已经很久没有招收到足够的会员,也找不到合适的赞助商。所以她们被迫放弃了这间糖果小屋……而在今年的校猎赛上,瑟普拉诺赚了一些金子,才有足够的资本盘下这间公馆,作为他那个祥祺会的驻地。”

    “这也是我们今天来的目的。”

    “马修,你要记住,永远不要用第一眼的印象去判断事情的真相,不论它们是多么的令人震惊,或者令人难以置信。”白色斗篷的语气显得有些严厉,只不过表情被帽兜挡着,并没有显露出来。

    “好的,先生。”马修·卡伦立刻垂下头,接受了堂哥的教诲。

    弗里德曼爵士这才回过头,紧了紧斗篷的领子,跨过巧克力浇筑的门槛,走进了这间非常具有特色的公馆中。

    见到有客人造访,一个面包人蹒跚着迎了上来。

    “日安,先生们。”面包人费力的鞠了个躬,瓮声瓮气的问了声好。马修注意到面包人菠萝包脑袋上挤出几道深深的沟壑,不知是不是它的笑脸;而法棍做的胳膊腿又很难打弯,破碎的面包皮与身上的糖粉正随着它的鞠躬,簌簌的向下落去。

    不知道如果这个面包人站不起来了,会不会被这间公馆的主人端上餐桌,年轻的吸血鬼默默思量着,同时安静的脱下罩在外面的斗篷,交给了另外几位赶来的面包人侍者。

    必须承认,风干的法棍真的很结实,用来挂几件斗篷外套毫无压力。

    一阵微风拂过,一缕甜丝丝的气息争先恐后的钻进年轻吸血鬼的鼻子里,让他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底产生一种奇特的满足感。

    这股满足的感觉在他跟着弗里德曼爵士走进蘑菇屋,看到一张宽大的苏打饼干桌子,以及桌子后面的胖巫师之后,立刻烟消云散。

    那是一个强壮的胖子,即使隔着宽大的袍子,依旧能够清晰看到肌肉鼓鼓的轮廓。他的眉毛很粗,眼睛很小,眼神幽深,两颊微微向下耷拉着,仿佛一头虎视眈眈的沙皮狗。

    但马修绝对不敢在胖巫师的面前说出自己心底的想法。

    因为坐在那张苏打饼干桌子后面的,是在阿尔法学院与他堂哥齐名的麦克·金·瑟普拉诺,血友会的副会长,祥祺会的创办者,整个古堡中最有权势的几位学生之一。

    “弗里德曼?”见到两位客人,桌子后面那个强壮的胖子并没有站起身欢迎的意思,而是眯着眼,嘴唇抿的更紧了一些:“你竟然有胆子来我的地方。”

    “为什么不呢?”爵士的表情看上去非常惊讶。

    他小幅度的摊开手,耸耸肩,环顾左右,语气显得异常友好:“听说你最近赚了一点钱,就立刻在伽马街置换了这么一套公馆,作为邻居,我自然要来表示祝贺……顺便说一下,3A协会的公馆在伽马街二十七号,大约就在这间公馆的斜对面。”

    “这是挖苦,麦克,我都听出来了!”一个挂在墙上的相框中忽然传出尖锐的喊叫,似乎是站在瑟普拉诺的角度说话,但语气中却透露出浓浓的幸灾乐祸。

    马修的眼神微微顿了一下,他认识挂在相框里的那个身影——他是贝塔镇步行街上那家流浪吧的主人,被学生们称作‘流浪巫师’的掮客,据说曾经还是一个黑巫师。

    只不过,这个流浪巫师在瑟普拉诺这里做什么?年轻的吸血鬼脑子立刻呼悠悠的转起来,试图独立思考一下某前黑巫师与现学院黑老大之间到底会有什么样的交易。

    “谢谢你,流浪巫师先生……只不过,这是我跟弗里德曼的事情。”胖巫师冷淡的道着谢,然后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作为谢礼,我请你吃奶油。”

    一名强壮的巫师悄无声息的从角落走了出来,捧着一大盆奶油,糊在了相框上。流浪巫师的尖叫立刻被淹没在一层白花花的奶油后面,渐不可闻了。

    马修的眼角轻轻抽了抽。

    瑟普拉诺并没有在意弗里德曼身后小吸血鬼的表情,他仍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没有给两位客人上座,只是把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双手交叉,拄着双层下巴,看着面前高大的巫师,眼神愈发幽深了:

    “说罢,你今天来,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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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糖螂抖动着触角,沿着牛轧糖铺设的地板砖缝飞快的向外面爬去。虽然糖果屋里依旧弥漫着与往日相同的甜丝丝的气息,但这只小虫子仍旧敏感的察觉到隐藏在甜味儿下面的那股不和谐,不由得仓皇出逃。

    很聪明,也很果断,年轻的吸血鬼暗自下着结论。

    马修站在堂哥身后,垂下眼皮,目光紧紧盯着那只纽扣大小的、亮晶晶的小虫子,看着它爬过牛轧糖砖缝、绕过薄荷糖花盆、越过巧克力门槛,最终消失在一堆奶油泡沫中,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满足的怅然感觉。

    只不过,他不能把这种与现实无关的感觉表达出来。相反,他应该维持着脸上僵硬的笑容,并且让其他人意识到他专注的表情——这并不简单,但对于接受过卡伦家族精英教育的马修来说,一心二用实在是一种基本功。

    即便有些走神,年轻的吸血鬼仍旧没有落下堂哥与瑟普拉诺先生之间的每一句对话。

    “……我们上午才刚刚买下这间公馆,还没来得及休整一番,你就不告而来。看得出,你对祥祺会的关心程度比3A强多了,也难怪3A猎队今年排名又下滑不少。”

    瑟普拉诺坐在淡黄色的苏打饼干桌子后面,语气中虽然透露出浓重的讥讽,但表情却一直阴沉沉的,没有丝毫变动:“当然,我更好奇的是,周围没有二三十个跟班,谁给你的勇气来到我的地方……还带着一只乳臭未干的小吸血鬼。”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瑟普拉诺幽深的眼神看向马修·卡伦。原本因为他言语冒犯而心生怒火的年轻吸血鬼,在这道目光下陡然一个激灵,顿时想起堂哥之前的教导,最终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只是下意识的将尖尖的小獠牙露出一点。

    “看上去,今年临钟湖里那些鱼人开的价钱不错,让你赚了不少金子。”弗里德曼爵士终于开口,低声笑着,慢吞吞的说道:“否则,你的底气也不会这么足……还赁了这么大的公馆。”

    说着,爵士抬起头,皱了皱鼻子,嗅了嗅,然后立刻从怀里抽出一条洁白的丝帕,捂在嘴边,瓮声瓮气的补充道:“难怪,从刚进门我就觉得这间糖果屋气味有些古怪……阿尔法堡里也就只有你,才肯要那些鱼人臭气冲天的铜板。”

    瑟普拉诺的脸色愈发阴沉了。

    马修不安的看了看自己的堂哥,然后又扫了一眼周围站在阴影后的祥祺会干事们,手指悄悄动了一下,滑到袍子侧面的口袋旁。

    透过薄薄的绸缎,口袋里,法书棱角传来的坚硬的感觉令他立刻安心不少。

    只不过两位正在谈话的大佬似乎非常适应互相讥讽的氛围,坐在桌子后的胖巫师看上去也没有摔杯为号的冲动——瑟普拉诺甚至还好整以暇的换了一个坐姿。

    弗里德曼爵士侧了侧身子,将旁边的马修亮了出来。

    “介绍一下,”爵士彬彬有礼的歪了歪脑袋,对瑟普拉诺说道:“这是我的堂弟,马修·卡伦,今天我带他熟悉熟悉这座城堡……顺便说一下,他是安格列·卡伦伯爵与琳赛·奥布莱恩·卡伦伯爵夫人的儿子,并不是什么乳臭未干的小吸血鬼。”

    “难道他不是一年级的新生吗?”瑟普拉诺哼了一声。

    “一年级与一年级是不一样的。”弗里德曼爵士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马修就读的班级是天文08-1班,就是老姚当辅导员的那个班级……你知道,老姚的班并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好在家里横竖还是有些颜面,并没有废多大力气。”

    听到这里,瑟普拉诺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这是马修第一次看到这位胖巫师脸色变动,只不过对他而言,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一点没错。”瑟普拉诺嘴唇扭了扭,挤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一年级与一年级是不一样的……如果我没记错,老姚班上有位男公费生,拿到了今年新生赛的最佳猎手?这么看的话,姚院长带的班确实非同凡响啊。”

    马修轻轻吸了一口气。

    入学两个多月,因为经常呆在弗里德曼爵士休息室的缘故,他已经逐渐知道了郑清与堂哥之间的龃龉——虽然风波已经渐渐平息,而且阿瑟·内斯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这件事最终处理的结果仍旧让爵士不大痛快,以至于在休息室里,很少有人会提及某人的名字。

    “……前些日子,学府那边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流言,比如我对某位九有的公费生吓了魇咒,还有某人在大半夜放了一头野妖出来,等等。”说到这里,胖巫师把自己的声音稍稍压低了一些:“当然,我们知道,这都是谣言……非常,非常幼稚的谣言。”

    “也许你应该跟那个名叫郑清的年轻人好好聊聊,这样就不会让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论有继续发酵的空间了。”

    听到这番半是警告、半是劝和的话,弗里德曼立刻想起司马易那个失败的计划,想起那头在湖畔被人大卸八块的河童妖,心情愈发差了。

    他面无表情的盯了胖巫师几秒钟,心底在揣测对面那个胖子到底知道多少。

    顿了顿,才回过头,指着桌子后面的胖巫师,对马修说道:

    “你应该猜到了,这位就是瑟普拉诺……对不起,是麦克·金·瑟普拉诺先生。新当选的阿尔法学生会副主席,祥祺会会长,也是奥古斯都阁下重要的伙伴之一,他的祥祺猎队在整座第一大学排名十七,只比我们的3A猎队低那么一两位名次。当然,也许你听说过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就是在大明坊被镇压的那头猪妖……”

    “第十一,”坐在桌子后面的胖巫师忽然探起身子,不怀好意的冲两位客人笑了笑,两颊上的赘肉雀跃的抖了抖,咬着字,声音清晰的补充道:“祥祺猎队现在排名第十一位。”

    “也许今天你只顾着带你的堂弟逛阿尔法堡了,所以消息上难免有些滞后——当然,我们大家其实也都知道,你的消息一向不怎么准确——在最新一期的《光荣的猎队之路》上,祥祺猎队的排名已经超过3A,在第一大学正式猎队的排名中位列第十一位。”



    《光荣的猎队之路》是创刊于1864年的体育杂志,现在隶属于媒体巨擘《贝塔镇邮报》所有。截止目前,这份拥有一百五十多年历史的杂志仍旧保持每周近百万的阅读量,拥有超过三十万的忠实拥趸——其中还包括五万多的地外定阅者——这份杂志也是第一个曾经三次荣获巫师联盟最受欢迎猎赛刊物的杂志,在整个巫师世界都拥有广泛的影响力。

    不夸张的说,这份杂志对某场猎赛或者某支猎队的点评,基本就可以代表巫师世界最主流的观点了。

    而作为巫师世界三大联赛之一的“学院杯”,甫一开赛,便受到《光荣的猎队之路》最全面的追踪——从开幕式出席嘉宾的名单、座位排列,到开幕式那场带有表演性质的逐猎赛;从第一场循环赛的抽签仪式,再到最后一场决赛各支猎队的进场顺序;甚至猎月里衍生的其他活动,诸如猎舞会,猎画展,以及新生猎赛等等,《光荣》都给予了充分的报道与点评。

    基于此,今年“希望杯”中异军突起的两支猎队——裁决猎队与祥祺猎队——自然而然受到了《光荣》最大程度的关注。

    裁决猎队自不必说。

    身为一支‘二流’猎队,裁决能够在猎场上击败第一大学校队以及四所学院的院队,最终夺得今年的‘学院杯’,拿到最佳猎手的称号,跌碎了一地眼镜。这样光荣的战绩已经在《光荣》杂志上连续两期挂了头版头条——即便其中一版是以号外形式发布的快讯,对裁决猎队而言,也是巨大的荣耀。

    而祥祺猎队亦不遑多让。

    由于在今年的‘学院杯’中取得了团队第七名的优秀成绩——仅次于第一大学校队、四所学院院队、以及裁决猎队——鉴于此,《光荣》将祥祺猎队在第一大学的正式排名,从之前的第十七位,调整到了第十一位,一跃超过六支猎队。

    按照《光荣的猎队之路》最新的分析报告,类似祥祺猎队的提升速度,可以算得上第一大学近五十年来最优秀的猎队之一了。

    “当然,《光荣》的评论员文章并没有用‘最优秀之一’这样的说辞,他们用的是‘最优秀’……只不过我觉得‘最优秀’这样的说法有些过于浮夸了。”

    瑟普拉诺一边矜持的解释着,一边顺手拍了拍旁边一本厚鼓囊囊的杂志,同时慢吞吞的补充道:“……这是半个小时前刚刚刊发出来的,最新的一期。”

    弗里德曼爵士看上去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脸色忽青忽白。

    但很快,他便收拾了表情,用一种毫不在意的语气,异常冷淡的回答道:“《光荣》对第一大学的排名有意义吗?这里是第一大学,一切自然要按照学校的规矩……魔杖的《阿卡纳》给出的排名才是最正确的。”

    说着,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堂弟,教训道:“记住,真正的阿尔法人,只看真正权威的刊物……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

    “哈?!小道消息?”瑟普拉诺被弗里德曼的说辞气笑了,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笑声:“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光荣》刊的是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你打算把这个观点分享给《光荣》的编辑部吗?我倒是记得他们在贝塔镇有一个办事处。”

    弗里德曼爵士自然没有这样的打算。

    他只不过是想随便找一个借口,否认胖巫师营造出了优势,为后面的谈话创造更有利的氛围。当然,因为现实的缘故,他的种种打算都没能完全实现。

    面对瑟普拉诺的质问,弗里德曼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放弃毫无希望的‘交涉艺术’,直接阐明了自己的来意。

    “猎月博彩的收益,会里要收六成。”他用毫无起伏的呆板声音说道:“还有临钟湖与鱼人的交易,任何基于现实的改变都需要委员会的一致同意。”

    瑟普拉诺脸颊上的赘肉抖了抖,没有说话。

    爵士提到的‘会里’‘委员会’,指的是血友会,以及血友会的常务委员会——虽然自己在外面创办了祥祺会,而且祥祺会发展的也不错,但真正支撑瑟普拉诺目前在阿尔法城堡中地位的,还是他在血友会的一系列头衔与职务。

    作为第一大学两大学生组织之一,血友会无论从规模还是会员人数,都远远超过成立不足三年的祥祺会——更不用提血友会庞大的校外‘会友’,以及天量的赞助资金。

    而包括猎月博彩以及临钟湖鱼人‘旧物回收’在内的多个项目,原本也都属于血友会把持。只不过因为‘名声不佳’,所以前几年,血友会就已经开始寻求外部的合作者,试图转让这些‘涉灰项目’。

    由于瑟普拉诺同时担任着血友会副会长与祥祺会会长的职务,他能够以相对优惠的协议拿下这两个项目——对于初创不久的祥祺会来说,只有金子是实实在在的,名声什么,还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之内。

    “生意,不是这么做的。”许久,瑟普拉诺终于开口,声音显得格外低沉:“按照之前的协议,猎月的博彩收益,血友会三成、流浪吧三成、祥祺会四成……如果血友会拿走六成、流浪吧拿走三成,祥祺会还能剩下多少?”

    “另外,按照约定,临钟湖与鱼人的交易,从今年九月起,至明年八月底,都由祥祺会全权负责,会里不再另行安排……”

    “那只是之前的口头约定。”弗里德曼爵士颇为不耐的打断了胖巫师的话:“并没有签署魔法契约……况且,这不是在做生意。”

    瑟普拉诺又一次沉默了。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今天晚些时候,我会去一趟伽马街十八号。”胖巫师沉沉的叹了口气,给出了最终答复。

    伽马街十八号是血友会在城堡外的会馆所在地。瑟普拉诺的意思,是他会与奥古斯都阁下直接沟通——他相信,如果没有奥古斯都的授意,弗里德曼绝对没胆量来到祥祺会的地盘耀武扬威。



    “你确实应该回去一趟了。”

    面对瑟普拉诺的答复,弗里德曼爵士颇为油滑的说道:“自从祥祺会排名上升之后,你对会里交代的工作似乎也有些懈怠了…尤其是今年的猎月,听说你跟尼维尔合作,赚了小三千枚玉币,会里的许多兄弟都在等着你的红包呢。”

    瑟普拉诺扬了扬眉毛,若有所悟。

    他终于知道血友会的目的了——因为今年操作得当,猎月博彩的收益有近三千枚玉币,这相当于一个小型巫师家族一大半的资产规模了!即便之前对‘脏钱’不屑一顾的血友会,面对这样巨大的蛋糕,仍旧免不了垂涎一番。

    这个古老的协会,终究还是腐烂了啊。也许它需要如同‘意志与裁决’那样的破而后立,才能浴火重生吧。瑟普拉诺在心底默默思量着,默默叹息着。

    当然,这番话他不会对弗里德曼说出来。

    “提到博彩,我以为你会带着司马易过来……今年的猎赛上,他给我们添了很大的麻烦。”瑟普拉诺换了个话题,若有所思的看向弗里德曼,然后又看了一眼马修:“没带司马的缘故,是因为他姓司马,而不是卡伦吗?”

    马修心头一震,悄悄咽了口唾沫。

    他震惊与胖巫师这种犀利的洞察力——因为带他来前,弗里德曼也曾经说过一番类似的话(注)。

    年轻的吸血鬼悄悄瞥了一眼自己的堂兄。

    他敏锐的察觉到,自己堂兄在面对这个胖子的时候,似乎总会不自然的稍稍落点下风!这个想法一出现在他的脑海,立刻把他吓了一跳,不由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想把这个糟糕的念头晃出去。

    弗里德曼爵士奇怪的看了自己堂弟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带谁,或者不带谁,这是我的自由……很明显,你对阿尔法学院的基本宗旨仍旧没有深刻的领会。”弗里德曼爵士抬了抬下巴,对自己的这番回答颇为满意。

    “很好,”瑟普拉诺眯了眯眼睛,脸颊的赘肉费力的抖动着:“既然你提到学院的宗旨,那么我希望你能回忆起之前与祥祺会的约定,重新考虑一下刚刚的提议……毕竟自由与正义从不分离,而正义永远不会迟到!”

    “所以我才不得不亲自上门向你说明。”弗里德曼干巴巴的回答道:“约定中并没有规定如果祥祺会擅自改变‘博彩方式’以及‘与临钟湖鱼人的交易方式’的后果。”

    “我记得你刚刚说过,那些鱼人给的是臭铜板。”瑟普拉诺费力的扭动嘴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我以为你们这些高贵的家族不屑于这点利益。”

    “铜臭,铜臭,不臭怎么会有铜臭呢?”弗里德曼夸张的笑了笑:“当然,我个人并不介意你背着我们其他人与鱼人达成新的协议……毕竟大家都在学校,只要协议符合我们的利益,你完全可以自己决定。”

    麦克·金·瑟普拉诺双手交叉在面前,把脖子向后用力拗了拗,脸上露出一丝不耐。

    马修不安的目光在两位大佬脸上滑过。

    “这是我的协议。”瑟普拉诺用低沉的声音强调道:“跟你,或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也许你听其他人提起过,奥古斯都阁下对你并不是那么满意。所以,现在鱼人保留地属于我。”

    弗里德曼湛蓝的眸子凝视着瑟普拉诺幽深的双眼,两人都寸步不让。

    “看到没?”弗里德曼微微向后撤了一步,凑到马修的耳边,双手夸张的比划着瑟普拉诺的表情,嘀嘀咕咕的说道:“听听他的语气,看看他的神态……这就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表情……这就是自信。”

    “你以后还要学习一个。”

    瑟普拉诺抬起手,食指与中指并起,微微抖动了两下。

    几位粗壮的大汉从侧面走了出来,站在两位客人身后。

    “现在你可以出去了。”瑟普拉诺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请。”

    弗里德曼收敛笑意,神情冷淡的向前走了一步,轻声说道:

    “血友会有自己的规章制度,你知道的。这些规矩超越祥祺会、超越3A、甚至超越第一大学的各种规章制度。”

    “你不在意这些规矩……大家知道这点,对你一贯非常容忍。”

    “但就像你有自己的规矩。”

    “但当你加入血友会后,你需要服从会里的规矩……这是一份亘古的契约,你没有能力打破。”

    “现在,你明智的选择……不。现在,你唯一的选择,是承认这份契约,并且谦卑的执行它。”

    “如果你违反了契约,那么契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保护你了。”

    瑟普拉诺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逼视着弗里德曼:“你在威胁我?”

    “不不不,这不是威胁。”弗里德曼笑着,伸出手,也并起食指与中指,微微抖动了两下。

    他身后那几位身材粗壮的大汉悄无声息的倒在地上。

    “这才是威胁。”

    瑟普拉诺眼神幽深,面无表情,并没有因为几个祥祺会的干事倒在爵士脚下而表现出任何愤怒或者惧怕。

    马修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以前听过的几句话:“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固然是大将风范……但也可能是面瘫。”“见山崩而面无惧色,大约是因为崩溃的山不够大吧”

    虽然心底滑过诸多念头,但马修仍旧很好的维持了自己身为一个跟班的责任。在弗里德曼爵士身后拿出了自己的法书,做出一副戒备的姿态。

    “收起你的法书,小子!”瑟普拉诺貌似在对马修说话,但目光却一直紧紧盯着爵士:”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收起法书吧,马修。”弗里德曼爵士也温和的开口:“这里毕竟还是第一大学。”

    马修立刻乖巧的将自己那本红木硬壳的法书收了回去。

    至此,糖果屋里的事情似乎便告一段落了。

    “蜗牛没有壳,只是一条鼻涕虫。”在离开休息室之前,爵士用微弱的声音最后说道:“而戴上那个重重的圆壳之后,它甚至可以假装自己是一头砂时之母……他的生命都能因此而升华。”

    瑟普拉诺安静的看着两人离开了糖果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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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郑清来说,今年的下元节显得尤为特殊。

    不仅仅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巫师的学校度过这个节日,也不仅仅因为今年下元节有了一天的假期。更是因为他与吉普赛女巫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一同进行了一场有趣的小冒险。

    而且,虽然违反了一大堆的校规校纪,但两个人却没有被学校的纠察队抓住,安安全全的结束了小冒险——最让年轻的公费生满意的是,冒险结束后,他与吉普赛女巫直接那段坦诚认真的交流。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观点。

    但俗话说,否极泰来——或者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之所福——总之,任何事情有积极的一面,自然会有消极的一面。看待事物要始终把握两分法与两点论。

    扯远了。

    总之,也许是因为白天过的太顺利了,运气给了一点反噬;也许是因为吉普赛女巫悲观的想法,在他心底留下了痕迹;还有可能是违反校规带来的负罪感;当然,最大的可能性是上次“治疗疗效”的时间到了——总而言之,周三晚上睡着之后,年轻的公费生又一次做了噩梦。

    虽然梦境里的细节他一直没有回忆起来,但梦境的颜色却非常清晰。

    一层又一层浓郁的红色,仿佛刷漆一样,在他的梦境中刷了一遍又一遍。以至于他早上睁开眼,还感觉自己在眼冒红光,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宿舍天花板上挂着的那块辟邪镜,唯恐上面一发辟邪铜光刷下来,把他打个半死。

    这份压力在他洗漱完,离开宿舍去做早课时,终于渐渐缓解。但太阳穴隐约传来的跳痛感却又令年轻的公费生心底蒙上一层阴影。

    这种跳痛的感觉他很熟悉——以前只有在他头疼前夕才会出现——只不过近些年很少有这种感觉,他也几乎快要忘却了。也就是入学这段时间的经历,才又帮他回忆起这种感觉。

    只不过,按照教授们的说法,使用避劫法之后,应该可以维持很长时间安稳的——这个“很长时间”虽非定数,却也往往在两个月以上。

    而距离郑清前次变成猫,并没有过去太长时间。

    思虑至此,不知为何,郑清下意识的想起自己在新生赛上的遭遇,想起自己那条溜走的影子——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头疼预兆的出现,与这些事情有关。

    按照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最优应对策略,当身体出现异常警告后,郑清就应该立刻去校医院,拿一张请假条,然后再去老姚或者易教授——当然,教授药剂学的李教授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只不过他的办公室环境过于糟糕了一些,年轻的公费生从心底里拒绝这个选择——在另外两位教授的办公室转转,让他们掌掌眼,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危险。

    犹豫一番后,郑清还是放弃了这个选择。

    作为一个已经成年的男生,他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与经验独自处理这件事了。如果每次有个头疼脑热就去找教授,那么自己永远都没有成长的机会了。

    况且,情况再严重,变次猫大约也就解决了。他的灰布袋现在装了一小盒变形药水,也没有必要用这个理由叨扰教授们了。

    就这样,顶着太阳穴时不时的跳痛,郑清仍旧老老实实去教学楼上课——这也是身为一个好学生的“义务”。

    若有若无的威胁感持续了周四一天,到了晚上,情况依旧没有任何好转。年轻的公费生终于下定决心,喝一支变形药水——因为上一次变形之后的种种分裂感与行为,让郑清对这种避劫难的方式既喜欢又痛恨。

    当然,他做这个决定更大的原因是安德鲁前不久送他十支变形药水,这样,即便不去教授的办公室填一大堆申请表,他也可以随意变形——虽然不太合规矩,但是更自由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跟伊莲娜在阿尔法城堡晃了一圈之后,年轻的公费生觉得自己似乎挣脱了什么藩篱,有种随心的自由感觉。

    仿佛违反一下这些规矩,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明天是周五诶!”听完郑清的想法,辛胖子率先提出质疑:“上午的炼金课也许助教不会在意个别缺课的人,但下午还有一节实践课呢!希尔达助教肯定会注意到你这个尖子生缺课的……难道你打算变成猫去上课吗?会被那些女巫玩儿坏的!”

    炼金课的特斯拉教授长年“旷课”,只会在开学的前几堂课露露面,平日里,大部分课程他都会委托给自己手下的研究员们代为处理。因为研究员们数量众多,业务繁杂,因而给大家上课的老师几乎每堂课都不一样。胖子所言“安全”大抵如此。

    而希尔达助教则与特斯拉教授不同每堂课都必至,可以称得上一句“兢兢业业”。此外,他与几位男生也颇为熟悉,倘若郑清无故旷课,定会引他注意。

    如果说关于两位老师的揣测还有些许根据的话,胖子后面那些关于郑清变成猫后的遭遇便是无端妄言,恶意隐喻了。

    年轻的公费生听着胖子越来越漫无边际的猜测,脸都绿了。

    “我可没说今天就喝变形药水!”年轻的公费生额上绽出青筋,恼火道:“我不会撑一撑,撑到明天放假吗?!你脑满肠肥的,每天都在琢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按照郑清的计划,与前次相仿,明天上完课后,晚上用牛奶调和变形药水,睡前喝下去——这样不仅可以保证安稳变形,而且不会影响周六晚上的夜间巡逻任务——参考前次变形经验,明天起床后用“猫身”去外面浪一圈,大约午后不久就能回来,下午还能抽出一点时间调整精神状态,应对晚上工作。

    “唯一的问题是,你并不确认安德鲁赠送的变形药水效果如何。”萧大博士为郑清的计划查缺补漏,道:“学校自行配置的药水,与校外药房流水线上生产的产品,在效果上肯定会有一些差别。”

    “我建议,你也不要配牛奶了,直接原浆灌下去,早点变身,早点回来,免得真出现什么时间上的岔子,影响巡逻任务。”

    郑清愣了愣,思索之下,深以为然。

    “但是晚上外面外面比白天更危险……下元节才过去一天吧!万一哪头狼人兽性收敛的延迟了,你岂不是送上门给人加餐??”辛胖子也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我可是记得猫狗之间似乎有天然矛盾……虽然狼人不算狗,但你也不是真的猫。”

    意见很好,但郑清总觉得胖子在恶意隐晦的表达着什么。

    停了停,他才总结道:“大不了不出去了,我在阳台呆着,陪团团玩儿。”

    书桌上,原本正凑在花瓶前嗅着枯菊的肥花猫,听到年轻公费生的打算后,用力打了两个喷嚏,用眼神鄙视了他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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