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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孙无终的脸色微微一变,刘裕也听出来了,这声音很耳熟,居然是那个曾经鄙视过,侮辱过自己的婷云小姐的,而他看到驾车的一人,与平常车夫们那种缮丝衣服,青衣小帽的家丁仆役装扮不同,他穿着上好的黄色绸缎服,头顶以金丝缎子包裹着发髻,神彩飞扬,面如冠玉,一看就是一个世家公子。

    这辆马车,在离营门前十余步的地方,随着这赶车的公子一声长长的“吁”声,缓缓停了下来,一阵烟尘飞扬,等到散去之时,那公子已经跳下了车辕,搬了一张小凳,置于马车后的车厢之下,厢门打开,一阵香风扑面,却是两名体态婀娜,服饰华丽的高门贵女,翩然而下。

    刘裕只看她们的身形,就知道正是那天林中所遇的二位高门贵女,一唤婷云,另一个叫妙音的。她们的衣着打扮,与那天一无二致,就连那从头到腰的幂离,也与那天一样。微风轻拂,掀起幂离的轻纱,那如水波般流转的双眼,却是若隐若现,说不出的美丽。

    赶车的公子等二位贵女下车之后,微微一笑,走到车前,对着如临大敌的营门长长一揖及腰:“孙将军,晚辈一时唐突,犯了将军的虎威,罪过,罪过!”

    孙无终冷冷地说道:“若是别人不知军令,驾车直闯,倒也罢了,可是你桓玄桓公子却是将门之后,难道你不知道军营就是战场,是禁止任何人,哪怕是天子的车驾在这里横冲直撞吗?”

    刘裕的心中一动,孙无终的话让他意识到,此人乃是荆州桓家的公子,只是桓家与江东的这些世家大族一向形同水火,荆扬两大藩镇的矛盾也贯穿东晋立国的始终,为何这桓公子,会和那两位高门贵女在一起呢?

    那个叫婷云,身着碧衣,如同一朵盛开荷花的贵女勾了勾嘴角,说道:“孙叔,不是桓公子要硬闯军营的,是我想要桓公子轻车快马,好体验一下风驰电掣的感觉,你也知道,在家里,在城里,大人们是不让我们这样放飞自己的。”

    妙音微微一笑,正要帮婷云开口,秀目流转间,突然看到了孙无终身边站着的刘裕,先是一愣,转而粉脸微微一红,不自觉地低下了头,轻轻地摆弄起自己的裙角来。

    刘裕却是没有注意到两个贵女,他的目光,完全落在了这个桓公子的身上,不知为何,在这个人身上,他总隐隐地感觉到了一种与从不同的气质,这是他自出生以来,从没有人给过他的感觉,具体是什么气质,一时也说不上来,不仅与刘敬宣,檀凭之这些武夫兄弟们不一样,与刘穆之,徐羡之这些文人子弟也不同,甚至与谢玄那种温润如玉,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也不一样。

    这个人谦和的外表之下,隐约间有股子说不出来的阴森气氛,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骄傲,从他那嘴角边勾起的笑意,可以看出,刘裕的心中感觉并不太好,即使刘敬宣那样一来就吹牛逼,咋咋呼呼,要跟自己争队长,但他知道,刘敬宣这样的人,是可以当生死兄弟的,但这个桓公子,不知为何,给他的感觉却是一种让人难以透过气,也不能与之平等相交的压迫感。

    这位桓公子,正是那日在京口出现过的桓玄,他对着孙无终笑道:“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晚辈的错,毕竟赶车的是晚辈,孙将军如果要责罚的话,请按军令惩处,晚辈绝无二话。”

    孙无终叹了口气:“罢了,你虽然纵车放马,但毕竟是在营门之外,若是在营中驾车乱跑,你这个车夫,本将军定然斩杀!但现在的话,本将军也无权处置于你。桓公子,今天你和二位小姐都是来劳军的贵客,入了军营之后,希望能严格遵守军中规则,不然的话,本将军也无情面可讲!”

    桓玄点了点头,正色道:“自当从命!”他一回头,对着后面那几十名骑马的护卫沉声道:“全都下马步行入营,不得喧哗,有违军纪者,本公子绝不回护!”

    所有的护卫齐声喝道:“诺!”然后纷纷翻身下马,两个护卫把这些马匹全部牵到一边看管,而其他的人则都站到了桓玄的身后。

    孙无终点了点头,对着一边的刘裕说道:“刘军士,把拒马拿开,准备迎接贵客入营巡视。”

    那刘婷云终于注意到了刘裕的存在,她也是先是稍稍一愣,转而不屑地歪了歪嘴:“哟,这人还真的从军报国了啊。”

    刘裕听到这话,微微一笑:“得蒙小姐的指点,男儿应该从军报国,建功立业,现在的刘裕,已经不是那个京口讲武的魁首,而是北府军飞豹营的普通军士,还请小姐多多指教。”

    刘婷云给这不卑不亢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粉脸通红,而桓玄则对着刘裕微微一笑:“刘壮士,前日里你比武夺魁的时候,我正在一边亲眼目睹,拳横腿霸,京口刘大,果然名不虚传啊。”

    刘裕那天比武之时并没有看到桓玄,甚至也不知道刘婷云和王妙音也在一边观看,他还以为这两个贵族小姐早就去了广陵呢,听到这话时,有些惊讶,转而疑道:“桓公子当日在京口?”

    桓玄点了点头:“正是,我正要去义兴接任郡守之职,得去建康的吏部报道,听闻京口之地民风强悍,五月五日有讲武大会,所以正好借机一观。”

    说到这里,他对着身后的两位佳人微微一笑:“说来也巧,当日不仅目睹了刘壮士的英雄气概,也得遇两位璧人,还结识了孙将军,可谓人之之幸事啊。”

    刘裕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怪不得孙无终好像早就认识这桓玄,原来那天孙无终也带着两个小姐去看讲武大会了。

    孙无终在一边开了口:“婷云,如果这回知道是你前来劳军,我是不会同意你来参观的。罢了,大战在即,还希望你能记得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你是来鼓舞将士们的士气的,不是让大家都不痛快。”

    刘婷云不满地勾了勾嘴角:“知道了,孙叔叔,我不跟这人一般见识了,您就让我们参观一下你那赫赫有名的飞豹军吧。”

    孙无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欢迎大家来到北府军,飞豹营。里面请!”



    孙无终走在最前面,与桓玄并肩而行,而刘裕则稍落后两步,跟在两位世家贵女的身后,四五个扎着双鬟的婢女,提着香炉,拾着前面主子的裙摆,亦步亦趋,一行人就这样穿过了两行标枪也似直立,全副武装的将士们,而这些人的目光,也随着桓玄等人的移动,而一直跟随,但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坚毅镇定的神色,军容严整,不动如山!

    桓玄一边走,不边不停地点着头,笑道:“北府军虽然是新组建,但果然名不虚传,早就听说两淮一带的流民帅,个个手下都有一帮英雄好汉,先父当年出镇京口的时候,也一直说京口酒可饮,兵可用,以这些地方的兵源组建起来的军队,一定是所向无敌的铁军。”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刘裕一眼:“看看刘壮士这样的人也来从军,就知道此言非虚了。对了,不知道刘壮士现在军中担任何职呢?”

    刘裕平静地回道:“我们现在正是在新兵训练期,还未授予军职,卑职不才,临时给授予了伍长之职,协助官长进行管理。”

    刘婷云冷笑道:“我还以为刘里正一旦从军,那起码能当个幢主呢,那天给你打的那个什么刁球,不就是幢主吗?你既然比他厉害,怎么连个幢主都做不到呢?”说到这里,她笑着向孙无终说道:“孙叔叔,你们是不是埋没人才了啊?还是说,这军中有不少比这刘里正更强的?”

    孙无终摇了摇头:“婷云,军中不要乱说话,这桓公子刚才已经问过了,刘伍长也回答过,现在是新兵训练期,暂时不授军职的,这个伍长,也只是临时授予代管的。等到训练结束时,至少他们这一队人,是要选个队正出来的。”

    王妙音的秀目流转,不经意地扫过了身边的刘裕一眼:“难道以刘裕之能,也只能最多当一个队正吗?刘姐姐刚才说的不错,那刁球还不如刘裕呢,不也是身居幢主吗?”

    孙无终笑道:“不是这样说的,刁球虽然输给刘裕,但他以往剿匪平叛,立过不少战功,那个幢主也是靠军功升上去的。这点,我想皇甫护卫和吴护卫应该很清楚吧。”

    跟在桓玄身后的两个熊罴一样的壮汉,正是那天出现在京口的皇甫敷与吴甫之,这二人今天也跟着桓玄一起入了军营,所过之处,都是不停地打量着这些飞豹军士的身形,尤其是看这些人的胳膊与腰,一路走来,不时地暗中点头。

    听到孙无终的话后,皇甫敷笑道:“不错,军队有军队的规矩,无功不赏,有过必罚,铁一样的纪律,才能出天下强兵,才能与北方的胡虏军队一争短长。王小姐,刘裕就是再有本事,也得立了功后,才能升官,不然,按大晋军律,新兵训练后,最多也就是队正,可管五十人。”

    王妙音的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之色,即使隔着幂离,也能看出,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就希望刘壮士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早点升迁吧。”

    刘婷云眼珠子一转,突然说道:“为什么这些军士们都是站成五排呢,而且刚才这个刘裕说什么他现在当伍长,管五个人,怎么不是管三个,或者七个人呢?”

    刘裕平静地回道:“刘小姐,这是军中的一向规矩,五人为伍,十夫一伙,五伙一队,十队一幢,三幢一军,这些是大晋的基本军制。”

    王妙音微微一笑:“那为什么要五人为伍呢?小女虽然知道这个规则,但一直不知其原因,还请刘伍长释疑。”

    刘裕点了点头:“因为自古以来,大凡征发兵士,往往是直接从百姓平民之中征发,自汉以降,五户一保,若是国家遇战事,需要每户出丁,这就需要五户的保长,带头负责每户的丁壮从军,而这个保长,就自然地成为军中的伍长了。”

    王妙音点了点头,幂离之后,星眸闪闪:“原来如此,那刘伍长带的,就是你们京口的老乡,正好五户一保了?”

    刘裕摇了摇头:“不,这回北府军是募兵,与平时的征兵不一样,我们都是自愿投军,并不受那种五户一保的限制,但军中的制度,还是按平时征兵时的五户一保,十丁一伙,五伙一队来安排的。因为,这已经是我大晋的基本作战单位了。”

    刘婷云对这些军中的规则,看起来没有什么兴趣,她从袖中掏出一方秀帕,伸进幂离之中,擦了擦脸,嘴里说道:“这天热死了,妙音妹子,我看你们也别说个没完了,早点安排些有意思的演练,让我们也开开眼吧。”

    孙无终的嘴角勾了勾:“婷云,你今天来这里是想干什么的?”

    刘婷云笑道:“桓公子说了,今天来军营,除了看到军中的情况外,还可以看到军士们的操练,演武。那天刘伍长是跟人擂台上一对一地打斗,这回能有几百人在这里列阵而打,不是更有意思吗?”

    孙无终的嘴角勾了勾:“可是本将军接到的任务,只是安排你们来参观军营,并没有要安排演习啊,而且,他们都是刚刚投军的新兵,训练不过两个月不到,还未熟习战阵之事,只怕未必能让大家满意吧。”

    桓玄淡然道:“孙将军,这么说来,你的部下,还没有作好上战场的准备了?”

    孙无终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桓公子此言何意?我的部下,随时可以投入战场作战,就是刘裕他们这些新兵,也已经掌握了战阵之法,完全可以打。”

    桓玄点了点头:“想必孙将军也知道,秦虏已经大举南下,攻我襄阳,荆湘一带,大战一触即发,而这东线扬州,也不可能平安无事。也许随时就会有战事爆发,你的部下,随时可能开赴战场,我们这回奉了朝廷之令前来劳军,一来是鼓舞士气,二来也是要为朝廷检验军队的战备情况,以决定用哪支部队首战!”

    孙无终咬了咬牙:“既然桓公子这样说,那就没什么好讲的了,请各位上讲武台一观,我这就安排两队新兵操练战阵!”

    桓玄的眼中冷芒一闪:“我要的是,实兵演练!让两队人放开了,真打!”



    孙无终对着身边的一个副将吩咐了几句,此人点了点头,拿起了两面令旗,沉声道:“第四小队听令,各自分开,准备演练,刘裕,刘敬宣各带半队,排槊刺击,时间,二刻钟,最后站立者为胜!”说到这里,他低头对身边的传令兵小声道,“让檀凭之也过来。”

    刘裕与刘敬宣对视一眼,这个排槊刺击是要大家都用真实的步槊,去掉槊头包上布裹,沾上白灰,然后两队相列,就跟战场上一样,列阵而刺,以军中的演习规则,若是身上沾了三处白色灰记,也就是说给对手刺中三次以上,则判定为失去战斗力,需要退出演练。

    以前大家的格斗对刺,只是一对一地这种较量,还从没有过列阵而战的演习,今天,孙无终在桓玄等人面前,下了这样的命令,那显然是要大家拿出所有的本事,按实战的要求来进行演练了。

    刘婷云格格娇笑,不停地拍着手:“好啊好啊,太好玩了,这真的就跟打仗一样呢。妙音,你说,这回谁能赢呢?”

    王妙音微微一笑:“不好说啊,两边都是精锐之士,看起来胜负难料,也许,要看运气吧。”说到这里,她的秀眉微微一蹙,转向了桓玄:“桓公子,刘伍长他们都是新兵,可能这战阵之事还没有演练纯熟,真要演练,只怕不太好吧。还是让已经训练了长时间的老兵来演练,会不会更好些?”

    桓玄摇了摇头:“王小姐,这北府军全军都是新募的各地壮士,并没有什么老兵,再说时间不等人,如果秦虏明天就南侵,难道我们能说,军队还没有训练好,要等等再打吗?会稽王让我等前来劳军,不就是要看看现在北府军的真实战备水平吗?”

    王妙音朱唇微抿,似还有话说,站在一边的刘敬宣突然中气十足地大声道:“桓公子说得对,要是明天就打仗,那我们明天就要上战场,请桓公子,两位小姐放心,我们随时作好了为国征战的准备!”

    桓玄哈哈一笑,看向了刘敬宣:“果然是条壮士啊,不愧是将门虎子,敬宣,你…………”

    孙无终突然咳嗽了两声,桓玄一下子意识了过来,笑着摇了摇头:“这是军中,私谊以后再叙,刘敬宣,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刘裕的心中一阵疑惑,一边从医士营偷跑过来的檀凭之小声道:“这刘敬宣是何来路,怎么连这个桓公子都认识他?看起来不是一般人啊,也难怪这么嚣张。”

    刘裕微微一笑,低声回道:“他不是来的时候就说自己是官家子弟,但就是要靠本事来争取队正嘛。象他这样的很难得了,我想,阿寿会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候公开他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孙无终似乎也听到了后面的人对刘敬宣身份的议论,他的脸色一沉,大声道:“没听到本将军的军令吗,分为两队,排槊演练,现在!”

    刘裕与刘敬宣互相点了点头,各自往一边走去,这些天来,隐约之间已经形成了刘裕和刘敬宣的两个带头大哥,全队的新兵也是分为两拨,分别在两人的带领下每天操练,较劲和竞争,也已经持续了很久了。

    看着二人各自转向一边,所有人都按着平时的分队,各自站到了刘裕和刘敬宣的身后,而其他队的军士与闲杂人等,则各自散开,很快,这面大旗之下的校场之上,只剩下了第四小队的四十八名军士。

    刘裕的身后站了二十三个人,魏咏之,魏顺之,檀凭之,虞丘进等人都在他的一边,而刘敬宣的身后,孙处,向靖,谢停风等人也是站成了一排。辎重营的辅兵们匆匆地跑进跑出,把一杆杆包了槊头,沾了白色灰粉的一丈四尺长(四点二米)的步槊,发到了每个人的手中,拿到槊的人,一个个扶槊而立,一边套上皮甲,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个小铁块,系在槊尾。

    刘婷云睁大了眼睛,这会儿她们已经和桓玄一起,坐在了一边早就准备好的一处高地上的凉棚之内,在这个位置,下面的举动一览无余,她一边吃着一片西瓜,一边对边上的桓玄奇道:“这步槊怎么这么长啊,还有,他们为何要在槊尾挂小铜块呢?”

    桓玄微微一笑:“步槊是用上好的榆木或者乔木所打制,第一作用是在战场上顶住对方步骑兵的突击,尤其是骑兵,刘小姐,要知道北虏的骑兵众多,冲起来速度快,力量大,往往一下子能把人撞飞出去十几步呢,排成密集队列的整队士兵,有可能都会给一下子冲倒五六列,甚至是十几列,这就是我们大晋的步兵,打北方铁骑吃力的原因。”

    王妙音的眼中光波流转:“是啊,在南方江河纵横之处,北方骑兵难以发挥,但一旦到北方平原,铁骑就是无敌的存在了,我大晋几次北伐,都是因为在平原上打不过骑兵而失败的,这一丈四尺的步槊,就是为了对付骑兵而专门制作的吧。”

    桓玄的眼中光芒闪闪,语调也变得沉重起来:“说起这事,我桓家其实最有发言权,先父大人三次北伐,除去第一次消灭了割据巴蜀的成汉国外,后面两次一次在关中,一次在黄河边上的枋头,都是无法战胜对方的精锐骑兵,防不住他们的突击,而功亏一篑的,他老人家回来之后,就改进兵器,制作了这些超长步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以步克骑!孙将军,我没说错吧。”

    孙无终点了点头:“不错,这些长槊是当年宣武公和令叔在先后出镇京口时下令制作的,这十几年来,我们已经把这槊法和阵列演练纯熟了。”

    刘婷云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那这么长的槊,用来顶骑兵的冲击,这个我明白了,但槊尾加上铜块,是什么意思呢?”

    王妙音微微一笑:“姐姐可曾见过乡间农人挑扁担?这些木头竹担也有重量,要想两边平稳,只有居中拿取才行,但军士们持槊,是只持一头,那前端就会因为重量而下垂,无法击刺,只有象这样在槊尾加个小铜块,才能配平两边的重量,如此一来,前方的槊尖,才可平直啊。你看,就象刘裕现在举的这样。”

    她春葱般的素指一指站在东边队列最前,横槊前举,不动如山的刘裕,秋风吹拂着他那张岩石般坚毅的脸,更显男儿的豪情,配合着他气势十足的大吼:“北府军飞豹营第四小队左队,呜呼!”



    刘敬宣也不甘示弱,跟着大吼道:“呜呼,呜呼!”

    随着两个队长的战吼之声,后面的军士们列成了一排,全都端平了长槊,大声吼起:“呜呼,呜呼!”一边吼着,一边列起整齐的队列,向前行进。

    桓玄轻轻地点着头,对着一边的孙无终笑道:“孙将军,你们北府军的呼喝之声,都是这种呜呼呜呼吗?”

    孙无终正色道:“不错,这是十余年前我等从军时就规定的步军操守,乡间农人,并不知道太多的言辞修饰,但一命呜呼还是知道的,这样大叫,就是让敌军一命呜呼,同时以壮声色。”

    随着孙无终的话,两队已经开始接近,两队后面各放着十余面大鼓,赤膊上阵的擂鼓力士,正挥汗如雨,捶起响鼓,随着震天的鼓声,这“呜呼”之声,仍然是清晰可闻,单调、重复,给人一种难言的压抑与强迫感,即使是在离了百步之远的这个小棚子里,众人的耳边回荡着的,仍然是这个声音。

    刘婷云已经吃不下手中的西瓜了,她捂着自己的耳朵,幂离之下的花容已经变得一片苍白:“这,这真的吓死人了,还好我不是他们对面的对手,要不然,直接就要掉头跑了,太压抑了,太压抑了!”

    王妙音的呼吸也变得很沉重,她毕竟是女子,还是第一次真正看到这样的战阵一样的表演,她的喉咙动了动,勉强挤出几句话:“想不到,想不到这真正的战阵,是这样的啊,残酷、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桓玄的神色仍然如常,他扭头看了一眼在一边站着,沉默无语的吴甫之,说道:“吴护卫,以你看来,这些兵怎么样?”

    吴甫之看了一眼在一边的孙无终,笑道:“孙将军真的是了得,两个月不到,就能把这些未经训练的新兵,练到如此程度,他们的喊杀之声,已经能盖过鼓声,在战场之上,也能威慑敌胆,端地是了得!”

    皇甫敷勾了勾嘴角,说道:“那是因为这些新兵的素质远远强过一般的军士,只要稍加训练,即可成为精兵锐卒,不过我真正在意的,还是他们行进的步伐。”

    众人循声看去,刘婷云突然双眼一亮:“是的呀,他们每走七步,就会停一步,这又是为什么?”

    皇甫敷正色道:“这是从周武王开始的队列法则了,士兵的个头不一,腿的长度不一,迈出去的步子长度也不可能完全一致,他们每步都是踩着鼓点在前进,但是走出七步之后,有时候就会全排军士相差有半步到一步之多,这就需要重新整队,列成一条直线才可。”

    刘婷云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忽然又是眉头轻锁:“为什么一定要一条直线呢,这样走几步一停,影响前进的速度啊,就算有人突出前面,难道就不能作战了吗?还有,刘裕和刘敬宣不是各自站在队外吗,他们为什么不跟其他的军士站在一起?”

    皇甫敷微微一笑:“之所以要列阵而战,而不是单打独斗,就是为了要保持阵型,阵型是作战时最重要的东西,胜过个体,一个人武功再高,力气再大,面对十几根,几十根的长槊穿刺,也是无法招架的。更不要说,天上还会有大量的弓箭袭击,这需要同伴举盾来挡,今天他们只是小队演练,还没有变成大队作战,所以这防箭,射箭无法表现,真要到了战场上,不会就这么一排人的。”

    桓玄点了点头:“皇甫护卫所言极是,战场之上,最重要的就是纪律和阵型,要让一队人,一幢人,一军人做同样的动作,每个人都要守住自己的位置,完成自己的任务,这不是容易的事情。如果有人突出阵列,那就会影响到整个队形的完整,这个人就会面对敌军的集中攻击,而他一个人顶在前面,也会挡住本方同伴的攻击线路,是兵家大忌,所以,这种排槊阵列,必须要保持齐头并进。”

    王妙音一直若有所思,听到这里,突然说道:“那在前排的战士,总会有被击中,倒下的,就算保持齐头并进,也会有伤亡,阵型也会有缺口,那怎么办呢?”

    孙无终笑道:“这就需要轮换了,就象现在这样!”

    他的话音未落,刘裕突然吼叫起来:“左队,两排横列,迎敌!”

    一阵高亢的“呜呼”之声,刘裕这边的队列,马上就起了变化,站在第一位的檀凭之继续向前,而他身边的魏咏之则原地踏步,每隔一人,就是如此,于是刚才还成一列的二十三人横排,一下子就分成了两排,十二人一排,第二排十一人,第二排战士手中的长槊,架在前排同伴的肩头,或者是从其身侧伸出,原本齐头并进的二十多根长槊,顿时就变得错落有致了。

    刘敬宣那里也几乎下了同样的命令,原本相隔百步的两队战士,已经接近到十步之内,刘裕和刘敬宣几乎同时闪到了第一排的正中间,补上了中央空出的一个人的位置,他们的长槊,变得和身边同伴的一样齐平,白粉闪闪的槊头,直指对方的前排阵列!

    桓玄不自觉地站起了身,两队已经接近,随着刘裕和刘敬宣的同时怒吼,第一排的战士突然冲了起来,十余条长槊,如同十余条翻江捣海的蛟龙,直向对方的密集阵型冲去。

    刘裕突然眼中神芒一闪,一声虎吼,一个人冲出半步,顶到了队伍的前面,他左一拨,右一扫,就把刺向他的四杆长槊生生拨开,还带得刺他的那几名对方军士,下盘虚浮,几乎站立不稳,而他的嘴里,则是音调一变:“一,四,五,二,五,四,一,八,八!”

    桓玄的眉头微微一皱,看向了孙无终:“孙将军,晚辈不记得先父当年下过这样的口号啊,这难道是你们新的发明?还有,叫这些数字,有何含意?”

    孙无终淡然一笑:“这是刘裕自己想出来的,大家觉得很带劲,就一起叫了,意思是你是我儿,我是你爸爸!”

    桓玄顿时脸色微微一红,喃喃自语:“粗俗!”

    随着这句话音未落,全场响成一片:“一,四,五,二,五,四,一,八,八!”



    刘婷云冷笑道:“不是说要站成一线来击刺,不能影响阵型的吗?但现在刘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跳出来了呢?这犯规了吧。”

    孙无终摇了摇头:“不,婷云,军中有句话,叫将者军之胆,十万大军出五百锐士,就是说在打仗时,是需要有特别悍勇的家伙,身先士卒顶在前面的,象刘裕这样,如果能有效地保护自己,同时吸引对方的击刺,又不影响本方的攻击,那就是可以的。当然,这对他的风险比较大,但艺高人胆大,他有这个信心,而且…………”

    说到这里,王妙音微微一笑:“看起来他也有这个能力!”

    刘裕嘴里一直不停地在嚷着:“一,四,五,二,五,四,一,八,八!”

    随着他的每一声,他身后的同伴们就会刺出一槊,两边的几十根长槊在互相刺击,拨打着,每个人都想在刺中对手的同时,闪开或者是拨开对手的攻击,靠了刘裕这样一个人顶在前面,有七八杆长槊都往刘裕身上招呼,而其他人的压力,则减轻了许多,魏咏之和檀凭之几乎也是舞槊如风,都不用再拨打击向自己的几槊,直接向着对方的阵型一顿猛刺。

    只一会儿的功夫,刘敬宣这里的右队,就有七八个人被刺中,前胸和大腿之上,染上了一两处白色粉末,更是有两个倒霉鬼,直接身上被刺中三次,三大团醒目的白粉,格外地刺眼,而这两个家伙,只能不甘地扔下手中的长槊,向后退出演练。

    反观刘裕这边,却是只有四个人身上有一处白粉,魏顺之的身上有两处白团,却很快被后排的同伴给换了下去,刘裕一个人顶在前面,手中的长槊却是如风车般地挥舞,挑,拨,勾,抹,所有想要刺他的长槊,都难进他的两尺之内,而他的槊头的白粉,随着剧烈的挥舞,甚至在对方的阵形之前,形成了一片不小的白雾,把不少对方军士的视线都给糊住了。

    刘敬宣一声大吼,一槊刺出,对面的魏咏之的大腿之上,顿时就开了一朵白花,刘敬宣哈哈一笑,正待再刺,斜里却是闪过一根长槊,直击中他的槊杆,他只觉得一股大力顺着槊杆而来,槊尾的那个铜块顿时就一阵剧烈的摇摆,几乎要飞了起来,刘敬宣连忙扎了一个马步,双手一加力,两臂的肌肉高高隆起,这才稳住了刚才给这一刺带得有些浮动的身形。

    刘敬宣怒骂道:“好你个刘寄奴,看槊!”

    他这一下也不去刺魏咏之了,直接就奔着刚才斜里刺他的刘裕而去,而趁着这一当口,魏咏之连忙后撤二步,被后排的虞丘进给轮换,转到后排之后,他看着腿上新增的这块白斑,又看着右臂之上的一块白圈,长舒一口气,自语道:“好险,若非刘大哥,这下就要退出啦!”

    刘裕哈哈一笑,槊杆一拨一振,槊头与刘敬宣的长槊槊头顿时击到了一起,“呯”地一声,白色粉末四处挥溅,几乎象是在空中炸开了锅,被西风一吹,整个飘向了刘敬宣那一队的方向,即使是刘敬宣本人,也是给这阵粉尘迷得睁不开双眼,只能步步后退。

    刘裕双眼圆睁,大吼道:“就是现在,攻!”

    随着他的这句吼声,刘裕如猛虎出山,当先而出,双手一抖,槊头猛地一振,“噗”地一声,就刺中了对面向靖的左小腿,向靖“哎哟”一声,站立不住,一下子就倒到了地上,刘裕的手一刻不停,直接槊头连点两下,在向靖的左臂和右胸之上,各自点了两下,三朵白花花的大斑,让向靖顿时跟卸了气的皮球似地,干脆躺在地上不起来了。

    刘敬宣一看身边最得力的帮手铁牛给刺倒退赛,心中一惊,也不顾后退了,连忙向前一跃,直接刺向了刘裕,刘裕虎吼一声:“来得好!”他也不闪不避,槊头直接横扫,连刘敬宣刺来的这一槊也不拨了,当着刘敬宣的胸口,就是一槊。

    “噗”“噗”两声,在刘敬宣刺中刘裕的同时,他的胸口也被这一槊重重击中,这一下两人用了大力,各自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晃动,几乎要喷出血来,但靠着超人的武功,还是直接站住了,刘敬宣双眼通红,大吼道:“倒下!”

    他也不管不顾,长槊甚至不及撤回,直接就点向了刘裕的左大腿,刘裕豪气干云地大吼道:“谁先倒!”几乎是同时做了同样的动作,两人的大腿之中,各自开了一朵白花,铁塔般的身形,摇摇晃晃,几乎无法站立。

    刘敬宣向前跨了一大步,大吼道:“一起退赛吧!”他心中早已经被战斗之火所引燃,眼中的对手,只剩刘裕一个了,满脑子想的就是击倒刘裕,哪怕自己也退赛!

    刘裕突然咧嘴一笑:“等的就是你这样!”

    他说着,突然弃了手中的长槊,双手猛地一握,抓住了刘敬宣的槊杆,白粉四溢的槊头,离着刘裕的前胸不到五寸,却是再难进一步。

    刘敬宣万万没想到刘裕居然会弃槊抓槊,这一楞神之间,只觉得胸口和四肢一阵剧痛,却是起码有七八枝来自刘裕身后同伴的长槊,刺中了他的身体,顿时,他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一团浓浓的白雾之中,看不清身形了。

    刘裕微微一笑,从地上捡起了丢掉的长槊,对着站在对面呆若木鸡的刘敬宣摇了摇头:“打仗,靠的是集体,不是个人,阿寿,希望你以后明白这点!”

    刘裕说完之后,对着身后的同伴们一声长啸:“弟兄们,跟我冲,追杀逃敌啊!”

    一阵欢呼声震天动地,刘裕和身后的队友们全都散开了阵形,直接向着对面还在不停后退的敌兵们冲去,一阵闷哼声与惨叫声响过,右队的所有军士身上都有至少三处以上的白粉,垂头丧气地蹲坐在原地,而刘裕这边的军士们,则全都开怀大笑,把刘裕围在中间,挥拳跺脚,齐声大笑:“寄奴,寄奴,寄奴!”

    孙无终的嘴角勾了勾,对着身边的副将低声道:“让刘裕当队正。”

    几声轻轻的拍掌之声在孙无终的身后响起,他的脸色一变,转头看向后方,只见谢玄一身护卫打扮,从桓玄身后的护卫群中走出,而刘牢之,则站在他的身边,谢玄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神色:“叫刘裕来,本帅要见他,单独。”



    一个时辰之后,刘裕还是刚才的那身军装,大腿之上和右胸处的两处白色粉团,如同两朵绽放了的花朵,格外地显眼,而谢玄则换了一身将袍大铠,二人并肩站在飞豹营外的一处小丘之上,远处是三十多名护卫,在刘牢之的带领下,隔了四五十步的距离散开,以保证二人安全的同时,不至于听到谈话的内容。

    谢玄的目光看向了远方,桓玄一行的马车正沿着来时的大道离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这两个月,你进步太大了。”

    刘裕微微一笑:“既然从军报国,就得练出个样子出来,谢将军,您救了我全家,我刘裕从军报国,也是为了向您报恩。”

    谢玄点了点头:“好了,这些就不要多说了,既然你不肯让家人来广陵,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在京口保护你母亲和弟弟了,这点你可以放心,刁逵兄弟也已经离任去了广州,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对你家人不利。”

    刘裕点了点头:“多谢将军费心。只是今天来的那二位世家小姐,我曾经在京口见过,他们是您的亲属吗?”

    谢玄微微一笑:“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了,这二人跟我们谢家的关系都非同一般,那刘婷云是当朝尚书左仆射,西朝名臣刘乔之孙刘耽的女儿。刘仆射与家伯父,谢相公是多年的老友,婷云也跟我们谢家的女儿一样。”

    “至于王妙音,那更是半个谢家人了,他的父亲是琅玡王氏,右军将军,书法大师王羲子的次子王凝之,而母亲则是我的姐姐谢道韫。算起来,就是我的外甥女啊。”

    刘裕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居然王小姐是这样的身份。”他这一下着实吃惊不小,没有料到,这二个世家女子,竟然是顶级豪门之女,那刘婷云的家世虽然显赫,但也只能算是二流家族,可是王妙音却是琅玡王氏和陈郡谢氏这两大超级门阀的联姻产物,只怕连皇家公主,也未必有她身份尊贵呢。

    谢玄点了点头:“小裕啊,你可知为何这回我要他们前来劳军呢?”

    刘裕勾了勾嘴角,说道:“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按说军营之中,充满了阳刚之气,女子性阴柔,与这股阳刚之气不符合,即使是吴子兵法也是要把壮男和女子分处的,所以今天谢将军的举动,我实在不明白。”

    谢玄叹了口气:“这是会稽王的意思,其实真正要来视察军营的,不是这两个世家小姐,而是桓玄。但他不想一个人来,所以假托了这两位世家贵女的名义,以劳军的借口前来,其实,是想看看我们北府军的虚实。”

    刘裕的眉头微微一皱,说道:“将军,荆州桓氏,已经在当地经营数十年,荆州也几乎成为大晋之内的独立王国,自大晋开国以来,荆州兵马几次攻入建康,擅行废立之事,这些是人所共知的,但现在大敌当前,难道桓玄还是不忘了入主中央吗?”

    谢玄摇了摇头:“未必是这样。桓家其实一直对京口之地垂涎三尺,毕竟这里云集了最多的北方流民,这些人的战斗力,远非其他地方的普通民众可比,当年桓温控制朝政之时,就想掌握京口,这点甚至超过了他想要篡权夺位的野心。若非当年家伯父与王家联手抵制,只怕我大晋早已经改朝换代,姓了桓啦。”

    刘裕叹了口气:“但桓温毕竟没有成功,生生地给磨死了,他死之前,也以国事为重,跟王家,谢家这样的大世家和解,避免了内战。只是现在大敌当前,桓玄反而要来监视北府军,这又是何用意?”

    谢玄微微一笑:“小裕啊,你现在只是北府军中一个普通的军士,这些上层的事情,暂时就不要多问了。今天我改装前来,一是看看桓玄有没有什么别的企图,二是想看看你的进步。你没有让我失望,果然是智勇双全,敬宣也给你完全比下去了啊。”

    刘裕笑道:“我就知道阿寿一定是谢将军特意安排过来的。早就觉得阿寿的眉眼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刚才一看到刘将军,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他应该是刘牢之将军的儿子吧。”

    谢玄笑着点了点头:“敬宣这小子,勇武过人,但是为人单纯直爽,我一直担心他会在这里忍不住暴露自己的身份,没想到这回能守口如瓶。不错,他就是刘牢之的长子,刘将军对他寄予了很高的希望,想让他在北府军中出人头地,但这小子听说了你以后,就非要过来跟你比个高下,看起来,还是你胜了啊。”

    刘裕摇了摇头:“阿寿是非常好的人,跟他也没必要争个高下的,大家都是为了国家出力,有这样的竞争对手,也是一世的朋友,这样挺好。今天这一战,我胜得侥幸,若不是风向突变,只怕…………”

    谢玄笑道:“要的就是这个,小裕啊,战场之上的情况,瞬息万变,作为指挥官,就得把握住那一瞬间的机会,你正好抓住了风向利于本方时发起了突击,对刘敬宣更是先激起他的怒气,让其失去理智,孤身与你单挑,再靠了同伴的帮忙,一举将之击败,可以说,你已经有一个优秀的一线指挥官的水平了。以我现在看来,你可以当幢主了。”

    刘裕心中窃喜,可是脸上却装着很平静的样子,摇了摇头:“幢主是需要军功才能取得的,我现在寸功未立,只怕难以服众,也不符合大晋的军律。”

    谢玄转过了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平静地说道:“大战将至,我需要我的军队有合适的人指挥,而不是拘泥于平时的升迁制度。我是北府军主帅,可以破格提拔军主以下的任何军职。不过,小裕,在我提拔你为幢主之前,还需要你做一件事。”

    刘裕的双眼一亮,奇道:“什么事?请玄帅吩咐。”

    谢玄笑道:“上次你不是想杀了刁氏兄弟后逃亡到淮北河南一带的丁零人翟部落吗?这回我派你去,跟一个人接头,办成此事,你就是幢主!”



    傍晚,广陵城北。

    离城十五里的一处小林之中,三个农人打扮的人,一身短打扮,行色匆匆,尽管他们衣着普通,但是那魁梧的身材,一看便知并非常人,可不正是刘裕,魏咏之和檀凭之?

    走在最前面的刘裕停下了脚步,太阳已经西沉,天边最后一抹亮色也已经消失不见了,刘裕看着跳下地平线的最后一点残阳,叹了口气:“出来得不是时候,看来今天晚上只有露宿荒野了。”

    檀凭之从怀里摸出了两个火折子,递给了刘裕和魏咏之,笑道:“寄奴啊,你究竟用了什么本事,能让孙将军同意让咱们去翟部一趟?他看起来并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啊。”

    魏咏之摇了摇头:“不,这恐怕不会是孙将军的意思,寄奴啊,你今天给叫走,究竟见了什么人呀?”

    刘裕并没有把与谢玄会面的事情告诉这两个兄弟,毕竟这是军事机密,此行的任务,也是需要严格保密的,若不是因为这两人去过翟部,对于那里的地形,人脉都有所了解,他这回甚至不会带上两个兄弟前往,毕竟这回的接头,吉凶难料,也并不是在大晋的地界之上,一切皆有可能。

    刘裕想到这里,微微一笑:“好了,这回是军事机密,隐秘行动,我也不好向你们多说什么,咱们还是先露宿吧,明天一早,继续赶路。”

    他说着,走向了林中的一片空地,盘膝而坐,远处一里多的地方,正是河堤,邗沟之水,正由南往北,向着北方静静地流淌,往日里舟来帆往的运河之上,已经看不到两条船,就连平时热闹的纤夫们的号子声,也听不见了。

    檀凭之抱起了一堆枯枝,扔在了空地中央,魏咏之掏出怀中的火石,只一摩擦,这个火堆就燃起了熊熊的火光,三人成品字形,绕火而坐,各自拿出包裹里的干粮,一边就着竹筒里的水喝,一边啃起了白面馍。

    刘裕摇了摇头,看着手中啃了半个的馍,叹道:“这北方的面食,我还是吃不习惯,要是以后去了北方,还不知道如何才能适应啊。”

    魏咏之笑道:“呆久了自然会习惯,就象我们,初来京口时也吃不惯江南的稻米,鱼干,但现在不也是适应了?反倒是投军之后,改回原来的北方面食,还要适应了好几天呢。”

    檀凭之看着刘裕,正色道:“寄奴啊,这回你刚刚胜了刘敬宣,而孙将军也宣布让你来当队长了,为什么这个时候,咱们要去丁零翟部?是不是跟秦军南下,有什么联系?你说这是军事机密,但稍微露点风,总没问题吧。是不是咱们要拉拢丁零翟部,以为援手?”

    刘裕看着檀凭之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期待,魏咏之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咱们都是过了命的交情,现在出了军营,我也不瞒你们,这回去翟部,咱们是要跟人接头的,给咱们下这个命令的,不是孙将军,而是玄帅!”

    魏咏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果然和我猜的一样,只是玄帅可真是神出鬼没的,我今天可没看到他人呢。”

    刘裕微微一笑:“他今天乔装改扮,混在桓玄的护卫之中,就是不想让我们看到的,北方的秦虏已经开始攻打襄阳,而荆州刺史桓冲,也率十万大军北上迎击,只怕我们这里,也很快要开战了,秦国那里,玄帅好像有些关系,这回咱们要做的,就是到翟部和玄帅的朋友接头。”

    檀凭之咬了咬牙:“翟部可从不欢迎其他人到他们的地盘上,除非这个人跟翟部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当年我们是给追杀,逃难才到的翟部,他们击败了追兵,本想留下我们成为族人,后来我们坚持要走,翟部的大头领翟真,跟我比箭输了,才放了我们一马。”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翟部留下你们,也是看中了你们武功高强,对他们有用?”

    魏咏之叹道:“是的,如果没本事的人,就会给他们掠为奴隶。尽管这些丁零人进入中原已经有几十年,但还是草原之上弱肉强食的那一套。而且他们不怎么事生产,每个月都要结伙出去打劫,回来之后,按战功分配战利品。可以说,那就是一个异族的强盗窝,我们并不喜欢,所以才要离开。”

    刘裕笑道:“敢来这个强盗窝的,也不会是善茬,大概也正是看中了翟部这种特殊性,那人才敢到这地方交易。不过,这回玄帅特地嘱咐,不要打草惊蛇,如果实在有危险,才去找翟部的头人寻求帮助,到时候就要靠你们了。”

    檀凭之笑道:“只是这回咱们空手而来,只怕翟真也并不高兴,上次为了离开,咱们几乎是把所有的家当都留了下来,这些丁零人很贪财,没好处的事情绝不会干。寄奴,这回你带了买路钱没有?”

    刘裕微微一愣:“买路钱?玄帅没给我啊。”

    檀凭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什么,没有买路钱啊,那这回要惨了。翟部可是只认钱,不认人的家伙,两手空空,想要全身而退,怕是并不容易。”

    刘裕勾了勾嘴角,突然双眼一亮:“那个,在翟部,有赌场吗?”

    魏咏之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怎么,你还想赌啊,上次挨的打还没长记性?不是说再赌就剁手吗?”

    刘裕摇了摇头:“事急从权,管不了这么多了,大不了到时候拿刀背剁一下手就是,也不违誓言啊。”

    檀凭之没好气地喝了一口水:“寄奴,你就这点不好,老喜欢出千,发誓也这样,当心以后会有报应啊。”

    刘裕“嘿嘿”一笑:“有报应是以后的事了,先渡过眼前的麻烦再说,对了,阿寿现在怎么样了,他输给我以后不会有什么反常吧。”

    魏咏之微微一笑:“这家伙,输完后跟没事人一样,又拉着手下的那帮人去训练了,看样子,他以后还有的跟你争呢,这回不会服气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林中的小道那里传来:“刘裕,你这是要去哪儿呢?”



    三人的脸色一变,不约而同地循声看去,只见密林深处的草丛之中,站起了几个身上挂满了树叶草片的人,他们的脸上抹着黑黑的锅灰,与这黑夜一色,若不是主动现身,是绝不可能给发现的。

    为首一人,二十四五的年纪,身形魁梧,山羊胡子,左眉边上有一颗绿豆大小的肉瘤,而他身后的两人,都是十八九岁的年龄,手提大斧重刀,分外地剽悍。

    刘裕微微一笑,站起了身:“长民,怎么你会守在这里,今天当值吗?”

    为首那人,复姓诸葛,名叫长民,同样是京口江乘人氏,后面跟着的两个弟弟,分别叫诸葛黎民和诸葛幼民,都是孔武有力的好汉。诸葛氏一族,原籍琅玡,跟蜀汉时的大丞相诸葛亮乃是同族之人,最早姓葛,后来为了躲避汉末战乱后迁至诸城,故而复姓诸葛。

    诸葛亮的兄长诸葛瑾,弟弟诸葛均分别在吴国和魏国任职,因此诸葛氏一族遍及天下各地,已成大族,而诸葛长民的族叔诸葛侃,乃是南下的流民帅,这回谢玄征招两淮京口之地的流民帅从军,诸葛侃马上就召集了旧日的部曲,加上在京口的一族子侄族人,拉起了千余人的队伍,集体从军,地位与那孙无终相当,冠以天熊军的旗号,自成一军。

    诸葛长民本人则是横行乡里,靠着一个士人身分,从小也颇涉经史,虽然为人贪财,喜欢占人便宜,与急公好义的刘裕是完全两种风格,但靠着一身的武艺,加上两个弟弟都是打架高手,在民风强悍的京口也算得一号人物,谁都知道江乘诸葛,一门三虎,两次参加五月五的打架大赛,都是惜败于刘裕手下,但也算得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了。

    诸葛长民哈哈一笑,点燃了手中的火把:“刘裕,这阵子听说你在飞豹军干得很不错啊,今天那些官家子弟来劳军的时候,听说你还打败了刘敬宣,真有两下子啊。不过…………”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头:“怎么孙将军到现在连个队正都不让你当呢?还有,你这一身便装,要去哪里?”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个嘛,有军令在身,出去办事,至于队正不队正的,是上峰将军的安排,不是我等可以左右的。”

    诸葛黎民是一个身长近九尺,满脸横肉的壮汉,比他哥哥还要高了半个头,他粗浑的嗓音就象打雷一样,在众人耳边回荡着:“既是公事,还请刘伍长出示腰牌公函,我等在此当值,就是勘察军纪,缉拿逃兵的。”

    诸葛长民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黎民,不得无礼,刘裕怎么可能是逃兵呢?”

    训斥完了弟弟,诸葛长民转头看向了刘裕,微微一笑:“我弟弟说话不中听,他是个粗人,请勿见怪。不过,我们在这里确实是有职责任务的,如果你没有腰牌,或者是公函,我们是无法放你通行的。”

    檀凭之不满地勾了勾嘴角:“长民,咱们也是京口老乡了,你看我们去的方向是北方,象是逃回京口吗?刘大哥都说了,这次我们是有任务在身,不便相告,你有问题的话,去直接问孙将军好了。”

    刘裕叹了口气:“好了,凭之,长民他们也是职责在身,这个不要怪他们。这样吧,长民,此事并非孙将军直接下令,我们跟你走一趟广陵城,直接去见谢大帅,我想,他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的。”

    诸葛长民的脸色一变:“什么,谢大帅,你是说?”

    他的话音未落,林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错,刘裕这一行,就是玄帅的安排,他怕沿路之上的盘查暗哨不明此事,会起了冲突,所以特地要我前来,为刘裕开路。”

    诸葛长民突然笑了起来:“若是何参军你说这话,我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呢?”

    刘裕心中一动,暗道这玄帅果然心思缜密,一切都早早地作了安排,他让自己出发时说过有人会来接应,还会派了专门精通诸胡语言的一个帮手,前去帮自己谈判,原来这人竟然是何无忌啊。

    但是刘裕转念一想,这何无忌跟自己也算熟识了,其人豪爽豁达,是条好汉,也颇有文才,但似乎并不懂胡人言语,要想北上给自己帮忙翻译,真有这本事吗?

    刘裕顺眼看了过去,却是整个人都楞在了原地,只见何无忌一身皮甲,却是跟在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后,神色甚为恭敬。

    这女子乌发如瀑,肤白胜雪,眉目如画,星眸竹腰,瑶鼻琼口,双颊之上泛起微微红晕,体态婀娜,真是如同仙女般的人物,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经意地扫过了刘裕,四目相对间,却是轻轻地一低首,女儿家的羞涩,尽在不言中。

    在场的所有人看着这如同仙女般的玉人儿,都一时间忘记了说话,直接呆在了那里,他们都是农家子弟,京口之民生活纯朴,女子多不施粉黛,哪曾见过如此的玉人?直到何无忌干咳了一声,众人才反应了过来。

    刘裕总觉得这女子的神色,尤其是那双眼睛很特别,不知在哪里见到过,他咽了一泡口水,对着何无忌一抱拳:“何参军(何无忌在谢玄的幕府之中直接当了一个参军),这位姑娘,就是玄帅所说的翻译?”

    何无忌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位姑娘,姓苗名影儿,自幼饱读诗书,精通各番各夷语言,这回玄帅要你去北方办事,特地让她过来助你一臂之力。”

    檀凭之咧嘴一笑:“好啊好啊,有苗姑娘一路相伴,想必我们这漫漫长路,也不会寂寞了。”突然,他的语调一变:“阴骨哈思,羯力八哈。”

    苗影儿微微一笑,朱唇轻启:“赛思黑尔,巴里扎卡。”

    刘裕还没来得及开口,魏咏之便笑道:“老檀,你这是做什么,又是鲜卑语又是羯语的,玄帅既然说了苗姑娘精通诸夷语,就不会有错啦,不用试。”

    刘裕一动不动地盯着苗影儿,突然开口道:“苗姑娘,你就这样跟我们北上吗?”



    苗影儿微微一笑,看向了刘裕:“刘伍正,可是说我这一身女装,路上太过招摇显眼了?”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象你这样美丽的女子,男人看了你,都会走不动路啦,这一去,我们可是要到北方胡虏的地界,那些胡人,凶恶好色,你这样过去,只怕会有大麻烦。”

    苗影儿点了点头:“刘伍正所言极是,不过,小女早有准备,请各位稍等。”

    她说着,转身向着一边的草丛而去,香裙微摆,带起一阵淡淡的兰花香气,沁人心脾,刘裕的心中突然一动,此女的身份,他倒是能猜出个七八分了。

    何无忌看着刘裕,笑道:“寄奴,好样的啊,在孙将军那里出了头,这回才捞到办这大事的机会,回来之后,应该能当督护,幢主级别的军官了。”

    他说到这里,看了在一边站着的诸葛长民等人,说道:“几位辛苦了,请回吧,我和刘裕他们还有事情要商量。”

    诸葛长民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握拳横胸,行了个军礼:“既然是何参军作保,我等告退。”他们转身就向着林外走去,很快,林中这块荒地变得空旷了不少。

    刘裕叹了口气:“诸葛长民他们应该是北府军营外的第一道暗哨,玄帅真的是用了心思,这北府军大营外,防范严密,即使是秦军的细作,也很难摸进来啊。”

    何无忌点了点头:“玄帅是真有本事的人,治军外宽内紧,你们最近应该能感受得到,这回你们北上之事,也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放心,回头我会严令诸葛长民他们,不得外泄此事,违者军法从事。”

    刘裕看了一眼诸葛长民他们离开的方向,正色道:“只是无忌,要说翻译诸夷语言,檀兄弟和魏兄弟都会一些羯语和鲜卑语,似乎没必要再派苗姑娘跟去吧。”

    何无忌笑着摇了摇头:“寄奴啊,玄帅的安排,总是有他的道理,我们作为下属,只管执行即可,不必多问。”

    檀凭之不满地勾了勾嘴角:“带着这么漂亮的女人上路,可未必是什么好事啊。玄帅还是不信任我们,怕我们把事办砸了吧。”

    刘裕摇了摇头:“凭之,别这么说,玄帅只怕对此女另有安排,这一路山高水远,一路之上有许多突发情况,有的事情,未必是我们靠武力能解决的。”

    魏咏之笑道:“大哥教训的是。再说了,五胡之中,我们也只会一些鲜卑话和羯语,象羌,氐语我们都不会,这姑娘说的可比咱们好多了,是不是啊,老檀?”

    正说话间,从草丛之中走出了一个瘦小的身影,众人顺着火光看去,只见那苗影儿已经换了一身布衣打扮,脸上抹了不少炭粉,刚才还绝世独立的俏佳人,这会儿看起来就象个普通的乡间百姓,除了一双眸子还清澈如水外,看不出任何绝世的风采了。

    檀凭之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这怎么可能,你,你真的是苗姑娘吗?”

    苗影儿咧嘴一笑,刚才还编贝般的玉齿,已经变出了好几颗参差不齐的黄牙:“这种易容打扮的事情,女儿家最在行了,怎么样,檀大哥,这下不会有人再见色起意了吧。”

    刘裕叹了口气:“久闻这江湖之上有一种易容之法,可以把人本身的样貌给改变,让人再也认不出来,想不到今天算是见识了。苗姑娘,哦,不,你现在是男装,以后我们就称你为苗兄弟吧,这一路上,请多多帮忙了。”

    他说着,正色向着苗影儿一拱手,抱拳行了个礼。

    苗影儿也跟着还了个礼,她的肩头已经背了一个包裹,鼓鼓囊囊地看起来放了不少东西:“小弟这次也是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之上,还请刘大哥,檀大哥和魏大哥多多关照了。”

    何无忌点了点头,看着苗影儿说道:“好了,到这里我的职责也算完成了,苗姑娘,不要忘了玄帅的交代。寄奴,告辞!等你回来之后,咱们再好好地樗蒲几回,哼,我就不信赢不了你!”

    刘裕哈哈一笑:“那个我已经戒了,久赌神仙输,这不是好事,不过,要是不来钱,陪无忌你玩玩,倒是可以。”

    何无忌笑着转身,大步而去,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刘裕的笑容,渐渐地消失在了脸上,他对着檀凭之和魏咏之使了个眼色,二人心领神会,檀凭之对着魏咏之说道:“好了,也要睡觉了,我们一起去取些水和柴火如何?”

    魏咏之点了点头,二人结伴而去,只剩下了刘裕和苗影儿还站在火堆边上。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王姑娘,你如此尊贵的身份,为何这次要跟着我们北上呢?”

    苗影儿的脸色一变:“什么王姑娘?刘伍长你在说什么?”

    刘裕看着苗影儿的脸,那双黑白分明的星眸之中,水波流转,刘裕摇了摇头:“肤色容貌或可易,但是眼睛是无法改变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白天来巡察我们军营的王妙音王姑娘吧。”

    苗影儿的头扭向了一边,幽幽地叹了口气:“果然还是给你看出来了,不错,我是王妙音。之所以之前用女装现身相见,就是想用真面目示你,毕竟这回是非常危险的任务,我们不应该有所隔阂,象前几次那样隔着幂离相见了。”

    刘裕正色道:“王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家世,但我知道你是非常尊贵的世家小姐,千金之躯,为何以您的这种身份,要跟着我们这几个小兵,去从事这样危险的任务呢?”

    苗影儿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秦虏南侵,犯的是我们整个大晋,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平民百姓,都有保家卫国的义务,妙音虽是女儿身,也愿用平生所学,为国出力,岂能以男女之别,或者是士庶之分而排斥呢?”

    刘裕心中感慨,这苗影儿的话铿锵有力,虽是女子,但这气节可远胜于刁氏兄弟这样的人,同为世家子女,这做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刘裕继续想到,这王妙音以世家贵女身份北上,恐怕也是要与秦国那边的某些重要人物接头,毕竟自己的级别太低,还做不了什么重大的交易。

    想到这里,刘裕点了点头:“那么,这一行,我们还有什么额外的任务吗?苗兄弟既然是奉了玄帅的命令,还请示下。”

    苗影儿微微一笑:“现在没有什么新的命令,还是原来的那个,到了翟部的和平谷之后,会有来人与我们接头,当然,这是与北虏作交易,可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而翟氏丁零人,也有可能横生枝节,加以刁难。如果檀大哥和魏大哥无法摆平翟氏,就只有靠你出面解决了。”

    刘裕正色道:“这么说来,你的任务,是在我们解决了翟氏之后,去跟那真正来跟我们接头的胡人接头?”

    苗影儿的眼中水波流转,语笑嫣然:“刘大哥既然都猜到了,又何必多问?小女这回也是有任务在身,到了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的。”

    刘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扭头看向了檀凭之等人离开的方向,脚步声渐渐地向着这里传来,他们应该是快回来了,刘裕点了点头:“好的,那这一路之上,刘某就尽护卫之责了,毕竟真正主事谈判的人,是苗兄弟你。”

    苗影儿点了点头:“我知道,在京口,象刁氏兄弟这样的世家败类,让刘伍正对我们这些人的印象都不好,但是请你相信,国家有难,我们世家子女是第一个要站出来出力的,希望我们能齐心协力,共渡此难关!”

    刘裕正色道:“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立下了为国效力,封妻荫子的宏愿,这回更是我刘裕报国的好机会,放心,此次和平谷一行,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苗影儿收起了笑容,表情变得极为严肃:“刘大哥,此次的会面,关系我大晋的存亡,一切就拜托你了。必要的时候,不要管我,一定要带着重要的东西回广陵。”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已经从林影之中走出的檀凭之与魏咏之,微微一笑:“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上路。”

    火堆还在轻轻地燃烧着,刘裕双手枕在脑后,躺在一蓬干草之上,苗影儿就躺在离他十余步的另一侧,星眸紧闭,呼吸均匀,似乎已经入睡.

    刘裕心中一阵感慨,一是没有料到王妙音是如此的绝色佳人,美得让人都无法呼吸,二是更没有想到,这样的千金小姐,居然会女扮男装,与自己一路同行,若是昨天有人跟他说这个,他一定会以为那人疯了。

    在经历了最开始的兴奋与激动之后,刘裕的心情开始渐渐地平复下来,佳人相伴,更让他有了泰山般沉重的责任.

    王妙音这样的世家贵女,那可是金枝玉叶,自己与之同行,实为护卫,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只怕自己全家掉脑袋都无法顶罪,这一趟北方之行,看起来是极为重要,远非自己原来以为的接个头,取个信这么简单。

    檀凭之和魏咏之的呼噜声渐渐地响了起来,此起彼伏,还伴随着檀凭之的梦中常说的“杀啊,冲啊”,以及魏咏之那有节奏的磨牙之声,这些声音,在两个月来的军营生活中,刘裕早已经熟悉,而苗影儿显然还没有习惯,秀眉微微一蹙,翻了个身,转向了另一边,看起来,她也没有真正地入睡。

    刘裕心中暗笑,这高门贵女就算再怎么易容改扮,这回估计也是第一次跟几个大男人一起同行,对于这些声音,怕是要适应一段时间。看起来,这如天仙般的佳人,也毕竟是肉体凡胎,还是不能免俗啊。

    但刘裕的思路很快又飞向了北方的目的地,那丁零翟部的和平谷,听檀凭之所言,此地完全由翟氏所控制,外人严禁进入,只有先过了翟氏这一关,才可能跟北方来人接上头,王妙音真的能放下世家大小姐的架子,完成这一行的任务吗?

    想着想着,刘裕的脑子开始越来越累,白天里的那场大战,让他现在开始变得疲劳,眼皮也不由自主地沉重起来,在他入睡之前,最后想到的一件事是,这回要见的,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十一天之后,秦晋国界,和平谷。

    这是座落在淮北与河南之间的一座山谷,方圆百里之内,尽是荒野,由于南北两边连年交兵,原本还算人烟稠密的这片区域的数十座村落,早已经是民众逃散一空,良田耕地也早就成了茫茫的草原,大风吹过,隐约可见草丛中那成群的牛羊,还有星罗棋布的帐蓬,让人会产生生在塞外,而非中原的错觉。

    刘裕等四人站在一处山丘顶端,他们已经换上了丁零人的服饰,皮帽在头,羊皮袄子在身,衣襟左衽,甚至连身上,都因为这几天特意吃了很多羊肉,而变得一身膻味,看起来,跟寻常的胡人牧民,也没什么区别了。

    刘裕长长地叹了口气:“想不到神州中原,看起来竟然已是塞外风景,这还是我们汉家的江山吗?”

    苗影儿勾了勾嘴角:“毕竟神州陆沉,已有近百年,诸胡部落源源不断地从塞外进入内地中原,风俗已变,现在北方的汉人数量与胡人数量基本上相当,汉人仍然种地农耕,而胡人则是牧马放羊。丁零人是标准的胡人部落,还不象别的氐人、鲜卑人这些胡人贵族那样汉化之后,居住在城里。他们也只有在这些地方继续自己的游牧生活了。”

    檀凭之点了点头:“苗兄弟说的对极了。秦国把这些丁零人放在这里,也是一来用他们来袭扰我大晋的边郡,另一方面,就算我军反击,那也是丁零人倒霉,秦国本部的氐人却不会有什么损失,这也算是一条毒计了。”

    刘裕笑道:“但愿这回玄帅大军练成之后,能收复此地,我希望我们中原应该是处处炊烟和农田,而不是牛羊满山坡。苗兄弟,现在我们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