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东晋北府一丘八 > 全文阅读
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当达奚斤跟在拓跋珪的身后,直入后帐时,拓跋珪对着站在门口的两个持刀卫士说道:“守住前面帅帐的门,不允许任何人接近。”随即,他便直入帐中,达奚斤如影随形,等到两人在帐中站定时,达奚斤恭声道:“陛下,有何需要特别吩咐属下的?”

    拓跋珪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跟随我这些年来,也有不小的长进了,取虎符不过是个借口,朕真正需要你做的,是监视那卢溥。”

    达奚斤讶道:“监视卢溥?难道陛下对他还有所怀疑?那崔逞要不要也让属下派人监视呢?”

    拓跋珪冷笑道:“崔逞是真的家徒四壁,在张衮推荐前我就派人秘密查访过了,他是真心来投,只不过言语之间狂妄自大,虽然来做我们的臣子,但骨子里仍然看不起我们鲜卑男儿,认为我们不过是蛮夷罢了。今天说什么猫头鹰吃了桑椹也会变声,无非就是嘲讽我们这些草原男儿,要来中原就得改变生活习惯,跟他们一起吃野果子罢了。”

    达奚斤咬了咬牙:“这点属下也听出来了,这人确实太狂,以后迟早会生出事端,反正他的建议也给了,要不就把他打发走吧。”

    拓跋珪摇了摇头:“如果他是主动来投的,我确实现在就想赶走他,只是此人是张尚书推荐的人,因为一句话就赶走,只怕张尚书会寒心,以后不再出力,加上要安抚河北士人,就先忍他一阵吧,汉人有句话,叫千金买马骨,意思是说给那些才能一般,或者明显有缺陷的人重赏,会吸引真正有本事的人来投奔,我现在对崔逞和卢溥,就是这样的态度。”

    达奚斤点了点头:“那卢溥好像对陛下恭顺得多,为何反而陛下要监视他呢?”

    拓跋珪的鼻翼抽了抽,说道:“这姓崔的和姓卢的都是河北汉人的世家领袖,连统治这里的各异族皇帝都可以不听调令,为何突然就会对我们大魏效忠?崔逞是因为受了崔宏的牵连,给罢官赶回家,穷得快要饿死了才来投奔,即使如此,也保持着那汉人高门的狂妄与骄傲,这才是汉人世家应该有的样子。虽然我很不喜欢他的话,但必须要承认他没有作伪。”

    “可是卢溥呢?他的实力和条件比崔逞强了很多,起码,他手下有数千甚至上万的人可以听他调遣,有几十万石的存粮在手,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接受我的官职,因为现在胜负未分,按这些汉人世家的德性,除非是象崔逞这样快要饿死了需要找口饭吃,不然一定会中立到燕魏之争决了胜负,才会投向胜利的一方,你不觉得卢溥显得过于热情了?”

    达奚斤笑道:“也许,是因为慕容氏燕国没有重用他,让他觉得跟着陛下更有前途呢?”

    拓跋珪冷笑道:“卢家当年可是受过慕容氏燕的恩惠,在他们几乎无法在河北立足的情况下,是慕容俊收留了他们,带他们打回了河北,按说人皆有报恩之心,即使没有这个报恩之心也得意思一下,做做样子,不然以后无法约束自己的手下,可是卢溥到现在也只是遥领燕国的州郡刺史一职,我开的条件,不比燕国更高,也不过是一个刺史的虚名而已,可他却是主动来投,甚至肯为我们提供军粮,你不觉得这中间挺奇怪?”

    达奚斤的脸色一变:“陛下的意思,是这卢溥可能是诈降?”

    拓跋珪勾了勾嘴角:“这正是朕现在也拿不准的地方,本来,谍报一途,朕最得力的助手是贺兰王妃,其次是崔宏,但贺兰卢因为信都之战,一直心有怨气,今天更是负气出走,贺兰王妃是不能指望了,至于崔宏,他毕竟是汉人,而且崔家卢家,多有姻亲世交,只怕也不会全力为朕摸清卢溥的底,朕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你了。你为人精明能干,洞察力一流,多次在战场上能看清危险所在,救朕于危难之中,所以,我需要你这回睁大眼睛,看清楚卢溥这回的运粮民夫,究竟是不是他说的那些全无战斗经验的民夫。”

    达奚斤点了点头:“从范阳到这里,来回数千里,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是农夫还是精锐,一看便知,即使是老兵伪装成民夫,那行军运粮,走路的动作和一举一动,也是藏不住的,属下一定会仔细观察,不会走眼。”

    拓跋珪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有,那些军粮,你也要仔细看清楚,可以暗中找些牛羊或者是死囚,让他们吃这些米粮,看看这卢溥会不会在粮草中做手脚。如果他带的真是民夫,粮食也没有问题,那朕才会相信,这姓卢的是真正地转投了我们大魏,会按照这次的援粮之功,给他加官晋爵的。”

    达奚斤正色道:“如果卢溥真的忠于大魏,那这几十万石军粮,可是我们大军的存亡关键,只我这五百宿卫兵马,如果遇到敌军大股偷袭,怕是难以抵挡啊。”

    拓跋珪笑道:“这是朕安排你的另一着妙棋所在了,如果卢溥真的是我们的人,那燕军绝对不会坐视他运粮来我大营,中山的燕军,必然会出城袭击运粮队,如果我派大军护送,只怕燕军不敢大举来战,但若是知道只有五百兵马护送,就会至少出动上万铁骑来袭,朕将计就计,可以在野外,一举将这燕军野战主力消灭,一旦燕军野战骑兵损失,那就再无出城作战的可能,我军可以慢慢地围城,反正有粮在手,天下我有,可以慢慢耗。”

    达奚斤笑道:“陛下英明,料敌于先。那属下这就点兵出动了,只是如果真的燕军来袭,不知我如何去联系援军呢?”

    拓跋珪微微一笑:“老规矩,三色狼烟,我的苍鹰会在空中掌握你们运粮大队的行踪,而打援的兵马,会由朕亲自带领,一旦燕军出城,定教他片甲不还!”



    范阳,城西二十里,一处破败的山神庙,慕容兰黑巾蒙面,站在庙前的一座黄土高台上,二百余名黄巾包头的卢氏族人,驻着木棍,推着小车,站在台下,密密麻麻地,把这片不大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更是有些人干脆就爬上了两侧的柏树之上,争先恐后地要一睹这位闻名燕赵大地的慕容氏谍者女王的风采。

    一个精干的慕容家护卫,从十余名怀抱弯刀的侍卫中走出,对着台下沉声道:“卢氏族人,请你们暂停喧嚣,这位是我们大燕的长公主慕容兰,也是你们听说过的兰公主,今天,就由她来跟大家讲一下出发后要做的事。”

    台下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有一个嗓子嚷道:“兰公主,我等都是卢氏一族,来自这范阳周边几百里,三十多个村子,说是要来报当年慕容氏接纳我卢氏之恩,只是,溥公说了,要我们全权听你的指挥,有什么吩咐你就交代吧,不过,我们这些人都是民夫,不是战斗人员,只怕,没办法帮着冲锋陷阵啊。”

    此言一出,台下不少声音跟着响起:“是啊,兰公主,我们都是庄稼汉,只会种地,有把子力气,可不会打仗啊,帮大燕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可是不要让我们白白送命。”

    “俺媳妇刚怀上,兰公主可不能让俺婆娘就这样没了男人啊。”

    慕容兰神色平静,秀目流转,清澈的目光,从台下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上扫过,吐气如兰,妙音宛转,如同一曲绝世清丽的琴音,把大家本来燥动的内心给平抚了下来:“各位兄弟,今天我们在这里一起共襄大业,是要拯救我们大燕,不仅仅是为了报你们祖先被我们慕容氏所救的恩情,更是为了各位的子孙后代,决定着你们的妻子,孩子,以后是不是还能继续跟你们这几十年一样,过上平安稳定的生活。”

    台下的声音渐渐地平息,所有人都看着慕容兰,慕容兰解下了自己的黑巾,绝色的容颜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那美得让人无法呼吸的秀丽姿容,让这些多半一辈子没怎么出过村,只见过一些村妇乡媪的庄稼汉们,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慕容兰微微一笑,正色道:“今天我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高下之分,这是我慕容兰的本貌,几十年来,都不轻易示人,除了我的慕容氏亲人外,只有我的夫君刘裕见过,此外就是在南朝东晋,因为极特殊的原因,展现过一次,各位,今天我慕容兰以本来面目与各位相见,就是要告诉大家,我的话跟我的脸一样,没有半点虚言。”

    台下响起了一个响亮的声音:“溥公信得过兰公主,我们有啥信不过的呢?兰公主,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众人都跟着喊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慕容兰平静地说道:“各位,这回要各位相助,并不需要大家上阵搏杀,就象我们大燕建立,从来不需要直接征大家的税,抽大家的丁,这是我们慕容氏一族祖先与你们卢氏祖先的约定,这个约定,一直保持到现在,现在大燕危难之时,我们仍然遵守这个约定,即使是我鲜卑族人尽户出丁,每个男子都要编入军队,也没有征你卢氏一个男丁上阵。”

    “因为,大燕是我们所有人的大燕,不止是鲜卑人的大燕,也是你们汉人的,汉人种地,纺布,出产粮食和布匹,而我们鲜卑人从军作战,保护大家,我们各司其职,虽然因为大燕复建,这些年困难了点,跟大家收的税也重了点,但这些只是暂时的,陛下已经下令,只要这次打退了燕军,范阳一地,包括所有这次助大燕的各位,全家免税免役十年,不仅如此,还会视我们战斗的结果,按战斗人员的标准,给各位同样的赏赐。”

    台下传来一阵惊喜的声音:“真的吗,十年免税?天哪,那这十年的产出,足够我们购房置地,过上好日子了啊。”

    也有些人不信地说道:“没这样的好事吧,我们运个粮,难不成就能有大功?再说了,不是还要给魏军运粮吗?这,这岂不是资敌?”

    慕容兰微微一笑:“各位,请静听我解释,这次魏军势大,四十余万步骑入中原,他们都是残忍野蛮的塞外胡人,嗜血好杀,想必你们很多人都听过亲朋好友,别的乡邻的遭遇了,如果不是你们的溥公主动投降拓跋珪,只怕范阳也会跟别的州郡一样,给这些蛮子无情屠戮,洗劫一空了。如果大燕没了,以这些蛮子的凶残,一定会祸害你们的,这点我最清楚不过,因为,杀和抢,才是这些蛮子的本性,这百年来,你们应该最有体会了。”

    一个中年汉子点头道:“不错,兰公主说得对,这么多年来,匈奴人,羯人,氐人,都没少让咱遭罪,即使是号称仁君的前秦天王苻坚,也征发我们南征打仗,多少后生一去不回,也只有慕容家让咱们过了几年舒服日子,魏国胡人听说比羯贼更野蛮凶残,咱们要是给他们统治了,以后可真的就要成奴隶啦。”

    慕容兰点了点头:“不错,这位大哥说得好,不过大家放心,我们不会让你们上阵作战的,这次魏军虽然势大,但我们大燕也不是吃素的,再怎么说,二十多万铁骑,我们还是有的,就象前一阵邺城之战,我们就大败敌军,斩首数万,之所以没有全面出击,就是因为魏军多骑兵,打败之后,无法消灭,让他们继续流蹿河北各地,最后苦的还是百姓,所以,我们这回定下计划,擒贼先擒王,一战干掉拓跋珪,一劳永逸地解决外患,开永世太平!”

    那个中年汉子脸色一变:“不是吧,直接杀了拓跋珪?听说他是给重重护卫啊,可能吗?”

    慕容兰自信地笑道:“有了各位的相助,就是要给我们的精兵锐士创造突击刺杀拓跋珪的机会,这次的行动,代号参合陂,各位的军号,叫作勇武,我们之间的互称,是为手足!”



    这些卢氏族人们面面相觑,一脸的迷茫之色,刚才发话的那个中年汉子说道:“兰公主,请问,我们并不是战斗人员,更不是将士,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呢?勇武勇武,和我们没啥关系吧。”

    慕容兰笑着摆了摆手:“你们的任务是带着军粮入魏军营,然后要弄清楚拓跋珪的主营所在,入夜之后,悄悄地打开营门,我们的伏兵会突袭拓跋珪的帅帐,不过,到时候兵荒马乱,只怕乱军中之刀枪无情,所以,起个勇武之名,图个吉利。”

    那中年汉子笑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们放心了,不过,真要打起来,我们这些人没有武器,没有盔甲,岂不是很危险?”

    慕容兰正色道:“这点也不用担心,这次我来,给大家准备了灵丹妙药,我们慕容氏训练骑兵和死士时,往往是要求极高,很多人撑不住这种严格的体验训练,所以,我们取了塞外灵药,炼制了这些行军速力丸,可以让大家身轻如燕,来去如飞,到时候真要打起来,你们只消往没人的地方逃跑即可。”

    中年汉子长舒了一口气,叹道:“久围慕容氏有各种灵丹妙药,能增强人的力量和速度,想不到今天亲眼见到了。”

    慕容兰微微一笑,一挥手,身后的几个护卫们回头奔入了山神庙内,两人一组,抬出十余口大包,打开封口,只见一大堆红色的,如猫眼大小的药丸,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慕容兰走到一个袋子前,说道:“各位,这次的任务,我会跟大家一起执行,我和我的护卫们,跟你们一样,也需要更强更快,需要更好的体力,你们吃的这些东西,我们也一样要吃。”

    她说着,伸手就向着袋子里一抓,随机拿出一颗药丸,直接就塞进了嘴里,玉喉一动,直接咽下,而她身后的护卫们,也都跟着她的动作,上前服下了药丸。

    原本还有些迟疑不前的这些民夫们,全都上前开始领起药丸,慕容兰笑着后退,看着台下的民夫们服药,她大声道:“大家看看我是谁?”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她的素手迅速地往脸上一挥一抹,刚才还绝色的容颜,顿时就变成了一个面如枯树皮般的老妇,看起来足有七十岁,而挺拔玉立的身形,也变得佝偻不已,几乎是一瞬间,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人群之中暴发出了一阵巨大的惊呼声,没有人见过如此厉害的易容术,更没见过这样迅速的转变之法,大家看得目瞪口呆,甚至有几个少年傻乎乎地在叫道:“咦,兰公主呢?”

    慕容兰身边的一个三旬护卫大声道:“大家看清楚了,这就是兰公主的易容之法,她可以迅速地戴上面具,变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只要她愿意,谁也捕捉不到她。”

    慕容兰再次地把手往脸上一抹,顺便袖中一颗烟雾弹甩出,一阵轻烟腾起,散烟之时,原地的那个驼背老妇已经消失不见,站在当场的,是一个跟台下众多民夫几乎同样打扮,青衫短袖,黄巾包头,甚至,跟那个刚才一直发话的中年汉子,几乎是长得一模一样。

    那汉子惊得连下巴都要掉了,看着台上那另一个自己,讶道:“你是,你是…………”

    他的分身开了口,却是慕容兰的声音:“卢奇兄弟,我是慕容兰,借你的样子让大家看看,我可以迅速地成为你们中任何一个同伴,和我的手下们一起,混在你们当中。而这,就是我给称为千面女王的原因。”

    卢奇咬了咬牙:“兰公主,你是要扮成我们中人的模样,混在我们之中,进入魏军军营吗?您可是金枝玉叶,千金之躯,这样做,会不会太危险了,也太折辱你了?”

    慕容兰笑着长身而起,揭下了脸上的面具,眼中光芒闪闪:“放心吧,我们现在是同吃同住,一路同生共死的手足了,记住,我们是勇武,是手足,我一定会让你们,带着富贵,去见你们妻儿的。”

    二十天后,中山城外,卢溥一身皮甲,在他的儿子卢焕,侄子卢奇的陪同下,骑马巡视于来回的车队之间,黄土大道之上,一眼望不到头的独轮小车上,粮袋子堆得满满的,无数青色短衫,黄巾包头的卢氏族人部曲,推着小车,搭着车绳,健步如飞,而两侧之外的原野之上,三三两两的北魏骑兵,散在四处,天空之中鹰隼当空,时不时地会发出一声长啸,凌空而落,降到那些北魏骑士们的肩头,鸣叫几句,随即再次一飞冲天。

    卢溥的嘴角勾了勾,看着一只大鹰降落在远处的达奚斤的肩头,对着主人一阵摇头摆尾,而达奚斤则面带微笑,连连点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取出两片肉干,塞进大鹰口飞,一声长啸,雄鹰展翅高飞,直向着南边而去。

    一边的卢焕不可思议地摇头道:“这些胡人,当真是通禽兽之语,可以跟这些飞鹰说话吗?”

    卢溥沉声道:“塞外蛮夷,形同兽人,跟鸟兽还真的有可能会有沟通方式,这也是他们侦察的优势所在,一路之上,这些魏军中军骑士,都是靠这种方式侦察,还有,有时候我看到达奚斤会从鹰脚上取下小纸条,只怕是拓跋珪传来的书信。”

    卢焕咬了咬牙:“那魏主嘴上说信任我们,实际上仍然是防着我们,父帅,咱们真的要为他们效力吗?”

    卢奇的声音突然一变,变成一个柔美而低沉的女声:“公子,令尊没有告诉你我们的真正目的吗?”

    卢焕这一下惊得几乎要落下马来,引得一边的魏骑都看了过来,卢溥的眉头一皱,连挥马鞭,抽打起几个附近的车夫:“叫你们快点就差点撞到公子的马,今天晚上没饭吃!”

    他一边抽,一边低声道:“焕儿,这位是易了容的大燕长公主慕容兰,也是我们真正的朋友,这回我们的目的,就是跟大燕合作,报当年收留我卢氏一族的恩,从现在开始,你全权听命于她!”

    ()



    卢焕定了定神,看着在一边的马上,神色自若,可是一双眸子里却神光闪闪的卢奇,低声道:“早就听说大燕的兰公主是千面女王,谍者之神,今天幸得一见,请恕刚才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失敬。”

    慕容兰微微一笑,假装着继续指挥着路上的车辆通行,却用细如蚊蚋的声音低语道:“卢公子,你的勇名,我可是一清二楚的,当年令尊被同乡祖氏所迫,几至绝境,是你亲自攻入祖氏的坞堡,手杀祖氏父子十余人,这才打下了卢家在范阳的根基,这次的行动,你可是重要一环啊。”

    卢焕面露得色,转而摆了摆手:“那是过去的旧事了,不过,在下对于自己的斤两还是清楚的,论武勇,在下虽然可以横行范阳,但跟大燕的诸多勇士,尤其是大将慕容凤相比,还是差了很多,请问为何兰公主放着你们燕军的猛士们不用,反而看上我这个普通的汉人呢?”

    卢溥低声道:“看到那达奚斤了没,这一路上他就不停地在观察我们的人,如果真的是大燕的精锐军士,即使是穿着民夫的衣服,举手投足间也会显现出来,只有真正的没有受过训练,上过战阵的民夫,才能逃过他们的眼睛。”

    卢焕的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只听慕容兰低声道:“公子勿虑,我已经计划周全,只等进入拓跋珪的大营之中,夜间按我信号行事,举火攻营,我军的伏兵也会里应外合,一并杀出,直取拓跋珪本人。”

    卢溥笑道:“兰公主一向是算无遗策,我准备…………”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脸色一变,因为他发现,达奚斤带了几个骑士,向着自己而来,他连忙收住了嘴,对着慕容兰和卢焕使了个眼色:“达奚将军,有何指教?”

    达奚斤策马上前,看了一眼卢焕:“卢公子,你的骑术很高,为何刚才…………”

    卢焕眼珠子一转,笑道:“说来丢人哪,在催着车子前进时,那车夫一歪,车子差点砸到马,所以马儿受惊了,这些天来,成天担心敌军来犯,有点紧张,人也疲劳,差点就落了马,还让达奚将军见笑了。”

    达奚斤轻轻地“哦”了一声,看着一边的卢奇,眉头微蹙,卢溥连忙道:“这是族侄卢奇,前日里带着清河一带的粮队来与我们会合的,就是他,也会骑马,舞弄些枪棒,所以这两天我都带在身边巡察。”

    慕容兰微微一笑,对达奚斤拱手道:“见过达奚将军。”

    达奚斤点了点头,看向了卢溥:“卢刺史,刚才接到了紧急军报,说是陛下围攻中山一月多,强攻旬日,不能突破外城,燕军的实力,恐怕比想象中的要强大,而北边贺兰大人接应塞北军粮之事,也并不顺利,听说,遭遇了之前出城的燕将慕容麟的伏击,损失不小,现在陛下有令,暂时放弃对中山的围攻,转而北上去接应贺兰大人,打通粮道,大军已经开拔,今天,就会到达滹沱河,我们的粮队,需要直接进入大营,而卢刺史,也要随我一起去见陛下一趟。”

    卢溥微微一愣:“陛下,陛下到了滹沱河了?”

    达奚斤笑道:“正是,这次陛下对卢刺史的运粮非常满意,所以要特地召见您,因为大军行军机密,陛下这回是直接带了中军,打了别的部队的旗号过来,这可是无上的殊荣啊,请你现在就准备一下,随我去见陛下吧。”

    卢溥点了点头,转而对一边的慕容兰说道:“阿奇,这里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地安顿诸家兄弟,不要让他们挨饿受冻,准备好的干粮,早点吃。”

    慕容兰行礼恭声道:“恭送溥公,这里我会安排好,大人勿念。”

    半个时辰后,天色已暗,滹沱河边,一座临时搭设的巨大营地里,数不清的火堆都在燃烧着,围着火堆,坐着三五一群的军士们,鲜卑族的魏军,和扎着发髻的汉人民夫们,混杂而坐,喝酒吃肉,行着酒令,一片欢快之声。

    慕容兰仍然戴着卢奇的面具,一个人靠在一座哨楼的岗哨之上,楼下三十步内,空无一人,几个隐藏在草丛中的黑影,一闪而没,这些暗哨密探,在这临时大营之中,如同黑夜的暗影,不为任何人所知。

    衣袂破空之声响过,一个大鸟般的黑色夜行人,站在了慕容兰的身边,青龙面具在火光之下闪着淡淡的回光,而他的声音则冰冷严酷:“都准备好了?”

    慕容兰勾了勾嘴角,沉声道:“北边的事情,你参与了多少?慕容麟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青龙微微一笑:“也没做什么,只是让你的好侄子,跟贺兰部的老情人再次见上了一面罢了,说起来还要托你的福,若不是你找来的卢溥和崔逞把贺兰卢给气跑了,只怕贺兰敏这回也不会站在拓跋珪的对立面。”

    慕容兰咬了咬牙:“可你这样一来,等于提前暴露了贺兰部,拓跋珪舍了中山之围,恐怕是想这次解决掉贺兰卢了,如果我们这次刺杀他不成,那以后贺兰部就再也不可能成为助力,做这种事之前,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青龙的眼中冷芒一闪:“你以为在中山城外突袭才有把握?我告诉你吧,你的那个宝宝侄子,连出城的勇气都没有,这次是魏军撤围,我又通过某种方式告诉他魏军是要北上消灭慕容麟和贺兰卢,他才如梦初醒,亲自率军出城,拓跋珪这么急着北上,是想先干掉贺兰卢和慕容麟,打通去塞外的通道,前两天,别部大人没根曾经率部下刺杀过他一回,可惜没成功,所以现在的拓跋珪,成了惊弓之鸟,你今天的行动,可要找好定位才行。”

    慕容兰微微一笑:“天助我大燕,拓跋珪跟卢溥见面,赐宴,一定是他本人,等宴会结束,他回帐之后,我就发动药性,让卢氏族人成为神鬼战士,足以拖住拓跋珪的大军!而我本人,会亲自取下拓跋珪首级的!”

    青龙笑着转身就跳下了岗楼:“祝你成功!”



    半个时辰之后,滹沱河北,五十里处,一处隐密的山谷,谷口一座荒丘,形如卧虎,丘上三匹战马之上,骑着两男一女,并肩而立,六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直视着远方几十里外,那星罗棋布般的灯火,如果仔细一看,会发现这三人,正是贺兰卢,慕容麟和贺兰敏,任谁初见,都会大吃一惊,这敌对的三人,又是如何能在一起呢?

    贺兰卢勾了勾嘴角,喃喃道:“想不到拓跋珪会撤了中山之围向着我们过来,看来,他已经对我们起了杀心了,慕容麟,你真的认为以我们两军之力,联手可以打败拓跋珪的大军吗?”

    慕容麟勾了勾嘴角:“如果那龙城的两万甲骑俱装给我,那我就有这个信心,可惜,慕容宝还是信不过我,还有我那个该死的姑姑,仍然象防贼一样地防着我,上次漠南之败,我的部众损失过半,现在手下虽然有三万之众,但半数以上是新征的杂胡,战斗力很一般,关键时候拼命,是指望不上的。”

    贺兰卢咬了咬牙:“可恨我部本来兵强马装,铁骑六万有余,却被拓跋珪所害,邺城一战损失两万多精锐,强攻信都又是折损上万,现在可战之士不到三万,士气也一般,如果连你都没信心,那我们就算合力,也没法对抗拓跋珪了,惟今之计,也许只有暂避锋芒,走为上了。只是我们留在漠南的部众,只怕要遭难啦,阿敏,你有没有办法通知他们,让他们赶快逃跑,哪怕是到漠北柔然部落,也比留下来给拓跋珪杀戮和兼并的好。”

    贺兰敏那张美丽的脸上,神色平静如常,淡然道:“我们这次出来之前,拓跋珪就早就让拔拔部和乙弗部跟我们贺兰部共用几个牧场了,还安排了尔朱部和处月部卡住了后面阴山的山口,可以说你想的北逃漠北,联合柔然的可能,早就给人家掐灭了,这次就是一锤子买卖,要么干掉拓跋珪,要么就是孤身逃亡,没有第三条路。”

    贺兰卢沉默不语,慕容麟微微一笑:“你要是现在改变主意,转而攻击我军,咱们大战一场,你无论胜负,对拓跋珪也有个交代了。还来得及。”

    贺兰卢恨恨地一拳击在马鞍上,打得马儿一阵嘶鸣:“事到如今,我们都已经联合了,还谈这个做什么?拓跋珪是怎么对我们贺兰部的,你最清楚不过,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以前在辽西的时候没有早点宰了这个白眼狼,这次南征,他第一个要消灭的是你们慕容燕国,第二个要消灭的就是我们贺兰部,贺兰部只要存在一天,他的大漠王权就不稳固。”

    慕容麟微微一笑:“贺兰大人总算看明白这点了,不晚。不过,贺兰王妃,你好像不需要承担这贺兰部的兴衰之责啊,不管怎么说,你跟拓跋珪也有个儿子了,他上次还原谅了你的背叛,为何这次还要再站在我们一边?”

    贺兰敏冷冷地说道:“因为,我太清楚拓跋珪是什么样的人了,上次他放过我,不是因为原谅我,而是因为贺兰部实力强大,他没有证据就要讨伐,且不说胜负如何,即使消灭我们贺兰部,也会引得人人自危,人心离散,加上慕容垂尚在,他是不敢在这个时候清洗草原的。如果连自己的母亲娘家部落都不放过,那就会给看成是铁弗匈奴一样的凶残霸主,不得长久。”

    “可这一回不一样了,南征后燕,旗开得胜,各部都得了不少好处,只有贺兰部损失惨重,正如我二哥说的,这次他就算消灭不了后燕,也要灭我贺兰,贺兰一灭,我们娘儿两就成了无根浮萍,给铲除是必然的事了。”

    慕容麟满意地点了点头:“阿敏,你终于看明白这点了,很好。以前我父皇和你的大哥都看走了眼,没意识到拓跋珪的凶狠和残忍。以至于今天成了最可怕的敌人。这次,我们再也不能抱有任何幻想了。消灭拓跋珪,我们才有未来。所幸的是,这次我们并不孤独,还有别的朋友。”

    贺兰敏冷冷地说道:“你是说你的好姑姑吗?只怕这会儿她是自身难保吧,中山之战,拓跋部日夜轮番攻城,攻守双方都损失惨重,现在魏军撤军,只怕慕容宝都不知道拓跋珪是来消灭我们的,还会以为是出来分兵征粮,未必敢出动。你的好姑姑并非战场帅才,搞情报还可以,但这些情报,现在帮不上我们的忙。”

    一个清冷的声音顺风而来,配合着凌空破空的衣袂之声:“一切顺利的话,她说不定今夜就能取下拓跋珪的人头,贺兰王妃,你对你这个好姐妹的本事,看来还是估计不足啊。”

    贺兰敏的脸色一变,贺兰卢更是抽刀出鞘,横于身前,直指御风而来,轻飘飘地落在自己马头前不到十步,全身包裹在一袭黑色夜行装之中,只是脸上戴着一个青龙面具的来者,沉声道:“你是何人?”

    慕容麟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青龙大人,你果然出现了。不枉我在这里等你到现在。”

    贺兰敏的脸色一变:“你是东晋黑手党的青龙?他不是郗超,死了吗?”

    青龙淡然道:“郗超是过青龙,但已经退出组织,自己也死在刘裕的刀下了,正如从前训练过你的朱雀王凝之一样,现在的青龙和朱雀,已经换了人,但我们维护黑手乾坤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

    贺兰敏咬了咬牙:“慕容麟,原来你要我们在这里等的贵人,就是这位新任青龙啊,不过,在这个时候,孤身一人的青龙大人,能帮我们什么?”

    青龙微微一笑:“我确实没有一兵一卒能助你们,但是,我有一万颗长生神力散,已经给卢溥这回带去拓跋珪大营的一万民夫服下,半个时辰内,药性催动,这些民夫就会成为不畏死亡,不知痛苦,力大无穷可以手撕活人的怪物,在拓跋珪的大营中连夜发动,即使是他的精骑武士,也无法抵挡,而慕容兰,会带着她的死士手下,直接突袭拓跋珪的汗帐,运气好的话,可以一举取下拓跋珪的首级!”



    贺兰卢倒吸一口冷气:“就象洛阳之战,消灭慕容永的几千甲骑的那些个长生怪物?我的天,世上竟然有如此凶物?”

    青龙点了点头:“如果是战场之上,这东西打不过还可以跑,可是黑夜在大营之中,只怕连跑都不太可能了,但拓跋珪多次逃出生天,也不排除他本人根本就不在大营中的可能,所以你们要做的,就是趁势掩杀,杀死每个从营中逃出的魏军将士,只有死了的拓跋珪,才是好的拓跋珪!”

    慕容麟的嘴角勾了勾:“你的这个计划很好,但是为什么要我们出动呢,按你这个计划,这些怪物加上慕容兰的突袭,而且后面还应该有中山出击的兵马,足以消灭拓跋珪了吧。在这些怪物还到处都是的时候,我们出击,可能会反过来给怪物所伤,洛阳城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这些怪物是没有意识,没有人性,不分敌我地杀戮,黑夜之中,本就是敌我难辩,该不会把我们的兵马也给伤了吧。”

    青龙微微一笑:“有这个可能,但是不大,你们的出击,不是为了消灭拓跋珪的大军,只是为了截杀拓跋珪,因为现在卢溥的民夫是给安置在河边,拓跋珪的帅帐是在靠北一点,真要是给突袭,拓跋珪往南很难跑的掉,一定是向北逃亡,所以你们这支兵马,也许就是最后要他命的一支军队。”

    贺兰敏的眼中冷芒一闪:“你快要说服我们了,但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青龙大人,在这个时候,你来帮我们杀掉拓跋珪,打退北魏这回的入侵中原,对你有什么好处?黑手党是向来无利不起早的,所图者大,之前朱雀训练我,利用我,是为了有可能利用草原的力量,不让你的前任青龙独大,你这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青龙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不瞒各位,现在我们组织在大晋的日子很难过,我的前任和前任朱雀们,为了争权夺利,斗了几十年,从中原斗到草原,从江南掐到塞北,最后双双同归于尽,霸业尽归尘土,不仅自己死了,还弄出来几个极为棘手的祸根,比如天师道,比如桓玄,甚至还有刘裕,现在我们黑手党的百年根基,有给这些新兴力量毁于一旦的风险,南方已经陷入了全面内战,这个时候,我们再也经不起北方胡人国家的趁火打劫了。”

    慕容麟冷笑道:“所以,你要助我们这回击杀拓跋珪,打败北魏,这样大燕就算胜利,也是元气大伤,短期内无力南下攻打晋国,你们才有时间腾出手来解决自己的麻烦?”

    青龙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我们组织信奉强弱无定数,力量的平衡才是让大家相安无事的最好办法。如果这次能击杀拓跋珪,让贺兰部回到草原夺取霸主之位,那草原会战乱多年,燕国要休养生息,而现在后秦和后凉在关西打得是不可开交,我们大晋才能得到喘息之机,解决当前的危机。至于以后的事,那就各安天命了,其实整个大晋,也只有刘裕一个人真心想要北伐,但是他要北伐,就得集中举国之力,要占我世家高门的人力,物力,这是我们现在还不想给他的,所以你们放心,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也会阻止刘裕这样的人跟你们起了冲突。”

    “如果拓跋珪占了中原,那违背了当年和刘裕的誓言,以刘裕的性格,必会提兵北伐,所以,我这回得帮着你们,先把这个草原野心狼给解决了,因为即使从我们黑手党的角度来看,也不希望北方出现一个野心勃勃的狼主,他今天可以灭后燕,灭贺兰,明天就可以学着苻坚一样灭我大晋。所以,现在的拓跋珪,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有这些理由,值得我出手助你们灭他吗?我所需要投入的,不过是一万颗长生大力散罢了。”

    慕容麟咬了咬牙:“那你跟我的承诺呢?你说过会助我登上大位的!”

    青龙微微一笑:“我可不是你的先父皇,没这个本事,不过,你如果能击杀拓跋珪,立下不世之功,那你的地位,可就会进一步提高了,这次的大战,你们后燕诸王,除了慕容德在邺城打得不错外,其他从慕容宝到慕容农和慕容隆,无不是龟缩中山,不敢出战,在国人心中地位一落千丈,而你赵王殿下,如果能立下大功,那不仅可以缴获大量的魏军辎重,俘虏大量魏军为自己的属下,也可以收得燕国人心,一旦你拥兵十万,又给视为战神,那就象你当年的父皇灭慕容永一样,夺取自己的皇位,也不会有人指责的,毕竟,这是你们慕容家的传统了。”

    慕容麟冷笑道:“有我的好姑姑,好叔叔在,只怕没这个可能。”

    青龙笑道:“他们是聪明人,知道如何站队,之前帮着慕容宝,不过是因为你父皇执意要立这个太子,可是这回的大战,让他们清楚,慕容宝根本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真正能救大燕的,是你赵王,到时候你拥兵出藩,如果慕容宝再出手害你,想夺你兵权或者是行刺暗杀,就是错在慕容宝,他们也会转而对慕容宝绝望,转而助你的,所以,只有这回杀了拓跋珪,立下大功,才有未来!”

    慕容麟咬了咬牙:“好吧,我就信你一次,不过我有个条件,你那个药丸,我要一万颗,关键时候,我需要能拼一下的实力。”

    青龙的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神色:“没有问题!”

    半个时辰之后,还是那处荒丘之上,青龙浑身包裹在黑色的斗蓬中,青铜面具闪闪发光,看着长龙也似的骑兵,一眼看不到尽头,从里余之外的山谷中急速而出,人嘴衔枚,马蹄包毡,向着远处那万点灯火的魏军大营方向,急驰而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青龙的身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白面书生,与青龙并肩而立,长须飘飘:“真有你的,青龙大人。魏燕终有决战,河北即将变天,我们多年的计划,终于要成功了,此时此刻,你感觉如何?”



    青龙的嘴角轻轻地勾了勾:“久闻崔宏先生一代人杰,他的公子更是不世出的奇才,有河北卧龙之称,没想到你二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倒象是比实际年龄老上十岁,我可以想象你用了多少功,吃了多少苦。”

    这个少年老成的书生微微一笑:“永嘉以来,衣冠南渡,我汉人之名士,多居江南,河北早就是人才凋零了,比起江南的风流才子们,我们这些河北人士的家学,藏书是差了很多,只有笨鸟先飞,多花点功夫了,不过我这个人,从小就面相显老,不瞒您说,现在我的已经开始脱发了,也许再过几年,就可以去当和尚啦。”

    青龙微微一笑:“想不到浩公子还这么风趣,江南的世家子弟,要是有你一半的用功,也不至于大晋混成现在这副模样。好了,长话短说,这回你父亲随侍拓跋珪,走不开,这才让你这位青年才俊有和我见上一面的机会。那边的情况,现在准备得如何了?”

    这位青年正是崔宏的儿子崔浩,小小年纪就博览群书,即使是在河北青年才俊之中,也有当世卧龙的美誉,却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跟青龙秘密在此会面,他平静地说道:“这回在主营之中的,确实是拓跋珪,不过,他也不会完全对卢溥放心,这会儿的宴席已经散了,拓跋珪回帐睡觉,可是却是用了三个替身,谁也不知道他本人回了哪里。”

    青龙的眼中冷芒一闪:“这才是拓跋珪,只怕,那宴会之上的,也是个替身武士吧。”

    崔浩点了点头:“正是,慕容兰也看出了这点,所以没有动手,直接就准备起兵攻打主营,主营一旦给攻击,必有信使去密报拓跋珪,慕容兰已经盯上了几个信使,希望通过他们,找到拓跋珪的下落。”

    青龙微微一笑:“你爹有什么打算,是想借机杀了拓跋珪自立,还是借拓跋珪灭燕呢?”

    崔浩笑道:“青龙大人,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试探我们崔家的底线吗?虽然说南北两大黑手集团互不合作已经有几十年之多,但是这次的合作,我希望还是能有起码的态度。你们南方黑手党多年来一直互斗不止,勾心斗角,而我们北方黑手,却是艰难渡日,团结才是活下去唯一的办法。”

    青龙勾了勾嘴角:“看来崔家父子还是耿耿于怀当年作为玄武大人的刘琨,那北方玄武之职没有传给你们啊。可这不能怪我们啊,卢湛当年没有南下,反而是转投了石赵羯胡,所以刘琨只能把玄武之职转给温峤,让温峤南下,继续他的职责。至于其他的三大镇守,一开始就南渡扶晋了。你们不肯来南方,是想保你们的家业,但总不能说另立黑手乾坤吧。”

    崔浩冷冷地说道:“温峤是一个人孤身南下,刘琨在北方多年的经营和资源,他可没带走。后来谢家取得了玄武一职,也是靠了他们家族在南方的经营,才让玄武一职有了起色,更是因为谢安为相二十年,又建立了北府军,才算是复兴了玄武。但是当年刘琨兵败晋阳,危在旦夕之时,可没有明确地传位于温峤,严格地说,他是只给了温峤一枚玄武令,让他持此令去东晋向其他三大镇守求救,世人皆知温峤最后官至一州刺史,却不知道,他真正的使命,是找黑手同党。”

    青龙微微一笑:“黑手党可没坐视刘琨不管,祖逖不就出兵北伐接应了吗?而东晋初建,南方立足不稳,扫荡吴地土著,平定荆州的奚蛮和流民,才是首要之事,总不可能说自己活不下去还要反攻中原吧。刘琨所托非人,最后给手下的鲜卑段氏所出卖,也让我们组织失掉了黄河以北所有的力量,难道这是我们所希望看到的吗?”

    崔浩叹了口气:“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出罢,不过我想提醒一下青龙大人的是,刘琨当年可是手握数万精兵的,更是有大量的军械粮草,虽然兵败,但他把这些资源给秘密地藏了起来,这些资源,后来给我们崔家,卢家所用,成为我们能称霸一方,保持坞堡武装的资本,所以,我们现在坚持认为,玄武一职的正统,不在你们南方自立的黑手党玄武,而在我们北方世家一脉。”

    青龙笑道:“这个玄武的正统之争,以后你们可以跟现在的玄武大人慢慢去辩,我对此现在不持立场,这回我们的合作,只是因为你们北方世家和我们这边的那位大人,多年前就定下的约定。我们助你们赶走北方胡虏,你们自己在河北自立,即使是大晋皇帝,或者是谢家,也不能管到你们。”

    崔浩微微一笑:“上次合作得不错,你们没让谢家北伐成功,这个人情,我们记着,所以这回你来河北,插手燕魏之战,我们也是尽最大可能地提供方便,当然,帮你就是帮我们自己,河北沦于异族之手已经太久,这次,也到了应该由我们汉人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崔浩的眼中冷芒一闪:“按我们的约定,一旦击杀了拓跋珪,那北魏几十万军队会群龙无首,不战自乱,我们汉人世家的部曲可以趁机取得军械辎重,燕国慕容氏这一次也给打得元气大伤,更重要的是,面对强敌,他们连一战的勇气也没有,几乎是把除了三大城之外所有的地方都拱手让人,整个河北的民众都看出了他们的虚弱与无力,再不会在心理上畏惧慕容氏,只要我们有了自己的武装,就完全可以与之一战。”

    青龙微微一笑:“我已经成功地挑起了那慕容麟的野心,这小子永远不会熄灭他的夺位之心,就算慕容氏打退了北魏,也会面临自己的内战,这就是你们崔家,卢家的好机会。千万不要错过了,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处理好那拓跋珪的身后之事,引导好慕容兰干掉他,不要再失手了。”



    崔浩微微一笑,转身下岗而去,他跨上了一匹骏马,斗蓬一掀,露出了里面一身贺兰部部众的衣甲,与前面的大批贺兰部骑兵,一无二致,一声唿哨,战马奋蹄而飞,这位河北士人的骑术,竟然毫不逊色于马背上的那些游牧骑兵,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了。

    青龙看着崔浩远去的身影,嘴角边的笑容,渐渐地平复,一边的草丛之中,轻轻地晃了晃,一个鬼魅般的黑影,如同幽灵一样,钻了出来,走到了青龙的身后,浓重的痰音在这北方荒丘的夜风之中,若隐若现:“想不到,清河崔氏,还有此等人才。看来这些北方世家,这些年在胡虏的强压之下,反而是能出人才,比起我们南方不成器的世家子弟们,倒也映证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

    青龙幽幽地叹了口气:“大晋就是把这些世家子们保护得太好了,让他们没有生存危机,也没有进取的动力,不过,我倒是不同意前辈的看法,即使是在大晋,也有陶潜,刘穆之,孟昶这些起于微末的士人,很有本事,更不用说刘裕他们北府军的后生了,就算是桓玄,也未必比这崔浩差到哪里去。”

    黑影一阵剧烈的咳嗽:“在南方呆久了,来北方给这夜风一吹,这身子就受不了啦,青龙,你没有让老夫失望,看起来,你比你的前任做得更好,希望郗超完不成的事情,你能做好。”

    青龙微微一笑:“若不是前辈相助,我也不会今天站在这里,接受您的指教了。这一局大棋,您布得可真是高明,崔氏父子精明过人又如何,还不是给您玩弄玩股掌之间,他们万万也不会想到,只要稍稍改变一味药物的成份,就能让一刻之前还所向无敌的长生人,真的就全部往生极乐。”

    黑影“嘿嘿”一笑:“北方这些蛮子和汉人世家,还没见识过神药的威力,不过,这东西也只能用个一两次,后面他们会发现长生人行动缓慢,又有药效时性,时间一长,就会自毙而亡,只要躲开就行了。所以,这回拓跋珪是死是活,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青龙的眉头一皱:“前辈,我始终不能理解你的做法,为什么这次不干掉拓跋珪,让北方陷入混乱呢?蛮夷毕竟是蛮夷,崔家卢家可是我们的汉人同族啊。如果拓跋珪这次不死,让他在北方站住脚,只怕即使是刘裕,也未必能克制了。”

    黑影冷笑道:“你到现在还没明白一件事,仍然局限在可笑的汉胡之分上,这只会让你跟刘裕一样,失掉本来的判断力。你所代表的,是世家高门的利益,而不是汉人或者是胡人的利益,谁有助于世家高门,有利于你的家族,谁就是我们的朋友。崔家和卢家能在北方隐忍多年,跟那么多胡人政权合作,为的就是今天能一朝翻身,真要让他们得逞,那就会成为尾大不掉的割据势力,无法消灭了。”

    青龙咬了咬牙:“可那也比拓跋珪好啊。”

    黑影摇了摇头:“未必,慕容氏燕国没这么容易完蛋的,慕容宝虽然废物,但慕容德,慕容农,慕容隆,包括慕容麟,都不是易与之辈,无论是联合贺兰部,回归辽西老家,还是南渡黄河,去齐鲁割据,都会成为拓跋珪挥之不去的恶梦,想想当年吧,一个翟魏,一个西燕,恶心了慕容垂多少年?河北这地方,不会这么容易就让蛮子征服的,让他们连年征战,压制一下姓崔的姓卢的姓郑的,等到我们在南方结束了内部的事,腾出手来,不就是可以一举而定了嘛。”

    青龙叹了口气:“前辈的意识,我总是差了半分,还是要跟您多多学习,不过,慕容兰可是万里无一的谍者,即使不靠长生人,也未必不能杀了拓跋珪,您的计划对此就没有应变之道吗?”

    黑影笑着转身而去,他的身形没入了草丛之中,话语却是随风而来:“要是拓跋珪连慕容兰都防不住,给这女人杀了,那这样的蠢才,也不配呆在北方实现我的计划,死就死吧,接下来就让北方混战大乱,我们助慕容麟夺取帝位,然后反过来攻击崔家卢家,记住,绝不能让北方的汉人世家在这次的大战中取得权力,借燕魏之战消灭和削弱北方汉人世家,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青龙深深地吸了口气,对着晃动的草丛欠身一行礼:“晚辈明白。”

    当草丛不再晃动时,青龙站直了身子,转头望向了灯火通明的南方,月正当空,一道隐隐的黑龙之样的尘土之气,腾于半空,仔细观察,可以看到这气焰之下,长龙也似的贺兰部与燕国骑兵,从两个方向,奔向了那滹沱河边的魏军大营,青龙勾了勾嘴角,看向了半空的月亮,喃喃道:“一战定北方,不知道明天太阳升起之时,这片大地,谁主沉浮!”

    拓跋珪穿了一身小兵的衣甲,走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偏帐之中,安同一身奴仆的打扮,早早地侍立于帐内,看到拓跋珪掀帐而入,微微一笑:“回来了?”

    拓跋珪从脸上撕下了几处粘着的假胡子,一张人皮面具,也应手而落,自语道:“这玩意贴脸上实在是太难受了,又不透气,真不知道这些易容的探子每天是怎么过下来的。要不是今天实在是舍不得要看一下卢溥和崔逞他们的表现,我本是不想扮成一个小兵的。”

    安同点了点头:“小心使得万年船,那个神秘人的示警,我想不会无的放矢,毕竟,密报卢溥有问题的,他是第一个。”

    拓跋珪一边洗脸,一边淡然道:“张衮来投的第一天,你就说这个人不太可信,但这些年来,此人助我成就了霸业,这时候背叛我,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安同冷冷地说道:“他是汉人,河北是汉人的祖居之地,非我们草原男儿的地盘,这就足够了,也许,张衮,崔逞,卢溥他们,只是想借我们的力量打击慕容氏燕国,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也到了对你下手的时候了。”



    拓跋珪摇了摇头:“我听你的话,早早地把崔逞调去了并州拓跋遵那里,哼,姚兴现在不敢找我们麻烦,却出兵中原去攻洛阳,东晋的雍州刺史杨佺期写信向我们大魏求援,要我们出兵助守洛阳,我现在跟燕国打仗还来不及,哪有力量救他?”

    “而且此人傲慢之极,居然给拓跋遵写信说我是贤兄虎步中原,一个小小的刺史,居然跟我平起平坐,他也配!等我消灭了燕国,第一个要教训的就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杨佺期!”

    拓跋珪越说越来气,一把把面前的铜盆打翻在地:“可是崔逞呢,他身为拓跋遵的长史,对这种无礼来信不仅不驳斥,反而回信称晋国那个白痴皇帝是贵主,我大魏的脸都给他丢光了,看来这些个汉人,一个个都是心向晋国,身为大魏臣子,却是吃里扒外,该杀!”

    安同平静地站在那里,摇了摇头:“虽然我一直不赞同你重用汉人,但是在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得宠络着他们,毕竟这河北之地,是他们的天下,现在我们跟燕国胜负未分,如果他们倒向燕国,我们就未必能胜了。你连贺兰部都能忍,几个狂妄的河北汉人世家,又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拓跋珪勾了勾嘴角,把地上的铜盆捡起,叹了口气:“这些年来,如果不是你一直在我身边,不断地提醒我应该做什么事,不应该做什么事,只怕以我这冲动的性格,早就会犯下大错了。世人皆以为拔拔嵩,张衮是我所看重的,实际上,我真正所倚仗的,还是你阿同啊。”

    安同微微一笑:“咱们之间就别这么客气了,能助你成就大业,是我安同一生的梦想,至于荣华富贵,不过过眼云烟,没那么重要。”

    一阵桀桀的怪笑声,从他们的头顶响起,伴随着一个沙哑深沉的嗓音:“大难临头了都不知道,还在这里来个君臣和谐,兄弟情深,拓跋珪,安同,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拓跋珪的脸色一变,闪电般地抽出了手边的佩刀,护在身前,厉声道:“什么人,快快现身,不然的话,别怪我不客气了!”

    安同也一个箭步冲到了帐蓬门口处,抽刀护着这条通道,无论来人从何袭击,起码能保持一个逃亡的路陉。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缓缓地落在了拓跋珪面前四五步远的地方,他的全身上下,包裹在黑色的斗蓬里,只有两个眼洞,把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露在外面,透出无比的诡异,那沙哑的嗓音平静地说道:“不要紧张,我就是前日里警告过你的人,那封放在安大人帐内的书信,就是我留下的,卢溥暗结慕容兰的事,是我告诉你们的。”

    拓跋珪的神色稍缓,仍然横刀于胸前,保持着随时攻击和逃离的姿态:“你是何人,这些消息你如何得知?为什么要帮我?”

    安同咬了咬牙:“你的消息怕是假情报吧,我们反复地检查过卢溥的手下,确实是根本不会武艺,没练过战阵的民夫,就算他有反心,靠这些人,怎么可能成事?你挑拨我们跟卢,崔二大汉人世家的关系,有何居心?”

    黑袍微微一笑:“想不到号称北魏第一智囊的安同,居然也只有这等水平。让人大失所望。难道你就不知道,清河崔氏和范阳卢氏,还有荥阳郑氏这些汉人北方高门世家,骨子里是不愿意接受胡人的统治吗?无论是石羯赵国还是慕容氏燕国,他们都是保持着坞堡独立,遥领个虚官而已,你们北魏不过是新崛起于草原的蛮夷,他们又怎么可能真心效顺?”

    拓跋珪冷冷地说道:“因为我们大魏,比赵国,燕国都要强,而且我们对汉人最客气,他们在我们这里得到的,会远远超过在燕国和赵国所得,有什么理由不归顺?”

    黑袍笑道:“难道魏主你是因为慕容垂强大就真心归顺他的人吗?你在一无所有,寄人篱下时尚不忘复兴代国的初心,这些汉人高门世家就不如你吗?我实话告诉你吧,他们要的就是魏燕大战,两败俱伤,你战死河北,慕容氏元气大伤,重陷内战,只有这样,他们才有一举击破两大胡虏的可能,才有真正自立的可能。而今晚,就是他们千载难逢的机会,虽然你这样又是易容又是替身又是扮小兵换军帐,但如果是整个大营都被攻破,那你无论扮成什么,都活不了!”

    拓跋珪哈哈一笑:“你当我大魏铁骑,当我可汗卫队是什么?不要说这区区万名汉人农夫,就算是燕军十万,也别想一夜灭我!”

    黑袍平静地摇了摇头:“想必洛阳之战,魏主你听过吧,就是刘裕大破慕容永的那次,这战里出现过一支可怕的军队,准确地说,是一万长生人,生生咬死几千西燕的甲骑俱装,你后来俘虏了不少前西燕军士,想必听说过这些怪物有多可怕。”

    拓跋珪双眼圆睁:“你是说,长生人怪物?这不是天师道弄出来的东西吗?难道…………”

    安同突然猛地一跺脚:“哎呀,阿珪,这人说得不错,上次那洛阳之战,就是天师道卢循弄出来的药物,让上万洛阳周边的百姓成了这种怪物,这么说来,这些卢溥的民夫…………”

    话音未落,帐外的大营之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哨声,两长一短,瞬发瞬停,而一阵恐怖的怪声,则在外响起,上万个嗓子,突然发出了类似天狗哮日般的声音,震荡着帐内三人的耳膜。

    拓跋珪咬了咬牙,沉声道:“多谢你示警,这里危险,你先离开吧,我要马上集结卫队反击,无论如何,大营不能丢!”

    黑袍哈哈一笑:“看来魏主还没弄清楚这长生怪物的威力啊,连甲骑俱装这种人马俱甲的铁皮人,都能给这些东西活活咬死,你以为现在组织抵抗,还来得及吗?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会逃,以最快的速度逃!”



    安同大声道:“阿珪,他说得对,大营弃了就弃了,只要您还在,随时就可以反击,那长生人最多两个时辰的药力,撑过这段,咱们再反回来杀!”

    黑袍点了点头:“还是安大人经验丰富,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贺兰卢已经跟慕容麟勾结在一起,他们的五万骑兵,也已经向着这里来了,逃的时候记得往南逃,过滹沱河,去找你们后续的兵马,可千万别往北自投罗网啊!”

    拓跋珪二话不说,脱下了自己的靴子,往床边一扔,又把自己的头盔和铠甲扔得满地都是,转身就往帐外跑,安同紧随其后,很快,帐内就只剩下黑袍一人了,当帐外的马蹄声消失在越来越大的喊杀声,刀剑入体的砍杀声和可怕的啃咬声时,黑袍突然大吼道:“拓跋珪在此,休要走了他!”

    然后,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帐门之外,随着一阵风起,帐内的那座火盆应风而倒,很快,熊熊的火焰,伴随着阵阵浓烟,就在帐内燃起。

    大约五六分钟后,帐门再次掀起,慕容兰一身魏军兵士的衣甲,黑巾蒙面,满头的小辫子扎成了一个冲天马尾,配合着她那美到极致的身形,在火光的映照下,格外地英气逼人,而在她的身后,则是五十余名手持利刃的精干杀手,为首一人,正是银甲持槊的慕容凤。

    慕容兰的目光落到了帐内,那张行军床边,散落一地的盔甲与军靴,她的眉头一皱,身后的几名杀手直上而前,从怀中掏出一把黄色的粉末,往这火焰之上一扔,刚才还热浪袭人的帐内,顿时变得一片清凉,一片白色的气雾过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慕容兰走上前去,看着那地上的盔甲上,拓跋部的图腾兽符号,又看着那一双已经给烧焦的靴子,叹道:“这确实是拓跋珪的随身之物,看起来,他刚才真的就是在这帐中,不过,他的反应也太快了,一听到营中有变,马上就起身逃跑,连靴子和衣甲都不及穿。”

    慕容凤恨恨地一脚跺在地上:“不错,在信都城外,他就是穿着这一身,这副盔甲,我就是烧成了灰也认得,一个小兵的帐中哪可能有这些东西,而且这个军士营帐之中只有一张床,定是拓跋珪的隐身之处,我现在就去追他!”

    慕容兰的嘴角勾了勾:“只怕追不上了,拓跋珪如此警觉,一定是早早地设计好了逃跑的路线,他绝不会是孤身逃亡,而应该是去中军和后军营地,现在我们当务之急,是利用营中的长生力士,赶着营中的魏军,一起去冲乱魏军后续的大军,拓跋珪逃命之余,怕是难以组织有效的抵抗,只要我们趁胜而击,一定可以将他的军队一举击溃。即使杀不了他本人,也可以打垮几十万的魏军!”

    慕容凤哈哈一笑:“不用这么麻烦,这回我奉了陛下的命令,先行率一万铁骑来杀拓跋珪,只要杀了他,那魏军就算有百万之众,也会不攻自破,而如果反过来杀不掉拓跋珪,那他逃回草原,仍然可以重整大军再来,这一战唯一的目标,就是拓跋珪的首级!”

    慕容兰的脸色一变:“宜都王,不可冲动,长生药人服药之后不分敌我,会攻击所有喘气的人,现在魏营大乱,我们不能再在这里久留,一定要早点离开才行。”

    慕容凤冷笑道:“拓跋珪一定不会逃远,我的部队已经包围了整个大营,接下来搜查大营就行了,至于那些长生药人,你不是说这个药不会象在洛阳一样让他们爆体而亡,而是会脱力吗?那让他们停下来就是了。”

    慕容兰急得一跺脚:“这药又不是我自己配的,是别人给的,药力有多强我也不知道,宜都王,赶快让你的部队散开,千万不要接近大营,不然的话…………”

    话音未落,营地之外突然响起了几声诡异的哨声,跟刚刚发动时的声音极为接近,只不过从两长一短,变成了三长两短,而且尖锐凄厉,透出一股异样的诡异。

    慕容兰脸色一变,慕容凤盯着她,讶道:“这哨子你丢了吗?刚才见你还在吹的呀。”

    慕容兰探手入怀,摸出了一枚金色的哨子,杏眼圆睁:“不对,这东西明明在我这里,怎么会…………”

    一阵惨叫声从外面传来,伴随着大量战马狂嘶的声音,慕容凤的身子晃了晃,眼睛几乎都要瞪出血来:“这,这是我带来的铁骑,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慕容兰一个箭步,钻出了营帐,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片,形如恶鬼般的长生人们,个个肢体不全,有的身上插着几十枝箭枝,有的身上给刀剑洞穿,却浑然不觉,向着营地外,密集的骑兵们奔去,而在地上有几百具已经给斩成两截的长生人残躯,还在向着营外爬动着,营中尸横遍野,多是魏军的尸体,而还在动着的,则是这些可怕的怪物了。

    而从另一个方向,几千魏军的军士,一个个盔歪甲裂,在达奚斤的带领下,飞快地从营地的侧门逃出,一边逃,一边把身上的盔甲脱掉,经历了刚才与这些地狱恶鬼的战斗后,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草原勇士,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逃命,逃命,还是逃命,离这些怪物越远越好!

    慕容凤急得一顿槊杆,大吼道:“快跑,快跑啊!”

    可是他的话,不可能越过近万长生药人,传到营地外的甲骑们的耳中,潮水般的长生药人们,转眼间就冲出了营门之外,钻进了列阵的甲骑之中,惨叫声与砍杀之声,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慕容凤二话不说,翻身就跳上了帐外的战马,慕容兰一把拉住马缰,厉声道:“不要去送死!”

    慕容凤大吼一声:“就算是死,我也得跟我的兄弟们在一起,陛下的大军正在赶往这里的路上,兰公主,把这里的事告诉陛下,让他千万别靠近这里,我能挡住这些怪物一会儿是一会儿,拜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