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笑了起来:“现在要找个能顶替你的人,还真不容易呢,老实说,现在的四大镇守,我们三个都可以换人,只有你,是无可替代的。”
青龙冷冷地说道:“你们要是能找到什么人,最好先把我给换了,我对坐在这个位置,一点兴趣也没有,若不是给赶鸭子上架,我才不想成天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着朱雀:“我知道你倒是一定很有兴趣的。”
朱雀微微一笑:“怎么,加入组织这么久了,还没感觉到掌握大权在手,操纵一切的那种美妙感觉吗?”
青龙摇了摇头:“从没觉得,只有每天算计这个,防备那个,劳心劳力,不得安生的疲惫,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玄武冷冷地说道:“这些是你的宿命,我们这些世家子弟,生来就注定了要有这样的命,享受着普通百姓一辈子做梦也不会有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就得承担起这样的宿命和责任,牺牲自己的理想,爱情,友谊。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这样呢?”
白虎笑了起来:“要不是想给我的子孙后代争取一个这样的生活,只怕我也不会接受这个职务了。好了,玄武大人,你就不必发这种感慨了,我这回同意加入组织,也是希望组织能重新振作,远离那些私心,贪利,真正地能实现保家卫国的理想。毕竟,现在的天下不太平,我们汉人的江山,故都还在胡虏手中,这不,洛阳又丢了。”
青龙点了点头:“不过,有刘裕在,我相信这些不会成为问题,这回我们让他终于当上了将军,有了自己的人马,相信击灭天师道的功劳,能让他进一步提升的。”
朱雀冷冷地说道:“青龙,我劝你不要把希望都寄托在刘裕身上,他现在也不象以前那样单纯了,无论是在吴地开始为了收买人心,跟土豪,士人合作,还是这回肯向王妙音主动开口求官,都已经和以前的刘裕,判若两人了,人一旦拥有了权力,有了生杀予夺之权,就会变的,当年桓温还是四大镇守之一呢,也是口口声声一心要为国北伐,结果呢?”
玄武点了点头:“不错,我们对刘裕永远要有所制约,不能象当年对桓温一样放权,换而言之,我们组织的成立,是要限制君王对世家,对士人的随意杀戮,这点对刘裕也一样,他以后会手握重兵,战功卓著,人心所向,越是这样,对世家,对我们的威胁越大,我们要保国,也不能说把家给毁了,不给子孙后代留一口饭吃,这点,大家同意吗?”
朱雀点了点头:“这是必须的,我们是黑手乾坤,保家是第一位,如果没了我们的家族,那也不需要这个组织存在了。刘裕也必须要遵守,承认这个规矩,才是我们的朋友。若不是他这回在吴地,为了巴结沈家这样的土豪,为了结交鲍陋这样的士人,都可以改变自己的作战计划,我也不会同意这回让他当上将军,独立掌兵。”
青龙笑道:“刘裕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你们认识不到罢了,当年谢玄招他进北府时,曾经阻止过他报仇去杀刁家兄弟,若是刘裕真的是不顾一切,绝不妥协,当年就会杀了刁家兄弟,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这个人外表粗犷豪放,但其实内心是非常心思缜密的,知道他想要什么,需要付出什么。至于之后这么多年,跟前任的黑手党镇守们的恩怨,妥协,更是证明了这点,若不是有把握让刘裕转而承认我们的利益,我也不会一力地主张跟他化敌为友。”
玄武的目光落到了白虎的身上:“你是不是也跟青龙大人一样的想法?”
白虎勾了勾嘴角:“刘裕想要的,一向就是青史留名,立大功于当世,传威名于万代,对于这辈子的富贵权势,不过是过眼云烟,他是想象当年的汉高祖一样,一统天下,驱逐胡虏,这才是他一生的追求,所以,只要天下的世家大族不跟他做对,不去动摇他北伐的这个根本利益,那刘裕就不会跟我们为敌。他结交吴地的土豪,士人,无非就是把那些战乱中无主之地给他们,取得他们的支持,在需要他们出粮出丁的时候,要他们出人出力。难道沈家,鲍家能给的,我们就不能给吗?现在是我们反过来,需要刘裕支持我们重新夺取吴地那些失掉的庄园,田产吧。”
玄武咬了咬牙:“这些该死的妖贼,几乎把我们组织在吴地百年的经营,一扫而空了,世家大族的子弟,不是给杀,就是给驱逐,而我们手上的那些开国元皇帝所御赐的田产,地契,司马元显这小子又不承认,现在他大肆地指派自己的那些马屁精,走狗,党羽去趁乱占地,而刘牢之的那个强盗军团,就是护送着他的这些党羽们占地的武力后盾,再这么下去,妖贼杀我子弟,夺我庄园,我们还能收得回来,可是落到了司马元显一党的手里,就再也拿不回了。这才是我们现在急需要解决的头等大事!也是今天我要召集大家过来商议的主要原因!”
朱雀的眉头深锁:“那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还能让刘裕去吴地跟刘牢之打起来,抢地盘?老实说,我这些天也在头疼此事,想破脑袋,也没有破解之法!”
青龙勾了勾嘴角:“其实玄武大人早就有办法了吧,别藏着掩着了,说吧。”
玄武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还是你了解我,不过,我今天是想听听我们的新任白虎大人,是不是见解与我相同呢?”
朱雀吃惊地看着青龙:“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啊,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难不成,你们三个背着我先商量好了?”
青龙笑道:“朱雀大人,要说私下商量,也是你和玄武大人才是,他怎么可能绕过你,来先找我呢,只不过我应该能想到他的心思而已。白虎大人,你可以说了。”
白虎淡然道:“那还不简单么,让桓玄打过来,弄死司马元显,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朱雀睁大了眼睛:“什么,放桓玄进京?怎么可以这样?!刚才我们还说过,桓玄就是来要我们命的,他来了,我们别说这些家产,能不能活都成问题!”
白虎微微一笑:“如果他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那一定不会让我们活,可问题是他不知道哪,就是殷仲堪的白虎身份,也不过是陶渊明告诉他的,我们可没在陶渊明面前暴露过!”
朱雀咬了咬牙:“你怎么知道殷仲堪或者是陶渊明为了保命,没向桓玄出卖过我们?生死面前,一切都有可能!”
白虎笑道:“因为殷仲堪在兵败后根本就没有跟桓玄见面的机会。陶渊明主动请命去追击殷仲堪,就是为了灭口。因为我们的这位陶先生,可是个城府深沉的权谋大师,他也知道跟桓玄相处如伴虎,要保命一定需要靠我们来制约桓玄才行,所以,保住我们的身份,就保住了和我们合作的可能。”
玄武满意地点了点头:“所以,不仅要保住我们,还要想办法让桓玄打败司马元显,为我们夺取江南土地,对不对?”
青龙摇了摇头:“我可没这么乐观,桓氏如果控制京城,一定会把子侄都迁来吴地,遍布三吴去抢扬州的那些富庶庄园。又怎么可能留给我们这些大世家呢?我一直不看好引桓玄入京,就在于此!无论是北府兵还是吴地的土地,都不会再留给我们和刘裕的。”
白虎的眼中冷芒一闪:“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不让诸桓来个大搬家,我们又怎么可能彻底铲除在荆州盘踞经营几十年的桓家势力呢?”
朱雀和青龙对视一眼,同时神色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虎平静地说道:“桓温当年靠了白虎一系镇守的资源,也靠了帝婿身份和北伐大义的名份,到荆州经营多年,有雄兵十余万,西灭成汉,北进关中,东逐姚襄,可谓威名赫赫,比今天的刘裕,还要强了很多,他叛离黑手党的同时,也是吸取了东晋皇权旁落,宗室无力的教训,大肆地分封自己的兄弟子侄,分镇荆州各处,培养自己的势力,尤其是培养累世终于桓家的部曲党羽,同时还在各地秘密隐藏只忠于桓家的死士,这才是桓氏家荆州的根本原因。”
“但是荆州毕竟是四战之地,面临各个方向的压力,所以桓温非常谨慎,即使是面对皇位的诱惑,也能忍住,不把桓家大军,长期地带出荆州,夺位不成后,他也只是让弟弟桓冲暂时出镇京口,本意是想让桓冲象他经营荆州一样,花个十几二十年时间,以京口为中心,彻底控制江北六郡的流民,让江北这个产兵之地,变成桓家的私领,如此,才真正到了可以进入建康,一统天下的时候。”
玄武笑道:“一点不错,可惜天不假年,桓温还是没跑得赢时间,早早地撒手人寰,这是我们这些世家的幸运,他死之后,桓冲马上放弃京口,回镇荆州,就是不想让荆州这个根本之地,落于别人手中,只要不是姓桓的,那些个累世部曲,忠仆,都是靠不住的,即使他们本人想忠于桓家,他们的儿孙也未必会。”
白虎点了点头:“所以,桓家的实力一直在荆州,没有真正地离开过,这也是桓玄可以以一介白身,迅速地夺回荆州的原因。现在的荆州,各地郡守都是桓家子侄分镇,不把桓家的荆州主力,不把这些桓家人给调出来,我们是不可能夺取荆州的,就象桓家即使手握强兵,也不能在吴地跟我们这些大世家争锋,是一个道理。要想真正地一战击灭桓玄,不给他翻身的机会,就得让他的大军长期在外,就得让他的子侄离开荆州,如此,方可一战下来,不仅能消灭桓氏主力军团,更是让他们的荆州,没有可靠的力量镇守,失败之后也无法组织有力的后援助他们卷土重来!”
青龙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这么说来,引桓玄入建康,夺皇位,不仅可以消灭司马元显,还可以引蛇出洞,让他带上所有的荆州主力过来,带上大部分的桓氏子侄过来,想要在吴地置地占业,长久霸占,如此一来,会跟吴地土豪和我们这些大世家起冲突和矛盾,然后…………”
朱雀不假思索地说道:“然后就会让刘裕这样的人,带着北府军,反戈一击,彻底地消灭桓玄,是这样的吗,玄武大人?”
玄武笑着抚着自己的长髯:“若不是这样的计划,我又怎么会现在就同意让刘裕离开北府军,给他将军之职呢,就是要他躲过桓玄反扑的这一波。因为桓玄想进京,必然要收买刘牢之,然后再抛弃,事后对北府军的大清洗,是不可避免的事,刘裕若是留在北府军中,只有死路一条!”
青龙的眉头一皱:“可是桓玄是最清楚刘裕本事的人,他难道会因为刘裕离开北府军就不去害他吗?恐怕桓玄如果夺权,第一个想杀的,就是刘裕了吧!”
白虎微微一笑:“要是桓玄的目标是长久地占据荆州,那一定要杀了刘裕,因为刘裕率军会是他割据州郡,叛国自立的最大威胁。但要是反过来,他成了皇帝,有了天下,那刘裕只要肯臣服于他,就会是他建功立业,北伐收地的最锋利武器,因为在他以为,刘裕全无政治野心,对权力视如草芥,只要能支持刘裕的北伐心思,那就一定可以合作,就象刘裕可以跟黑手党暂时妥协一样。”
青龙咬了咬牙:“这样太危险了,是把刘裕的生死安危完全寄托在桓玄的一念之间。刘裕跟桓玄这么多年的恩怨,知道他的所有老底,甚至在草原上还把他关了地牢,差点要了他的命,以桓玄的阴狠歹毒,以他这回对两个多年盟友的残忍手段,你们真的确定刘裕能无事吗?”
玄武的眼中冷芒一闪:“能确保刘裕有事没事的,是看他自己的本事,桓玄如果要登基为帝,就不能一下子跟整个北府军为敌,刘裕如果能掌握北府军的军心,人望,就是对他最大的护身符,即使是桓玄,也不敢下手,就跟当年桓温不敢下手杀谢安和王坦之,一个道理,非不愿也,是不能也!”
青龙看向了玄武:“看来白虎大人跟你是心意相通,朱雀大人应该也不会反对,那我再反对,也是无用了,这么说来,你已经定好计划,引桓玄和司马元显决战了?”
玄武微微一笑:“所以我们接下来要讨论的,就是如何来做这个局的具体操作了,这回,需要我们共同出力,要振兴组织的第一步,就从今夜开始!”
三天之后,广陵城外,北府军大营。
曾经那井井有条,壁垒森严的营地,早已经给摧毁一空,到处都是倒掉的木栅,而一顶顶的营帐,也是铺开来,散得满地都是,给打开的箱子,到处遗弃,而晋军和北府军的军旗,则是给扔进了那些污泥坑中,或者是给扯碎成一条条,挂在树梢之上,体现出一种另类的嘲讽与不屑。
刘裕一身戎装,看着眼前这一片狼籍,轻轻地叹了口气:“想不到我们的营地,就成了这副模样!”
一边的刘敬宣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些恶贼,竟然这样毁我大营,一定要把这些妖贼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站在刘敬宣身后,一身皮甲,参军打扮的刘毅连忙说道:“我愿为先锋!”
刘敬宣哈哈一笑,拍了拍刘毅的肩膀:“希乐,别这么着急啊,这回连我都是听寄奴的,要不要追击,派谁追击,听听寄奴的说法吧。”
刘毅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之色,转而笑道:“建武将军,有什么可以让卑职做的事吗?”
刘裕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一众军校们暂且退下,只见向靖和何无忌等人都眉开眼笑,窃窃私语,看着刘毅的模样,半是惊讶,半是欢乐。
刘裕等到众人离开,才摇了摇头:“我说希乐,至于么,这里又没外人,用不着这样惺惺作态吧。”
刘毅笑道:“这可不是作态,好不容易才爬回北府,自然得守规矩才是。要不然,刘大帅可是说了,这回再不听令,以后可就别想回来了。至少,你得让我立个功,跟你一样当个将军,我才能硬得起来啊。你们现在都是将军,我却是个给贬了职,夺了兵的普通参军,怎么能叫惺惺作态呢?”
刘敬宣勾了勾嘴角:“我说希乐,我知道你心里憋屈,可这是我爹的意思啊,我也没办法,你来找我的时候,你看我直接就答应让你回来了,在我这里只是做个过渡,你老兄的本事,我还是知道的,只要这回立了功,那一个小小的将军之位,就算我爹不给,我也帮你找会稽王世子要去。”
刘毅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转而笑道:“那也得立了功才好去要啊。寄奴啊,广陵城破,这里的北府军大营也给摧毁,妖贼现在锐气已失,我们的将士,一路以来看着给屠掠的城池与村落,看着我们的大营给毁成了这样,看了那些战死沙场,无人掩埋的同袍尸首们,现在个个怒不可遏,主动请战,这正是兵法上说的军心可用,而敌军则是惰归之时,纵兵而击,可得大胜!”
刘裕点了点头:“是这么个道理,只是大胜会是何种程度,战后会是何种情况,大家想过没有?”
刘毅的脸色微微一变:“大破敌军主力,斩俘上万,不下于蒜山大捷,总可以做到吧。”
刘裕看着笑而不语的刘敬宣:“阿寿,这回你带了两千精骑来助我,我很感激,但是我想知道,你这回想要什么,或者说,你爹想要你做到什么。”
刘敬宣叹了口气:“真的是什么也瞒不过你,我说实话吧,这回父帅只给我两千精兵,要我助你,但特地嘱咐了,一定要想办法捉拿三个贼首,只有立下这样的大功,才算完成任务。寄奴,我不想抢功,更不想因为抢功而误了大事,所以这回我跟你就交个底,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刘毅的眼珠子一转,笑道:“那这样好了,三个贼首,我们一人一个,捉到了咱们抽签来分配,至于斩获,就让兄弟们分吧。这样咱们力往一处使,也不会再象以前那样为了争功而误事,如何?”
刘裕微微一笑:“希乐,你能这样想,比以前确实提高很多了啊,只要我们这些老北府,京口佬团结一心,那没有什么我们做不到的事!不过,我今天也跟你们两位交个底,这一次,我们怕是灭不了妖贼的。”
刘毅的脸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这回来,不就是为了全灭妖贼,平息叛乱吗?”
刘裕的神色严肃,摇了摇头:“那除非我们两路并出,一路我们在这里大破妖贼主力,另一路现在要从吴地或者建康出发,端了他们的海岛老巢,除非是刘大帅亲自率大军现在也出海扫除妖贼的巢穴,不然的话,我们就算陆上击败妖贼,也不可能一举消灭他们,因为他们有强大的舰队,可以随时出海。”
刘敬宣沉声道:“那我们不能跟妖贼决战,一次性消灭他们吗?我们现在会合江北的兵马,收拾溃兵,也能有一两万人,难道不能跟他们正面对决?”
刘裕正色道:“妖贼现在有十余万部众,精锐可战之士大约是四五万人,虽然是惰归,但是我们人数兵力不足,想一战尽灭他们,不太容易,而且妖贼极擅逃跑,蒜山一战,我们几乎只杀了小兵,重要的将校一个也没杀到,如果妖贼肯跟我们决战,那一定会事先留好船只,一旦形势不利,就会舍弃一部殿后,主力上船逃跑,这回我们如果不能在陆上尽歼其主力,又不能出海扫平他们的巢穴,就会后患无穷。”
刘毅有些失望:“连你也对这回斩杀几个贼首,彻底平叛不抱希望?”
刘裕平静地说道:“虽然战争需要勇气,但是一定要对敌我力量有充分,清醒的认识,我们千万不能有速决速胜的想法,想要毕其功于一役,高雅之不是兵力不强,不是军械不精,就是因为这种速胜想法,才会中计兵败,我等必须深以为戒,跟随妖贼,袭击后卫,迫其返身来战,每战溃敌一部即可,只要我们这样一直跟着,袭扰,妖贼现在所有的力量,俘虏,都会慢慢失去,最后,静观其内乱即可!”
刘敬宣的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跟在敌军后卫之后,不急着攻击,只是尾随?找机会打他一下?”
刘裕微微一笑:“这就需要你的精骑了,快打快撤,只跟不打也不行,碰到敌军没有埋伏的平原地带,利用骑兵优势,横扫一下,然后迅速撤离,如果敌军的大军来袭,就坚守险要,耗其锐气,敌军现在军队加上裹胁的民众,俘虏的百姓,有近二十万人,他们这一路没带太多的补给,虽然打下了广陵,但是江北的存粮之地却是在郁州,所以,他们是拖不起的,一路给我们这样追着打,一定会最后急了转身大战,而这一战,我希望是在郁州进行!”
刘毅轻轻地“哦”了一声:“为什么要去郁州打?有什么特别的吗?”
刘裕正色道:“江北六郡,包括原来北青州的军粮,都是存于郁州大仓,以便从海路去齐鲁之地,毕竟大岘山天险,穿行不便。后来北魏和后燕南侵,尤其是南燕在齐鲁之地建国,彭城又成了前线,所以从中原和彭城撤回的粮草,也多存在郁州,这回天师道北掠江北,第一目的一定是夺取彭城,下邳,跟南燕相联,这样进退皆方便。”
刘毅笑道:“但是,只要给我们咬住了,一直尾随,而彭城现在又有孙无终的军团守卫,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夺取彭城了,于是会退而求其次,向着郁州行军,一方面可以夺取大仓的粮草,另一方面,这里靠海,无论是否能夺粮成功,也可以随时上船撤走。”
刘裕微微一笑:“所以,我们的目的,就是咬住他们,拖疲他们,我军的优势在于甲兵犀利,不惧正面作战,又有精锐铁骑,可以随时突击敌军的后卫部队,天师道这回有大量裹胁的民众,速度一定快不了,兵民混合向来是兵家大忌,如果整军出战,我们就正面坚守,派精骑一路骚扰,在他们的民众之中制造混乱,孙恩也许能控制得了本部人马,但不可能在这些新附,或者是新掳的百姓之中,也建立铁一样的军纪的,在他们去郁州这一路之上,我们来给这些妖贼们,好好地教学一堂让他们终身难忘的军事课!”
刘毅笑道:“这样打的话,那一定可以重创妖贼主力,他们战也不是,不战也不是,最后就是士马日散,那些裹胁的百姓会自己逃离,而妖贼的主力,也会给我们这样一路慢慢蚕食!”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如果孙恩,或者是徐道覆足够聪明的话,会在后面扔掉裹胁的民众,加速向着郁州的方向撤离,换了徐道覆的话,会迅速地撤离上船,但孙恩我估计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上船之前,多半会集中兵力和我们决战一回,到时候,就是我们真正地痛歼妖贼主力,大家建功立业,为死难的百姓和兄弟们报仇的时候了。”
刘敬宣哈哈一笑,向前伸出了手:“好,那我就等着这场决战了!”
刘毅也上前把手按在了刘敬宣的手背之上:“就象我们当年参加老虎部队的资格赛一样,三个京口佬,一起取富贵!”
刘裕笑着上前把手放在了二人的手背之上:“共取富贵!”
十五天后,江北,东海郡,郁州。
在今天被称为连云港的这座海外大岛,与江岸的一大片平原隔海而对,岛上的树木,郁郁葱葱,隔着十余里的海面,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座巨大的仓库,正建于花果山的山腰处,几于山脚之下的郁州城墙齐平,相传当年楚汉相争的最后,齐王田横就逃到了这里,最后不甘为刘邦的臣下,自刎而死,而与之一同自尽的,则是那著名的五百死士,让这座岛城,平添了几分悲壮。
可是现在一眼看去,谷仓之外,人来人往,把一担担白花花的大米,挑进或者挑出谷仓,而仓外的打谷场上,更是粮草堆积如山高,任何一个将帅看到这副情景,都会是两眼发亮。
孙恩这会儿就看着这巨大的粮仓,但他的眼里不是发亮,而是在发火,因为在他这个连绵二十多里,依海而建的军营上,向东看,可以看到郁州岛上的大粮仓,但向西看,却是那严整的北府军营,不过五里的空间,隔着一座平原相对,深沟高垒,戒备森严,而在木栅后严阵以待的北府军战士,精甲曜日,矛槊冲天,伴随着骑兵不停地从营前横向驰过,引发的一阵阵欢呼之声,震得天师道的大营之中,沉默无语。
徐道覆紧紧地咬着牙,看着孙恩,拱手道:“大哥,别犹豫了,趁着现在六万大军还在,全体上船吧,刘裕跟个鬼一样的这一路阴魂不散,就是为了跟我们在这里决战的,我们千万不能上他的当!”
孙恩咬着嘴唇:“鬼,鬼,刘裕就是个鬼!是上天派来折磨我们的恶鬼!但是,我们难道就这么算了吗?从广陵到这里,战不能战,走不能走!前后给他的那些骑兵,夜袭所伤的将士足有快两万,好不容易抢来的十余万百姓,跑了个干净,现在你看看我们,伤兵满营,士气低落,上岸以来连战连胜的冲天士气,还剩下多少?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你甘心吗?”
卢循叹了口气,回头看着营中,大片的棚户之下,躺满了翻转呻吟,肢体不全的伤者,很多人根本连伤带都没有,伤口在这五月份的炎热天气下,已经化脓长蛆,让人不忍卒视,卢循咬了咬牙:“现在这个样子,伤兵太多了,严重影响士气,再战只怕胜算不大,大哥,高明的主帅要知进退,要果断,不能冲动莽撞啊!”
孙恩猛地一跺脚,厉声道:“刘裕这个狗东西,这一路以来,都不敢跟我们堂堂正正地打,几次回师应战,他都是这样守营不出,我不甘心,这一次,我就要在这里好好地打一仗,让舰队在海边接应,实在不利,大不了我们上船离开!反正这次几乎一无所获,最后不拼他一下,我这辈子都不服的!”
徐道覆的眉头一皱:“大哥,不要意气用事,现在满营伤兵,对其他将士们的士气是巨大的打击,而且这些天来,求战不得,又让掳来的百姓跑了个精光,上陆以来,连续征战,还…………”
说话间,突然只听到外面一阵鼓噪之声,只见对面的北府军大营的营门大开,数不清的将士从各营的寨门冲出,精甲曜日,而那些在营外来回奔驰的骑兵,也迅速地向着两翼张开,眼看就要列好阵型,发起冲击了。
孙恩的眉头一皱:“这回不会又是疑兵之计吧!”
卢循咬了咬牙:“前日里他们就是真冲了一次,把我们的前营打破,斩杀两千多人,伤五千多,我们可是吃了大亏,这些北府军的速度太快,不管是疑兵还是真冲,我们都不能不作准备应对!”
孙恩看向了徐道覆:“三弟也这样认为吗?”
徐道覆点了点头:“我们现在大营在海边,地势低,又没有坚固的营寨,给北府军这样的重甲步骑正面一冲,还真的挡不住,不管怎么说,先列阵出营,再作计较。”
孙恩恨恨地一跺脚:“昨晚就给这帮狗日的一夜三惊,全营上下没人睡好觉,今天又来,我就奇了怪了,这些北府军难道是神人吗,可以不吃不睡,还这么有精力?”
徐道覆苦笑道:“他们应该是把全军分为几拨,轮流出战,轮流休整吧,刘裕确实深通疑兵和乱兵之法,再给他们这样搞几天,只怕我们全军都要崩溃了!”
孙恩咬了咬牙:“干脆这次全军出营决战,要是他们退回去,我们就强攻北府军大营,管他娘的,把木甲也全给我拉出来,我就不信,刘裕守个大营还能跟守城一样厉害!”
徐道覆的脸色一变:“大哥,万万不可啊,强攻敌营会伤亡惨重,而且,而且刘裕的营寨,布置得极为严密,想要攻取,很难!”
孙恩冷笑道:“哼,我有后招,咱们不是还有三千颗五石大力散吗,足以制造三千长生人,如果正面攻击不成,就让三千总坛弟子服下这些药,北府军如果开营追杀,就会撞上我们的长生人,我就不信了,面对长生人,他们也能这么进退自如!”
徐道覆双眼圆睁:“大哥,你疯了吗?给总坛弟子服药?那些可是我们多年的精锐啊,也是神教最宝贵的力量!现在一共只有五千多弟子还保留着,你是要一战送掉一半?”
孙恩冷冷地说道:“现在军心混乱,让别的普通弟子吃,你当他们肯吗?只有总坛弟子才能在这个时候服药。这一次就是拼命,如果不打赢,你以为我们回到岛上,下次还会有更好的机会?”
卢循急道:“大哥,不能这样冒险啊,普通的士兵,新附的百姓损失掉不可惜,但是总坛弟子,那是我们多年征战才留下的精兵锐士,一可当百,让他们变长生人,白白地牺牲掉,太可惜了。现在桓玄已经取了荆州,将来一定会下建康,我们等他出兵时再趁机取吴地,怎么能说没有更好的机会呢?”
孙恩厉声道:“够了,我已经厌烦了,我不想再一次次地上岛,然后吃上半年一年的咸鱼,这次我上了岸,就不想再回去,桓玄若是一年不来,我们就一年不能上岸,若是他十年不来,那我们要在那些破岛呆一辈子吗?”
卢循勾了勾嘴角,无话可说,徐道覆叹了口气:“大哥,这时候不要置气,一切可以好好商量,从长计议,小弟这就率军出营,迎击晋军,如果他们回营,我就强攻晋军大营,一定全力攻击,若是不成的话,咱们就撤到舰上,再作打算,您看这样如何呢?”
孙恩的神色稍缓,摆了摆手:“那就先这样,我率一万中军和总坛弟子押阵,三弟你带两千总坛弟子前出,指挥四万军队列阵攻击,二弟,你率一千总坛卫队,配合着营中所有的民夫,辎重,带着伤兵们上船。准备接应我们。”
卢循的脸色微微一变:“大哥,在这个时候,恐怕还是…………”
孙恩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就这样吧,你在船上,起码能保证我们的退路,我放心。三弟,把所有的二十余部木甲也全给我拉上,哼,我就不信了,一个破营地,是我们几万精兵攻不下来的!”
北府军大营,刘裕站在箭楼之上,面带微笑,看着对面的军营之中,已经响起了连天的鼓角,各营各寨,一队队的军士飞奔而出,列阵于各自的校场之上,而数以百计的香主,大师兄们,则设起了香案,往一坛坛的酒水之中,洒着烧符篆后留下的香灰,更是有人不停地挥舞着香叶,手摇铜铃,为一队队的将士们,临阵赐福。
刘毅不屑地勾了勾嘴角:“看起来,这回妖贼是要全军出阵,拼命攻营了。”
刘敬宣点了点头:“不错,你看,他们正在往船上撤伤兵,搬辎重,应该是这战结束后就出海。”
向靖哈哈一笑,挥了挥手持的一把巨斧:“好啊好啊,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大杀一场了。这阵子每次都要疑兵啊,诱敌啊,才杀一小阵子就得撤,真不过瘾!”
一阵呵欠之声从身后响起,檀凭之等军校揉着惺松的眨眼,一边穿着甲胄,一边走了过来,一看到对面的情况,全都两眼放光,笑道:“太好了,正好睡饱了好大战!”
檀道济一直站在刘裕的身边,皱着眉头:“按说谁都知道,这时候不宜强攻的,直接拔营上船,是最好的选择,我们也不好大规模追击,可是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强打呢?”
何无忌笑道:“因为不甘心啊,孙大教主碰到别的部队,都可以战无不胜,给他俘虏啊,百姓啊一抓就是十几万,可就是对上我们之后,连战连败,这种无处发力,想打打不着的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反正是最后一战,就干脆来个痛快点的。寄奴啊,这就是所谓的因愠而攻战了吧!”
刘裕的嘴角边勾起一丝笑意:“我等的就是他的这个因愠而攻战,兄弟们,现在收兵回营,坚守各个营寨,准备静候敌军强攻!”
徐道覆的面色阴冷,坐于一架战车之上,这片四周的平原,也只有坐在战车之上,才能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离着晋军的大营,约有三里,处于弓弩射程之外的绝对安全位置,而在他的面前,三万大军一字铺开,摆出十里宽的正面,二十行以上的阵列,密密麻麻,弓箭手在前,槊手在后,作为前阵,而大批剽悍迅速,只着皮甲的剑士,则随后步行,大阵之中,二十余部高达一丈,伸出四只力臂,肩头摆着弩机,手里端着连弩和大斧,缓步而行的木甲,外面镶着铁皮,被二十名以上的辎重兵推着,靠着二十只并排小轮的滚动,向前而行。
左翼,张猛指挥着八千人马,沿着海岸线,向着晋军的左营前进,右翼,苟林子带着七千步兵,向着晋军的右营逼近,两翼稍稍前出,而中路的一万五千人马,则是缓步前行,徐道覆的两道墨染般的刀眉紧紧地锁着,一言不发。
刘裕独坐营中的高台,在这个位置,前方的情况一览无余,身边的刘道规,紧紧地抱着令旗,他勾了勾嘴角,笑道:“若是妖贼知道我们的真正实力,知道我们一路追击以来,从谢混到沈家兄弟,吴地的援兵援援不断地加入,现在我们的兵力,已经有两万之多,他们还会这样强攻吗?”
刘裕微微一笑,扭头看向了站在自己的身边,一身皮甲在身,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的谢混,说道:“看到你的仇人了吗?”
谢混的手,紧紧地按着剑柄,直视前方,一字一顿地说道:“张猛,这个杀千刀的叛徒,他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来。刘将军,谢谢你通知我,这回有报仇的机会,让我带着八千谢家庄丁赶来报仇,他们都有家人在妖贼之乱中死去,与妖贼都有不共戴天之仇,也是我们谢家多年训练的武装部曲,并不是乌合之众,只要你一声令下,现在就可以出阵与妖贼搏杀!”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谢公子勿虑,这一战,一定会让你们报仇的,所以,我把你的部下,安排在了右营的方向,对上苟林!等到敌军的攻击衰竭之后,就由你们出击!”
谢混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可是,我想对上张猛,亲手报仇啊。我的部下也是这样想的。”
刘裕正色道:“谢公子,仇恨和冲动会蒙上你的眼睛,作为主将,一旦失去冷静的判断,那就会让成千上百的战士付出性命的代价,远的不说,令尊大人和海盐的鲍公子,不就是这样牺牲的吗?你如果眼里只有张猛,那只会带着部下追着张猛冲杀,会打乱我们整个的作战计划。现在面前的敌军,不是张猛一个,而是三万大军,若是因为你这一支兵马的冲动,打乱了全盘部署,那就会影响全局。反过来,要是消灭了妖贼的整个大军,区区一个张猛,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谢混面露惭色,说道:“末将一时冲动,还请建武将军见谅。”
刘裕笑着说道:“好了,谢公子,你现在去我们的右营,刘毅刘司马现在在那里指挥,你听从他的命令就可以了。”
谢混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沈云子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寄奴哥,我们什么时候上?”
刘裕站起身,笑着拍了拍沈云子的肩膀,在他的身后,站着沈田子和沈林子,沈田子的背上插着两把大刀,手里拿着一把大戟,人熊一样的身躯,在一众的将佐之中也是格外的显眼,他的声音粗吼低浑:“寄奴哥,我们想在中军直接跟徐道覆打。虽然我们是民兵,但真打起来,不会比北府兄弟差多少的。”
刘裕微微一笑:“我不怀疑你们的勇猛,但这一阵,需要的更多是纪律,敌军两翼前出,中军强大,是想用中军的兵力,在战事激烈时,直冲我中央,所以,我们就将计就计,中央留出破绽,兵力集中在两侧。而你们吴兵的任务,就是加强右营的力量。何无忌何中尉现在在右营指挥,你听他的命令即可。”
这下身后众将都脸色微变,刘道规急道:“大哥,要是吴兵也去了右营,那我们中央只剩下三千北府老兵了啊,能不能顶得住一万五千敌军的冲击?”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所以,我要在中军,亲自顶住敌军。阿寿,你的两千精骑,现在可以出阵了。”
刘敬宣的眉头一皱:“中间的压力是不是太大了点?我的两千铁骑,最好还是留在这里帮你忙,要是现在出去…………”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老老虎部队的战斗力呢?我这三千老虎,可挡十万虎贲,苻坚的百万大军不是对手,慕容垂的十万铁骑也不是对手,当前的这些妖贼,更不在话下!”
刘敬宣咬了咬牙:“你有这个把握就行了,我会最快速度帮忙希乐先解决了苟林,然后转攻徐道覆的中央右翼,减轻你的压力。或者,干脆直冲徐道覆,打掉他的帅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不,徐道覆是名将,这一战他不是来拼命的,谁都看出他们的胜算不大,名将一定会未虑胜先虑败,他对自己的中央防护会很严,而且一定有大量的伏兵,就象上次伏击鲍嗣之一样,你要是直冲他,会中伏上当的,只要击破苟林就行,苟林一溃,就转攻敌军中央集团,我们的左翼有兵力优势,希乐得了谢混的八千谢家私兵之助,一定可以很快击退张猛,到时候我中央顶住,你们两翼合击,那敌军中军必败,上万溃兵败逃,我们只需要趁势掩杀就行,任他徐道覆有多少埋伏,都不在话下!”
刘敬宣哈哈一笑,转身就走:“那我们在妖贼的中军旗下再见了!”
刘裕站起了身,目光从身后一众北府兵悍将的脸上扫过,微微一笑:“兄弟们,开始吧!”
左营,张猛骑着高头大马,挎着大刀,缓行于后,在他的身前,密集的军阵,沿着海滩,鸣鼓而进,一阵阵的海浪,砸在他的大军行进之前,左侧不到二十步的地方,随着强劲的海风,甚至有不少海水拍岸后的浪花碎片,溅在最外侧的军士们的身上,烈日的曝晒之下,很多人的脸上开始起皮,而皮肤也变得黝黑,汗水刚刚从身体的毛孔之中渗出,就给蒸发,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盐迹,挂在衣领和袖口之上,他们的眼睛,轻轻地眯着,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武器,而众人的心跳之声,即使是在鼓点声中,也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毕竟,这回是正面进攻天下闻名的北府军所正面防守的营寨,任换了谁,都会有些心虚。
可是对面的北府军营里,却是一片寂静,刚才出营的千余名甲士,刚才早就撤了回去,营前五步左右,是一道足有三米宽的深壕,而壕沟之后,则摆放着拒马,鹿角,在这些障碍物之间,还绑着绳索,无论是谁,想要直接进攻对方的大营,都要绕过这些障碍物。
只有右营那三里多营的正面,紧闭着的三座营门,才是没有障碍,可以直接出击,只是那可以横在壕沟之上的,类似城池吊桥的那道浮梁,这会儿给铁索吊链收起,而那浮梁的背面,却是画了一根食指,挑衅似地向着自己的这个方向勾了勾,而下面则是用红色的染料写着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你过来啊!”
张猛紧紧地咬着嘴唇,身边的一个副将愤愤不平地说道:“这些狗日的北府军,太狂妄了,将军,我们现在就全线冲击吧,只要填平了壕沟,就可以杀入寨中!”
张猛没好气地说道:“蠢材,看不出敌军的诱敌之计吗?他们越是这样激我们,就越是要我们主动进攻,看看那壕沟吧,又深又宽,想爬过去都不容易,更不用说后面的障碍物了。不过。他们越是这样防守,就越是说明他们是诱我们攻击那些寨门,因为寨门太窄,他们可以集中兵力防这点宽度,但整个寨墙太宽,我们的优势,是人多势众,所以,就得想办法拉宽攻击的正面!”
副将眼睛一亮:“将军说得是,那我们要怎么办呢?”
张猛冷笑道:“传令,弓箭手上前,对着寨栅一线放箭,弓箭压制,而辎重兵上前,把准备攻栅时用的绳勾,拉索,去勾上那些拒马,鹿角,哼,不是想要阻止我们攻击吗?那我就反其道而行之,就是拉宽正面,全面攻击敌军的栅墙,只要攻破了寨墙,就给我进去放手大杀!”
随着张猛的命令下达,天师军的大队人马,在离寨百步的地方,嘎然而止,两千名弓箭手,从阵后奔出,每三人中,有一人背着一面大盾,倒着跑在最前面,一直奔到离寨三十步,距离深沟不过十步左右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就在这些人奔出的时候,寨中响起了一阵紧密的锣鼓之声,栅后和每隔十步左右就竖立的箭楼,哨塔之上,突然多出了成百上千的弓箭手,对着进入射程之中的天师道弓箭手们,就是一波波的箭雨袭击。
北府军的军官们,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而营中也响彻着将士们的欢呼声“风”“风”“风”的助威声,伴随着一阵阵整齐的弓箭手的弓弦击发的声音,化成飞上天空的一阵阵箭雨,挥洒在天师道的弓箭手阵中,没有进入那些大盾的保护之中,还在后面奔跑的很多军士,惨叫着中箭倒下,而剩下的弓箭手们,则连忙散开阵形,或是钻进那些盾牌的防护之中,或是趁着对方弓箭齐射的间隙,探身出来,对着营栅之中,也是一阵阵的弓箭回击。
张猛的身边,那个副将咧嘴笑道:“将军,看来北府军也不过如此啊,我原来还以为他们是千里挑一的壮士,个个弓强箭快呢,现在看来,跟普通的晋军相比,也没强到哪里去,咱们的弓箭手,完全可以靠着大盾跟他们对射。”
张猛满意地点了点头:“看起来,确实如此,我想,多半是敌军的兵力不足,把很多辎重,后勤人员也武装起来上阵了,你看,他们的那些营门附近的箭楼上,弓箭很快很密,对我们也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就连木盾,也有给射倒的,但是栅栏后面的弓箭,又稀又软,甚至飞不出五十步,明显是弱兵所射,这就证明了我的判断,敌军兵力不足,只能少量兵马防守寨门这些关键位置,而长栅之里,靠着弱兵和民夫,后勤来装装样子。”
“传令,让辎重兵们现在就上,以最快的速度给我填壕,勾拒马,扔沙袋,两刻钟内,如果壕沟不平,路障不除,让辎重队的李队长自己进沟里填!”
北府军,左营,一处后方的哨楼之上,何无忌神色轻松,看着对面的阵线之上,千余名身装轻甲的军士,如蚂蚁搬家一样,跑来跑去,把一袋袋装满了沙土的袋子,扔进那道壕沟之中,有些中箭身亡的家伙,甚至还有些还剩一口气,微微抽搐着的重伤兵们,也给身边的同伴,毫不留情地抬起来,当成一个人肉沙包,给扔进了壕里,就在这长栅一线,起码已经有了两百多具辎重兵和弓箭手的尸体,几乎全给扔进了壕里,与对面的那些给一排排拉进沟里的拒马们相呼应,每次有这种大块的路障入沟,后方的天师道军阵中就会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又是几千人同时扯着嗓子的宗教吟唱之声,不绝于耳。
沈云子站在何无忌的身边,笑道:“何中尉,看起来,妖贼上当了,三百北府军守寨门,五百吴地民兵守栅后,这样的弓箭打击,既有一定的效果,又能示弱于敌,等那壕沟一平,他们的大队人马就会冲上来了。然后…………”
何无忌笑着转过了头,看着沈云子:“然后,我们就可以比比,谁杀贼杀得快,杀得多了!”
北府军,右营。
天师道的神虎坛主苟林,披头散发,黄色的发带束着额前,手持一把利剑,站在一部战车之上,指挥着军阵向前,对面的营寨之中,同样是一片寂静,左边六七里处,壕沟一线,已经是杀声震天,箭矢漫天,从他这个位置,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而在他这一边,却仍然是停留在离着营寨一百五十步的位置,按兵不动,手里却是掐着指头,一会儿看看前方,一会儿看看左翼,一会儿抬头看看天上的云彩,周围的几千名将士都回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阵阵的迷茫。
苟林的身边,一个副将,正是他的副坛主苟杰,也是他的亲弟弟,这人倒是全副盔甲,提着一把长柄战斧,一看就是一员悍将,低声道:“大哥,张猛那里打得这么凶,我们这里却是不动,是不是有点?”
苟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懂什么,张猛向来是这样冲动冒进,想抢军功,那就让他打呗,他那里是海边,侧翼天然安全,可我们这里的侧面,却是要对着一片平原,北府军又不是没有骑兵,若是趁我们攻击的时候,袭我侧翼,可就麻烦了。”
说到这里,他向着在自己的军阵之后,一里左右,驻守中央,一动不动的中路大阵,笑道:“三教主不也没上吗。好了,现在的风向有利于我们,擂鼓,放箭!”
苟杰疑道:“只放箭,不进攻吗?”
苟林笑道:“攻什么攻啊,先等张猛打完了再说,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北府军右营,一片隐蔽的箭楼之上,刘毅的面色阴沉,看着营栅之前,天师道的一千五百名弓箭手,不停地上前放箭,然后迅速地退下,营栅之内,十步左右,已经是插满了箭矢,却是空空荡荡,没有一个士兵,甚至连那些箭楼之上,也是空无一人。
谢混一身皮甲,站在刘毅的身边,在他们的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离栅栏百步左右,大批的军士,伏身于各种帐幕之后,他们的武器全都隐藏在鞘中,身上披着大量的树叶与麻布,矛槊的头上,则用黑布缠绕,以掩饰那些闪亮的光芒,一眼看去,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却是人人屏息凝视,口衔木枚,连咳嗽之声也不发出半点。
“希乐,你还在等什么?我们的兵力有优势,打开营门冲杀出去,可得全胜啊,早早地击溃了当面的妖贼,正可以转攻中央妖贼本阵的侧翼呢!”
刘毅摇了摇头:“谢公子啊,稍安勿躁,妖贼放出最弱的一军攻我营地,而徐道覆的中央兵力强大,却是按兵不动,目的就是要用两翼来试探我们的虚实。他们现在并不知道我们一路之上,先后得到了两支吴地部队的增援,公子的八千庄客和沈家的五千部曲,加上我们本来的七千步骑,已经不弱于他们的兵力了,战力更有过之,现在妖贼还想通过左右翼的攻势,来调动我们的兵力,迫使我们分兵两营,然后突然中央突破,如果我们集中兵力于一翼,他们就会中央兵马驰援加强。如此,即使战事不利,也可以舍弃一部,主力撤退。”
谢混咬了咬牙:“可是,如果我们不攻,那敌人怎么会有损失?刘建武把两支援军分配到左右翼,又让刘敬宣所部两千骑兵刚才从后营和我们右营的侧门出击,那他手上,就只有三千人马,徐道覆若是挥动正面主力强攻,怕是顶不住啊!”
刘毅微微一笑:“刘裕打仗的本事,你不要怀疑,徐道覆用兵谨慎,这样进攻,就是不会在中央投入太多的部队,张猛那里在强攻左营,却不知无忌和沈氏的援军已经实力超过了他,我料无忌也是在示弱诱敌,一旦张猛破栅而入,那就会瞬间进行强力反突击,天师道若是左翼杀入我左营,那苟林一定也会不甘人后,突击我这右营,到时候,就是我们放手大杀的时候啦!现在,我们只守不攻,让营栅一线的假人来疑敌,只有到他们冲进营中,我们才动手!”
天师道,中军,徐道覆的眉头深锁,看着左右两翼的情况,左翼那里,一条长壕已经给填了个七七八八,甚至从他这里,基本上已经能看到了通过沙袋和尸体堆积起来,几乎已经看到底面的壕中情况,那些原本插在沟底,让人望而生畏的尖头木桩,已经消失不见了,甚至,很多不足一尺的沟底,即使是跳进去,也可以很快地再跳出来,绝不至于成为前进的障碍。
徐道覆的身边,两个抱着宝剑的女将,左边一个,正是卢兰香,而右边一人,则是孙芳儿,孙芳儿笑道:“三哥,看来张猛那里就快要对晋军左营发起攻击了啊。”
卢兰香不满地看了看右边:“这个苟林,什么情况,畏战不前,要不要催一催他?”
徐道覆摇了摇头:“张猛一向激进勇猛,人如其名,而苟林是以前晋军降将出身,老成持重,张猛的侧翼一边是海水,一边是我们中军,绝对安全,所以我让他在这一侧突击,而苟林的右翼可能会给敌军骑兵冲击,能保持稳定防守即可。现在他们这样打,都是按我的计划在行事。没有问题。”
孙芳儿笑道:“那张猛若是突入敌营,我们是派兵援助他,还是怎么地?”
徐道覆沉声道:“晋军不过七千人马,张猛全军就有八千,如果破栅,那晋军主力必然会调往左营,那我们就是全线突击的时候,尤其是我们中军,要用最快的速度,攻破晋军的中央大营。现在,我们就要开始为攻营作准备了!”
卢兰香的凤目之中,冷芒一闪:“那现在是要填壕吗?我去!”
徐道覆笑着摆了摆手:“不用,这回是时候让晋军见识一下,什么才叫木甲奇兵了!张纲,看你的了!”
一个三十多岁,与那些披发教徒们形容迥异,束发纶巾,一看就是个读书人的文士,走了出来,两个亲卫开始往他的身上套起皮甲,惹得这个清秀文士不停地叫着:“轻一点,轻一点。”
这个文士的左脸之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紫色胎记,让他整张清秀的脸,显得那么地不协调,要用白璧微瑕来形容,再是合适不过。孙芳儿笑了起来:“张先生,上次不是说有办法消掉你脸上的这块胎记了么,怎么我这一看,好像颜色更深了啊。”
这个被叫做张先生的,名叫张纲,乃是吴地的一个书生,张氏本是吴地大族,但是自东晋开国以来,被高门世家多次打击,张纲家族,也是给庾家夺了祖传的庄园田产,成了一个只拥有百余亩薄田的小地主,还要纳税服役,比起平民自耕农,也好不了多少,所以就跟吴地的大部分失地土著家族一样,全家世代信上了天师道。
但是张纲的手中,有一部家族祖传的木甲机关术残本,据说其先人曾经是墨家门徒,后来墨家灭亡才逃难到了吴地,而这些残本机关术,也是先辈所传,张家世代研习这种机关术,但不得其法,只能做些磨坊,水车之类的农具,直到一个机缘巧合的机会,卢循与张纲相识。
卢循的手上,有卢氏所传几乎整套的诸葛机关术,也是源于春秋时的上古秘法,与这些墨家机关术的残片相对照,不少百思不得其解的技术难点,迎刃而解,加上张纲天生痴迷于钻研这种木甲机关,可谓如鱼得水。
短短几年时间,张纲就制造出了大量可用于实战的木甲,虽然没有那青龙郗超的大力金刚这种,可以用黑色妖水驱动的铁甲杀器,但是现在一字排开的那二十余部轮式木甲,却都是出自张纲的杰作!
张纲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次的药水又失败了,罢了,就这样吧,当年我本欲投入王家的幕中,做个幕僚,就是因为他们嫌我这张脸不太体面才没要我,哼,我就是要让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见识一下以貌取人的后果。三教主,现在是要出动木甲,强攻敌军大营了吗?”
徐道覆点了点头:“嗯,我的兵力,要随时支援两翼,现在左营即将突破了,不能给敌军分兵救援的机会,需要三处同时发动,让木甲在百步之外,攻击敌军中央主营的营门,掩护辎重兵填平壕沟,清除路障,等我一声令下,就全线突击!”
张纲笑着站上了一部小轮,看起来,就象一个后世的轮滑,两根木杆,操纵在他的手中,而一块厚重的,镶着铁皮的木盾,挡在他的身前,把头部以下的整个位置都掩盖得严严实实,他操纵着两根木杆,这部自走轮车,向前轻快地滑行起来,如同一辆电动车一般,前线的军士们纷纷避让,闪开一条通道,而百余名护卫,则紧随其后,很快,就涌向了正前方。
卢兰香勾了勾嘴角:“当家的,你为何这回要让这个酸书生打头阵?那些个木甲机关,真的有这么好使吗?”
徐道覆的眼中冷芒一闪:“刘裕深通兵法,这营寨的布置可谓暗藏杀机,我也看不出现在他的打法是什么,小心使得万年船,如果让重兵上前,给他火攻或者是用投石机,重弩攻击,就亏大了,反正那些个木甲可以随时造,给张纲一个发挥的机会也不错,你们可别忘了,上次打败高雅之,就是靠了这些木甲机关,挡住了高雅之中军骑兵的反冲击呢。”
孙芳儿笑道:“可是这回是强攻敌营啊,如果对面真的有投石机,那我们的木甲怕是挡不住吧。”
徐道覆微微一笑:“砸坏些木头,总比砸死我们的将士要强,现在这三万人马,几乎就是我们神教最精锐的兵力了,死一个都会心疼!这一仗我不指望能大胜,但求能把这些兵马都安全带回!”
说到这里,他喃喃地自语道:“刘裕,你究竟在想什么,真的就是要坐视我们攻营了吗?”
北府军,中军营地,刘裕独坐帅台之上,身边只有刘道规抱着令旗侍立一边,刘道规指着正面,那二十余部一字排开,被站在小轮车之上的张纲所指挥,在几百名军士的推拉之下,缓缓向前滚行的木甲,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些,这些是什么?怎么没见过这样的攻城器械啊。”
刘裕勾了勾嘴角:“还记得我在戏马台时,大战郗超的时候,那个什么大力金刚吗,这是机关术做出的木甲,就是跟那同样的东西。”
刘道规恍然大悟,讶道:“哎呀,还真是那东西呢,只是,那个大力金刚不是从天而降再给拼装吗,还能自己动,这个为何要人推?”
刘裕笑道:“大力金刚可是能用那黑色妖水驱使,可以自走,妖贼没有黑色妖水,他们的木甲机关,得靠人力推行,到攻击距离后再由里面操纵的军士来控制弩箭击发,刀斧斩击。”
刘道规笑道:“原来如此,那等于就是个移动的弩机啊,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如果用投石车或者是弩炮攻击,就可以破解!”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传令前锋守栅将士,全部后退,退到栅后五十步内,只留穿了盔甲的草人,木偶在一线,无论敌军木甲机关如何攻击,都不许还击!”
刘道规讶道:“这又是为何,这不是放任敌军破我栅,攻我营吗?”
刘裕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要敌军三军同时发力,全力攻我大营,徐道覆想让木甲试探我们的防守,那就让他看到我们全无防备,左营的张猛一破营,他这里不可能再不动,必要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帮他一把,主动破栅!”
说到这里,刘裕笑着扭头看向了身后,戴着狐皮耳套,手持长刀的沈庆之:“阿庆,你的大炮飞石,都准备好了吧。”
沈庆之微微一笑:“如您所愿,建武!”
张纲坐在轮车之上,几十名军士,举着盾牌,在他的头顶形成了一道盾墙,他勾了勾嘴角,手里拿着一杆木棒,对着在自己面前二十步左右,一字排开的那二十余部木甲,轻轻一挥,沉声道:“左边,七部,连弩攻击箭塔!”
一阵机关响动的声音传来,左边的七部木甲,各自双臂下垂,两侧肩头之上,两架十连发的八石奔牛弩,竖立起来,对着正对着自己的六座箭塔,十四部奔牛连弩,同时发动,弩机击发之声,伴随着这些弩矢离弦时的巨大响动,不绝于耳,而这些足有一尺长的重弩箭,纷纷准确地击中了那些箭楼哨塔之上,挂在四周的,蒙着生牛皮的防箭大盾,被这些重弩所击中,一弩即穿,有些盾牌直接给打成了两截,更多地则是打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圆洞,弩后立着的几十名穿着盔甲的士兵,如同雨点一样地下落。
随着这些木甲连弩的攻击,对面的箭塔之上,那些弩手们也开始了发射,不停地弩机击发,飞矢连连,只是隔了百步左右,却是无法发现,击发的那些弩,看似是端在这些军士们的手上,但是盔甲之下,这些都不过是一些稻草人,就连他们手上的弓弩,也是弩机之后,连着一条细长的绳索,直接连到塔下十余步外的一条壕沟之中,而在这条壕沟里,早就遍布弓箭手,还有几十个手里拿着细绳,远远地操纵着箭塔之上,伪兵草人们发射弩矢的军士。
百余只弩矢从这些箭塔上射来,钉得这些木甲机关满身都是,却是丝毫没有影响它们击发八牛弩的速度,一边飞来的是普通的步兵弩矢,一边飞去的则是重弩长箭,随着对面箭塔之上,落地的人越来越多,这些箭塔之上的回击,也显得越来越无力。
“轰”地一声,一座塔楼的底柱,被一根重弩所击中,这根之前已经钉上了两根重弩矢,穿柱而过,摇摇晃晃的塔楼,终于再也经不住这一击,如同一个已经腿上伤痕累累的人,轰然而倒,塌坝的箭楼向前倾去,重重地砸在之前的栅栏之上,引得一段六七米长的栅栏,整排地倒下,而腾起的烟尘,更是把三十步之内的方圆,全都淹没其中。
张纲哈哈一笑,木棍一挥:“右边八部木甲,掩护弓箭压制!”
这回轮到右侧的八部木甲,它们举起了双臂,而四只巨大的盾牌,挂在他们的两臂之上,一千名弓箭手从后边的阵中奔出,这几十面大盾,把他们完全掩护住,即使是连对方的箭楼之上,也无法直接攻击这些弓箭手。
随着各队队正的一声声号令,这些弓箭手们,迅速地对着对面的营栅放箭,五十步左右的距离,足以让这些训练有素的弓箭手们,以最快的速度把手中的弓箭倾泻而出,对面的木栅一线,十步之内,落矢如雨,烟尘之中,不停地可以看到有披着甲胄的军士前仆或者是后仰倒地,而反击过来的弓箭,则是稀稀拉拉,完全不成比例。
天师道中军,徐道覆的眉头渐渐地舒展了开来,指着前方的情况,笑道:“果然,刘裕的兵力不足,区区七千人马,怎么可能挡住我军的全面攻击,左营那里,就快可以冲锋了,我们中路也不能落后,传令,让张纲以最快的速度打开寨门,前锋部队准备做好冲击,一旦我下令,就要全线冲进去,以最快的速度,给我打到刘裕的帅旗之下!”
徐道覆的命令,迅速地通过旗鼓之声,传到了张纲的身边,一个传令兵马上奔了上来,对正在指挥着左右翼木甲射击的张纲急道:“先生,三教主有令,尽快打破敌军中营寨门,然后准备突击!”
张纲哈哈一笑:“这又有何难?!中央十二部木甲,勾矛准备!”
一直没有参与攻击的中央十二部木甲,胸口之处,缓缓打开,从里面的空仓之中,缓缓地推出了一部床弩,随着缓缓地从内仓里向外滑行,两侧的弩臂开始展开,而中央的滑杆之上,则固定着一根五尺左右的勾槊,与一般的尖刃不同,这槊尖之后,带着三股倒勾,如同捕鱼时勾鱼的鱼叉,十二根这样的勾矛,就这样搭在弩机身上的滑杆之中,而百余名操作床弩的军士,则飞奔上前,一边往这些勾矛的尾部的孔洞之中缠上粗麻绳,一边推动着绞盘,把又粗又大的弩弦,缓缓张开。
张纲的吼叫声,在前线回荡着:“十二部床弩,齐射,目标,对方中央寨门,发!”
他的命令刚一下达,给绞得绷到最大位置的弩弦,就几乎是同时,猛地一松,十二枝勾矛,如同流星赶月,激射而出,不偏不倚,全部击中了五十步外,那高高吊起的寨门,每一根勾矛,都重重地击中了寨门的底部,打得那根竖起来,挑衅般的手指,几乎都要折断了一样,十二根又黑又粗的长矛,就这样钉在厚木寨门之上,几至没柄,打得整个寨门,都在剧烈地摇晃着。
张纲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木棍,他的手都在发着抖,最激动人心,最关键的一步,就要在眼前,他扯着嗓子,用最高的声音,颤抖着吼道:“拉矛,破寨!”
百余名五大三粗,壮硕过人,蛮牛一样的军士从后列奔出,他们手无寸铁,甚至不着甲胄,一身发达的肌肉,在奔跑的过程中,线条在剧烈地抖动着,这些力士,冲到近前,一把抓过持在前方绞弩军士兵中,那些粗麻绳,往着自己的肩上一扛,或者是腰上一系,十人一组,喊着号子,转身就向着后面拉扯起来,十二根打穿了寨门的勾矛,就这样在这些力士们的拉扯之下,一阵剧烈的抖动之后,终于轰然而倒,大门架在了壕沟之上,带起冲天的烟尘,连带着周围两侧的辕门,以及宽达五六十部的寨栅,全部前倾扑地,中军门户洞开,高台之上的刘裕,就在两百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