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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身在空中的刘裕,肩头和右臂仍然中了两箭,他重重地落下,双脚一发力,地上顿陷一个寸余深坑,这一下千斤坠的功夫,让周围的人一阵喝彩,慕容兰奔了过来,看着他身上的弩矢,眉头一皱:“奸细太多,我们没法一下全杀掉,让你中箭,抱歉。”

    刘裕哈哈一笑,一刀挥过,两处中箭的地方弩矢尽断,然后他握住断杆,一咬牙,两根箭头,带着些许碎肉,直接离开了他的身体,而鲜红的血,也从这两个小洞之中溅出。慕容兰看了一眼箭头,松了口气:“万幸没有毒。”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药瓶,打开塞子,往刘裕中箭的地方倒了些粉末,神药沾身,流血自止。

    刘裕点了点头:“还是大意了点,这弩矢威力不小,可以透甲,你继续接应百姓,探查人群中的奸细,我去前面布阵。”

    他说着,直奔向前方,没几步,就到了孟龙符的身边,在这个地方,盾牌挡着前面的视线,头顶也被后续战士的顶盾防得严严实实,只能从盾牌的空隙之中看到外面的情况,雨点般的弓箭,纷纷砸在盾牌之上,偶尔也有一两箭从间隙之处钻入,射中战士们的盔甲,但由于这种吊射弓箭,距离又远,威力没那么强,穿不透北府军士们身穿的精钢锁甲,造成的伤害,也是微乎其微了。

    但是刘裕从盾牌间隙中看去,却看到沟对面的百姓们,不停地有人中箭,惨叫着倒下,那些西燕军士,为了打乱这些百姓们逃亡的节奏,往人群中放手乱射,就他进这盾阵不到片刻的功夫,起码有百十名难民惨叫着落入沟中,更是有些人慌不择路,发力狂奔时撞上了这个离二壕足有两丈远的方阵,那直指对面的长槊上,也染了二十余人的鲜血,尸体在这盾阵之前,也是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样下来起码会死一半的百姓,我们不能只守这里,得冲过二壕,杀入对面秦军之中,阻止他们射击。”

    蒯恩的脸色一变:“寄奴哥,这太危险了吧,我们现在没法过去啊,这条通道是让难民过来的,再说,就我们这些人,杀到对面,给百姓一冲,连阵都没法列,怎么打?”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不要阵型,人自为战,西燕军押阵的第一队战斗力很差,厉害的是后面的甲骑,想办法不要让甲骑冲起来,留五十人留守,其他人,随我来!”

    他说着,一掀前面的名战士的盾牌,直接就从盾阵的侧面冲了出去,绕了一个弯,避开了这三丈左右宽的正面,一声狂吼,两边的百姓纷纷吓得让开,刘裕纵身一跃,直接跳过了这道一丈多宽的外壕,稳稳地落到了对面。

    金墉城头响起了一阵欢呼之声,刘裕的表现,如神兵天降,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刘穆之大声道:“擂鼓,擂响鼓,为寄奴助威!”

    “咚咚咚咚”鼓声四起,伴随着这些响鼓的节奏,孟龙符,蒯恩,刘蕃,赵毅,檀道济,檀韶,魏顺之,向靖,孙处,虞丘进等猛士,纷纷紧跟在刘裕的身后,跳过了外壕,如同劈波斩浪一般,两侧的难民百姓们纷纷闪开,刘裕飞速狂奔,头顶的盔缨,顺风扬起,甚至因为速度太快,变得跟笔直的大旗一样,根本无法落下。

    两个混在百姓之中的奸细,纷纷抽出了身上的兵刃,想要从刘裕的身边偷袭,却只觉得劲风吹过了自己,腰间一痛,再一看,却是刘裕横刀于腰,已经从他们的身前奔出十余步,紧接着,就是肚子上的豁口处流出各种内脏与血块,来不及多想,就扑地而亡。

    督战的燕军前列,一个队正正在哈哈大笑:“兄弟们,这些可是现成的活靶子啊,给我射,射的再快点,再狠点,让这些草民们去冲散对面晋军的阵形,然后,我们就可以一涌而入金墉城,放手大…………”

    他的一个“杀”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突然,只觉得眼前一阵劲风扑面,一样物事,快如闪电,奔着面门而来,他本能地提剑想要格挡,可是还没来得及把剑提过胸口,就被这东西狠狠地砸中了面门,在临死前的一瞬间,他那给直接打得飞出眼眶的眼珠子,终于看清楚了,这是一把锋利的短刀,末端还系着细细的钢链呢。

    这一刀正是刘裕的扎心老铁,在冲出百姓人群的一瞬间,他就看清楚了,对面指挥发令的一线军官,这会儿他没用弓箭,二十步的距离,用这扎心老铁最是合适不过,惊恐万分的燕军士兵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刘裕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斩龙大刀舞出雪亮的刀花,在这些人的面前一闪一闪,而几乎每一下,都会把一个弓箭手斩得四分五裂,连哼都哼不出一声,就毙命当场。

    紧随刘裕之后,百余名北府军战士,如下山猛虎一般,杀入了燕军前队,他们为了更快更好地射杀百姓,甚至都没有列出标准战阵的盾牌和长槊加以保护,也是万万没有想到晋军居然会越过二壕直接上前肉搏,这下给刘裕等真正的猛虎近了身,如同砍瓜切菜一般,不少人连弓箭都来不及扔掉,连腰刀都来不及抽出,就给斩杀当场,人头滚滚,断肢飞舞,场面是如此地血腥与暴力,但在壕对面那些被救下的百姓们,却是人人拍手叫好,欢呼雀跃,甚至连往城中逃命,都暂时忘记了。

    慕容永的双眼圆睁,手紧紧地握着手中的令旗,他也没有想到刘裕居然会带头杀过外壕,周围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下一个命令,突然,慕容永回过了神,大吼道:“快,快把投石车和弩机再推到前面,给我砸,给我狠狠的砸,我就不信,刘裕是大罗金身,砸也砸不死。”

    慕容逸豆归讶道:“可是我军还在跟他混战啊。”

    慕容永厉声道:“管他们死活作甚,快给我砸!”



    刘裕狠狠地一刀,把一个正在他面前掉头逃跑的家伙,从整个后背开始切成了两半,连同那白色的脊梁骨一起,给这一刀之力斩成了四段,连同他那身硬皮甲一起,顿时分成了两块,直挺挺地就一头扑倒在地,鲜血和内脏流得满地都是。

    咸腥的血液,溅得刘裕满脸都是,他不自觉地伸出了舌头,舔了舔面当上的血珠子,在这种面对面的杀戮中,他总是能感觉到莫名的兴奋,整个人的反应速度和血液沸腾的速度,都会大幅度地提高,而五官感觉,也会变得异常的敏锐,如同天生的战狼一般,这种敌人的血,是对战士最好的刺激,让其陷入不可阻挡的杀神模式。

    在这个被刘裕一刀斩杀的小军官的身后,十余个弓箭手终于来得及抽出了腰刀,可是看到自己的长官被这样毫无悬念地一刀斩杀,这些人吓得一个个几乎要晕倒在地,有三个人吓傻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其他的人立即作鸟兽散,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连手上的刀也扔了,只恨爹娘没多生两条腿。

    孟龙符奔上前来,大戟连挥带刺,那三个傻在原地的家伙,一个脑袋搬了家,两个心口给搠出一个碗口大的血洞,顿时就没了性命。

    刘裕抹了抹脸上的血珠子,看到孟龙符的手中大戟,原来雪亮的锋刃,已经一片腥红,血液甚至在血槽里凝成了块,可见这个猛龙今天杀人,起码以数十计,也亏得这种百炼宿铁制成的锋刃,在斩杀这么多人后,仍然不见磨损,可见大晋的甲兵之犀利精良。

    孟龙符以戟驻地,抹了抹脸上的血滴,笑道:“寄奴哥,今天杀的这可真叫一个痛快啊。”

    刘裕举目四顾,三千燕军督战队,已经倒下了六七百人,全都是四分五裂,肢体不全,而北府军的后援军士,源源不断地跳过二壕,两百多人已经开始在壕前列阵,檀凭之带着他们重组阵形,而魏咏之兄弟则带了四十余人,接引着逃脱了燕军追射的那些难民百姓们,迅速地从填平的那三丈多宽的通道跑过,而跟在自己身后,仍然在追杀燕军的,仍有数百人,地上有十余具北府军的尸体,正在被同伴们拖回,以如此微小的代价,大破敌军,若是在平时,一定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件事,也难怪孟龙符如此兴奋。

    刘裕微微一笑:“猛龙,这世上只有起错的名,没有叫错的外号,你还真是当之无愧的猛啊。”

    孟龙符哈哈一笑:“比起寄奴哥还是有所不如,以前只听说寄奴哥多厉害,没亲眼见过,今天和你能这样并肩杀贼,实在是三生幸事,以后还请多指教。”

    蒯恩的大嗓门跟着响起:“你们跑这么快,也不等等我。”

    刘裕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只见他的手中两柄大斧,已经给砍得卷了刃,几乎要成了两大块铁疙瘩,毕竟他的这两把大斧,不能象孟龙符的大戟一样,可劈可刺,每一斧都要破甲裂体,砍多了自然也不能再继续。

    刘裕点了点头,一拳打在蒯恩的胸甲之上:“也不回去换了家伙再来杀,早跟你说过不要太冲动。”

    蒯恩摇了摇头:“让俺看着你们放手大杀,急死俺了,再说,实在斧子不好使,还有这个。”

    他说着,把两柄板斧往地上一扔,抄起地上的一把燕军所弃的大弓,从地上随手抽起一枝羽箭,张弓放箭,一箭就射透了三十步外,一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手的燕军小卒的后心,那人还向前奔了四五步,才一头栽到了地上,头一歪,就此气绝。

    刘裕叹了口气:“别杀了,快回撤吧。要不然全得折在这里。”

    孟龙符微微一愣:“这刚刚杀的正爽,怎么能停呢?”

    刘裕正色道:“你没发现很奇怪吗?我军过壕这样大杀敌军的前阵弓箭手,他们除了逃命几乎没有任何应对,难道慕容永是死人吗?他们就是想诱我军过壕,要么用箭矢飞石,要么用铁骑冲击,总之一定会有所行动的,我们再执迷于追杀,就会吃大亏,快随我回去盾阵,守住正面,准备撤回城了。”

    话音未落,城头传来一阵号角之声,几长几短,刘裕听后,脸色一变:“胖子给我们示警了,敌军的投石车又在向前运,看来他们是要用飞石了,传我的令,所有人跳进二壕之中,以避飞石。”

    刘裕说着,直接倒退着就往后跑,可是身子却是面向前方,作为一个优秀的战士,他永远不会把后背就这么暴露给敌人,这是北府军的铁血准则。

    孟龙符和蒯恩也跟着向后退去,孟龙符撮指入嘴,吹出几声口哨,在前面正在追杀逃敌的百余名北府军战士,全都跟着回撤,刘裕扭头对着后面盾阵前的檀凭之说道:“瓶子,敌军要飞石了,别在这里挨打,快跳壕里去,进去后迅速挖洞藏身。”

    檀凭之二话不说,转身就跳下了身后的壕沟之中,他的部下也纷纷效仿,跟着跳了进去,紧跟着,一阵尘土飞扬,兵刃挖掘的声音从沟底传来,刘裕对着几十步外,已经退过外壕的魏咏之点了点头,他心领神会,也跟着跳进了内壕之中,只剩下最后的千余名百姓,还在慕容兰等人的引导之下,迅速地向着城中涌去。

    刘裕转头四顾,面前的两千余燕军前队,已经跑得无影无踪,眼前一片开阔,三千甲骑,隔着一里之外,正看着自己,这一瞬间,似乎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就连两里之外小丘之上的慕容永,也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刘裕看得更清楚的,却是在慕容永的身前,那几十部刚刚摆好的投石机,力臂在飞快地下沉,而另一端的穴巢之中放着的西瓜大小的石块,却是冲天而起,直向这里飞来。

    刘裕微微一笑,对着慕容永伸出食指,摇了摇,然后一转头,跳进了外壕之中。



    就当刘裕的身形消失在外壕之后的一瞬间,三块西瓜大小的石头,落在了他原来站着的位置,紧接着,是二十余块石头,砸在片刻之前,北府军战士们组成的盾阵一带,打得地上尘土飞扬,嘭嘭作响,十余具躺在地上的燕军尸体,给这些石头再次打中,本就四分五裂的尸块,这会儿更是直接给砸成了肉饼,空中腾起了血雾,却没有打中任何一个北府军士兵。

    慕容永气得从帅椅上跳了起来,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名将,今天他完全失去了镇定和执着,刘裕在跳回坑前的那个手势,分明是对他的羞辱,那种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鄙视,甚至比刚才给金汤罐溅了一身一脸,更让慕容永无法忍受,他大吼道:“往前砸,给我砸进壕里,我看他们往哪儿跑!”

    投石机那里的士兵,忙不迭地把投石车再次往前推了十步左右,然后装石,击发,这次三十余块飞石腾空而起,又是在外壕的两侧砸出了不少坑,有三四块石头飞进了壕沟之中,却是没有什么动静。

    慕容永咬牙切齿地说道:“给我砸,狠狠地砸,就是填,也得把那个外壕给填平了,把刘裕给我活埋了!”

    刘裕这会儿正面带笑容,坐在外壕之中的一个侧坑里,两百多名北府军战士,一个个喜笑颜开,都坐在这类似的坑洞之中,,偶尔有一两块飞石砸进壕沟之中,却是在这坑底的软土里直接陷了进去,连点尘土都不至于溅起。

    刘裕笑着对对面的檀凭之说道:“瓶子,现在知道为啥胖子不在沟底放尖木桩,反而让你们提前挖了这些藏身洞了吧。”

    檀凭之叹了口气:“寄奴哥,我真是佩服死你了,你怎么会知道要用这壕沟藏身的?”

    刘裕笑道:“金墉城太小,这外壕也没多长,起的仍然是阻止和延迟敌军的作用,而不是真的能杀掉多少人,也就几百具尸体,就能把这壕沟填平,所以与其放尖木桩,不如挖些藏身洞,还能为我军出击时起作用。”

    “呯”地一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给砸得飞起,直接落到了刘裕和檀凭之中间的坑地之上,刘裕勾了勾嘴角,看着面前这具给砍成两段的尸体,模样上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稚气未脱,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写满了恐惧,这个人在死前最后的表情,就这样定格在脸上。

    刘裕摇了摇头:“看起来这应该是个氐人,是前秦的降军,西燕慕容永狡猾,让降军驱赶百姓,自己的本族精锐铁甲骑兵在后押阵,这样真的象他信上说的那样,我们杀的不过是他眼中的四方贼子罢了,并不可惜。借我们的手杀了这些并州氐人,他就算这次输了,回去后也能安稳并州。”

    檀凭之恨恨地说道:“慕容永真该千刀万剐,好好的人在他手下也会变成野兽,就象这个人,死前才知道恐惧,可是他刚才屠杀那些百姓时,可绝不会有半点手软。”

    刘裕勾了勾嘴角:“我们还是得想办法让慕容永的本族人马攻城,只有对他的核心精锐构成大的杀伤,他手下的各地降卒就会起异心。”

    向靖从一边的坑里探出了头:“寄奴哥,你还有心思谈这些啊,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让人砸吧,这石头要是一直落下,我们早晚会给活埋在这破沟里呢。你得想想办法才是啊,哪怕出去战死,也比给这样活埋了的好。”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转头一指自己的身后,一个黑色的,深不见底的洞口呈现在众人眼前:“我告诉各位一个秘密哦,这个外壕,不仅有藏身坑,更是有地道,现在,我们可以从这些地道回城啦。对了,下地道前别忘了把洞口堵死。”

    当刘裕的身形从金墉城内的一个马棚中钻出的时候,城中暴发出一阵欢呼之声,刘裕伸了个懒腰,脖子扭扭腰扭扭,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这才笑了起来:“大家都还好吧。”

    卢循笑道:“寄奴,我这回是真正领教了你的厉害,看得我心痒不已,恨不得能跟你并肩杀贼。只是这条地道不能再用了,有点可惜。”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损失一条地道,能救下几千百姓,值得。战果统计出来了吗?”

    刘穆之的脸上肥肉跳了跳:“我军出击的战士战死三十七人,伤六十二人,其中十五人重伤无法再行动,救回城中的百姓有四千一百六十三人,我已经把他们安置在城中的空地了,如果燕军继续攻城,我会让他们下到安全的地窖之中。”

    一个声音响起:“不,我们不要去地窖,我们要助将军守城。”

    刘裕循声看,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赤着上身,身上满是血痕,左肩处还缠着厚厚的新绷带,一身发达的肌肉,体壮如牛。

    刘裕点了点头:“是条好汉,不过为何燕军会放过你这个壮丁呢?”

    那壮汉说道:“将军请不要误会,我傅弘之绝非奸细,只因为我家世代是士族,前日里去氓山访友,却被燕贼所掳,那慕容永奸贼看我是士人,想要劝降我,我堂堂汉人男儿,岂能从贼?!所以今天他把我编进百姓队中,想让我送死,幸亏将军出手相救,我也趁机杀了两个燕兵,算是为我的朋友报了仇。”

    他说到这里,眼中两行热泪落下,显然是情之所致。

    刘裕微微一笑:“你叫傅弘之是吧,我记下了,如果你们百姓之中有人自愿助守城,我可以给你们战斗和机会,不过,你也看到了,你们大多数人是妇孺,无法作战的,还是到地窖之中比较安全。”

    傅弘之一把拉过了一个蓬头垢面的黑脸小个子,把这个小个子的头上青巾一掀,一头秀发,顿时垂下:“这是我的妻子芸娘,被抓时为了避免受辱,伪装成了小个子男人,芸娘,你说,你想躲起来,听着别人战斗吗?”



    这个叫芸娘的女子,抹了抹脸上的灰土,白色的肌肤显现了出来,她咬牙切齿,泪流满面:“我的家人都遭了燕贼毒手,我虽是女人,但也能为大军做饭,缝衣,守城的时候,我也可以帮忙,请不要把我们排除在外,我想亲手报仇!”

    刘裕点了点头,站到了城楼的楼梯之上,这个位置,可以让他看清楚下面的城中广场里那密密麻麻,人头攒动的百姓他,他正色道:“各位氓山父老,你们都是这样想的,要为守城尽力吗?”

    夹杂着大量幼稚童声,却透出坚定与决绝的声音四起:“我等愿守城杀贼,报血海深仇。”

    刘穆之走到了刘裕的身边,低声道:“人心可用,这些人都有亲人朋友死于贼手,对西燕贼人的痛恨,远远超过我们,可以让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自己觉得是在为破敌尽力,不然的话,反而可能生出事端。”

    刘裕微微一笑,拍了拍刘穆之的肩膀,转向了众多百姓,说道:“很好,各位既有此心,那我们一起并肩破贼。氓山各寨失守,主要是因为无法抵抗燕军的各种攻城之法,加上势单力孤,给敌人大军各个击破,但是,在这里,我可以向各位保证,绝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刚才的战事你们都亲眼看到了,我们这支北府军和天师道弟子,个个都是身经百战,武艺高强的英雄好汉,西燕军的那些马匪强盗,只能欺负百姓,在我等面前,如砍瓜切菜,不堪一击。我们人数虽然不及敌军,但是在这里很团结,又有坚城,粮草充足,装备精良,一定可以带大家取得最后的胜利的。”

    所有的百姓群情激愤,开始齐声高喊:“胜利,胜利,胜利!”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你们有心杀贼,入我军队,就要遵守军队的规矩,要听令行事,现在,想要加入我军,为作战尽力的人,请站到左边,如果只想被保护,或者因为没有能力作贡献的人,留在右边,不必担心,我们会保护大家,是否出力,只是你们个人的选择。”

    很快,人群开始向着左边大量地运动,除了有五六百人,多是连站立都很困难的伤病患者,或者是年龄太小,一脸懵懂的幼童,只要能走能动,不缺胳膊少腿的,即使是妇人,也大多数站到了左边。

    刘裕大声道:“很好,左边的百姓,请去领一套军服,可能不合身,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需要按制服来区别城中的人等。男丁领一套蓝色军服,上城助守,我们会把大家编入守城各队,由战士们教你们攻战之法,按令行事即可。不过,我有言再先,若是不遵军令,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的,我会按军规,处以军法,绝不留情。”

    傅弘之大声道:“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再说在这里,也无处可逃,真要是到了那步,逃是死,战也是死,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多拼几个赚够本呢。”

    不少男子随声应和:“傅大哥说得好,将军,我们定按军法行事。”

    刘裕微微一笑:“对了,忘了跟各位说了,我可不是什么将军,我姓刘,叫刘裕,京口人士,以前在北府军里当过军主,后来大军解散,我等北府军战士都解甲归田,听闻胡虏进犯中原,我们不愿看到当年亲手打下的中原之地,重陷敌手,所以是以白身私人的身份,来洛阳助战,朱序刺史起用我等,给我们最好的装备,要我们来防守这金墉城,以为洛阳的屏障,蒙各位兄弟看得起,推我为首领,以后,你们叫我刘大哥即可,不用称将军,因为朝廷并未给我此职。”

    傅弘之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北府军第一勇士刘裕,我们即使是在这中原地区,也是如雷贯耳,久仰大名,你虽然不是将军,但在我们这些人心里,可比将军要可信得多,威武得多。是不是啊,乡亲们?!”

    所有人都面露喜色,齐声应诺。

    刘裕正色道:“男子穿蓝衣,编入守城丁壮,而妇人则穿绛衣,你们的职责不是战斗,而是平时烧火作饭,整修军备,救治伤病,还有,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利用库房之中的存布,赶制布幔,敌军会很快地大举攻城,到时候投石先攻,为了保护城墙,我们需要大量的布幔,以泄飞石来势。”

    傅弘之疑道:“布幔可以挡飞石?不太可能吧。”

    刘穆之哈哈一笑:“傅兄弟,这是攻守之法,飞石虽然不准,但是威力大,可以砸中城楼,击垮垛口,对城上的士兵构成大的杀伤,如果在城头可以用竹竿挑出布幔,张到城外,可以以柔克刚,泄去大半飞石来势,有效地护城,所以说赶制这些布幔,就是为守城作贡献呢。”

    站在左边人群前方的芸娘转身对着众人说道:“姐妹们,刘大哥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吗?我们虽是妇人,但是这些针线女工,就是我等拿手的,我们力气不如男子,不能举刀杀贼,但是做这些事情还不行吗?制布守城,我愿意。”

    妇人们齐齐地举拳呼道:“我等愿从刘大哥安排,制布守城。”

    刘裕点了点头:“很好,那大家现在就按各位长官的安排,有序地去领军服,然后到各自位置,会有人教你们应该如何去做的,其余百姓,请速去地窖之中休息,每人可以领一个馍馍,今后,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了,为家园而战!”

    看着欢天喜地的百姓,在军士们的引导下,向着分散在城中各处的仓库行去,刘裕长长地舒了口气,慕容兰轻轻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微笑道:“狼哥哥,你是对的,是我短视了,即使是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只要有心,也是可以作出贡献的。我们的守城,需要他们。”

    刘裕点了点头:“他们能做多少是其次,只要有事做,只要能感觉是在为守城出力,就能万众一心,人心齐,泰山移,今天我们大胜,慕容永明天必然全力攻城,艰苦的战斗还在后面,不可大意啊。”



    慕容兰微微一笑,拉着刘裕的手,上到了城楼,她指着城外,外壕那里,几十名燕军斥候,正骑着马,伸长了脖子向着壕中观望,外面的投石车早已经停下,外壕之外除了尸体之外,几乎成了一片采石场,到处都是西瓜大小的飞石,看来慕容永仍然不死心,或者说心存侥幸,万一运气好真把刘裕砸死了呢?

    刘裕笑着从背上取下了奔雷大弓,对着离壕沟最近,一个胆大到下马向着沟内观望的燕军斥候,一箭射去,一百四五十步的距离,对站在城墙之上的刘裕,完全不是问题,那名斥候只觉得眼前一花,刚一抬头,就是一箭直接从他的眉心穿入,两只眼珠子被射得暴出眼眶,整个人仰面便倒,其他的斥候一看此人中箭身死,哪还敢再探,纷纷打马回转,头也不回地逃向了本方阵中。

    刘裕哈哈一笑,站上了城垛,让每个燕军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直指三里外的小岗之上,那仍然坐在帅椅中,脸色铁青的慕容永,大声道:“慕容永,不要再浪费手下的生命来寻我了,我等有天神护体,土遁大法,你是根本伤不到我们的,谢谢你今天把掳来的百姓全都送还给了我们,也算减轻了你罪恶的万分之一。”

    慕容永咬了咬牙,他这下终于确认了刘裕还活着,一丝侥幸也就此破灭,他站起身,冷冷地一挥手,说道:“收兵!”

    沉闷而单调的鸣金之声,在外面四城之处响起,黑压压,密密麻麻的西燕大军,缓缓地后退,撤向各处的大营之中,远处的洛阳城中,响起了阵阵鼓声,那是欢快的得胜归的锣鼓,显然,朱序他们今天也一直目睹了这场精彩的攻防战,这个赞赏,是绝对发自内心的。

    刘裕微微一笑,转头对着身边的刘穆之说道:“胖子,回应朱刺史,就说大家一起共同努力,精诚合作,这次我们一定可以胜利的。”

    刘毅的声音从城墙的另一角传来:“寄奴,今天打的实在是漂亮,只是下次若有这样的厮杀,可别再落下我了。”

    何无忌的笑声也跟着响起:“还有我,只能在西城上干看着你们战斗,却不能参加,可是急死我了。”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你们的防守同样很重要,慕容永奸诈多端,明攻正面,突然强攻别的方向也不是不可能,从明天开始,他会用常规攻城,我们还是千万不能大意,一定要牢牢守住各自的位置,一面给突破,那就全完了。”

    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看着敌军退兵的方向,那星罗棋布的营寨,突然说道:“今天我们如果夜袭敌军大营,洛阳守军也出动,来个前后夹击,打破他们的隔离长墙,怎么样?”

    刘裕摇了摇头:“没这个必要,今天慕容永一定会严加防备,我们今天为了救人,废了一条地道,要想再用剩下的两条地道出击,风险不小,再说也容易中埋伏,如果敌军初来,士气正锐,可以夜袭给他们来个下马威,但我们在今天之前已经连挫他们两回,不需要再夜袭了,我们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明天,会有苦战的,慕容永会发狠,不计代价地强攻,我们必须要牢牢顶住。”

    何无忌正色道:“那明天慕容永会攻哪个方向?我们也好早作准备。”

    刘裕略一沉吟,开口道:“今天不管怎么说,慕容永也算是填平了这里的外壕,金墉城原是为了囚禁洛阳的高官显贵,王公贵族所建,并不是为了防守来自北方的敌军,因此城防工事南边和西边严密,至于东边,有洛水为阻,也不适合大部队展开强攻,只有北边这里,地势平缓,又有氓山余脉的丘陵,比如今天慕容永所立的那个小丘,可以很好地观察城中的情况,从军事角度来说,北城是最适合攻击的方向。”

    “而且慕容永现在三万多兵马,援军未至,想要四面同时强攻,并不容易,因为他至少要留一万人马监视洛阳城中的守军,能攻城的也就两万多人,四面分散,力有不逮,集中实力强攻一面,是最好的选择。”

    刘毅摇了摇头:“这点是人所共知的事,慕容永诡计多端,会不会反其道而行之,明攻北城正面,实际是暗渡陈仓,从别的方向攻击呢?”

    刘裕微微一笑:“只怕他们没有这个实力,北城城墙最矮,守城器械也相对较少,今天我只出动了七部弩机,就是让他们看到,这里并不是守卫的重点所在,而南城,西城都有十部以上,城墙也比这里高了一丈有余,还有完整的外壕,他们没有办法取巧,唯一可能作手脚的,是东边的洛水,如果派大量水性纯熟之人潜伏于水中,然后突然杀出,或可有所突然,但是在水中无法隐藏攻城的器械,他们不可能只靠双手就爬上城墙,所以,真要偷袭,不会是从别的方向来攻,而会是地道。”

    何无忌猛地一击掌:“对啊,就是他奶奶的地道,寄奴,你今天从这外壕的地道回城,这也会提醒慕容永,用这地穴战法。”

    刘裕正色道:“两道壕沟不平,他们是不会用地道的,因为挖到壕沟就给阻断,徒费功夫,除非他们把地道挖得极深,在地下五丈之下,那工程量可就太大了,不是这几万军队能完成的,所以,他们如果想要地道攻城,就得再强攻几天,至少得把四面的壕沟全部填平了,才能做手脚,我们这两天守城时,要严密监视,他们是不是明着大举攻城,却是趁机填平两道壕沟,如果是,那就会以地穴战法攻城无疑。”

    卢循笑道:“如果以地穴攻城,我们该如何应对?”

    刘裕一指内城的城墙根角,说道:“防地穴攻城,只要在城内也对着挖壕,然后埋上大瓮,作为地听之用,如果敌军有向着这个方向挖地道,可以从地听之中侦知。”



    刘裕神色自若,口中却是滔滔不绝:“大凡地穴战法,未必是要直接入城,更多的是要挖到城墙之下,以木立穴,然后烧断梁柱,造成整段城墙的坍陷,现在我们有了几千百姓作为人手,可以让他们也在城内沿着城墙根儿,挖出一条环沟,在沟中埋上大瓮,派专人轮流值听,以防敌军地穴攻城。”

    卢循满意地点了点头:“原来这就是你说的人尽其用,寄奴,你太有才了!”

    刘裕微微一笑:“所以说,我们力战救下的百姓,都有感恩之心,也知道城破必死,所以会人尽其力,这是相辅相成的事情,不过燕军明天不可能直接地穴,挖地道起码也要十天半个月,到他们自以为可以偷袭得手之时,就是我们跟他们正式开城决战之日!”

    城上所有的将领们对视一眼,齐声道:“谨遵刘大哥军令!”

    入夜,西燕军大帐。

    慕容永面色铁青,手里驻着出鞘的大剑,目光阴冷,从每个帐中的军校脸上扫过,跟随他多年的手下们都明白,这位大帅,今天只怕不斩一两个倒霉鬼,难泄这心头之恨的,谁都不敢喘一口大气,只是低着头,甚至连看慕容永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慕容永的目光最后落到了慕容逸豆归的脸上,重重地“哼”了一声:“太傅(慕容逸豆归现在的官职),今天我们大败而归,不仅没有攻下金墉城,还把俘虏的那些汉人百姓送了个精光,这条妙计是你出的,你说,本帅应该如何奖赏你啊?”

    慕容逸豆归吓得直接跪到了地上:“大帅,是属下的错,属下没有料到,那刘裕如此凶悍,又是如此狡猾,居然敢出城逆战,还在外壕之中留了地道逃回,如此算计,属下实在是想不到啊,请大帅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一定会谋划周全的。”

    慕容永咬了咬牙:“罢了,当时你献计时,帐中诸将也都没提出意见,再说本帅当时也没觉得有何不妥,你说得不错,是刘裕太狡猾了。你是谋士,本帅不怪你,但是,作为将领,御下不严,临阵脱逃,又该当何罪?”

    一个名叫苟林的将领,正是前秦的降将,也是今天在前军指挥那些督战降卒的将军,吓得脸色惨白,跪到了地上,磕头如捣蒜:“大帅饶命,大帅饶命啊,非是我等有意溃逃,实在是,实在是那刘裕太过凶悍,弟兄们实在挡不住啊!”

    慕容永的眼中杀机一现:“你的手下倒是有些汉子,与北府军士们奋力格斗战死,但是你,我看得清清楚楚,刘裕刚冲过来的时候,你就掉头逃跑了,你的部下们没了你的指挥,甚至看到大旗都倒了,这才变成了溃退,在你被刘裕的刀杀死之前,你的血性,勇气,胆子早被杀死一万次了,本帅说得清楚,百姓若逃,由你来监斩,你和你的手下若逃,由后队监斩,现在,你应该监斩的百姓全逃了,你本就是作战不力,按律当斩,更何况你畏敌如虎,临阵脱逃,若是不将你就地正法,以后还有谁肯奋战?”

    他说着,突然暴起,大剑一挥,那苟林刚要喊救命,脑袋就被一剑斩下,无头的尸身还保持着拱手求饶的造型,可是西瓜一样的脑袋,却是在帐中滚来滚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弥漫全帐。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再开口,慕容永的目光恶狠狠地扫过众人,沉声道:“苟林有罪,按军法当斩,诸公当以此为戒,以后万不可临阵退缩,只要努力作战,那破城之后,一应奴隶,财富,女子,金帛,任君取之,而回去论功行赏时,本帅也会功加三等。”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又变得喜色上脸,这些天生的强盗,一听到好处,就可以命都不要,慕容逸豆归笑着站了起来:“大帅,我看这金墉城又小,又没什么油水可捞,刘裕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暂时不用理会他,要不我们集中大军,去攻洛阳城,如何?刘裕就两千人,就算杀出来,也不成气候,或者,我们佯攻洛阳城,引刘裕出援,再以伏兵灭之,怎么样?”

    慕容永冷笑道:“就你想到这些,难道刘裕和朱序想不到?他们分兵防守,就是希望我们去攻洛阳,金墉城虽小,兵力也少,但都是精兵,我军若全力攻打洛阳,他必出我侧后,今天一战可以知道,刘裕有出城的地道,而且肯定不止一条,到时候他不会象今天这样开门出城,若是直接从地道出兵,突然袭击我军侧后,洛阳守军再杀出来,我军就有全军崩溃的危险。”

    “可是洛阳守军,人数虽众,战力却差,而且洛阳城太大,分兵四城防守,已是兵力不足,更不可能开城出来迎击,只要以这五千人马监视,就足以控制他们,刘裕是朱序守洛阳的信心,只有把这金墉城彻底攻克,洛阳自然不攻自破,而打洛阳看起来容易,却暗藏危险,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如何献策?”

    慕容逸豆归汗如雨下,连声道:“是属下考虑不周,请大帅责罚。”

    慕容永训完了慕容逸豆归,感觉好了不少,信心又恢复了一些,收剑入鞘,说道:“金墉城是坚固,刘裕是厉害,但那又如何?我们的兵力,数十倍于他,就是拿人命填,也能填下来,明天开始,集中兵力,强攻北城,再有畏缩不前,临阵脱逃者,当以今天的苟林所部为戒。”

    一个副将讶道:“大帅,苟林已死,您说的引以为戒,意思是?”

    慕容永的眼中冷芒一闪:“今天是苟林全军溃逃,可不止是他一个,真正勇敢的人,已经在阵前战死了,逃回来的,个个该杀!但毕竟现在是用人之际,整部队地屠杀,会让人心惶恐,其他各部兔死狐悲,所以,不可不杀,不可全杀,苟林已死,其他众军也得连坐,现在,是实施十一抽杀令的时候了!”



    当第二天的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西燕军的军营之中,响起了阵阵鼓角之声,鲜卑语的粗野呼喝之声,响成一片,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哨子声与金鼓之声,睡眼惺忪的西燕军士们,懒洋洋地从各自的营帐之中起身,在密集的鼓声之中,穿好盔甲,拿好兵刃,列队而出,半个时辰左右的光景,两万军队,就已经在金墉城的北城前,排好了阵列。

    日已初升,朝阳的光辉洒在西燕大军的头盔与盔甲之上,闪闪发光,尤其是在阵前列阵的三千铁甲骑兵,人马肃立,岿然不动,手持长槊,大弓,冷冷地立于全军之前,透出一股肃杀之气,这种沉默的军队,是最有战斗力的,因为,一旦爆发,就是动如雷霆,无可阻挡。

    刘裕站在城头之上,眉头深锁,摸着下巴,一边的檀凭之嘟囔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西燕军让铁甲骑兵在前,慕容永不会真傻到让骑兵攻城吧,他们的马难不成会飞?”

    刘裕摇了摇头:“只怕没这么简单,我看这架式,是想要立威,训令。”

    慕容兰的秀眉深蹙:“可是他们今天也出动了攻城器械,应该是要攻城的,只立威,训话,在营中即可,用得着来这里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爱亲,你可曾听说过西燕军中的军法有何特别?”

    慕容兰笑道:“你直接问我们慕容家鲜卑部的祖制不就行了。这草原之上,部落林立,相互攻杀,我们慕容家之所以能立于不败之地,就在于我们比起别的部落来说,不仅武勇不逊,更是有严明的军纪。这个军纪,就是十一抽杀令。”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什么法令?第一次听说啊。”

    慕容兰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按军规,如果前线的将士没听号令,擅自逃回,那主将当斩,如果主将战死,则是周围的护卫保护不力,皆腰斩,但除了主将之外,跑回来的士卒也不能免责,皆是死罪。”

    魏咏之笑道:“军中的死又不是真死,往往是且寄下头颅,打一顿板子,然后编入前锋营敢死队,率先突击,若是能活下来,则可死罪赦免。咱们这些人,可有不少都有这样的经历过,对吧,寄奴哥。”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在我们北府军中是这样,但我们这里犯了死罪的往往是因为喝酒打架或者是掳掠,在战场上却没有临阵脱逃的。爱亲,你们鲜卑的军法又是如何呢?”

    慕容兰叹了口气:“我们是会把所有逃回来的溃兵集中,先当众斩杀临阵脱逃的主将,然后让所有士兵抓阉,每十名中抽取一人,由其他的同伴将之杀死,原则上,是要按平时的十人一伙为单位来抽签,如此一来,确保杀他的,都是他平时最亲密的同伙,战友。”

    檀凭之的脸色一变:“这也太残忍了吧,虽然没有全杀,但这种行刑的方式,让最好的朋友下手,即使是活下来的人,也会备受煎熬。”

    慕容兰点了点头:“是的,本身部队的征发,都是以部落为单位,一般同一队,同一伙的人,都是平时乡里乡亲,最要好也是交往最多的人,所以在战场上能舍身相护,同仇敌忾,这点无论是大晋还是我们大燕都是一样,但是正因为这样,亲手杀手最要好的同伴,才能让人心中永远留下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和痛苦,让其愧疚难当,明明是同时逃亡,可是却要一些人去杀死另一些同伴,活下来的人以后也无生理之心,必会死战,不为求功,而为一死以求雪耻。这样的兵,战斗力是非常凶悍的,也是兵法所云的死兵。”

    刘裕的神色平静,看着远处,缓缓地说道:“想必现在他们要用的,就是这个十一抽杀令吧。爱亲,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到后来,这个十一抽杀令没怎么听说过了?”

    慕容兰叹了口气:“因为这一军法过于残忍,后患极大,虽然在战场上可以一时震慑人心,但几乎是与这整支部队结下不共戴天的血仇,虽然只杀了十分之一的人,但却让剩下的人永远活在耻辱与愧疚之中,所以一般只会对收降的俘虏和仆从部落用此军法,对于我们慕容家的本部和近亲联姻部落,是绝不能行此事的,到后来,因为行此军法,导致不少部落反叛,得不偿失,所以从我慕容氏先辈入主中原开始,这一军法就正式废弃了。”

    刘裕微微一笑:“也就是说,这种军法不能杀自己人,只能杀那些杂牌,降军,对不对?”

    慕容兰笑道:“不错,看起来,今天慕容永也要来这么一手了,我们昨天问了那些逃回的百姓,在后面监视督战的,是并州一带的前秦降军,领兵将领姓苟,慕容永为了立威,很可能今天会用十一抽杀令来对付他们了。”

    刘裕一指前方的西燕军阵:“可怜的苟将军,没活到今天,看来昨天晚上就直接给慕容永斩了。”

    众人顺着刘裕的手指看去,只见昨天慕容永所在的小丘之上,已经重新布置了一个帅台,慕容永杀气腾腾,一身大铠,端坐台上,身后飘着一面腥红的“燕”字大旗,上面洒着鲜血,而一个死不瞑目的首级,正挂在旗杆之上,与那个“燕”字并排,看起来格外地吓人。

    西燕军的铁骑缓缓地向两侧分开,近二千名没有披甲,身着单衣,赤着脚的燕军士卒,正是昨天的那些督战弓箭手们,蹒跚而出,他们的眼中闪着恐惧之色,身上遍是伤痕,一步步地走向前去,面对着自己可怕而未知的命运。

    一通接一通绵密的战鼓之声,震得人心一阵阵地浮动,单调而沉稳的号角之声,更是让人的血气上涌,刘裕看着远处的这些惊恐如待宰羔羊的燕军,嘴角勾了勾,喃喃道:“慕容永,算你狠!”



    这些西燕败军走到了阵前,三千铁甲骑兵从两侧迂回,把他们团团围在了中央,这会儿,战鼓声嘎然而止,沙场之上,风儿轻轻地吹拂着,而慕容永则从帅椅上站起,对着这些败军们沉声道:“玄虎军的军士们,你们往这大旗上看看,此人是谁?”

    这会儿,这些原本隶属于西燕军玄虎军的将士们,才抬头看向了大旗,不少人掩口惊呼,更多的人睁大了眼睛,有的将佐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苟将军,苟将军,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慕容永的眼中冷芒一闪:“你们的苟将军,昨天临阵脱逃,按军法已经被当众斩杀,没有必要为了这个人流泪,现在,是要对你们玄虎军施以惩戒的时候了,我们大燕铁军,攻战无前,战无不胜,靠的就是铁一样的纪律,你们以前在前秦的时候我不管,可是到了我这里之后,就得听令守纪,昨天你们出战前,我说得很清楚,没有我的号令,不许后退,但你们仍然全军溃败。”

    有人不服地嚷了起来:“苟将军带头撤离了,我等见主将撤离,自然也会退。”

    “就是,大旗都倒了,我们还怎么打?这不是我们的过错!”

    “大帅,我们都是以为苟将军下令让我们撤离,才会撤退的啊。”

    慕容永的眼中凶光乍现,厉声道:“一派胡言,你们回头看看,那些是什么?”

    这些玄虎军的军士们转头向前看去,只见两道外壕之外,横七竖八地躺着千余具尸体,两百多是平民百姓,更多的近千具则是本方的同伙,这些人他们大多数认识,都是昨天还在一个锅里吃饭的同伴,更是在家乡的乡里乡亲,看着这些人已经成为了尸体,在那里死无全尸,交错在一堆堆的石块之间,不少人的眼中已经是泪光闪闪,更是有人开始控制不住地呼唤起视线之内,自己所识之人了。

    慕容永大声道:“因为你们的临阵退缩,这些人死了,可是你们还活着,难道他们不知道何时该战,何时该退吗?他们每一个战死的人,都是勇士,都无愧我大燕军人,可是你们呢,你们抛下了自己的同伴,逃了一命,害死了自己的将军,有脸去面对自己的这些战死同伴不?”

    慕容永声色俱厉,从几个铁喇叭里吼出的声音,让这些玄武军的败军们无地自容,全都低头无语,慕容永见到这些人的气势被自己压制,冷笑道:“以前你们在前秦败于我手,就是因为号令不严,一触即溃,这种情况,在我这里绝不允许发生,本来按我们的军法,应该把逃兵全队皆斩,昨天苟将军在行刑前说,愿意以自己一命换你们全军一个活命的机会,本帅答应他了,所以,现在要按大燕军法,对你们进行从轻发落,你们可愿接受?!”

    玄武军的军士们本来都以为必死无疑,一下子听到了生的希望,精神一振,连忙全都跪下,行礼道:“我等愿听从大帅发落。”

    慕容永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你们现在听好了,每十人一队,前来抽签,每个布袋里有十个石子,九黑一白,抽到黑石的人,可以活命,抽到白石的人,按律当斩,而且,由抽到黑石的那剩下的九个人行刑。”

    此言一出,所有玄虎军士们全都惊得从地上跳了起来,有人开始嚷道:“这是什么网开一面,从轻发落?还不如把我们全都杀了好了,我们不能自相残杀!”

    慕容永厉声道:“你们懂什么,这是我西燕军法,十一抽杀令,军中是有专门行刑的军法官,但那是常规军法,如果按常规军法,你们全军应该坑杀,现在我网开一面,十人中只杀一人,以示警戒,你们自己处决逃兵,才能证明你们知耻而后勇的决心,本帅才会给你们洗刷耻辱的机会!”

    一个副将模样的人走出队列,大声道:“大帅,这不是在战场上杀敌,都是同一队伍,乡里乡亲的兄弟,我们怎么能下得去手?”

    慕容永冷笑道:“昨天逃命的时候不也是把兄弟们扔在后面没事吗?现在怎么下不去手了?我告诉你们,你们杀的不是自己的兄弟,而是内心的恐惧,怕死,只有亲手把这些懦弱给杀了,你们才能真正地坚强起来。如果你们不要这个机会,那我只好按常规执行军法了,铁骑何在?!”

    围绕着这近两千玄虎军的西燕铁甲骑兵,前排的全都横槊对向了圈中的玄武军士,而后排的骑士则弯弓搭箭,斜向上指,只要一声令下,就会突刺加箭雨,手无寸铁的玄虎军士们,在这些虎狼面前,如同羔羊,不用一刻钟时间,就能给斩杀一尽。

    那副将长叹一声,回头对着众人说道:“兄弟们,苟将军舍了命才给我们争取了一个机会,我们不能负他,没说的,按大帅的命令行事,只有活下来,才能有将来。”

    他说着,左右环视一眼,九个护卫模样的人,跟在他的后面,走到了帅台之下,慕容永一挥手,两个卫士拿过了一个大布囊,这十个人互视一眼,走上前去,每个人从囊中,拿出了一枚石子。

    几乎每个人都不敢去看掌心之中石子的模样,他们的手,连同身体一起在微微地发抖,死死地握成了拳头,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甚至希望把这个该死的石头捏成粉,这样,也许就不用经历那生死之间的选择了吧。

    几个西燕军士上前,拳打脚踢,掰开了他们一个个的手,终于,喜极而泣的笑声响起,兴奋的吼声响起:“黑的,是黑的,我可以活了,我可以活了。”

    可是那副将却是呆若木鸡,看着自己的手中,一块白色的石头,分明躺在他的掌中,是那么地显眼,慕容永冷冷地说道:“孙副将,真遗憾,你他娘的今天死定了!”



    随着慕容永的这句话,百余名全副武装的中军护卫齐齐奔出,把这十名军士围在了当中,外圈的护卫支盾举槊,内圈的则抄起弓箭,俨然一副杀戮的模式,这十名抽签的玄武军士们,吓得嘴唇都发白,不停地哆嗦着,除了仍然呆若木鸡的孙副将外,全都跪到了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

    带着这百余名护卫的,正是慕容逸豆归,他的脸上挂着狞笑,一挥手,九名军士上前,往地上扔下了九把明晃晃的钢刀,慕容逸豆归恶狠狠地说道:“你等不用求饶,刚才大帅说得很清楚,今天并不是要斩杀你们,你们抽了签,得到了赦免,现在要做的,就是用这些刀,把孙副将给杀了,不然的话,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中军护卫们齐声呐喊道:“杀,杀,杀!”配合着他们军靴踏地,甲叶震动的声音,端地是气势十足。

    孙副将终于回过了神来,对着慕容逸豆归说道:“慕容太傅,这些人都是我的部曲,我的家奴,家奴怎么可以伤及主人?如果真的要,真的要抽出一个杀,那不要杀我,我指定一个家奴代我去死,可不可以?孙林子,你这狗奴才,你以为你背着我勾引我的宠姬桃娘的事情我不知道吗?你不是一直说要忠于我,覆汤蹈火吗?今天,就是你报我恩情的时候啦!”

    他说着,从地上一把扯起了一个壮汉,厉声喝道。

    那孙林子奋力一挣,把孙副将甩退了两步,大声道:“主公,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今天我可是抽中了活命的石子,你就要我代你去死,天下哪有这个道理?我说是赴汤蹈火,是指在战场上,在平时为你效命,可不是真的为你抵命,你说我跟你的宠妾有染,证据何在?你要是捉奸当场,然后报官将我打杀,我孙林子别无二话,可你现在这样为了活命,连这种谎话都编,太下作了吧!”

    孙副将双眼血红,大声道:“我不管,你们都是我的奴仆,都是我买来的,你们的命是我的,我要你们死你们就得死!这就是作为部曲,作为家奴的义务,懂不懂?”

    慕容逸豆归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孙副将,如果是在你的家中,当然是你说了算,只要你一句话,别说这个孙林子,就是他们九个的命,也是说要就要,可是你别忘了,现在是在大燕军中,军中不按平时的法度,只讲军法,你是将,他们是兵,有以军法节制上下之分,但你们临阵脱逃,全军都是罪人,就不再有什么高低贵贱了,十一抽杀令下,没有什么主公和部曲,没有什么将军和士兵,抽到白石者死,绝无例外!”

    孙副将“扑通”一声软瘫到了地上,无话可说,而那九名部曲,相互对视一些,孙林子二话不说,第一个上前拿起了好,回头对着其他人厉声道:“你们还等什么,哪个真的是想代他去死吗?”

    大家开始都去捡刀,只有一个人还面露不忍之色,说道:“可是,可是他毕竟是我们的主人啊,我们今天杀了他,以后回去后也会给孙家弄死的!”

    慕容逸豆归哈哈一笑:“大燕有大燕的规矩,部曲如果立下战功,那就可以得到赏赐,脱去奴籍,成为自由之人,大帅就是知道你们玄虎军中,多是原来前秦氐人贵族的家奴,部曲,才会对你们格外开恩,你们今天跟你们的主人一样在这里接受生死选择,以后断难再相处,所以,大帅有令,执行法十一抽杀军法之后,给你们一个立功的机会,让你们先登攻城,有立功杀敌者,可以按三倍于平时的军功计算。”

    有人开始嚷了起来:“什么,还要我等攻城?这不是让我们送死吗?”

    慕容逸豆归说道:“今天是全军攻城,非只你们,而且大帅用兵如神,不会让你们送死,按军令轮番攻城即可,只要奋勇向前,不象昨天那样未令先逃,就可以立功,现在,要想活下来,先执行了军法,杀了孙副将,你们就有上阵为自己搏一条生路的机会啦。”

    孙林子大声道:“兄弟们,今天如果不杀主公,我等必死,杀了之后,要想活命,还有一线机会,慕容太傅说得对,我们只有拼死一搏,才可能见到以后的太阳,现在还犹豫什么呢?”

    他说着,眼露凶光,持刀向前,对着在地上瘫着的孙副将而去。

    孙副将如梦初醒,这会儿也顾不得主公的威严了,连忙对着自己的这些部曲们磕头求饶:“你们不可以,不可以杀我啊,我是你们的主公,你们不仅自己,连你们的妻儿老小都是我养的,要是你们害我,我的夫人,我的儿子不会放过你们的家人的,这孙林子一直有背主之心,你们都是忠义之人,可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啊。”

    孙林子厉声道:“人不为已,天诛地灭,我们要是自己没命了,还管家人何用,再说了,只要活下来,不是奴籍,就可以让家人有自由,孙副将,去死吧!”

    他说着,一刀就扎进了孙林子的身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孙副将的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伸出手,直指这孙林子,咬牙道:“你,你这个弑主忘恩的狗,狗奴才!”

    孙林子转头对着其他人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动手啊。”

    慕容逸豆归哈哈一笑:“不错,抽杀令下,不出手的也一并斩杀,谁也别想置身事外,只有手上见了血,才能偿还你们的罪过!”

    其他人再无他法,一个个抄起刀,低声道:“主公,对不起!”

    一把把钢刀插入了孙副将的身体,很快,他就连挣扎也不再有了,身体倒在了血泊之中,帅台之上,慕容永的嘴角边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对着周围左右说道:“这个孙林子够狠,让他顶替孙副将的位置,我很看好他哦。”

    他的话音未落,那个原来一直拖在最后的部曲,却是一直没有把刀插进孙副将的身体,他的眼中杀机一现,一刀疾出,狠狠地扎进了孙林子的后心,没柄而入。



    孙林子一声惨叫,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居然有人会杀他,他用手尽力地去要够那把插在背上的刀,扑通了几下,都无法抓住,终于,倒到了地上,挣扎了几下,气绝而亡,死时双眼还睁得大大的,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送命。

    周围的西燕铁甲护卫们,从最初的震惊中醒悟了过来,慕容逸豆归一挥手,全都围了上来,那其他的八个刺杀过孙副将的部曲们,纷纷逃到了一边,只有这个杀了孙林子的小个子部曲,仍然傲立原地,把刀往地下一掷,朗声道:“我叫孙兴,杀孙林子乃为主公报仇,愿受大帅军法从事!”

    这一下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就连远处金墉城头的刘裕,也是脸色微变,随即点了点头:“想不到秦军降兵之中,竟然也还有忠义之士。”

    慕容兰叹了口气:“不是所有人都象那孙林子一样全无心肝的,只是这个义士为主报仇,却违了军令,恐怕会死的很惨了。”

    刘裕摇了摇头:“我不这样想,慕容永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止是残暴和对人的贪欲,自私的利用,现在他要进图中原,至少退保并州,也需要立些忠义之士的典型,不然无法守成,我想,这个人,他不会杀,而是会用。”

    正说话间,西燕军中一阵刚刚引发的骚动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慕容永的眼神凌厉,真视这个杀了孙林子的人,沉声道:“孙科,本帅下过令,十一抽杀是军法,必须执行,孙林子带头杀抽到死签的孙副将,有功,你不遵我令,不但不杀孙副将,反而杀孙林子,真的不想活了吗?”

    孙兴朗声道:“军法无外乎人情,若是人没有起码的恩义之心,与禽兽何异?我玄虎军士,多是本乡本村召集,互为亲朋好友,所谓作战时可以同仇敌忾,有难时也可以同生共死,让同伙之人抽一必死之人,然后余者相杀,则是彻底摧毁这种基本的人性,亲情,又好比我等,身为将校之部曲,本是受恩于人,当以死效之,却因为这条军法,要逼我等弑杀旧主,我孙兴当年无所依靠,饿得快死的时候,是主公救了我,给了我一口饭吃,活命之恩,当以死相报,要我杀主活命,请恕难从命。”

    说到这里,他一指地上孙林子的尸体,沉声道:“至于这个孙林子,也被主公所救,今天却是为了活命,带着杀主,这样的人,今天可以杀主人,明天如果情势不利,就会战场倒戈,反过来攻杀大帅,我今天杀此獠,不仅是为了主公报仇,更是为了大帅除害,这样的虎狼成性之人,留在军中,绝非好事。”

    慕容永冷冷地说道:“不管你说得再好,你也有违我的军令,我要以军法处死你,你可有不服?”

    孙兴哈哈一笑:“大帅,我报仇,乃是偿恩,而您的军法,是为了约束大军,保护更多战士的性命,我们都没有错,现在我报仇还恩已了,甘受军法!”

    慕容永站起了身,缓缓说道:“孙兴,你是个忠义之人,刚才你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十一抽杀,确实有违人伦,摧毁乡谊友情,是本帅有所顾虑不周,这样吧,抽杀之法,仍然需要继续,但行刑之事,不由你们自己来,而是由军法官来执行,你们昨天临阵溃逃,致使大败,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所有有幸活命之人,本帅给你们一个雪耻的机会,今天当先攻城,如果攻城有立功之人,无论是攻上城头还是填壕爬墙,只要是努力作战,都会得到我的奖赏。”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冷芒一闪,转身拿起了身后的那面悬挂着苟林首级的大旗,说道:“这面大旗,是你们玄虎军的军旗,因为昨天的失败,这面军旗,现在蒙羞了,你们将军的首级,就挂在这上面,今天,你们想洗刷战败的耻辱,让这面军旗重新能堂堂正正地飘扬,就得靠自己的努力去拼命,本帅答应,不管你们今天能活下来多少人,只要达到了本帅的要求,都可以打着这面血染的军旗,昂首挺胸地回归故里!”

    慕容永把大旗往地上一插,对着孙兴沉声道:“孙兴,你现在就是玄虎军的将军,这面大旗,由你来掌管,现在,抽杀仪式,轮到你来主持。”

    孙兴的眼中泪光闪闪,大声道:“大帅,我们玄虎军就是死,也一定会倒在攻城的路上,末将用性命向你发誓!”

    他转过了身,对着身后一个个两眼放光的军士们说道:“弟兄们,咱们并州爷们,从来不要让人看扁了,我们投降过,逃跑过,可是军人的荣誉,却是要自己用血和命来维护,现在,按大帅的吩咐办,活下来的人,都跟我冲!”

    刘裕在城头,冷冷地看着十人一组,十人一组的玄虎军士们,轮流地上前抽那生死签,说来也奇怪,经历了刚才的事情后,仿佛这些人一下子也都看淡了生死,再也不象第一队人那样洋相百出了,即使是抽中白色石头,明知必死的人,也是坦然坐到一边,跟二三要好的亲友交待后事,然后笑着喝下断头酒,引颈就戮,活着的人们在一边流着泪,唱着家乡的民谣,却无多少伤感之意,剩下的,多是一种强烈的复仇欲望。

    刘裕叹了口气:“慕容永真够幸运的,想不到一个忠义之士,居然能误打误撞地让他把这支溃军变成了死士,接下来,我们会面临苦战了。”

    檀凭之不屑地摇了摇头:“寄奴也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吧,昨天又不是没跟他们打过,都不过是些鼠辈罢了,不说胆量,战技也是稀松平常,没一个能挡我军猛士三刀的,就算今天有了战意,我们有坚城在手,有坚固的城防,又有何可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