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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听到这话后,所有人的奔跑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些,另一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军士,对着鲍嗣之说道:“县尉大人,咱们,咱们这么追上去,真的能打得过妖贼吗?我们,我们才一千多人哪。”

    鲍嗣之哈哈一笑:“你小子懂什么,现在妖贼是在逃跑,我们是在追击,又是黑夜之中,他哪知道咱们的数量,到时候只要咱们这么一冲,他们就会作鸟兽散,剩下的,就是收人头啦。对了,这回他们还抢了不少别的地方的女人,你们可以抢来替换以前给抢走的那些,谁抢得多,就是谁的!”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前方百余步的一片草丛之中,一片火光大作,无数的蓝衣天师道剑士,从草丛中跳出,鲍嗣之差点没从马上栽下来,他的呼声在夜空中回荡:“不好,有埋伏!”

    只见草丛之中,灯火大盛,为首一员全副锁甲的武将,手持大刀,正是那叛将张猛,他面带狞笑,吼道:“果然不出我家三教主所料,官军果然追击而来,道友们,狠狠地杀啊!”

    随着他的话,从他的身后,射出一排密集的箭枝,鲍嗣之的部下民兵,冲在前面的,如同被风割倒的稻草一般,瞬间就倒下了数十人,余者也顾不得再去前方抢钱抢粮抢女人了,掉头就跑,鲍嗣之趴在马背之上,转头就向后奔去,一边奔,一边高声叫道:“快,快撤!”

    张猛哈哈一笑,一挥手,身后的两千多伏兵,从草丛中蜂涌而出,也不成队列,就跟在海盐民兵之后百余步的距离,向前追击,他们多数身着皮甲,手持刀箭,行动迅捷如飞,路过那一堆被射倒的海盐民兵处,有十余名伤者从死人堆里爬起来,正要磕头求饶,却被身边最近的天师道剑士们长剑一刺,穿心而出,连叫都叫不出一声,就气绝而亡。

    张猛一边狂笑着,一边手中长刀挥起,一颗首级如西瓜一样地在地上滚去,而跪在地上的尸体还没有倒下,在他的身边,几十个最前面的剑士还想再向前追击,却听到一声低声号角之声,他们脸色一变,向后看去,只见徐道覆的手里拿着一个号角,刚才正是他所发,其他的天师道剑士们跟在他的身后,张猛和那些正要追击的剑士们也只能摇了摇头,转身回到徐道覆的身前,先是行礼,再重新列阵。

    徐道覆停下了脚步,在他的身前,一个伤兵还在地上艰难爬着,这个伤兵的背上插了三根羽箭,正是那吴千球,刚才还意气风发的他,现在已经是奄奄一息,扭动的身躯之后,这一路上,已经是十余步的血迹,刚才这吴千球冲得太快跑在最前,所以也是率先中箭,求生的欲望让他一路爬到这里,却是给那徐道覆抬起一脚,重重地踩在腰上,吴千球这一下口中鲜血狂喷,却是再也爬不动了。

    徐道覆的手中大杵,顶在了吴千球的背上,也不看脚下的这个待宰羔羊,目光投向了黑夜之中的前方,那还在奔行的千余身影,在他的身边,张猛面带谄笑,说道:“三教主,果然不出你所料,官军想来追击,给我们迎头痛击,一下子就逃跑了,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全速追击,把他们斩尽杀绝?”

    徐道覆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人看起来不是北府军,倒是州郡民兵,不知道为什么刘裕会让这种货色打头阵,只怕是会有埋伏,我派你们在这里伏击,只要击退追兵就行,不需要冒这个风险,张师弟,带着你的部下先走,不要跑得太快,只要尾随敌军后面即可,保持好距离,若遇埋伏,速退,如果十里之后仍然没有伏兵,再杀了这些家伙。”

    他的眼中杀机一现,手腕一发力,巨杵向下一沉,把吴千球的整条背梁骨,都砸得粉碎,连同他的五脏六腑,尽成脓水,吴千球的前半身无力地挣扎了一下,终于脑袋一歪,就此气绝。

    张猛哈哈一笑,一挥长刀,带着手下两千多人,就往前冲去。

    徐道覆把这把血淋淋的大杵往肩头一扛,大步流量地向前走去:“走,随我追杀敌军!”

    正当张猛追出了三里左右,眼前的那些奔逃的海盐民兵们,钻进了一片树林之中,张猛停下了脚步,天色已经微亮,一抹晨曦投在林间,林中影影绰绰,看不出什么情况,一个香主对张猛说道:“张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咱们继续追击啊。”

    张猛摇了摇头:“此处易于伏击,当时我们路过这里时,也曾想作为伏击点,若是贼人在这里有埋伏,我们贸然进入,会吃大亏,传令,绕林而走。”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只听到林中一阵金鼓之声大作,树梢之上,草丛之中,顿时闪出了无数的旗帜,数不清的人影在林间来回地奔走,而百余支劲弩,呼啸而出,直奔天师道弟子而来,站在前排的百余名剑士连忙抽剑格挡,但这些弩矢射速太快,远强过一般的弓箭,最前面的十余人,甚至来不及挥舞长剑,身上就出现数个血洞,口血狂喷,仰头便倒。

    而林间响起震天的喊杀之声,梆子声,锣鼓声响成一片,无数个嗓子在同时吼道:“休要走了妖贼,杀啊,杀啊!”

    张猛的脸色惨白,连忙道:“不好,果然有埋伏,撤,快撤。”

    他一边说,一边扭头就跑,也不管身后的情况,几个亲兵在他的背后,拼命地挥舞着盾牌,为他格挡着林中蝗虫一样飞来的箭矢,而在他的身后,蓝衣剑士们不时地有人中箭中弩倒地,余者几人一组,一边挥剑,一边舞盾,交替掩护着撤离,连地上同伴的尸体也不管了,更不要提以弓箭还击,眨眼的功夫,刚才还追到林外的两千多天师道弟子,就跑得一个不剩,除了地上的六七十具尸体和二十多个在血泊中翻滚,哀号的伤兵,大地又恢复了平静。



    鲍嗣之从林中飞奔而出,手中的长矛一阵疯狂的穿刺,把在地上的那二十几个天师道的伤兵,全部刺死,剩下的最后一人,吃力地想要举剑反击,鲍嗣之一声狂吼,大枪变刺为抡,枪杆卷起地上的一阵尘土,重重地砸在了这个天师道弟子的脑袋上,把他的这颗首级,如同砸烂的西瓜一样,打得粉碎,红色的血浆和白色的脑花子,溅得鲍嗣之满身都是。

    一个本来在地上卧倒不动的天师道剑士,突然暴起,他的胸口插着一枝长杆狼牙箭,穿心而入,谁都知道不可能活得成了,在地上装死,就是为了这一个,他的手里举着血淋淋的长剑,直刺鲍嗣之,双眼圆睁,怒吼道:“一起死吧!”

    鲍嗣之脸色大变,大枪刚刚抡出,一时插不回,而脚下被一具尸体绊着,匆忙间想要转身,却是怎么也动不了,眼看这支长剑,离他的腰间不到半尺了,他甚至隔着甲胄,就能感受到那阴冷的杀意!

    “呜”地一声,一枝长杆狼牙箭,随着凄厉的破空之声,如流星般赶到,一箭正中那剑士的手腕,他的整根腕骨,都被击得粉碎,长剑再也把持不住,“当”地一声,就落到了地上。

    那人一脸地不甘,在倒地的一瞬间,右手从靴筒中一拔,一支寒光闪闪的匕首就抄在了手中,就要向鲍嗣之掷去!

    又是一箭飞来,这一次,直接钉穿了他的咽喉,喉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这下,他的匕首也落了地,右手虚空想要向咽喉探去,刚刚伸出,就吐出了舌头,一命呜呼。

    鲍嗣之终于从死神面前走过了两遭,他回过了神,举起手中的长枪,在这个想要偷袭自己的天师道剑士身上,一阵疯狂的扎刺,随着每下的刺击,长枪拔出之时,一飚血箭都会溅得他满脸满身都是,他一边扎,一边吼道:“死吧,妖贼,小爷送你长生!”

    檀凭之缓步从林中走出,他手中的大弓弓弦还在微微地震动着,刚才的那两箭,就是他所发,他一边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第三箭,扣在手上,一边对鲍嗣之说道:“鲍县尉,你什么时候能用点心别这么冲动。下一次,我可未必能救得了你。”

    鲍嗣之恨恨地在那尸体之上扎了最后一枪,然后飞起一脚,把这具早已经变成一堆肉泥,看不清形状的尸体踢得滚了十几滚,翻到了一边,他身后的几个民兵飞奔上去,开始割取这些首级,鲍嗣之把长枪往地下一插,抹着脸上的血沫,沉声道:“这些妖贼,个个该千刀万剐,你不发箭,我也能解决这厮,我早就注意到他了!”

    檀凭之摇了摇头:“你不会想说,前面遇伏逃回,也是有意为之的诈败,是把贼军引到我们埋伏之中的吧。”

    鲍嗣之哈哈一笑:“没错,就是这样,因为有你们在后面设伏接应,所以我没什么可担心的,其实那些埋伏的贼人,我也早就看出来了,放慢了速度,所以他们才不会等我们过去之后再动手,而是提前出击,我略施小计,就把贼军的埋伏给试了出来,比起你们的那个魏咏之,看不清埋伏,差点送命,这高下之分,一看就知。”

    檀凭之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是打仗的本事有你吹牛的本事的一半,也就能横扫吴地了。好了,鲍公子,仗也打了,牛也吹了,前方妖贼有埋伏也试了出来,我们就在这里等刘参军的后续跟上,再作计较吧。”

    鲍嗣之的脸色一变,沉声道:“檀军主,你不会是昏了头吧,妖贼的埋伏已经给我们试出来了,又给我们这样吓走,现在才是我们真正应该趁胜掩杀的时候,错过这次,妖贼必然会上船逃离,我们可就要遗憾终身了!”

    檀凭之沉声道:“鲍公子,请你看清楚现状,我们加起来也就一千多人马,妖贼的追兵都有两千,而且只是你看到的第一道埋伏,你安知他们不会有第二道第三道?现在天色将明,再过一会儿,妖贼就会看到我们的真实兵力,追击前面的那个林子,前面十余里内是一马平川的空地,没有任何可以隐藏兵力的地形,就算你追过前面的林子,靠我们的这一千多人马,你指望能吃掉敌军的几万精锐?怕不是在做梦吧!”

    鲍嗣之咬了咬牙:“现在贼军是急着要逃跑,撤离,兵无战心,前面的那个林子,是上船登陆场之前最后一个可以伏击的地方,过了那里,就再无埋伏,妖贼不可能再有后续,只要我们从林中杀出,他们哪知道我们有多少人?只会吓得四散而逃,就象你们前一阵在句章,也不过几千人马,从城中杀出,直接打崩了数万敌军,我相信如果刘裕人在这里,一定会做出跟我一样的选择,檀凭之,你要来帮忙就帮,不帮忙也别拦着我们建功立业!”

    他说着,回头对着林中吼道:“海盐男儿,跟我杀贼,有落在最后面的,军法从事!”

    在他说话间,几个亲兵从林中牵出了那匹白马,鲍嗣之一跃而上,把那杆长枪往地上一插,早有一个亲卫又递过了一杆长枪,他哈哈一笑,跃马而出,向着张猛等人逃跑的方向就追去,而在他的身后,千余海盐民兵,蜂涌而出,也不成阵形,就跟在后面呼啸而跑,转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檀凭之的脸色阴沉,手紧紧地握着大弓,一言不发,一边的檀道济走上前来,低声道:“叔,现在怎么办,只怕这次,他会吃大亏。”

    檀凭之咬了咬牙:“没办法,这回他是先锋,我是帮忙的,还得管他的死活,不能误了寄奴哥团结吴地士人的计划,罢了,随我来,不管怎么说,也要有个照应才是。”

    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具血肉模糊的天师道偷袭剑士身上,叹了口气:“这些妖贼,都是精锐,悍不畏死,两百个人就足以解决鲍嗣之的这些废物了,实在不行,起码要把姓鲍的抢回来。走吧!”



    密林之中,徐道覆神色平静,看着满头大汗,一脸愧色的张猛,微微一笑:“张师弟,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张猛咬了咬牙:“末将一时大意,中了晋军的埋伏,未能追击逃敌得手,还请三教主治罪。”

    徐道覆摆了摆手:“你试出了敌军的虚实,有功无过,下去吧。”

    张猛讶道:“可是,可是敌军的追兵就在后面,他们是趁胜追杀,我们这里的埋伏已经撤了,还请允许末将率部在这里抵抗,不管怎么说,起码要保证三教主你的安全。”

    徐道覆的嘴角勾了勾:“让你追击的时候,这些就在我的意料之中,你恐怕还没有看到,在那小林之后,五里左右的地方,还有大量的火把,如同一条长龙,在后接应,那恐怕才是晋军真正的主力,你先退下吧,我这里有足够的人马来付敌军的追击。”

    张猛点了点头,一挥手,身边的数百名弟子,跟着他从大道之上飞快地奔下,而拖在林外的弟子,则是避开了大路,直接从草丛之中穿行,整个林间大道之中,只剩下了徐道覆和三十余名亲卫,当道而立,徐道覆勾了勾嘴角,坐在了一部胡床之上,驻着那柄金刚大杵,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看着林外的方向。

    小林之外,一阵马蹄声响,却是那鲍嗣之,带着二十余名亲兵护卫,先行而至,他的手中那柄新换的长枪,也是枪头一片血红,可见这一路追杀过来,斩获也不在少数,这从他连人带马身上那淋漓的血迹,也可以得到印证。

    而在他身后两百多步的地方,大批的海盐民兵,已经跑得不成队形,从前锋到拖在后面的后卫,相隔足有两百步之多,至于侧翼的掩护,斥候这些,更是无从谈起,甚至有些人一路奔,一路在捡地上战死的敌军士兵身上的兵器与甲胄,甚至有些人已经为了抢一具皮甲,开始叫骂动手起来。

    鲍嗣之却是懒得管身后的这些情况,他正杀得兴起呢,眼见前方的张猛等人,钻进了林中,不见踪影,他也要直冲而入,身边的一个护卫,也就是给他提上新长枪的那人,连忙说道:“公子且慢,兵法有云,逢林莫入啊,这正是我们第一次给伏击的地方。”

    鲍嗣之哈哈一笑,摆了摆手:“怕什么,在这里埋伏的妖贼都给我们一路追杀,难不成他们还有第二层埋伏不成?兄弟们,只要冲过这片小林,前面就是海云浦了,从沪渎到京口,那是唯一可以大规模上船的一片滩涂,妖贼现在都在那里,只要我们跟着追杀,一定可以让他们自乱阵脚,剩下的就是放手大杀啦,随我冲啊!”

    那名亲卫急道:“公子,小心为上,现在我们后援未至,就我们这几十个人,后面的兄弟还拖了有一里,檀军主的部队更是在一里开外,就这样进去,哪怕是前面的敌军返身回战,我们也要吃大亏啊。”

    鲍嗣之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身后,恨恨地一击马鞍:“这帮笨蛋,只会占小便宜,也罢,快点叫他们跟上,再有抢劫辎重军械者,军法从事!给姓檀的发信号,就说要是因为他动作慢误了军机,一切责任由他来负!”

    林中传来徐道覆那嘲讽的笑声:“久闻海盐鲍公子有勇无谋,一身的肌肉都长到了脑子里,看来百闻不如一见啊,连勇气,也没那么高。”

    鲍嗣之的脸色一变,周围的亲卫连忙挡到了他的面前,嚷道:“不好,有埋伏,公子速退!”

    鲍嗣之喃喃道:“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好熟悉,我应该听过,难道,难道是…………”

    徐道覆哈哈一笑,那大嗓门如金铁交加,配合着门牙漏风时的含混不清的口齿,从林中传来他的声音:“不错,我就是神教三教主徐道覆是也,鲍嗣之,上次山阴城一战,让你逃掉了,怎么样,想我了没?”

    鲍嗣之的脸微微一红,在吴地最早的战斗中,他曾经率部援救过山阴城的王凝之,结果还没到山阴城就给徐道覆打得大败,仅以身免,所以对这个战场上的巨人,又恨又怕,也是一下就听出了他的声音。

    鲍嗣之咬了咬牙:“徐道覆,你有种出林跟小爷大战三百回合,躲在小林子里,藏头露尾的,不算好汉!”

    徐道覆的冷笑声,随着林间的风儿传来,伴随着薄薄的晨雾,透出一股诡异:“你不是想去海云浦追杀我们大军的吗?怎么,连这黑虎林也不敢进,那还谈什么建功立业?我告诉你,这里只有我和一百亲卫,你若敢进来,我给你个报仇的机会,你若是不敢,那我可就上船走人了,你以后想报仇,怕是不会再有机会啦。”

    鲍嗣之双眼圆睁,恨得牙痒痒,狂吼一声:“徐道覆,你休得嚣张,小爷这就来取你狗头!”

    他说着,一提银枪,两腿一夹马腹,直接就冲进了小林之中,一边的数十名亲卫拦之不及,也只能跟着他冲了进去,而在他们的身后,千余名狂奔不已的民兵,也跟着一窝蜂似地冲了进去。

    檀凭之带着部下,按标准的四列行军纵队,在鲍嗣之后急行,眼看着鲍嗣之冲林而入,他大叫一声:“不好,前方怕是有埋伏,要中计了,我们得加快速度啦!”

    他的话音刚落,身边的檀道济就迅速地打起了旗语,身后的五百多名铁甲战士,全都由稳健的行军队列,转而了冲锋队形,五人一组,结为小队,三人形成箭头冲锋在前,二人在后继之,散开一里左右的正面,向着这黑虎密林,直冲而去,薄雾将他们的身影渐渐地淹没,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密林之中,鲍嗣之拍马舞枪,他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徐道覆的身影,大马金刀地坐在胡床之上,周围的二十余名弟子持剑而立,甚至没有盾牌掩护,鲍嗣之大吼一声:“拿命来!”举起长枪,对着三十步外的徐道覆,就是全速冲刺!



    徐道覆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就这样坐在胡床之上,杵着金刚杵,一动不动,直到鲍嗣之冲到他面前十五步左右的距离,那呼啸的风声,如同锋利的刀,划过他的脸,把他的虬髯,长发连同白色的盔缨一起吹起时,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同情的光芒,看着鲍嗣之的眼睛,就象看着一个死人。

    鲍嗣之微微一愣,突然,他的面前,地底之上,翻起了一整张木板,直奔着马头就来,而木板之上,遍是钢钉,就在他前方不到三步的位置立起,顿时,徐道覆的整个人,就消失不见了,只有那可怕的钢钉,在他的面前,不停地晃着。

    鲍嗣之这一下,全身的汗毛都跟那钉板一样竖了起来,他原来一直想着会有陷马坑绊马索之类的东西,随时准备着勒马跳跃,可没想到,来的却是这玩意,饶是他身经百战,仍然是一下子慌了神,眼见避无可避,又是变生肘腋,变向,跳跃皆不可能,他双脚一点马鞍,整个身子冲天而起,就在他的脚底堪堪地越过那呼啸而来的钉板的一瞬间,就听到身后的马儿传来一阵悲嘶之声,伴随而来的,则是重重的利刃扎入皮肉,以及马儿撞上钉板的那一系列的声音,不用看,只从身后的这些响声,就会知道,那匹可怜的战马,全速撞上这样的一整块钉板,会有多惨。

    可是鲍嗣之已经顾不得去管这些了,现在他的身体冲在空中,长枪抄在右手,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坐在面前的徐道覆,这一下飞跃,应该可以一枪贯敌吧,他是这么想的。

    可是鲍嗣之的血液,却在这一刻凝固了,因为他发现,徐道覆的身前,不知何时,多出了十个手持连弩的弩兵,三连发的步兵弩,全都指向了自己,而二十只冷芒闪闪的眸子里,尽是死意。

    “啪”“啪”“嗒”“嗖”,弩机扣动的声音,连同弩矢飚射的破空之声,几乎是同时发出,伴随着弩弦振动与弩臂轮转时的机簧之声,鲍嗣之在空中,身体完全无法作任何的机动,几乎就是一个现成的靶子,五步的距离,给这些弩矢集中攒射,那惨状,超过了身后的那匹座骑,整个人在空中,几乎给打得是血肉横飞,这些四石的强力连弩的威力,甚至直接把他整个人打穿,三十枚弩矢中,至少有二十枚在他的身上开了血洞,甚至,从这些血洞之中,那喷射而出的血液后,隐约可以看到,在他身后几十步的地方,跟在他身后的军士们,已经跟林中的树上,地底,草丛中冒出了鬼魅一样的天师道剑士伏兵,杀成一团的景象。

    “啪”地一声,鲍嗣之的右手,齐肘而断,那是被三只弩矢,集中打在内肘关节处,以避免他在空中最后垂死挣扎时,再掷枪一击的可能,而那杆银枪,连同这半截断肘,都落到了地下,紧接着,是他的身体,已经给打得如同一堆搅烂的烂泥,看不清骨骼,肌肉还是内脏,就是这种血肉模糊的一团,散到了地上,只有脸上,因为没有挨上一矢,反而成了全身唯一一处完好的地方,还没有咽气的他,脸上的肌肉和表情还在变化着,七窍之中鲜血直流,嘴微微地开合着,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徐道覆缓缓地站起了身,他的那把金刚大杵仍然放在地上,手里却是抄起了一把六石大弓,那正是在乌庄一战中,用来射刘裕的那杆,看起来,弓弦进一步地加粗了,这个巨汉的脸上,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缓缓地,在鲍嗣之的面前,拉起了大弓,搭上一杆足有三尺长,矢尖足有五寸的巨箭,搭箭上弓,就在鲍嗣之的面前张到最满,鲍嗣之的眼中闪出了一丝恐惧,要不是现在说不出话,甚至可能会求饶,毕竟,蝼蚁尚且偷生,这一刻,这个基本人性,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最明显的体现。

    徐道覆冷冷地说道:“鲍嗣之,你连死在我手下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眼中突然冷芒一闪,瞬间举起大弓,对着远处就是一箭飚出,在长箭离弦的一瞬间,他的声音也迎风怒吼:“你还可以!”

    “呜”地一声巨响,这一箭破空而出,鲍嗣之的眼珠子转了转,他看到,离徐道覆这一箭飞出一丈左右的距离,同样的一杆长箭,与之在空中正面相撞,火光四射,两杆长箭,居然就这样迎面对撞,双双地落到地上,这力量,这准头,真的是匪夷所思,若不是亲眼见到,恐怕鲍嗣之到死也不会相信的!

    一百步外,檀凭之当道独立,身边的二百余名北府精兵,在檀道济,檀韶,徐赤特等人的率领之下,把周围蜂涌而来,越打越多的天师道弟子们,尽力地挡在圈外,好保持檀凭之一个人射箭的状态,而在其他的地方,伏击已经变成了屠杀,海盐的民兵们,在这些极擅近身作战的天师道剑士面前,如同待宰羔羊,既不知道敌从何来,也无法挡住这种出现在面前后一剑毙命的突刺,甚至是连死前的惨叫声也来不及发出,就中剑毙命,晨雾之中,不停地有剑刃离体时抽带而出的血箭,把这片淡白色的雾气,染成了一片腥红。

    檀凭之咬着牙,一箭又一箭,不停地向着徐道覆发射,而徐道覆也几乎是以同样的速度和频率还击,空中火花四溅,每一次双箭对撞,都会发出虎啸龙吟之声,最后就以这种流星撞地球的方式结束,就在那徐道覆身前一丈左右的地方,一连七箭,都是这样相撞而落,分毫不差!

    鲍嗣之的眼睛终于合上了,他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不知道是悔恨自己的轻敌中伏,还是感慨自己的功败身死,累及部下,几个弩士,上前割下了他的首级,挂在了徐道覆身边的大旗杆之上,林中响起天师道弟子们震天的欢呼与吟唱之声:“天师佑我,斩妖除魔,击毙贼首,荡平妖孽,杀,杀,杀!”



    檀凭之恨恨地一跺脚,一边继续发箭,一边往后退去,顺便对着一边的檀道济吼道:“撤,快撤!”

    可是北府军的将士,已经完全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为了救援鲍嗣之,他们散开阵形,以小队的方式突入林中,手中的长槊,重矛这些可以列阵的兵刃,被密集的树木草丛所阻,根本发挥不出威力,不少人甚至连挥舞兵刃都做不到,稍稍一动,这些六七尺,甚至更长的矛槊,就会挂在树枝之上,或者是碰到周围的战友,哪里还能发挥这些列阵兵器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呢?

    至于阵形,更是无从谈起,天师道的剑士弟子们,个个手持三尺长剑,这些精钢打造的长剑,削铁如泥,锋刃异常,而徐道覆这回带来的,皆是身经百战的总坛卫队,动作迅捷如猿猴,突刺狠辣如猎豹,即使是长槊重甲的北府军战士们,在他们的攻击面前,也是左支右拙。

    这些很多从淝水之战时就应征入伍的老兵们,很多甚至连扔掉手中的矛槊,改抽出长剑大刀的机会都没有,就给蜂涌而近身的天师道剑士们,刀剑齐下,从那些甲胄之间的空隙中插入,肋下,膝弯,咽喉,手肘,面门,这些重甲无法防护的位置,就成为天师道剑士们集中攻击的目标,往往是同时十余支长剑攻击一人,六七处要害中箭,鲜血喷如泉涌,无力地倒下之后,被人直接往面门上补上一剑,贯脑而出,连原来的颜面也无法辩认了。

    檀凭之带入林中的两翼兵马,三百余人,已经几乎全灭,中军这里的两百余人,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六七十人,已经在天师道弟子们疯狂的突击下,战死当场,剩下的人好不容易围拢在一起,排成一个圆阵,首尾相连,槊手在外,弓箭手在圈内,拼命地向外放着箭,光檀凭之一人,就至少射出了二百多箭,连那柄六石铁胎大弓,都给扯得弓弦松散,再也不复开始的张力了,而他的右臂也是沉重如灌铅一般,裸在外面的臂膊之上,青筋直暴,整条胳膊,胀得通红,发箭的速度越来越慢,而击发的力量也越来越小,任谁也看得出,这位北府军第一神箭手,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徐道覆提着大弓,在一众护卫的伴随之下,缓步而前,五千余名林中的弟子,已经伏兵尽出,把一千余名海盐的民兵,杀得一干二净,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而檀凭之的北府先锋,也是死伤且尽,且战且退的内圈兵士,已经不到一百,树梢之上,草丛之中,无数神出鬼没的天师道弓箭手们,都探出身子,居高临下,向着这座后退的军阵,不停地倾泄着弓箭。

    徐道覆挽弓搭箭,一箭射出,六十步外,一声惨叫,一个环阵前方挥槊横击的北府军勇士,正是蒯恩,他的左眼之上,正中此箭,蒯恩一声惨叫,双膝一软,仰天便倒,双手徒劳地抓了两下,想要去拔眼上的这一箭,一边的刘钟连忙弃了手上的兵器,把蒯恩拖向了阵中。

    而蒯恩后排的同伴,连忙补上他的位置,只是这个递补而上的军士,身上已经起码有六七道伤痕了,处处都在流血,甚至连手中的短槊,也快挥舞不动了,只一瞬间的功夫,就给打得连退六七步,若不是左右两侧的同伴帮他挡了几剑,只怕也会倒毙当场了。

    檀凭之怒吼一声,一箭射出,直奔徐道覆而来,可是平时雷霆万钧的这箭,却是在五十多步的地方,就软弱无力地落下,徐道覆甚至面带微笑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一箭有气无力地落在自己面前五步左右的地方,甚至都没办法扎进脚下的软泥里,而是横倒在了地上。

    徐道覆笑着摇了摇头:“这就是北府军第一神箭手的本事吗?檀凭之,你们已经山穷水尽了,弃械放仗,可以饶你们不死,不然的话,我若下令现在就攻击,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檀凭之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一边的徐赤特想要高声叫骂,檀凭之却是低声道:“赤特,别浪费力气了,现在我们形势危急,得想着突围才行。”

    檀道济拔下了自己肩头插着的一杆箭枝,也不管那涌出的鲜血,低声道:“叔,恐怕没法突出去了,我们都是重甲在身,跑不过这些妖贼的。”

    檀韶恨恨地把自己手中的大刀一挥:“实在不行,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

    他刚要继续说,腰腹之间的一处剑伤,鲜血就是一阵喷涌,痛得他脸上的肌肉都在跳动,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檀凭之扭头看向了身后的蒯恩,他这会儿已经不是站在地上了,而是被两个军士,用槊杆架着,一杆长箭,正插在他的左眼之上,血肉模糊,这个铁牛般的巨汉,这会儿跟个死人一样,仅剩下的一只右眼,瞳孔时不时地放大或者是收缩,而钻心的痛苦,让他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一言不发。

    檀凭之咬了咬牙:“大壮,我们要分头突围,你放心,我会亲自带着你。”

    蒯恩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咬牙道:“不,没,没事,我,我怕是不行了,留下来只会拖累你们,你们,你们快逃,不要管,管我!”

    檀凭之厉声道:“胡说些什么?!我们北府兄弟,不抛弃,也不放弃一个同伴,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徐道覆哈哈一笑:“说得好,那我今天就成全你们,让你们一起去死吧!弓箭手准备,三轮箭雨之后,剑士全线突袭,勿要放走一名敌军。”

    他说着举起了右手,正要下达全线攻击的命令,突然,林外的草地之上,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鼓角之声,一个平静而威严的声音,让树林之中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徐道覆,刘裕在此,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让我和我的兄弟们一起死!”



    徐道覆的脸色一变,身边的张猛哈哈一笑:“三教主,这可是天赐良机啊,我军尽歼刘裕所部前锋,他的后续兵马,不会超过一千人,正好可以把他们全部消灭!请你下令,我愿亲自领兵取下刘裕的首级。”

    徐道覆的眉头深锁,摇了摇头,放下了举起的手:“不急,刘裕敢这样来,只怕有诈,此人诡计多端,我们先看清楚形势再说。”

    张猛摇了摇头:“三教主,机会难得啊,这一路以来,刘裕都是坚守营寨不战,我们无法突破,趁着现在的好机会,他在林外的平地之上,无险可守,我们可以一举将之消灭,若是这五千精锐不够用,我们可以再发信号,让滩头的大教主和二教主也全过来,只要消灭了刘裕,那何愁大事不成?”

    徐道覆的眼中冷芒一闪:“张师弟,请你记住,这里我才是最高长官,滩头到这里有二十里地,等他们来时,刘裕早跑了,刘裕的一举一动,瞒不过我的眼睛,只要让我看一眼他的情况,再作定夺就是。传令,让前方战士放弃攻击檀凭之的残军,放他们去和刘裕会合,这些伤兵行动不便,就算刘裕想跑,带着他们也是跑不掉的。”

    他说着,大步而前,而本来散开阵型,准备对檀凭之等人发动总攻的天师道弟子们,稍稍放慢了脚步,弓箭手们纷纷上前,持弓搭箭,直指这个小小的圆阵,而檀凭之则仍然挽着弓,指挥着这一小队人马后撤,一路之上,这百余名伤兵身上的鲜血,滴滴嗒嗒,洒得到处都是,从这林地边缘,到外面的空地之上,不到二百步的距离,已经成了一条不折不扣的血路。

    林外的空地之上,三十辆大车,分散在一个军阵的两侧,七百余名战士,列出了一个方阵,盾牌在前,强弩在后,一面“刘”字军旗,在军阵中央高高飘扬着,刘裕提着斩龙大刀,站在军阵最前,神色平静,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悲伤或者是惊惧之色。

    徐道覆站在密林之前,他的脚下是一滩血迹,离刘裕大约二百步的距离,他把手中的弓箭往身后的亲卫手中一扔,扛起了另两个亲卫抬着的那柄金刚巨杵,走到阵前,一挥手,五千余名弟子张开两翼,把刘裕的这个本阵从侧面围住,足有一千五百张的强弓,指着刘裕阵中的每个军士,而至少有五百支箭头,直指刘裕本人。

    檀凭之的小队,终于退到了刘裕的身前,刘裕的目光落到了檀凭之的身上,余光看着一边被抬着的蒯恩,他轻轻地说道:“兄弟,对不住了,是我的错,累及诸位!”

    蒯恩激动地一把抓住了刘裕的手:“寄奴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们的,可是,可是那么多的好兄弟…………”

    这个钢铁一样的汉子,说到这里,终于哽咽难言,独眼之中,泪如泉涌,若不是在强敌环伺的战场之上,只怕他就会放声大哭了。刘裕点了点头,强忍着心中的悲伤,淡然道:“我都知道了,大壮,你别多想,好好养伤,以后报仇!”

    几个军士把蒯恩抬下,檀凭之看着刘裕,一脸的愧色:“对不起,寄奴,我没完成你的任务,没有护住鲍嗣之,还弄成了现在这样,你,你军法处置我吧。”舞神电子书

    刘裕摇了摇头:“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下这样的命令,鲍嗣之轻敌冒进,我明知他会出事,还坚持用他,这个责任,我会承担,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瓶子,你跟兄弟们回到阵中,好好休息一下。”

    檀道济咬了咬牙:“只要让我们休息片刻,我们就能再战斗,寄奴哥,我们还能打!”

    刘裕微微一笑:“放心,不会再有战斗的。”

    他也不去再看一脸惊讶的檀道济,向前走出几步,对着徐道覆高声道:“徐道覆,你上次在乌庄,五千人没有杀掉我,最后我还让你逃了一条命,今天我给你个机会,再让你杀我一次,现在我就在这里,看你敢不敢来!”

    他说着,直接出阵二十步,就在两军的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前方,身后的向靖双眼圆睁,刚要叫出声,一边的王仲德却是一下拉住了向靖:“铁牛,寄奴哥一定是早有准备,我们不要破坏他的计划!”

    另一边,张猛怒目圆睁,紧紧地盯着刘裕,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这个该死的刘寄奴,太嚣张了,这是视我们几千兵马于无物,三教主,请你下令,我现在就带一千兄弟去剁了他,奶奶的,我就不信他真的是金刚不坏之身!”

    徐道覆浓眉深锁,摇了摇头:“不对,情况不对,刘裕敢脱离军阵,就这样一个人上前,只怕其中有诈,此人虽然凶悍,但绝非冲动无脑之人,只怕后面会有埋伏,我夜里看刘裕的后军,就看到至少有两千人马的规模,甚至更多,可是在这里,不过六七百人,别的兵马在哪里?只怕是在埋伏!”

    张猛恨恨地说道:“这是空地,无兵可伏啊,再说就算他有埋伏,刘裕现在一个人出阵,我们射也能把他射死,三教主,实在不行,请你下令放箭!”

    徐道覆摇了摇头:“不可,我们的实力也不能一下子全暴露,这次为了伏击刘裕,我带了一万精兵,现在只拿出五千,还有五千精锐,可不是现在使用的,等刘裕的兵力全部暴露,我再使用,传令,两翼兵马继续往刘裕后方迂回,给我断他的…………”

    他的话音未落,刘裕突然大声道:“徐道覆,你的那些雕虫小计,只能对鲍公子用用,在我这里,还是太嫩,你以为你的伏兵我看不出来吗,让他们全出来就是,也省得我进树林再去消灭,一万打七百,你的优势很大噢!”

    徐道覆的脸色微微一变,一边的张猛讶道:“他,他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兵力的?难道,难道他真的早就探到我们的虚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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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道覆突然哈哈一笑:“刘裕,你少在那里吹大气,你要真有这么神,还会让手下陷入我们的埋伏吗,难道,你是要借我手故意消灭掉鲍嗣之?可是为了个鲍嗣之,把你自己的几百北府老弟兄也搭上,你也太狠了点吧!”

    刘裕微微一笑:“兵者,虚虚实实,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若不是略作试探,又怎么会试出你的伏兵呢?你若是有必胜把握,现在就可以来攻击我,先杀了我,再冲我们这七百兄弟,我知道你做梦都想着这一天呢。”

    徐道覆咬着牙,沉声道:“你不就是趁机分兵埋伏吗,以为这点小手段能骗得了我?哼,我们神教有五万大军在这里,你再怎么耍手段,也是自取灭亡!”

    刘裕笑着向前走出两步,走到一具天师道弟子的尸体面前,这具尸体,正是之前鲍嗣之一路追杀张猛所率部下时所杀的,身首已经异处,但身上的皮甲却是完好无损,刘裕弯下了腰,看着这人身上的盔甲,抬头对着徐道覆笑道:“老徐,不错啊,这几年下来,装备可是提升了不少,这件犀皮甲不错,我大晋的宿卫军也就这装备,穿在死人身上太可惜了点。”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斩龙大刀往地下一插,就这样在地上剥起这具尸体上的犀皮甲了。

    徐道覆的眼睛这回也睁得大大的,看着刘裕,说不出话,张猛的声音都因为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愤怒,而微微地发抖:“这刘裕,这刘裕狂得没边了,居然,居然就这样剥死尸的衣甲,放箭吧,射死他!”

    徐道覆紧紧地咬着嘴唇,轻轻地摇头:“不对,这情况不对,刘裕一定是有什么阴谋,他是要激我们攻击他,他一定有伏兵,却不知道我们的兵力多少,所以就是要以身来诱我们,等我们一攻击,他就会后撤进那阵中,他有这个本事,就算现在我们发箭射他,他早有准备,也能全身而退,到那时候,你是追还是不追?”

    张猛咬了咬牙:“我只带一千人攻击,追不到就退回,这总没事吧。”

    徐道覆厉声道:“混蛋,你这样的做法跟那鲍嗣之有什么区别,轻攻冒进,头脑发热,人家一诱你就会杀进刘裕阵中,到时候我是救你还是不救?”

    张猛的嘴巴张了张,却是说不出话来。

    徐道覆回头看了一眼,那挂在大旗之上,鲍嗣之的首级,喃喃道:“这回死的多是海盐民兵,刘裕也许只是让他们试探,没想到这姓鲍的小子真的一上头就冲在前面,拦也拦不住,檀凭之也是给他连累的,说不定刘裕的兵马已经绕过了小林,准备偷袭我们后方,只是为了援救檀凭之,才率中军在这里布阵,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看着刘裕:“我明白了,刘裕一定是想借机拖延时间,等他偷袭我们后方的兵马到位,然后再合击,哎呀,是啊,这里是林地,现在又是东南风,刘裕一定是想趁机火攻,就象在句章那样,哎呀,我差点就中了刘裕的计!”

    说到这里,徐道覆的额头之上冷汗直冒,开始看起左右的阵形了。

    刘裕哈哈一笑:“这里的尸体不少啊,这么多好装备,可别浪费了,兄弟们,都出来捡装备啦,谁捡到就是谁的。”

    向靖哈哈一笑,把手中的大斧往地上一扔,越阵而出,跑到了刘裕的身边,在十余步外的一具尸体上开始翻腾起来,而三十余名军士,也都随之而出,在这一片的空地上,那些零散四处的尸体上剥起衣甲来。

    徐道覆紧紧地咬着牙,他的目光盯着刘裕腰间的一个革囊,而这个革囊,几乎出来捡盔甲的每个军士都有,他喃喃道:“黑色妖水,一定是黑色妖水,刘裕的老婆是燕国人,肯定有这个配方,快,快通知林中的人马,火速退出林子,千万不可以呆在里面不动了,刘裕一定是要等檀凭之退出后就要火攻,我们现在能做的…………”

    刘裕突然长身而起,周身一阵红气闪现,他的声音,如晴天霹雳,在所有人的耳边,似乎打了一个炸雷:“进又不进,战又不战,在这里看戏吗?要是你们没这胆子,这些东西给你们壮壮胆!”

    刘裕解下腰间的革囊,就是用力地掷出,这个大革囊,在空中呼啸着,划过一道抛物线,直接飞出几十步,落到了天师道军阵之前,就在一线的弓箭手面前不到五步的地方,炸裂了开来,大股黑色的液体,从中喷出,溅得不少弓箭手们身上脚上都是。

    与刘裕的动作几乎同时,那同样捡盔甲的三十余名军士,也全都把手中的革囊解下,用力向前抛出,一片黑色的汁液四溅,染得前方几百名天师道的弟子们,都是下半身变了颜色,不少人虽然不至于马上放下自己手中的弓箭,但也开始低头看自己的裤子了。

    徐道覆大叫一声:“不好,黑色妖水,大家快撤!”

    他把大杵往身后的部下手中一丢,甚至也顾不得再去看刘裕一眼,转身就抢过身后的一匹座骑,巨大的身躯一跃而上,压得这座骑往下重重地沉了沉,然后一溜烟似地,绕过树林,向着一侧跑去,而那奔出林子的五千余名天师道弟子,也几乎是动作整齐划一地,跟在徐道覆的身后,绕过林子,撒丫子狂奔,这些人的速度,比寻常的野兔,獐子还要快,也就半刻钟的功夫,五千多人,就奔了个干干净净,连半点影子也不见了。

    向靖哈哈一笑,回头就向着自己扔下的大斧方向奔去,一边跑,一边叫道:“奶奶的,妖贼休走,爷爷现在就来砍你了!”

    他刚刚捡起斧子,头盔就给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他暴跳着看向了后方:“哪个王八蛋…………”

    可是映入眼帘的,却是刘裕那阴沉的脸:“砍你奶奶个熊,快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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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十名轻重伤员,坐在辎重车上,百余匹战马,已经套上了这些车辕,十余名御手,挥鞭狂抽,把这些马儿打得嘶叫连连,四蹄纷飞,而大车却是一路狂奔,比起全速跑的战马,也不遑多让,除了这些伤员外,不少盔甲,也堆在这些车上,刚才还人均双甲,包得跟个铁罐头似的北府军们,这会儿全都轻装上阵,除了外层的重甲装上车外,内层的轻甲,很多都给直接扔到了地上,除了防身的武器外,几乎什么也没留下,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刘裕扛着斩龙大刀,奔跑在队伍的最后面,檀凭之就在他身边的大车之上躺着,而蒯恩的左眼之上那杆长箭,已经给拔出,只剩下了一个血淋淋的空洞,撒着黄色的行军止血散,看起来异常吓人,可是这儿的他,却是鼾声如雷,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檀凭之叹了口气:“要不是这五石入梦散,大壮恐怕会给活活疼死,这一箭不拔的话,只怕活不了两个时辰,现在总算是把命给保住了。”

    刘裕点了点头:“虽然说五石散不是好东西,但这入梦散还是有时候会救人一命的,我们还得抓紧时间,要不然徐道覆反应过来的话,只怕我们都逃不掉了。”

    檀凭之咬了咬牙:“原来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谢琰会中了妖贼的埋伏,全军覆没,这次亲身体会了一下,才知道徐道覆真的是给我们以前小看了,他的军才,大概在北府军中,也只有你和刘大帅可以相比,别人,包括希乐和无忌,都不是他的对手。”

    刘裕勾了勾嘴角:“还是我们自己太轻敌了,如果不是鲍嗣之冒进,你也不会陷入这埋伏,这是我的错,这个责任,回去之后,由我来承担。”

    檀凭之叹了口气:“鲍嗣之就算冒进,但能完美地利用鲍嗣之,把我们也给吸引进去之后,伏兵齐发,这个时机的把握,伏兵暴发时的配合,真的是让我开了眼了,我本来就怕伏兵,所以入林之前就散阵,结成五人战斗小组,可还是给打成这样,无话可说。”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其实徐道覆有意利用你们再吸引我,就象利用鲍嗣之来吸引你一样,不然早就可以在林中把你们给解决掉,此人心机深沉,布置精妙,绝不可等闲视之,以后我们跟妖贼会打上很久,更需要把他作为劲敌来对付。”

    在一边跑得满头大汗的向靖不服气地说道:“我看这姓徐的也没这么神,不也是给咱们寄奴哥最后略施小计骗过了吗?他的兵马,一下子就跑了个精光,这逃命的本事,我看比他打仗的本事还要厉害呢。”

    刘裕苦笑道:“你以为我有把握?告诉你吧,当时我紧张得全身都湿透了,这次不比以前,甚至不比乌庄,在乌庄的时候,我只要管自己的死活就行,可是这回,上千兄弟的性命,就在我一念之间。徐道覆是世之名将,一个不留神,让他看出破绽,可就完了。”

    向靖摸了摸头:“可是徐道覆为什么不攻击我们呢,按说在这林间空地,我们的兵力完全无法隐藏,他看得真切,这将近十倍的兵力,怎么说都可以围攻了,再说,他们还有几万后援呢,我们却不会再有援兵了。”

    刘裕微微一笑:“这就是我夜间行军要大家多持火把的作用了,徐道覆一定会登高看我们的兵力分布,料敌以宽,会以为我有三千兵马,可看到的只有七百,必然会心生疑虑,以为我派兵去包抄他。这也是他迟迟不敢攻击的原因,我孤身出阵,剥死人衣甲,就会更加加深他的这种疑虑。”

    檀凭之的车上,檀道济把自己的箭头那个血洞用绷带绑上,最后拿牙齿咬着带头,打上了结,这会儿长出一口气,说道:“寄奴哥,你说徐道覆有一万兵马,是如何查到了?”

    刘裕笑道:“我哪知道他有多少兵马?那是诈他的,我只知道,以徐道覆的兵法,一定不会把所有兵力让我看到,这五千兵力,只是他想给我看的,如果我真有三千人马,和他交战,他一定会再次把我引入林中,再用一次伏兵,所以我就说一万人马,没想到还真的差不多说中了。”

    刘裕的身前,扛着大戟在奔跑的刘道规忍不住回过头,对着刘裕说道:“大哥,若是徐道覆的兵力不止一万,我们又怎么办,刚才你在前面的时候,我可真的紧张死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其实,徐道覆一直有主动,但他有他的弱点,为了埋伏,他要借助山林草木,今天正好是东南风,如果我军火攻,那他所有埋伏的兵马,都有给一把火烧光的风险,这也是他最害怕的地方,所以我在出来之前,就想到了这个,挑了三十多人,把装酒的革囊,全都灌上了墨汁,就是为了诈他。”

    檀道济猛地一拍手:“妙啊,这是装成黑色妖水,妖贼最怕这个,也难怪那徐道覆掉头就跑,再也不敢回来!”

    刘裕扭过头,看了一眼六七里外的林子,摇了摇头:“现在我们还没脱离危险,还得再加快点,大家赶快回营地,然后退往海盐,沪渎是不能去了,顺子在哪里?”

    魏顺之连忙从前面跑了过来:“寄奴哥,找我何事?”

    刘裕看着魏顺之,沉声道:“要麻烦你一趟了,现在赶快去沪渎要塞,让袁崧袁太守马上撤离,到海盐一带跟我们会合,千万不要带百姓,让他们自谋生路,全军轻装南下,也不要管辎重的事了,只要逃出来,就是胜利!”

    魏顺之勾了勾嘴角:“袁太守可是爱民如子啊,要他扔下百姓,只怕不可能。”

    刘裕咬了咬牙:“你告诉他,我们兵败,已经不可能再牵制妖贼了,妖贼也一定会返身回攻沪渎,然后在那里上船,他的四千人马如果保存,我有办法拖住妖贼,如果失去,那到建康之前,再无兵力可以阻止,如果他实在要保护城中百姓,那请他严防死守,千万不要放一个难民进城,即使是百姓在城外给妖贼屠杀,也一定要忍住不救,坚持半个月以上,才会有转机!”



    魏顺之点了点头:“我一定会把这个口信带到的,然后我是直接回营地找你,还是留在那里助他们?”

    刘裕叹了口气:“要是他们弃城南下,你就跟着他们,如果,如果袁太守不肯走,你把话带到后,就回来吧,今天有太多在一起十几年的老弟兄永远地离开了,我不想再有一个老友就此不见。”

    魏顺之的眼中泪光一闪,没有说话,对着刘裕行了个军礼,脱下了身上所有的盔甲,只着单衣,把这身甲胄往檀凭之的车上一扔,飞也似地就向着东北方向沪渎要塞奔去,转眼之间,就消失在了山林之间。

    刘裕转头对着刘道规说道:“继续派人去联系吴兴的刘毅,何无忌两部,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要他们放弃军营,迅速地向海盐靠拢,大帅的军队一时难以过来,只有他们的两支兵马是唯一可以派上用场的,不管袁太守是不是能在沪渎守住,我都需要一支精兵能持续对妖贼保持压力,要是让他们一路先行占据京口,占了我们的家乡,那可就全完了。”

    刘道规神色严肃,转头对着身后的两个后生说道:“怀肃,怀敬,你们听到大哥的话了吗,去传令吧。”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两块令牌,递给了两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他们正是刘裕的两个从母堂弟,从小刘裕给父亲遗弃的时候,就给寄养在他们两个家中,而他们的母亲,也正是刘裕生母赵安宗的堂妹,可谓亲上加亲,为了给刘裕多一口奶吃,这两个小子都从小营养不良,差点夭折,刘裕现在名震天下,他们也都跟着刘道规一起从军,这回还是第一次在刘裕的部下作战。

    左边的一个黄脸少年,正是刘怀肃,为人孔武有力,扛着一杆长槊,听到这话后,把长槊往车上一扔,带着一把大刀,就向着吴兴的方向跑去。而右边的一条黑脸大汉,则是刘怀敬,他向着刘裕行了个礼,对着先跑的刘怀肃大声道:“哥,等等我。”也跟着一溜烟地跑去了。

    刘道规笑着摇了摇头:“这两个小子,总是这么急吼吼的。”

    刘裕勾了勾嘴角,弯下腰,给刘道规系起松散的绑腿起来:“跟你说了无数次了,一定要绑好,不好给绊一跤可就麻烦了。”

    刘道规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又让大哥费心了。”

    刘裕长身而起,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一张三十多岁,坚毅沉稳的脸上,已经留起了两道漂亮的小胡子,他拍了拍刘道规的肩膀:“三弟,而立之年,也是北府军的后起之秀了,以后要撑起自己的一片天,大哥不可能永远带你的。”

    刘道规微微一笑:“我不会给大哥丢脸的。”

    刘裕转头看了一眼北方,喃喃道:“只怕徐道覆已经发现不对劲了,我们抓紧离开,到了海盐,再让沈家兄弟们带着句章那里的民兵赶快来帮忙,希望还来得及。”

    黑虎林前,天师道三大教主,站在林前那里,看着满地的墨汁,一脸的阴沉,徐道覆紧紧地咬着嘴唇,恨恨地说道:“奶奶的,又上了刘裕的鬼当,怪我,怎么就昏了头,当时也不看看这是黑色妖水还是墨汁!”

    张猛自告奋勇地说道:“末将愿意带五千人马,追击刘裕,他是重装步兵,跑得不会太快,一定可以追上。”

    徐道覆摇了摇头:“罢了,追不上的,刘裕有辎车,可以脱了盔甲,轻装跑路,不比我们慢多少,这会儿的功夫,他们起码跑出去十几里地,我们已经追不上了,万一再设个埋伏,只怕你这五千人马,就是给他报仇泄愤的。”

    张猛满脸惭色,退了下去,卢循勾了勾嘴角:“那按三弟的意思,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徐道覆看了一眼孙恩,说道:“大哥,我觉得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击败了刘裕的追兵,几天之内,他是绝不可能再次追击了,这是我们的天赐良机,现在我们可以水陆并进,直扑京口,一旦拿下京口,北府军家属尽在我们手中,到时候只怕连刘裕,都得向我们投降了。北府军一旦降服,那建康就不攻自破!”

    孙恩的眼中冷芒一闪:“三弟,你只考虑军事,却不考虑人心,你说,自我们这回上陆以来,最大的胜利是什么?”

    徐道覆微微一愣,转而说道:“自然是这次打败刘裕的追击啊,与这一次胜利相比,别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孙恩摆了摆手:“那只是你的看法罢了,在外人看来,我们这仗不过消灭千余官军,打退了一次追击而已,远远不如之前我们连败高雅之,刘袭,桓不才这三部的胜利。”

    卢循勾了勾嘴角,向后摆了摆手,身后的诸将心领神会,全都行礼退下,百步之内,只剩下了这师兄弟三人还在那里,卢循说道:“那大哥的意思,我们要再打一个大胜仗?拿下京口不就是最大的胜仗吗?”

    孙恩摇了摇头:“不,我们这三万上陆的人马,连续作战,还在海盐损失了八千人,士气需要提振,而海上的舰队远道而来,更是需要打个胜仗鼓舞人心,而且我们的身后还有沪渎要塞,之前因为刘裕的原因,不能强攻,现在刘裕已退,再也没人阻止我们攻城了,只要攻下沪渎要塞,生擒袁崧这个大名士,不仅可以威震天下,更是可以让我们尽得要塞之中的几十万石军粮,赏赐诸军!”

    徐道覆咬了咬牙:“大哥,不是小弟要违背你的命令,但沪渎要塞易守难攻,不是几天能拿下的,袁崧虽非将才,但这要塞经营修建了数年,又是三面靠海,只有正面一条路可以攻击,若是我们在这里攻城不克,或者是拖延太多时间,只怕会影响我们大军入建康的宏图啊。”

    孙恩的眼中冷芒一闪:“我意已决,这回攻打沪渎,我亲自指挥,二弟三弟但作壁上观,三天之内,必擒袁崧!”



    沪渎要塞,临时郡守府。

    袁崧的脸上肌肉都在跳动着,看着站在面前,一身农人打扮的魏顺之,声音都在发抖:“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刘裕,刘参军他,他怎么会败?”

    魏顺之叹了口气:“贼人太过狡猾,寄奴哥他要照顾鲍公子,照顾和吴地士人的关系,却没想到鲍公子轻敌冒进,中了埋伏,连累后面的檀凭之所部,前军几乎尽没,寄奴哥的后军也无能为力,就是逃出来,都是用了诈术呢。现在寄奴哥已经撤往海盐方向,等待后援,沪渎成为孤城,贼军气势大盛,我来的路上,看到他们沿路到处洗劫村庄,掳掠百姓,向着这里过来,袁太守还是趁着敌军没来,赶快和寄奴哥合兵一处,有你这四千兵马,事情还有转还的余地。”

    袁崧咬了咬牙:“不行,我是吴国内史,也是整个吴郡的最高长官,有守土之责,绝不可以不战而逃,这沪渎要塞,经营多年,三面临海,扼守了贼人海上舰队的登陆场所,绝不可以轻易放弃,不然的话,贼人水陆并进,那建康就危险了,甚至连你们北府军家属所在的京口,都会首当其冲!”

    魏顺之沉声道:“可是袁太守就不想想,为什么贼人现在不去建康,而是要来沪渎吗?就是因为他们一是要立威,二是要拔掉这颗背后的钉子,沪渎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的这四千兵马,还有你这个大名士,如果您在这里有什么不测,这支能在十天内威胁到妖贼后方的最后部队就没了,而您的生死,会震动整个大晋,让建康的军心士气崩溃,惟今之计,还请您暂时离开沪渎,城中的百姓,可以让他们自行逃命,妖贼掳掠乡村之中的百姓,也不是为了马上杀害他们,只要我们日后能击败妖贼,就可以解救这些百姓。”

    袁崧看向了陈遗,说道:“陈护卫,你同意魏幢主的意见吗?”

    陈遗咬了咬牙:“当年妖贼刚刚起兵之时,我就在上虞,亲眼看到过他们是如何屠杀不跟随他们的村民的,就在前一阵,在海盐城外,妖贼还当众淫辱了几百名无辜的民妇,他们的罪恶滔天,一旦大军撤走,必然会兽性大发,残害百姓,沪渎虽然现在没了外援,但有四千精兵,也有经营多年的要塞,只要我们防守得当,撑个十天半个月还是可以的,刘参军,刘大帅,还有建康城中的诸位大员,一定会派兵来救咱们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还有,城中有几十万石军粮,这是我们吴兴,吴郡,晋陵这三个群这两年来好不容易凑到的存粮,现在吴地战乱再起,上一年几乎颗粒无收,如果我们现在撤离,不可能带走这些存粮,现在荆州的桓玄封锁长江,不许中上游的粮食进扬州,就是想困死饿死我们,要是连沪渎的粮草也没了,那必然生灵涂炭啊。”

    袁崧叹了口气,看向了魏顺之:“听到了吗,魏幢主,不是我不想听刘参军的建议,实在是我没办法离开,本来刘参军建议我固守沪渎,所以我才会把三郡的粮草都集中在这里,可是他自己失约未至,我作为吴国内史,不能临阵脱逃啊。还请你回去报告刘参军,就说我在这里坚守待援,希望他能早点来救沪渎城的数万军民。”

    魏顺之咬了咬牙:“既然这样,那我就留下来,助袁公守城一臂之力吧,虽然我魏顺之不是什么将帅之才,但也征战多年,有些见识,应该能帮得上袁公。”

    袁崧的面露喜色:“太好了,魏幢主也是从淝水时就从军的老兵了,比我们这里所有人的资历都要老,经验都要丰富,那沪渎的防守,就要麻烦你多多费心了。”

    魏顺之点了点头:“那就请袁公现在集中全城民众,挑选丁壮,军士上城防守,全城粮草集中在谷仓,派得力可靠之人严防死守,陈护卫,我们现在去检查城防情况。”

    陈遗大声道:“一切从命!”

    一天之后,沪渎要塞外。

    三里之外,旗帜漫天,方圆二十余里,尽是天师道的连营,一队队的持戟战士,耀武扬威地从营前经过,疯狂地叫喊着各种天师道的口号,那种嗡嗡嗡的宗教吟唱之声,震天动地,沪渎城外的海面之上,千帆蹈海,三层以上的大型战船,密密麻麻,把整个外海和江口围得水泄不通,海螺海角之号,不绝于耳,几十万个嗓子,都在疯狂地喊着同样的一句话:“打进沪渎,活捉袁崧!”

    孙恩骑着一匹白马,披头散发,手持长剑,在几百名精锐剑士的护卫之下,立于离城一里左右的地方,在他的面前,一字排开,摆放着近两千个血淋淋的人头,一个个龇牙咧嘴,痛苦不堪,把生命的最后一刻的定格,而在他的身边,一面天师道的大旗迎风飘扬,大旗的顶端,赫然正是鲍嗣之的首级。

    袁崧一身皮甲,站在沪渎城头,魏顺之和陈遗分列左右,他身后的军士小校,个个脸色惨白,不少新征上城的民兵,更是两腿都在打战发抖,北府精锐,是他们心理的支撑,却没想到,现在就成了一堆首级摆在城外,让那些都不知道外面战况的小兵们,一个个肝胆俱裂,心惊肉跳。

    孙恩伸出了手,往下一压,巨大的声浪,嘎然而止,只有呼啸的风声,混合着他的声音,在战场上回荡着,让城上城下的每个人听得清楚:“城头官员,可是吴国内史袁崧?”

    袁崧扶了扶自己的头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朗声道:“本官正是吴国内史袁崧。孙恩,你起兵作乱,杀我百姓,害我官员,现在又犯我沪渎要塞,罪恶滔天,人神共愤!我们全城军民,都万众一心,要与你决一死战!”

    孙恩哈哈一笑:“决一死战?你有这个实力吗?现在,我就要看看,你们是怎么个万众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