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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而言之,虽然关于湖心岛的谣言纷纷,不绝于耳,但却始终只有谣言。没有任何一种说辞能够得到学校肯定的答复,亦或是罗列出确凿的证据。

    对郑清而言,除了开学之初,在游览校园的时候,作为新生向导的尼古拉斯曾经告诫新入学的年轻巫师们,那座小岛上布满了危险的魔法与神秘诅咒之外,年轻的公费生对于那座小岛也没有更多的了解了。

    不论是图书馆,还是萧大博士,又或者是学校的其他老生、校工,没有人能够明确告诉他更多关于那座小岛的事情。所有的消息都止于‘禁地’两个字,再无其他。

    当然,如果仅限于这种程度,并不能说明那座‘禁地’禁到了什么地步——第一大学有的是充满冒险精神的年轻人喜欢探险,尤其是星空学院那些打架上瘾的疯子,向来不惮于三五成群,溜进沉默森林里打野。

    之所以连这群‘疯子’都对那座小岛讳莫如深,更主要的原因还在于那座小岛本身。

    郑清不止一次试验过,倘若他没有盯着那座岛子看,不出一分钟,他的脑海里就会忘记那座小岛的身影——甚至如果只是搭眼一瞅,随便扫视湖面,还会经常忽略那座小岛的存在。

    这种近乎诡异的魔法效果,与许多传说中的诅咒异常相像,令年轻巫师们望而却步。

    再加上舴艋舟路过小岛的时候,总会自动绕行;而临钟湖里的鱼人们又将小岛周围的水域画作‘禁止通行’的区域,任何随便越过红线的巫师都会被珊瑚棒与石斧砸昏拖进水里,所以直到现在,那座禁地依旧是一座沉默的禁地,仅仅在年轻巫师之间口口相传罢了。

    眼下,几艘红色的小舟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向那座小岛驶去,顿时激发了年轻公费生巨大的兴趣。

    当然,说是众目睽睽,也不太准确。

    因为下雪的缘故,校园中的巫师原本就不太多。一些喜欢雪地的巫师们,更多都集中到那些猎场、野苑等地方去了。临钟湖畔这种要雪景没甚雪景、要冰场又还没结冰,除了湖边沾染了泥浆变得微黑的薄雪之外,连草坪与灌木丛都是枯萎的,自然缺乏人气。

    所以现在,郑清目之所及,除了他与伊莲娜之外,目睹那几艘异常舴艋舟的,竟然只有一条眼镜蛇以及半只青蛙——哦,对了,那只被眼镜蛇吞进肚子里的花皮青蛙不知何时又挣扎着从蛇嘴里爬了出来,露出血肉模糊的半个身子,看的年轻公费生大为钦佩。

    果然,生物的求生欲都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但凡能多挣扎一阵子的,都不会立刻撒手。正所谓‘多活一秒是一秒’是也。

    “你觉得我用不用飞只纸鹤,通知一下校工委的人?”郑清犹豫片刻,最终用商量的语气向伊莲娜询问道。

    原本临钟湖畔的小木屋里住着一位名叫凡尔纳的老校工,但是因为前些日子的过失,那位老人被学校发配到其他地方去了,连带着那座小木屋也暂时空置了下去。

    听到公费生的询问之后,吉普赛女巫没有丝毫犹豫的摇了摇头:“我们都不清楚现在发生了什么事,你打算在纸鹤里面说些什么呢?况且,前面还有鱼人划出的禁区……如果鱼人都没有阻拦那些小船,想来学校也不会有太多意见吧。”

    郑清闻言,连连颔首,登时收起了探入灰布袋中的手,将已经夹在手指间的符纸重新撂了进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年轻的公费生笨拙的向女巫表达着自己坚定的立场。

    吉普赛女巫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郑清顿时感觉自己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说话间,那些红色的舴艋舟已经飞一般的掠过鱼人划出的禁区,停靠在了湖心岛边缘。往日那些将领地看的比生命还重要的鱼人不仅没有阻拦那些小舟,甚至连打个水花露头查看的家伙都没有出现,煞是奇怪。

    湖岸边,年轻的公费生小心翼翼的瞄了身旁的女巫一眼,欲言又止,但思忖再三,最终没有说话,而是决定静观其变。

    但很快,他就发现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

    就在那批舴艋舟停靠在湖心岛的一瞬间,原本安安静静伫立在岛子上的那座七层小白塔骤然变色,由白变红,然后变黄,继而发绿,随后绿色加深,一路向着黑色奔去——只是眨眼间,好端端的一座石塔仿佛成了一盏霓虹灯似的,各种颜色不要命的在塔身上闪烁起来。

    与那些颜色一起出现的,还有一股股恐怖的魔法波动——郑清发誓,从接触魔法世界到现在,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这么恐怖的魔法波动,就算猎赛上那些高阶巫师猎杀那头巨龙的魔法与其相比,有如萤火与皓日的区别——仿佛在那些波动之下,这片世界都在坍缩、变形。

    而且不知什么缘故,学校那座原本连一只小猫死掉都能察觉的守护大阵,面对这种恐怖的魔法波动,竟然没有一丝反应。以至于年轻公费生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条流传很久的谣言:湖心岛是学校守护大阵的阵眼。

    当然,眼下他也没有功夫去细细揣摩那些谣言的真伪了。

    因为湖心岛爆发的恐怖魔法波动,站在岸边的两个年轻巫师首当其冲,被那股沉重的压力镇在了原地。郑清感觉自己像是迎面撞上了一股十八级的台风,整个人都要被扯成碎片了,不要说呼吸困难,就连动动手指仿佛都成了一种奢望。

    与他相比,吉普赛女巫的表现更是不堪,已然匍匐在了地上,显然失去了知觉。

    不远处,正在与半只青蛙较劲的眼镜蛇张嘴一吐,将花皮青蛙吐进湖里,随后把尾巴一卷,将自己团成个球,咕噜咕噜向两位年轻巫师所在的方向滚了过去。

    花皮青蛙翻着白眼,吐着泡泡,像块石头一样慢慢沉入湖中,却不知缺了半边身子的它能不能挣扎着活过这个冬季。



    恐怖的魔法波动来得突然,却并没有在校园里引起轩然大波。

    因为不知什么缘故,这股波动仅仅发生在临钟湖的范围之内。距离湖岸十多米外的地方,还有一只肥嘟嘟的松鼠正在雪地里刨着榛子。而站在岸边的两个年轻巫师,包括那条团成球滚过来的眼镜蛇,则都被那股沉重的压力压啪在了地上。

    伊莲娜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倒是那条眼镜蛇,还会时不时甩甩尾巴尖,不知是神经性抽搐,还是意识尚存的表现。

    郑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清醒着。

    但他知道,自己这种清醒的情况并不能持续很长时间。

    他侧着头,脸颊贴着冰冷的泥浆,呼吸困难,视野不知是因为水汽还是其他旁的原因,感觉有些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那只松鼠正撅着屁股,刨两下,站直身子左右张望一番,然后再撅起来,重新刨两下,蓬松的大尾巴愉快的在半空中抖来抖去。

    ‘竟然连只松鼠都不如’

    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哀叹着,一边努力调动每个细胞里的能量,奋力挣扎,一边感受着魔力、意识、以及力量在外界压力下被缓缓榨干的感觉。

    无能为力,这是他唯一的感受。

    紧随在那股巨大魔法波动后面的,却是一股恍若春风般的拂面感觉——紧张与放松,两种截然不同的矛盾感交织在一起,令郑清的头脑一片空白——不知是不是错觉,迷迷糊糊中,郑清总觉得从那股拂面感中体会到了鸟语花香,春回大地,一种浓郁的、充满生机的气息。

    就连冬日里的刺骨的严寒,都在这种气息下节节溃散,近乎消弭。

    “啪!”

    一道光从白塔中激射而出,仿佛烟花一样,在低空炸开,五颜六色的火花向四面八方散开,有的落在舴艋舟上,有的落在湖心岛畔,还有的,则带着一溜火光,直直向两位年轻巫师所在的放下落去。

    与此同时,一股低沉的嗡嗡声在湖泊上空荡漾开来。

    伴随着这道‘烟花’的绽放,笼罩在临钟湖上空的那股沉重压力缓缓消散。而在那片低沉的嗡嗡声中,一层半透明的光晕也从白塔上升起,飞快的笼住了包括两位年轻巫师在内的湖岸范围。

    “咚!”

    从烟花中炸出的一道火光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火光散去,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站在郑清面前。年轻公费生迟钝的思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安全得到保障,眼睛一翻,与伊莲娜一样昏了过去。

    “怎么还晕了?”

    “这可不行!”

    模模糊糊中,郑清似乎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念叨着什么,只不过他实在是太累了。刚刚那股恐怖的魔法波动虽然出现的时间很短,但对年轻巫师的精神来说却重逾千斤,他现在只想闭着眼睛好好睡一觉。

    只不过他的这个想法注定无法实现。

    “唔,醒醒!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你们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郑清耳边不断回响,与此同时,刺眼的光线透过眼皮,照射在他的瞳孔上,原本昏昏沉沉的年轻巫师喘着气,慢慢回过神来。

    借着已经微微黯淡的天色,他隐约意识到周围正围站着几个高大的身影。

    “谁,谁在那里……我昏了多久。”郑清没有立刻回答那个身影的问题,而是晃了晃脑袋,用嘶哑的声音问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与你们无关。”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年轻巫师的问题,语气显得有些焦躁:“我只想知道,你们刚才到底看到了多少?”

    看到了多少?

    郑清缓缓思考着这个奇怪的问题,不知从何说起——准确说,他其实也没有看到什么东西:不外乎舴艋舟抽风了自己撞向湖心岛禁地、然后岛子上的七层小塔发了光、还射出了一道烟花。

    哦,对了,眼前这人好像也是从烟花里蹦出来的吧!

    郑清眯着眼,试图让视线更清晰一些。他在昏过去之前,依稀记得,那道烟花迸射出的火光,有一道落在了自己面前,露出一个穿黑袍的身影,他记得那个声音很熟悉。应该就是眼前这群人中的某一位。

    至于其他人,肯定是在自己昏过去之后出现的。

    眼睛在强烈刺激下的短暂失明,在魔法的效果下正飞快褪去。

    郑清终于看清楚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诸位巫师。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没有毛病。

    因为人群中站着一位他非常熟悉的大巫师——姚教授。

    此刻,姚教授正侧对着他,面前展开一张大大的图纸,手指在上面比划着,不时抬起头打量一番临钟湖的四周。还有几位同样面容苍老,身披黑袍的陌生巫师则围绕在老姚旁边,小声而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教授?”郑清喃喃着,用力眨眨眼,想要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啪啪!!”一个颧骨很高,留着中分的年轻巫师蹲坐在郑清眼前,用力打了两个响指,用不耐烦的声音强调道:“注意力!注意力!”

    郑清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也许是那位年轻巫师的响指破坏里周围的气氛,也许是注意到郑清已经醒过来了。姚教授回过头看了这边一眼,然后点点头,对身旁的一位老巫师小声吩咐了一句什么后,便离开那张图纸,径直向年轻的公费生走了过来。

    “教授!”颧骨很高的年轻巫师立刻站起身。

    “嗯,你先去帮他们梳理紊乱的魔法波动,消除一下刚刚那次爆发的后遗症。”老姚从怀里摸出烟斗,点了点躺在地上的公费生:“这两个孩子交给我就行。”

    “好的,教授。”年轻巫师恭敬的回答着,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郑清耳边传来伊莲娜低低的惊呼声:“现在什么时候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年轻的公费生挣扎着,坐起身,顺着吉普赛女巫震惊的目光向远处看去。

    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本应该是一派冬季景象的湖畔,此刻竟布满绿意,一片春意盎然。



    冬天,会下雪。

    草应该枯黄,树应该落叶,天寒地冻,万物归于寂寞。

    而春天,则是生命复苏的季节。

    野草重新抽出嫩芽,树木再一次焕发生机,太阳在天空滞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冬眠的生物也都伸着懒腰,爬出了自己的洞穴与小窝。

    今天是十二月七日,农历节气大雪,毫无疑问的,是属于冬天的季节——郑清原本非常确信这点,因为几个小时前,他还与尼古拉斯讨论过雪人的不同分类与特征。

    而现在,刚刚从昏昏沉沉中清醒过来的年轻公费生,开始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因为他是周围,临钟湖畔,原本枯寂的世界,不知何时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湖水似乎清澈起来了,光秃秃的灌木枝子间抽出了嫩绿色的新芽,灰扑扑的野草地里也多了一抹一抹新鲜的颜色。草丛里还夹杂着一些细小的白花,微风拂过,风里好像都带了一丝丝香甜的气息。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年轻的公费生宣示着一个与他印象中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这……”郑清环顾四周,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个意外。”姚教授显然知道他们震惊的的缘故,抖抖手,从怀里摸出一小簇金黄色的烟丝,塞进自己的烟斗中,同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们可以理解为一个魔法实验的事故。”

    什么样的魔法实验会产生改天换地、更易季节的效果呢?!

    郑清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

    虽然在苏施君的实验室里,他曾经见识过二维世界的种种奇妙之处,但归根结底,那些实验对现实的干涉效果非常有限——就像一场春梦、一部电影、一本,即使再光怪陆离、曲折离奇,也终究在他的世界之外、理解范围之内。

    而现在,在他生活的世界,出现了这种近乎奇迹的现象,由不得他不心生惶恐。

    一点火星突兀的从虚空中冒出,缓缓落在教授烟斗里的烟丝上。袅袅的青烟随即升起,伴随着朦胧的火光,缭绕在教授周身。

    “呋……”

    姚教授长长的吸了一口烟,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不用担心,只是个小事情,波及范围也不大,学校很快就能修复这个bug。”教授抬起手,随意的向后挥了挥。

    郑清注意到,在教授身后,环绕临钟湖,影影绰绰站了许多披着黑袍子的巫师,正举着法书,整齐划一的吟诵着什么咒语。而伴随着他们的咒语,天地间原本温润的感觉正在飞快的流逝,包括草地间的绿色、微风中的花香等等,这些春天的色彩正在一点一点褪去。

    “……与之相比,我更想知道的是,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说着,姚教授收回手臂,抱在胸前,语气变得稍稍有些严肃起来:“还有,你们刚刚都看到了什么?”

    听着他严肃的语气,郑清也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他不安的瞟了吉普赛女巫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惊吓的缘故,伊莲娜正垂着头,呆呆的看向光秃秃的湖面,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教授的问题。

    男巫不由在心底轻叹一口气。

    “我们也是刚来没多长时间,没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郑清吭哧吭哧描述了一番自己在湖畔的见闻,无人而动的舴艋舟、发光的白塔、可怕的魔法波动,种种。

    末了,他又用困惑的语气问道:“至于我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这不是学校的公共场合吗?什么时候都能来的吧……我没听说有不许下雪天来湖边的禁令吧。我们只是吃过饭,来湖边消消食,散散步的。”

    这个回答显然把姚教授给噎了一下。

    他瞪着一双漆黑的小眼睛,直直的看着年轻公费生,过了几分钟,才继续问道:“你们就直接过来了?我是说,到了这里后,你们没有想到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赶紧去办的吗?”

    “要紧的事情?”郑清抬起眉毛,表情有些微妙,语气坚定的强调道:“今天是周末,我的作业都做完了,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姚教授抓着烟斗,脸上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

    “不应该呐……怎么会有这种漏洞。”他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着,眉头紧皱,似乎被什么难题困扰住了。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年轻的公费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

    “不对?太不对了。”教授把烟斗塞进嘴里,含糊的解释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今天湖边除了你们之外,没有其他人吗?……因为安全起见,学校在临钟湖附近施加了一个大范围的驱逐咒,从下午两点至晚上六点,只要靠近湖边的人,都会因为临时想起某些十万火急的事情而匆匆离开。”

    “理论上来说,你们是不可能靠近湖边的。更不要说在湖边溜达散步了。”

    郑清闻言,脸顿时皱成一团——他向来讨厌这种‘自我特殊’的情况,因为这一般意味着有麻烦。而他非常讨厌麻烦。

    “也许对我们来说,能抽出一小段时间在湖边散个步,就是今天最要紧的事情了。”吉普赛女巫的声音忽然在旁边轻轻响起。

    郑清闻言一愣,继而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忙不迭的点着头,一副无比赞同的表情。

    他回过头,女巫正跪坐在一旁的枯草丛中,手指间缠绕着一根嫩绿的草叶。而某个打结的眼镜蛇不知何时已经摊开了身子,温驯的躺在她的脚边,仿佛一条无害的麻绳似的。倘若不是它的嘴角还挂着那只花皮青蛙的一丝血迹,恐怕就算是郑清都要被这条长虫慵懒的表现跟糊弄过去。

    听到女巫的解释,姚教授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没道理,完全没有道理啊。”他连连摇头,并没有接受女巫的解释,但当他再一次看向年轻的公费生时,忽然脸上露出几分恍然:“除非……”

    除非什么,教授并没有说完。

    而郑清的注意力也从教授的身上转移开了。

    因为刚刚他与女巫对视的时候,女巫仿佛被什么东西吓了一跳似的,手一抖,将那根在指尖缠绕了数圈的草叶揪断了。



    “你的眼睛!”

    吉普赛女巫惊叫一声,指尖绕着剩下的半根草叶,露出手足无措的表情。

    听到她的惊叫,原本瘫软在地上装麻绳的眼镜蛇也仿佛发现新大陆似的,支起身子,兴奋的看向年轻公费生,鲜红的信子在空气中抖来抖去,仿佛一根正在抽风的皮筋。

    “眼睛?”

    郑清摸了摸自己的眼皮,有些莫名其妙。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有什么毛病。相反,因为刚刚那些恐怖的魔法波动消散的缘故,他现在只有一种浑身轻松的感觉。

    “唔,你的眼睛又变红了。”老姚伸手一点,一小股湖水倏然从临钟湖里跃出,团了团,然后在郑清面前凝出了一面水汪汪的镜子。

    籍着这面水镜,郑清看到了一双通红的,仿佛红宝石一样的眼睛。

    “怎么红了?!”年轻的公费生失声叫了一下,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闭了嘴。

    就在几周之前,他的右眼曾经‘红’过一段时间。那是开学第五周的时候,他与林果参加临钟湖夜巡,在湖边遭遇了一头蹩脚的河童妖,在战斗结束后被发现右眼变红了——直到现在学校都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那头妖魔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不过那一次,他的右眼并没有像今天这样直接变成‘红宝石’。

    在最初的时候,他的右眼仿佛被人用拳头重重砸过似的,眼白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血瘢,类似眼球充血的症状。校医院检查过几次,都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只能判断他的身体非常健康,一切指标都是正常的。

    在随后的日子里,那些血瘢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化瘀,反而一点一点扩散开,最终充满了他的整个右眼。

    用一个不恰当的例子,郑清觉得他的眼睛就像是一个灌满红色颜料的白气球,被扎了几个小孔,开始的时候,只有小孔周围溢出红色,到后来,小孔中流出的颜料越来越多,将整个白气球都染红了。

    当然,这个例子并没有得到校医院治疗师们的认同——那些吊着大眼袋、表情疲惫的治疗师们非常严肃的告诉年轻公费生,眼球里虽然有血管,但更多的,是一种透明无色的胶装玻璃体,如果眼球被扎破了,不会仅仅在眼白上留下几块血斑。

    至于他的右眼完全变红的缘故,校医院的治疗师们研究了很久,依旧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按照他们含糊的说辞,在这个魔法的世界里,一切皆有可能。

    直到上个月,郑清参加新生赛,接连遭受了巨大的刺激后,右眼又忽然恢复了原样。

    校医院检查后,仍然没能给出一个准确答案——也许是因为他在猎赛上经历了生死之间大恐怖,得失之后大悲大喜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新生赛的举办地在一处秘境,世界规则与地球不完全一致;还有可能是因为那只从他身上跑出去的‘曾经的影子’的缘故。

    总之,治疗师们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他右眼的‘充血症状’已经消失了,他的身体非常健康,身体各项指标都在合理范围之内,没有任何异常。

    因为姚教授参与了郑清之前一系列身体检查与治疗方案,对他眼睛变红的事情非常熟悉,所以当郑清眼睛再一次变红后,他反而是最淡定的一个人。

    “不要紧,再过几分钟,校医院的工作人员就来了,你跟着他们去做一次全面检查就可以。”老姚安慰的拍了拍年轻男巫的肩膀,补充道:“如果时间紧张,晚上的班级例会可以不用去了,我会跟唐顿说一下,不会影响考勤。”

    现在是关心考勤的时候吗?!郑清嘴角抽了抽,呆呆的盯着面前水镜中的那双白兔眼,心如乱麻,肚子里有一大堆槽要吐,却不知从何开始。

    算起来,从开学到现在,在学校刚刚呆满十四星期,其中就有将近一个星期是呆在校医院——虽然还比不上星空学院那些动辄半年躺在校医院的疯子,但这种频率与强度,在九有学院,也是独一份了——郑清感觉他这两个月做的全身检查,似乎比以往十八年做的总数还要多。

    “眼睛疼不疼,要不要现在就去医院看看?”伊莲娜一把抓住年轻公费生的胳膊,语气显得有些焦急:“许多人在出血的时候感受不到疼痛,事后感受到,已经晚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去校医院吧!”

    她的表情非常坚决,语气中也流露出浓重的关切,令郑清大为感动。

    “如果教授这边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年轻的公费生用探询的目光看了姚教授一眼,如果这边不需要他们做什么,那他非常乐意与女巫一起去校医院做个检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延长了两个人约会的时间吧!年轻的巫师美滋滋的想着。

    “其他事情的话……”教授沉吟着,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一位面色苍白的黑袍巫师。

    “虽然他们出现在这里是一个意外,但谨慎起见……”说着,他抬起右手,瞟了两位年轻巫师一眼,然后伸出食指,指尖在太阳穴处搅了搅,看了姚院长一眼。

    这是一个非常不友好的动作。

    当然,杀人是不可能杀人的,学校里面不可能允许随意伤害学生的现象出现。但任凭两个年轻巫师傻乎乎的旁观学校机密之后,还能若无其事的离开,也不符合学校的利益。

    所以,最有可能的,是对他们的记忆做点手脚。

    对于资深的高级巫师们来说,修改记忆并不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魔法。

    郑清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魔法在涉及思维方面是一个非常不友好的工具。因为它不需要像普通人制造失忆似的去碰运气,而是可以通过精细的操作,处理掉你脑海中某些需要抹除的记忆。

    姚教授回过头,看了两位年轻巫师以及那条眼镜蛇一眼。

    眼镜蛇吐着信子,讨好的摇了摇尾巴。

    “不,不需要了。”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嘴角一勾,语气温和的对黑袍巫师说道:“准备一份合适的沉默契约就可以了……都是学校的学生,我们不去相信他们,还能相信谁?”

    “况且这里是第一大学,就算有什么不妥当,又有什么关系!”

    “那条蛇呢?”黑袍巫师追问道。

    “嗯,放点血,落个血契就好了,效果一样。”教授不以为然的摆摆手,然后看向两个年轻巫师:“我去看看他们修正环境的进度,你们先呆在这里,不要四处走动……签了沉默契约后,向刚刚那位巫师报备一下,就能去校医院了。”

    “如果时间紧张,晚上的班级例会可以不用去,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课的。”



    对于第一大学的大部分学生而言,入校的第十五周,显得有些无聊。

    猎月已去,新年还早。在这个不早不晚的星期里,既没有特殊的传统节日或者额外的法定假日;也没有学校或者学生会组织的有趣活动;更没有谣传已久的兽潮,从沉默森林里铺天盖地涌入学校,肆意释放它们的恐怖。

    用一句话来形容,可以说得上是‘平平淡淡,乏善可陈’。

    而对天文08-1班的学生们来说,这个星期里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他们班上那位擅长符箓学的公费生,不知什么缘故,开始戴上了墨镜。

    一副骨质镜架,纯黑镜片的宽大墨镜——不论是上课、吃饭、还是出早操,年轻公费生的脸上始终都架着这幅墨镜——粗粗看上去,几乎将他半张脸都遮挡住了。

    不止一个人曾经好奇的询问郑清,为什么突然开始戴眼镜。

    但年轻的公费生始终笑而不语,对这个问题含糊其辞。倒是与他同一个宿舍的几位男巫提及这件事的时候,颇有谈兴。

    只不过事后大家总结时发现,他们每个人的说辞都有不同。

    比如萧大博士的解释是,郑清在练习一门高深的占卜术,据说传自鬼谷子大师的‘盲派’算命法——这门法术需要对‘盲目’有深刻体验的情况下才能练习成功——而郑清戴着墨镜,就是为了提高练习这门占卜术的效率。

    而辛胖子的说辞与萧笑有些类似,只不过在具体科目上有所不同。

    “清哥儿的画符技巧练到瓶颈了,”胖子煞有介事的向询问他的同学解释道:“你知道,他早就掌握了巫师联盟公布的全部一千两百九十六个标准符文,比大部分注册巫师懂的都多!要知道,按照巫师联盟的标准,注册巫师也只需要学会三百多个符文。”

    “他现在需要的是突破!”

    “突破,你懂吗?”

    “就是闭着眼睛,也能一蹴而就,提笔就勾画出标准符文的程度!他现在开始戴墨镜,就是要慢慢适应弱光线下勾画符箓,为以后进一步突破打下坚实的基础!”

    相对于前两位九有学院的舍友,403宿舍最后一位来自星空学院的同学给出的解释就更加离奇了。

    “他需要改变一下自己的形象。”迪伦在某个私人圈子的聚会上,向一位好奇的女巫解释道:“你知道,九有学院都是一些书呆子,也许他们知道一六四五年五月下旬妖精叛军攻入金陵坊后具体袭击了哪些目标;也许他们能扳着手指头对龙血的三十六种主要用途侃侃而谈;也许他们能在五分钟内默写三道常用咒语。”

    “但他们对‘形象工程’一无所知。”

    “他们很少有人知道金色的袖扣能不能搭配灰色的长袍,红色的腰带上挂着一本黑色封皮的法书会不会显得土气,还有怎样笑才能挤出漂亮的法令纹。”

    “在下不才,忝为郑清同学最新的形象策划师……我觉得他在学校的曝光程度已经非常充足了。他现在需要的是神秘感……神秘感,知道吗?这是魔法最大的魅力所在!”

    “不是依靠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或者沉默寡言就能塑造这种形象的。他还需要一些外在的小技巧。比如一副墨镜。”

    必须承认,这些真真假假的解释很好的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大部分时候,大家聊着聊着就会从郑清戴着的墨镜这个话题上,转移到鬼谷子的‘盲派’占卜是不是真的存在、一千两百多个符文应该怎么记忆、以及不同法令纹的面相有什么区别,等等。

    而郑清则往往会趁此机会,悄无声息的溜走,把剩下的麻烦交给身后的伙伴们。

    是的,麻烦。

    他现在有一大堆烦心的事情。

    比如一双红彤彤的、仿佛红宝石一样的眼珠子。按照巫师世界普罗大众的看法,这是纯种的妖魔才会拥有的眼珠子。倘若有人顶着这么一副眼珠子出现在贝塔镇的大街上随便溜达,不出五分钟,就会被人砸七八道诅咒、踩八九个陷阱。

    自从上周末跟着伊莲娜在临钟湖边溜达了一圈,然后顶着这么一双通红的眼珠子回宿舍之后,他差点被其他三个人用咒语砸个半死——幸亏那些小精灵舍命相救,挡在了年轻公费生面前,让博士等人投鼠忌器,给了他解释的机会。

    再比如他的‘异常精神状况’。按照萧笑与释缘小和尚共同的判断,自从校猎赛之后,郑清的精神状态就趋于敏感、易变,用传统的说辞就是‘易被心魔入侵’,用现代的术语就是‘精神分裂后遗症’。

    最近临钟湖畔的遭遇也印证了这一点。校医院在关于郑清的‘异常红眼症’——这是学校的治疗师们特意为郑清构建的专业名词——诊断报告中,就非常明确的提出,他相对脆弱的精神状况是诱发这一病症的间接原因,并建议他尽量保持精神愉快,心平气和的状态。

    虽然郑清已经每天都在认真诵读释缘传授的那本《多心经》,但病去如抽丝,精神方面的损伤比起外在身体的破损,更难修复。

    除此之外,前段时间因为校猎赛上夺得新生赛冠军而传出的‘作弊’流言,虽然已经渐渐消弭,但仍时不时有人找宥罪的麻烦,想踩着他们上位;还有蒋玉打算变成猫诱捕那个曾经杀害小猫的凶手,这项凶险的计划也一直是扎在郑清心底的一根刺。

    生活如此‘多姿’,把年轻公费生累弯了腰。

    即便如此,他仍旧大踏步向作死的方向跑去,不惮于给自己背上再添加一点别的负担。

    “你那边查的怎么样了?”郑清坐在书山馆二楼一处靠窗的座位上,一边歪着头,看向波光粼粼的临钟湖,一边懒洋洋的问着旁边的萧大博士:“我的D区1-2至1-9都已经查完了,没有什么新发现……这七排书架上都是关于草药的,所有涉及‘临钟湖’的资料都是有关湖中魔药种类与采集方式的内容。”



    自从与吉普赛女巫的约会被学校的‘湖心岛白塔事故’打断之后,郑清便对临钟湖中的那座小岛,以及岛上的白塔上了心。

    虽然在学校的安排下,他与伊莲娜还有某条眼镜蛇都签署了条款严谨的沉默契约,但这并不妨碍郑清以学习的名义,自行在图书馆里查一查资料——但令人遗憾,或者说不出所料的是,图书馆里的资料虽然浩如烟海,但涉及临钟湖中那座小岛的信息却少的可怜。

    接连一个星期,郑清拉着宥罪的几名队员埋头图书馆,一个书架一个书架翻了过去,除了在有关学府结构的书籍中找到一点有关那座岛子的信息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收获。

    而即便是那段信息,也只是非常简略的提了一句‘…湖心有岛,岛上矗一七层白塔,飞檐斗拱,上缀铜铃,或曰钟铃同义,以警世人也。’

    听到郑清的问话,正在埋头翻开资料的萧笑默默的回了一声:“F区已经过了一遍,确认没有涉及湖心岛的资料。”

    年轻的公费生喟然长叹,扯开胳膊,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心底充满了沮丧。

    似乎感受到了年轻公费生心底的沮丧,旁边,正仰着脑袋倚靠在椅背上的辛胖子忽然抓起盖在脸上的一本书,斜着眼,有气无力的说道:“就算找到又能怎么样呢?只不过满足了你的一点点好奇心罢了……建校这么久,你不是第一个对湖心岛上那座白塔感兴趣的学生……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根。”

    “如果图书馆里真的有关于白塔的资料,那里也不至于被称为‘真正的禁地’。”

    一番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但这却不是郑清想听到的话。

    “态度积极一点好伐,”年轻的公费生抖了抖手指,指挥着桌上书堆里的一个蔗糖武士骑着糖马,舞着牙签,纵马扬鞭,冲向胖子:“我给你在双唐记买周末大礼包,是让你帮我查资料,而不是让你来图书馆睡觉的!”

    “况且,如果真的能查出点什么东西,你下期报纸猎奇版面的内容不就有了吗?这么一举两得的好事情,为什么你就不能积极一点呢!”

    “一举两得?呵呵……就算真的查出来了,我也很怀疑校报编辑室里的大领导会不会允许我在报纸上刊登那些信息。”辛胖子冷笑着撇撇嘴,语气中充满了看透一切的无聊:“相比较而言,我觉得那些穿衣服的老鼠更能引起所有人的兴趣……上周猎奇版面只刊登了一小段有关穿衣服老鼠的新闻,就收到了大概一百只自称见过那些老鼠的巫师飞来的纸鹤!”

    “这是近几个月数得着的高反响率了。”

    “主编已经发话,如果我能再找到那只老鼠,做个专访,他就帮我填一份今年‘金色羽毛笔’的评选申请表……往年只有三年级以上的老生才有机会参加‘金色羽毛笔’的评选呢!”

    “金色羽毛笔?”郑清歪着头,露出几分感兴趣的表情:“那是什么东西?!”

    “《贝塔镇邮报》主板、《魔杖》等多家著名媒体联合参与的著名媒体人以及年度优秀新闻稿件评选活动。”萧笑立刻丢下手中的资料,抬起头解释道:“大名鼎鼎的‘阿卡纳’名单每年就是通过这个评选活动亮相的……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拿到‘金色羽毛笔’的学生,毕业后想进入任何一家报纸、杂志或者其他媒体都没有问题。就算肄业也没问题。”

    “嚯,原来如此!”郑清立刻了然,对那劳什子‘金色羽毛笔’有了一个比较直观的认识。同时,静极思动,他也开始琢磨要不要去外面逛逛,换个心情:“明天晚上猎队拉练怎么样?我们可以试着再去找找那只穿衣服的老鼠……如果你们没意见,我现在就开始填申请表,如果一切顺利,明天炼金课之前就能收到校工委的反馈函。”

    今天已经是第十五周的第四天了,明天就是周五,在图书馆与教室之间徘徊了整整四天的年轻公费生,在听到辛胖子刚刚念叨的事情之后,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抛弃一切去捉那只穿衣服的小老鼠的冲动。

    也许他的表现过于积极,坐在斜对面的胖子费力的坐直身子,撑着胳膊,狐疑的看向自家队长。

    “你想干嘛……我先声明啊,我可没你土豪,最多只能提供一个鸡腿的补助。”胖子掰着手指头,絮絮叨叨的说道:“一个人一根,五个人就是五根。再加上候补席以及林果,我就要准备十根鸡腿……”

    “没人在意你的鸡腿!”郑清没好气的摆摆手,示意胖子放弃他那小气的举动,哼道:“我只是觉得大家在图书馆闷的时间太长了,出去散散心换换心情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前提是,明天下午的实践课,希尔达助教不会安排高风险的对战科目。”萧笑举起手中的毛笔,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郑清闻言,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是啊,明天下午还有一节实践课呢——这门课主要训练年轻巫师对咒语、符箓等魔法技巧在使用过程中的掌握能力,是唯一一节允许学生互相抽出法书,随意使用诅咒的课程,也是号称第一大学所有科目中事故频率最高的课程。

    “哈!捉到你们了!”一个清脆的声音突兀的在几位年轻巫师身后响起,将他们吓了一跳。

    回过头,却看见李萌正背着手,探头探脑的站在书架的拐角处,一脸的得意洋洋。

    “我刚刚可是听见你们说,要在希尔达老师的课上做什么高风险的事情!如果想让我保密的话,哼哼……”小女巫的话令几位男巫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郑清挠着头,回忆良久,也不知道自家几个人啥时候说过要在希尔达的课上搞事情。要知道,他们几个人跟那个脸上订满铜钉的年轻助教关系很好的,向来是实践课的优秀学员。

    但还没等他们开口解释,另一个略显生气的声音就从李萌身后传了出来:“萌萌!”



    伴随着匆匆的脚步,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郑清眼前。

    蒋玉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工具书,一溜小跑,赶到了李萌身边。也许因为已经下课的缘故,她身上并没有穿着九有学院的大红色长袍,而是换了一条暗红色的针织裙。裙摆不长,仅到膝盖左右,下面穿着一双同样颜色的长筒靴。靴子与裙摆之间留下两三寸的空隙,露出一小截白皙的颜色,与上下形成非常醒目的对比。

    郑清的视线在那一小截白皙上停顿了一下,然后感觉目光仿佛被蛰了一下似的,慌忙避开,唯恐被人察觉,认为自己‘孟浪’‘不礼貌’。

    顺着裙摆向上,女巫的腰间系着一条宽大的黑色腰带。腰带正前方中央是一枚略带哑光材质的系扣,看上去有些像皮质,但也可能是对光线不敏感的某种玉石。

    在往上,女巫的颈间挂着一条长长的围巾,柔顺的丝质表面绣满了细小的金银色符文,不时还能看到若隐若现的光晕从围巾表面掠过——郑清有理由相信,这条围巾不仅仅只是拥有简单的保暖功能——也许因为在图书馆内的缘故,蒋玉并没有将围巾系上,只是简简单单的挂在了脖子上,顺着左右肩胛自然落在身体两侧,露出针织裙V形的领口。

    年轻公费生的目光在那个v形领口处停顿了一秒钟,也可能更短的时间,立刻挪开,继续向上移动着,然后终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不知为什么,当他看见蒋玉板着脸的模样后,心底莫名有些发慌,不由自主收回目光,竭力将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禹步详解》上,却又下意识的竖起耳朵,想听到点什么。

    蒋玉并没有立刻向几位男巫打招呼,而是压低声音,小声训斥着李萌:

    “萌萌!这里是图书馆,不是酒吧沙龙!不要在这里大吵大闹!小心被图书馆的管理员捉住后扣掉你的操行分数!”

    虽然图书馆的问讯处并不在郑清他们所在的楼层,而且目之所及,图书馆里最近的一位管理员都与他们相隔了数十个书架。但李萌听到蒋玉的警告之后,仍旧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的向远处瞄了一眼。

    幸运的是,郑清他们占据的这个角落非常隐蔽,周围也没有其他学生,所以这里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引来其他人不满的视线。

    “我也没吵吵呐。”小女巫嘟囔着,撅起嘴,嘴巴仿佛能挂上一个油壶。

    “隔着三排书架我都听见你嚷嚷了!”蒋玉抬起下巴,声音虽然仍旧不高,但语气却比之前更严厉了:“如果你继续这么跑来跑去,四处乱蹿,那下次来图书馆之前,我会给你身上挂两件魔法禁步!”

    旁边,辛胖子把脑袋埋进几本书后面,发出了沉闷的低笑。

    郑清无声的咂咂嘴,摇摇头,为小女巫默哀了一秒钟。

    普通的禁步只是一种饰品,以彩线缀连起珠玉、璎珞,挂在女子腰间,用来压制裙摆;佩戴它行走之时,珠玉相击,发出轻重得当、不缓不急的悦耳声响。倘若声音节奏混乱、无序,则会被认为失礼——但这种限制仅属于无形的制约,如果佩戴者并不在意礼貌问题,则禁步就没有任何效果了。

    而魔法禁步则修正了这一缺失。

    佩戴魔法禁步的人,会被魔法限制,走路不能大步、跳脱,更不能疾跑,只能规规矩矩四平八稳的走——许多出身古老巫师世家的女巫们,在小时候都曾经被强制佩戴过这种魔法佩饰——有些更高级的魔法禁步,还会限制佩戴者说话语速、音调、甚至身形、坐姿等等要素,对许多年纪不大的女巫来说,戴着它们着实是一种惩罚。

    因为上学的缘故,李萌在学校的时候被家里允许不戴那些束缚类的佩饰,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随意放飞自我。如果她在学校的‘监护人’,也就是蒋玉,认为需要使用某些‘工具’来修正小女巫不雅观的行为,学校自然也不会因为几个小佩饰而为难她们。

    听到蒋玉的训斥之后,李萌原本撅起的嘴巴飞快的收了起来,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容。

    “呀呀,表姐,你抱这么多书会不会很累!”她身子微微向前倾着,伸出短短的小胳膊,强行从蒋玉怀里‘夺下’那几本厚重的工具书——郑清发誓,如果李萌像苏芽那个小狐女一样身后有条大尾巴,那么现在那条尾巴肯定正摇的飞快!

    蒋玉一时不查,便被李萌夺下那几本书,还在愣神的时候,小女巫便踢踢踏踏飞快的向图书馆外跑去,边跑边说:“我去帮你把书放到书桌上!”

    “慢着点!图书馆里不要跑!”蒋玉在她身后追了几步,小声喊道。

    不远处,小女巫费力的抬起半只胳膊,胡乱的摆了摆,然后一转身,便拐到一座高大的书架后面,消失不见了。

    蒋玉停下脚步,微微叹口气,终于回过头,看向坐在窗边的几位男巫。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她脸上挂起带着几分尴尬的笑容,小声说道:“下次我会提醒萌萌注意一下的……”

    “提醒一下就可以了,不用给她上魔法禁步吧。”辛胖子抬起头,吭哧吭哧的补充道:“我是说,听说戴那玩意儿对小巫师身体不好。”

    蒋玉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我只是吓唬她一下……小时候我被家里强制戴过一段时间,印象深刻,觉得没有比那种东西更糟糕的发明了。”

    在她说话的时候,郑清仍旧一本正经的埋头手中的那本《禹步详解》,手中的羽毛笔勾勾画画,在旁边的笔记本上做着摘要,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

    旁边的萧大博士终于看不下去了。

    “咚!”他从桌子下面非常用力的踹了年轻公费生一脚。

    “你干嘛踹我?!有病吧!”郑清抬起头,一边拍打着腿上的鞋印,一边大惑不解的看了萧笑一眼。



    “你才有病!”

    听到郑清的质疑,萧笑面无表情的瞅了他一眼,哼道:“你只是戴了副墨镜而已,难道是真的瞎了吗?蒋玉在旁边站了这么长时间,你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还是不是一个班的同学了!”

    郑清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尴尬的抬起头,扶了扶脸上的墨镜,不安的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女巫。虽然隔着黑乎乎的墨镜镜片看的不甚清楚,但他仍旧能够分辨出女巫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由脸膛一热。

    “我不是瞎……只是觉得大家都很熟悉,不用特意招呼了。”年轻的公费生摸了摸鼻尖,小声嘟囔着,似乎这样做能够给他增添几分勇气似的。

    末了,他还辩解的补充了一句:“而且,瞎也不算病吧……”

    “瞎确实不算病,”辛胖子斜着眼,落井下石的补充道:“毕竟生病了还有的治,而你已经没治了。”

    这话又阴又狠,听的郑清牙疼。

    蒋玉笑眯眯的站在一边,打了个圆场:“不要紧,不要紧,都是熟人,用不着这么客气,而且他不是最近眼神不太好么,你们就不要对他要求太高了……”

    郑清听着女巫的话,开始还连连点头,但越听越不对味。

    还没等他回过神,蒋玉便施施然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公费生身边,顺手翻了翻他面前的工具书,语气轻快的问道:“你在看什么,看的那么认真?”

    随着她说话的声音,一股清新的香气迎面扑来,令人心旷神怡。与伊莲娜身上馥郁的芬芳不同,蒋玉身上的香气非常清淡——如果把伊莲娜比作一朵妍丽的玫瑰,那么蒋玉就是一枝安静的兰花。

    郑清下意识的将身子向后缩了缩,但随即反应过来,又身子僵硬的向前靠回去。

    “我在看《禹步详解》……”年轻的公费生喃喃着,想要从女巫手中拿回自己的书,却又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怎样做才会显得有礼貌。

    “你现在开始研究禹步了?”女巫扬起眉毛,语气中透露出几分好奇。

    “哦,你说那个啊,我恰好知道!”辛胖子忙不迭的举起自己粗短的胳膊,身子向前靠了靠,低声笑道:“上周六清哥儿跟林果在临钟湖夜间巡逻的时候,遇到一只小白猫,那只小猫估计还不足三个月大,但据说鬼精鬼精的,虽然不会说话,但却会踩禹步……那只小猫好像想让清哥儿他们帮忙做什么事情,就一直在他俩面前转来转去,似乎想用禹步传话。”

    “但是某人对禹步知之甚少,面对这种情况只能干瞪眼。”萧笑在旁边幽幽的补充了一句:“所幸他还知错能改,懂得事后查缺补漏……”

    “其实我也并不是完全看不懂那只小猫想说些什么!”郑清听着两位同伴的埋汰,忍不住心底抗争的欲望,辩解道:“我能看出来那只小白猫想让我找个什么东西……好像是帮它找一只大猫?但你知道,语言是一种非常精巧的工具,任何信息在传递过程中都会有多多少少的失真……万一我理解错了,甚至帮了倒忙,岂不是害了那只小猫?”

    “所以说到底,还是你没看懂它的禹步。”辛胖子一拳砸在掌心,给出了最终的定论。

    年轻的公费生张口结舌,呆了半晌,终究无语。

    几个男巫在这厢里讨论的热火朝天,全然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女巫脸色早已变得僵硬——蒋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原本只是打趣的问了个问题,却最终牵扯出了某只‘小白猫’!

    她想要使用变形术揪出凶手的计划郑清是知道的,但是她已经开始执行这项计划的事情,郑清却不知道。倘若年轻的公费生知道她已经开始变形后在湖边四处溜达……

    想到这里,女巫心虚的撇开目光,将手中那本《禹步详解》塞回郑清的怀里。

    公费生注意到女巫的脸色有些不安,顿时有些恍然——他误以为蒋玉想起来开学初那只在临钟湖假山石上被杀害的小猫。那只小猫年龄也不大,而且恰好也是白色的。

    于是,他咳嗽了两声,岔开话题:“话说,我听说,上周末的班级例会上,老姚又强调了一遍周记的问题,据说要求我们认真记录生活中的大小事情,心理状态之类的,还让你们两个班长担任检查员,重点跟进这件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萧笑与辛胖子虽然不知道郑清为什么忽然岔开话题,但他们也注意到了女巫突然变差的脸色,于是聪明的闭上嘴巴,没有继续纠缠小白猫的事情。

    蒋玉愣了愣神,顿了片刻,才跟上郑清谈话的节奏:“哦,你说周记的事情啊。对,老姚确实又强调了一遍,唐顿也跟我讨论过这个问题,根据我们的猜测,写周记这件事应该与我们以后学习的某些魔法密切相关……也只有这种可能,老姚才会不厌其烦的再三强调周记的重要性。”

    “毕竟如果只是单纯的日记,完全没有理由让两个班长重点负责检查。”

    说到这里,蒋玉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了一眼李萌刚刚离去的方向,语气中有些无奈:“今天来图书馆,就是为了监督萌萌补齐她之前缺失的一些周记……”

    “这种东西,补写的还有用吗?”萧笑忍不住插口道。

    “补写总比没有写要强吧。”蒋玉扯了扯垂在身前的丝质围巾,脸上露出几分烦恼:“都怪我之前对她要求太松了,前几天检查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空了好几个星期的周记……尤其是猎月那几周,她差点玩疯了,不要说周记,就连那几周的作业都是一塌糊涂。”

    “都一样,都一样。”郑清听着女巫的抱怨,心有戚戚的点点头:“我猎月那几周的周记也有些粗糙……听你的意思,好像应该再找时间修改修改。”

    “话说回来,你上周末班级例会没有去,对吧。”蒋玉忽然歪过头,看向年轻的公费生,语气中带了几分揶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伊莲娜好像也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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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周的周末,是一个下大雪的日子。

    那天下午,郑清与吉普赛女巫徜徉在贝塔镇步行街,一起从美食街的这头,吃到了那头;一起在临钟湖畔悠然漫步,看临钟湖四周美不胜收的雪景,看临钟湖内白塔上绽出的七彩光芒——在年轻公费生印象中最深刻的,并不是湖心岛上那座快要炸掉的石塔,而是湖畔,吉普赛女巫微微扬起的脑袋、那娇艳的嘴唇,还有那声始终在他耳边回荡的‘吻我’。

    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天,但郑清的嘴唇上还仿佛始终能够品味到那丝甜蜜。

    当然,这种私密的记忆,郑清并不会,也从来没有与其他人提起过——包括萧笑、辛胖子等同班同学,也包括林果、迪伦等宥罪猎队的猎手们,甚至还包括波塞冬——其他人只知道‘大雪’那天,他曾在步行街上与伊莲娜吃过一顿便饭,而后在临钟湖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最后在姚教授的要求下,又去校医院做了一遍检查。

    反正从开学到现在,郑清进出校医院的频率几乎与星空学院的新生们没有太大差别,渐渐的便也没有人太过惊诧了。

    蒋玉将讨论的话题骤然转向那个下雪的日子,顿时将年轻的公费生打了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图书馆这个僻静的小角落里,也响起了几个低低的、起哄般的笑声。辛胖子眨眼间从手表中拽出一盒爆米花与一罐肥宅快乐水,笑眯眯的滋着饮料,坐看郑清一脸窘迫、坐立不安的模样。

    “图书馆里不许吃东西!”郑清略带几分狼狈,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胖子,然后转头看向萧笑,提醒道:“我记得你还在图书馆担任整理员的吧……看到他吃东西,难道感觉不到自己肩头的责任吗?!”

    萧笑面无表情的瞅着他,一语不发放。

    郑清清了清嗓子,扶了扶脸上的墨镜,决定忘记自己刚刚的问题,转头看向蒋玉——第一次,他发自内心的赞美这幅眼镜,因为它完全避免了视线的直接交汇,非常有效的降低了他内心的尴尬感觉——就这样,男巫假装自己非常勇敢的看着女巫,用一种不经意的鱼语气说道:“哦,你说上周日的事情啊……那天我被老姚安排着去做别的事情了。”

    说着,他强调般的举起左手,手中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扯出来一张空白契约,示意着,在半空中抖动着,抖的那张细长的羊皮纸哗哗作响。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能说…”年轻的公费生说着,又用力抖了抖那张空白契约。他相信,这种隐晦的表达方式在场的每个人应该都能读懂。

    当然,他也不奢望仅凭一张空白的契约就满足面前几位朋友旺盛的好奇心:“我只能告诉你们,那天我没去例会,是去了校医院……那天她也在医院了。”

    她,自然指的就是伊莲娜了。

    蒋玉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男巫的窘迫感,反而将左臂抱在胸前,右臂撑起,摩挲着下巴,似笑非笑的提醒道:“只是去了一趟校医院吗?我怎么听说你们还有其他活动啊……这也要保密?顺便说一声,刚刚上来的时候,我看见伊莲娜进了一楼一间自习室里,你不去看看?”

    郑清干笑两声,求救般看向自己两位同伴——也许是因为从小接受的‘严厉打击早恋’的教育,也许是因为家中略显保守的规矩,郑清在面对感情,尤其是在其他人面前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回避这方面的问题。

    就像一个习惯偷偷摸摸的人,即便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仍旧会不自觉的含胸低头,眼神躲躲闪闪。

    只不过郑清求救的方向终究有些不靠谱。

    萧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的盯着他面前的笔记本,就像上面有司马先生的照片似的;而辛胖子则咯吱咯吱的嚼着爆米花,嘴巴里被塞的满满,一副完全发不出除咀嚼之外任何声音的模样。

    正当年轻公费生感到绝望,打算勇敢面对一下私人感情的时候,图书馆书架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嗵嗵嗵嗵…”

    未几,一个矮小的身影越过书架,跌跌撞撞的跑到几位年轻巫师的面前。宽大的长袍上挂着几片枯枝败叶,袍角还有清晰可见的黑色泥浆。

    是林果。

    “坏事啦,坏事啦!”小男巫跑的满头大汗,大声嚷嚷道:“队长,你的那群部下有麻烦了!”

    郑清站起身,看着急惶惶的小巫师,一脸莫名其妙。

    部下?什么部下!

    只不过,还未等他问的更细一些,一个板着脸的图书馆管理员便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小男巫的身后。

    “图书馆不允许大声喧哗,不允许奔跑打闹,”图书馆管理员用呆板的声音重复着书山馆管理条例,末了,似乎注意到小男巫袍角上滴滴拉拉的泥浆,然后又皱着眉补充道:“进出图书馆需要衣冠整洁,举止文明礼貌……你违反了上述条款,请跟我走一趟。”

    说着,这位管理员一把抓住小男巫的肩膀,不由分说,拽着他就向外面走去。林果呆了呆,没有挣扎,乖乖的跟在管理员身后向外走去。

    “喂!”郑清刚伸出手,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便被旁边的萧笑一把拉回座位,捂住了嘴。

    “淡定,先别激动。”萧大博士压低声音,语气急促的解释道:“这不是学校的雇员,而是书山馆的炼金人偶……它们的程序很死板,只要违反书山馆管理条例的,都会被拉到纠察室进行登记处理,如果你干扰它执勤,很可能会被它记入黑名单,一并拖走。”

    郑清闻言,停止挣扎,盯着那个炼金人偶远去的身影,愣了片刻。

    “大家不是说这种人偶不是因为执行力差,早就被书山馆塞进仓库里了吗?怎么现在又有了!”年轻公费生的眉毛扬的老高。

    “最近人手比较紧张,所以馆里启封了一小批库存,作为补充。”萧笑叹口气,开始收拾面前的笔记本与工具书:“我觉得如果你有时间在这里考虑那些炼金人偶管理员出现的原因,不如早点去纠察室门口等林果出来。”

    “哦,哦!”郑清立刻醒悟,连连点头。

    “发生什么事了,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站在一旁的蒋玉终于开口,脸上挂着几分担心。

    郑清沉吟了几秒钟。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他看向女巫,宽慰道:“应该跟猎队有关吧。如果真的有麻烦,林果就不会来找我了……”

    “非常有自知之明。”辛胖子冲郑清竖起大拇指,不知是夸奖还是挖苦,然后他转头看向蒋玉,补充道:“如果真的需要帮助,清哥儿肯定会给你飞纸鹤的……我倒是觉得,你现在应该关注一下李萌。我感打赌,如果你半个小时内没去盯着她写作业,她肯定会趴在书桌上睡着的。”

    蒋玉闻言,顿时无奈笑了笑。



    一只黑猫小跑在林间甬道上,他的身后跟着两个矮个子的男巫。

    黑猫自然就是郑清了,而两个矮个子的男巫,一位是萧笑,另一位则是林果。

    十几分钟前,这位阿尔法学院的小男巫气喘吁吁的跑到图书馆,对郑清嚷嚷着‘他的部下’有麻烦了,结果因为咆哮图书馆,被执勤的炼金人偶当场拖去了办公室。

    等郑清办妥手续,将小男巫从图书馆的办公室赎出来之后,经过林果一番颠三倒四的描述,年轻的公费生这才弄懂那群所谓的‘部下’是哪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在小树林里收下的那群猫部下。

    今天早些时候,林果因为要做炼金术实验,所以去湖畔小树林那边,打算翻一翻松鼠们的树洞,看看能不能找到几支晾干的蜜环菌。因为喜好收集的缘故,学校里的这些小松鼠们总能给它们的树洞里搜罗许多奇奇怪怪的战利品。比如学生们丢弃的被折断的羽毛笔、宠物们嫌难吃塞进草丛里的时疫药丸、以及雨后林木脚下生长起来的各种各样的蘑菇。

    在翻检了四五个树洞,用一包糖炒栗子从一头双尾松鼠的洞里换来三根晒干的蜜环菌之后,林果原想着立刻回堡里做实验,却不料在小树林的边缘遇到了正在对峙的两伙‘暴徒’。

    不知什么缘故,郑清的那群猫部下与宠物苑里的一群狐狸发生了冲突——也许因为狐狸原本就是犬科动物,对于猫类天生就没有好感;也许因为两边同时发现了一只没有标记的老鼠猎物;还有可能只是某只猫踩了某只狐狸的尾巴一脚——总之,在林果反应过来,前往图书馆搬救兵的时候,两群无法无天的小混蛋们正龇牙咧嘴、面对面的互相瞪眼磨爪。

    考虑到具体情况的‘复杂性’,年轻的公费生在思量片刻后,最终决定换一个身份,也就是使用‘猫头领’的身份前往小树林,阻止猫狐之间的争斗。他觉得,相对而言,在猫群与狐狸们面前,黑猫的身份更有说服力。

    所幸经过大量练习,他对变形术的掌握已经今非昔比。在图书馆的厕所隔间里喝掉一支未经稀释的变形药水之后,仅仅用了很短的时间,年轻的公费生就从一位灵长类生物转化成了一只猫科动物。

    “幸亏刚才把蒋玉劝走了,不然让她看见我这幅模样,也是个麻烦事。”黑猫一边挑选着僻静的小道带路,一边嘟嘟囔囔的抱怨着:“还有胖子,你们说他早不开,晚不开,单单在我们有事情的时候去开会……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在出图书馆之前,辛胖子意外收到了一只纸鹤,校报主编通知他立刻回编辑室开会。因此,最终前往小树林解决‘猫狐争端’的人员名单又减少了一个。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在胖子之前,蒋玉已经在几位男巫的劝说之下放弃了帮忙,而是回自习室监督李萌同学写作业。

    “我一直搞不懂,只是变个猫而已,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林果闷声闷气的问道:“我记得你俩关系也很好的吧。”

    “一码归一码!”黑猫回过头,用他那双晶莹剔透的红色眸子扫了一眼小男巫,嘴角的胡须抖了抖,强调道:“要知道,我现在的变身都属于违规行为,而她则是天文08-1班的班长……倘若让她知道这件事,你觉得她该怎么做?”

    “告发我?那是对友谊的背叛。为我保密?那是对规则的践踏!”

    说到这里,黑猫似乎对自己的分析异常满意,把耳朵扯成飞机状,最终总结道:“所以说,遇到这种两难的困境,就不要为难自己朋友了……就是因为拿她当朋友,才不告诉她的。”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令小男巫连连点头,赞同不已。

    除了萧笑。

    “如果不是因为我知道的稍微多一点,差点连我都信了。”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冷哼一声,令走在前面带路的黑猫浑身一抖。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黑猫歪着脖子,直愣愣的瞅了博士一眼。

    “把你脑袋低下去,不要瞪着那双红眼睛四处乱瞄!”萧大博士叹口气,警告道:“你又不是兔子!顶着一双红眼睛,很显眼的……现在气氛不太平,一只红眼睛的猫很容易引来麻烦。照我说,你应该带一副隐形眼镜再出门。”

    “这是一所巫师学校,两条尾巴的松鼠都能四处乱飞,一双红眼睛的猫又有什么奇怪的!”黑猫摆了摆爪子,无所谓道:“连学校的守护阵法都没反应,我怕什么?!”

    “呵呵。”萧大博士冷笑两声,没有继续说话。

    黑猫听到这个笑声,顿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爪子一歪,踩到了旁边的一滩泥浆里。

    “真是倒霉催的。”黑猫抱怨着,抬起爪子在旁边刚刚路过的一棵悬铃木树干上蹭了蹭,漫声吟道:“风吹雪团簌簌落下,砸在行人肩头眉梢;路上结冰光滑如鉴,摔的人四仰八叉。”

    上周末,大雪节气的时候,为了制造瑞雪的气氛,气象管理部门在全校范围内一场厚厚的大雪,再加上随后几天陆陆续续补降的一些雪花,所以直到现在,学府内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干净,主干道上到处都是黑色的泥浆与半透明的冰盖。

    黑猫走在路边的石棱上,小心的挑选干净的雪地落爪,步履轻盈,动作稳健,完全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摔个四仰八叉’。

    “好诗,好诗!”林果大声夸赞了两句,而后又认真纠正道:“只不过你是猫,不是人。”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年轻的公费生抖了抖胡须,把尾巴尖勾起,将话题转回即将面对的麻烦上面:“你再给我们说一下那群猫跟狐狸……有几只猫,几只狐狸?”

    “哦,哦,好的。”林果点点头,小跑两步,弓着身子,凑到黑猫耳边啰啰嗦嗦的补充道:“猫跟狐狸的数量我没数太清楚……我只记得乌压压一片,看得人心里发毛。”

    “猫群领头的不是那只最大森林猫,也不是最凶的那只蓝猫,而是之前一直跟在你旁边的小布偶猫。不知道为什么,森林猫跟蓝猫都跟在它身后。”

    “狐狸那边带头的,则是一只火红色的狐狸,看上去很凶的样子……倒是狐狸群里有只白色的狐狸,看上去像是波塞冬。只不过因为积雪反射的缘故,我也没瞅太清楚,不知道那只白狐狸身上有没有蓝色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