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孔靖分开之后,刘裕走向了自己的营帐,与那井井有条的飞豹军帐不同,这里的营帐,跟那种大通铺子也没啥区别,四五十条汉子,挤在两条长长的草席之上,每个人大约三尺宽的空间,就算是睡觉的地方,与飞豹营中那股子每天训练之后的汗味相比,这里更多了几分呛人的烟火味道,让新来的刘裕,有些不太适应。
周围的人对刘裕都很客气,但也有种敬而远之的态度,毕竟,一边是毫无希望,看起来不可能出头,甚至哪天会不会受罚或残或死的铁匠,另一方则是全军闻名的锐士猛男,没有人以为,刘裕会在这里长久地呆下去。
刘裕也没有完全从水生的死中走出来,与前一阵几乎天天梦到王妙音不同,这两天就是做梦,他也是不停地看到水生的脸,所以,一向很喜欢主动结交人的刘裕,这会儿也懒得去认识自己的新伙伴们,找了一个空位,他几乎倒头就睡,在这一帐鼾声如雷的汉子中,倒也不算异类。
一个声音在刘裕的耳边轻轻响起:“刘大哥,你可曾睡着了?”
刘裕睁开了眼睛,循声看去,却只见到早晨在营门口站岗的那个黄脸少年,正一脸兴奋地看着自己。
刘裕微微一笑:“你若不喊我,我倒是很快就会睡着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那黄脸少年笑道:“我叫冯迁,益州人。刘大哥,我真的是做梦也想不到你会来我们这里。”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他白日里只觉得这少年说话怪怪的,自己是没听过这种语调,却没有想到此人来自益州,他的眉头一皱:“益州人也来北府这里当兵吗?”
黄脸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神色:“其实,我开始不是北府兵,而是跟着毛将军的部曲。毛将军家世代镇守梁州和益州,我们家几代都是他家的家兵。这回朝廷出兵解三阿之围,我也跟着毛将军去了。”
刘裕点了点头:“毛将军一战全军崩溃,自己只带了几十骑逃走,你们这些溃兵,就被北府兵收容了?”
黄脸少年冯迁挠了挠头:“是啊,那战真的是见了鬼了,都说秦军在几百里外,可是我还在睡觉的时候,就听到外面的战马嘶鸣,杀声震天,一出帐却只见所有人在奔跑,说是秦军杀过来了。我也只有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一起跑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是毛将军的亲兵部曲啊,难道没跟着毛将军在一起吗?”
冯迁看了一眼身边的那人黑脸军士,低声道:“少爷,您自己说吧。”
刘裕的心中一动,白天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黑脸军士有点不寻常,不象是一般的小兵,举手投足间,倒是有些将校的气度,他看向了黑脸军士,奇道:“阁下难道是?”
黑脸军士叹了口气,坐起身:“说来惭愧,在下乃是毛将军的侄子,毛球是也。”
刘裕睁大了眼睛:“毛球?这名字实在是有点,这么说来,你是北伐名将毛宝的孙子吗?”
毛球勾了勾嘴角,说道:“不错,先大父讳宝,我毛家一门忠烈,世代将门,镇守梁州与益州,家叔这次奉调入京宿卫,我等子侄也随行,这次北上抗秦,满以为可以建功立业,却没想到,唉,一夜之间,大军崩溃,我还有何面目,再回都城啊。不止是我,我的几个兄弟也都给收容在各辎重营,不是做被服就是喂马,算是赎罪吧。”
刘裕点了点头:“这么说来,这辎重营中,很多都是你们这样给收容的毛将军残部了?”
毛球叹了口气:“是的,严格按军令的话,我等都得论罪,谢将军给了我们一条生路,让我们在这铁匠营中戴罪立功。刘裕,你的大名,我最近已经听说过很多,你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你只是一时训练中出了事故,才会来这里,迟早会离开的。”
刘裕的眼神变得黯然:“我亲手害死了我的兄弟,于公我必须受罚,于私我也过不了自己良心的坎,来这里,我是为了赎罪的,我只有打造出最好的盔甲,最锋利的武器,才能对得起我兄弟的在天之灵!”
毛球勾了勾嘴角:“不过,你还别说,那个孔幢主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起码在铁匠这一行当,他很优秀,来这里之后,我倒是学到了许多打造铁甲和精械的好办法,以后也许可以用得着。刘裕,听说北府兵是最好的战士,也需要配备最优良的装备,你是从飞豹营过来的,感觉如何?”
刘裕微微一笑:“我们的装备铠甲,都是从武库里取的库存,我个人感觉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今天我碰到了孔幢主,他家世代造军械,倒是有很多让人眼前一亮的设计,我想,如果是穿这里的盔甲,配备这里的武器,一定会与众不同的。”
说到这里,刘裕正色道:“毛兄,你在这里做些什么事情?上面知道你的身份,所以只让你看守营门,不再打铁吗?”
毛球摇了摇头:“不,我们是轮班去看门的,与打铁相比,这倒是清闲了许多。不过,明天我们就得又去打造甲片了。刘裕,你明天也得跟着我们一起去造甲。”
刘裕奇道:“只是造甲片吗?不是打造头盔,兵器这些?”他的心里略有些失望,至少他知道,锻造是很需要力量的,看今天那个铁匠铺里抡大锤的那些汉子,跟自己比起来力量倒是差远了,所以,他心底里倒是有些希望明天能跟着孔靖学习抡大锤,打兵器。
毛球笑道:“凡事都得从最基本的做起,即使你刘老兄也是一样。到这铁匠营的人,不管本事大小,一律先做一个月的杂役,也就是你今天看到的,挑水,运矿石的那些事情。不过你的情况特殊,今天孔幢主已经下过令,明天让你跟着我们一起打甲片子。”
刘裕勾了勾嘴角:“是打那种札甲,鳞甲的甲片吗?这有何难?”
毛球与冯迁先是一愣,转而相视笑了笑,双双躺下:“明天,你就会知道这小小甲片有多难打造喽!”
第二天,一大早,刘裕匆匆地洗涮之后,就赶到了铁匠铺那里,让他惊奇的是,天刚蒙蒙亮,就有如同蚂蚁一样的杂役和苦工,挑着担子,从营外的山林之间而来,把一担担的清冷泉水,运回到铁匠铺里的一顶顶大缸之中,炉子还没有生火,这些十月的冷泉之水,让整个铁匠铺中,传来丝丝寒意,让身着单衣的刘裕,都感觉到一丝冬天的气息。
孔靖扶着大锤而立,在十几个部曲的护卫之下,站在铁匠铺的门口,每个挑担打水的仆役经过时,他都要仔细地检查一下水质,触手摸摸水温,甚至还会尝上一两口,这才满意地一挥手,而那些通过了验收的杂役们,个个如释重负,感谢之后,便欢天喜地地跑去另一边的食堂领饭吃了。
刘裕走到了孔靖的身边,正色道:“孔幢主,请安排我今天的活计。”
孔靖微微一笑,一挥手,打发走了面前的一个小工,对着刘裕说道:“刘队正(昨天刘裕给临时加了一个队正之职),本来按规矩呢,你是要在这里先从打水,运煤,搬铁这些基本事情做起,但念你曾经做到过幢主,又是全军闻名的好汉,这些杂事,就暂不安排你了,从今天开始,你先开始制甲。”
刘裕的心中一动,昨天晚上毛球和冯迁就跟他说过这制甲之事,他勾了勾嘴角,说道:“孔幢主,是让我制皮甲,还是制铁甲呢?”
孔靖回头一指在外面堆得如同小山也似的皮甲,说道:“我们这里是铁匠铺,用来打造铁甲的,而皮甲这些,是在辎重营里的革服部制作。”
刘裕奇道:“这么说来,皮甲都是在别的地方生产喽?可是既然在别处生产了皮甲,为何又要运到此处呢?”
孔靖哈哈一笑:“刘队正,你只怕是没上过战场,也没有穿过真正的铁甲吧,或者说,穿了也没留意?”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红,投军以来,他还真的是没有穿过正牌铁甲呢,即使是上次的那场演武,所穿的双层铁甲也是训练所用,锈迹斑斑,感觉效果并不是太好。
刘裕开口道:“那今天正好跟孔队正学习一下,这皮甲为何要搬来此处,我们制铁甲,需要用到这皮甲吗?”
孔靖点了点头,一挥手,站在一边的冯迁马上跑去拿了一件皮甲过来,刘裕定睛一看,只见这层皮甲之上,大约四分之一的地方,已经开始编上了密密麻麻的甲片,这些甲片呈长方形,大约一指宽,三指长,每一层甲片厚厚地叠在一起,相邻挨着,一圈皮甲之上,大约正面缠了有二三十片这样的甲片,而看这高度,要布满这皮甲的整个正面,至少需要四五百片甲片才行。
刘裕睁大了眼睛,摸着甲片之下,把这些甲片紧紧缠绕在皮甲之上的绳索,说道:“所谓的铁甲,就是这样缠在一起的甲片吗?需要在皮甲之上再附加一层甲叶?”
孔靖正色道:“不错,你可别小看这些甲片,这是用精钢打制的,不是普通的铁片。不信你拿一片看看。”
刘裕取下了一片甲叶,放在手上翻转着,触手冰冷,而这甲片看起来象是长方形,但取下之后,才发现甲面是有弧度的,向外鼓出了一个小山包似的弧度,而其重量并不轻,大约半两,刘裕估算了一下,这层硬皮甲大约有五六斤重,而四五百片这样的甲片置于其上,重量怕是有三十斤都不止呢。
刘裕继续摸索着这块甲片,用手轻轻地揉捏着,发现这块甲片并非是生铁或者熟铁,相反非常坚硬,又不失韧性,看来真的和孔靖说的那样,是用精钢打造的呢。因为,生铁是无法锻打成这样的弧度,而熟铁一捏就变形。
刘裕点了点头,把甲片递回给了孔靖,说道:“这还真的是一片精钢甲片呢,是给将军们装备的大铠吗?”
刘裕曾经在帅帐之中见过一些将校身着此铠,刘牢之和孙无终都穿过,这一身甲胄如此地昂贵,弧面甲叶又是防护性非常良好,显然不象是给小兵穿戴的。
孔靖微微一笑:“不,这些甲胄,是用来装备老虎部队的,那老虎部队的每个普通士兵,都会身穿这一身铁甲。”
刘裕吃惊地张大了嘴,这比他从刘敬宣那里第一次听到要组建老虎部队的事,还让他惊讶:“什么,让普通士兵穿?这怎么可能,哪来这么多的铁甲?”
孔靖微微一笑:“现在我们这里的制甲匠有三千人,平时一个制甲工人,要打造这五百片甲叶,做好一副铁甲,大约需要三百天的时间,但是,在我这里,用了我孔家特有的催工之法,一百五十天即可完成。如此一天,每人一年可完成三件铁甲,三千人一年下来可完成九千件。”
“老虎部队应该是集中了全军的精锐,数量不会超过五千,到时候玄帅如果再派人来帮忙,半年之内,足以打造这些甲胄。刘队正,现在你明白,什么叫精兵锐卒配铁甲了吧。”
刘裕叹了口气:“你这样一说,我是明白了,如果一个人造一副纯铁甲,那费工费时,而且万一出错,就是前功尽弃,但是如果都只做这种小甲片,一天可以打个十片八片的,那大家一起做,速度就快得多了。而且即使出错,也只是坏了一个小甲片,并没有影响整个盔甲,大不了换了就是。这办法真好,能迅速,大量地生产这样的铁甲。”
一边的毛球笑道:“不仅如此,在战场上如果这些盔甲受到攻击,给打坏了,也可以修复,只要换个甲片,把打坏的那些替代就可以。刘队正,你看到这些甲片上的孔了吗,就是用来穿绳子的,实际上,这种札甲,就只需要一条坚固的绳索,把二三十片甲叶串在一起,固定于皮甲之上,如此层层相迭,就是一副铁甲,远了防箭,近了防刀砍矛刺,效果那是相当的好啊!”
刘裕哈哈一笑:“好,太好了,孔幢主,这甲片应该如何打制呢?”
孔靖笑着从一边的一个大筐里拿起了一个甲片,说道:“在打造甲片之前,你先得了解一下锻打是怎么回事。”
他说着,扭头对着一边的毛球说道:“毛队正(毛球的情况和刘裕相似,也是给了个队正之职),你来跟刘队正说说这铁器打造之事。”
他说着,对着在一边围成一圈,巴巴地看着刘裕等人的其他仆役们沉声道:“都皮痒了是不是,快去干活!”说着,他一脚踢到了靠的最近,竖着耳朵拼命想听的一个家伙的屁股上,踹得这人跌出去六七步远,周围的众人早就饱尝了孔靖的手段,哪还敢再围观,一哄而散,各回自己的岗位了。
一边的毛球却是不慌不忙地说道:“说起这打铁一途,话可就长了。上古的时候,人们都是用骨制的器件,削木为兵,配上打磨过的石制或者骨制锋刃,以为兵器,至于身上的防具,就跟你现在看的这身皮甲一样,是取自犀牛,斑马,大象等皮粗肉厚的猛兽之皮,加以油浸日晒,然后切割而成的。”
“象雄犀牛的皮制成的甲,可用百年,而雌犀牛的皮制成的甲,可穿二百年,雌雄犀牛皮混合的甲,可穿三百年,这可是春秋时代就流传下来的制甲书里明文写着的。”
刘裕笑道:“上古的时候中原大地到处是犀牛大象,现在天下人多了,农田多了,这些猛兽就越来越少,哪来这么多犀牛皮甲呢?”
冯迁插嘴道:“犀皮甲没有了,但水牛皮,鳄鱼皮,鲨鱼皮这些还在啊,一样可以制成皮甲,后面猪皮,羊皮也可制甲,这些虽然防护能力不如上古的猛兽皮甲,但是一般防箭问题不大,而且也可以大量装备。”
毛球继续说道:“上千年下来,随着制作皮甲技术的进步,即使是猪皮牛皮,制成的皮甲也不逊色于上古的犀牛皮,当然,皮甲主要是用来防箭,还有防青铜武器的砍杀击刺,等到铁制武器大量出现之后,这些皮甲就难以达到防御的效果了。”
刘裕叹了口气:“是啊,铁制武器锋利异常,即使是铁甲,有时候都挡不住矛槊的突刺,也难怪这些皮甲之外,要加这些甲片,增加防护能力了。”
毛球笑道:“正是如此,但这些甲片的打造和摩制,并非易事。刚才说到上古时代用的是青铜武器,穿的是皮甲,到了春秋战国时期,铁器出现,但一开始人们只发现这些铁可以用于制作生铁,炼的次数多了后,还可以成为熟铁。”
“生铁不可锻打,不能成为自己想要的形状,熟铁过软,不够坚硬,人们常年来不知道这是何原因,所以早期的铁,远远不如已经成熟千年的青铜技术来的好,在战国末期,用的也不是太多。就象秦军,他们的武器多数是成熟的青铜武器,铁武器并不多。”
“一直到了汉代的时候,人们才渐渐地发现,铁之所以有生铁熟铁之分,关键在于里面的成分不同,而这成份最主要的一点,就是炭粉!”
刘裕睁大了眼睛:“炭粉?就是木炭吗?”
毛球微微一笑:“正是,大概是人们在炼铁的时候,用的是木炭来烧炉,偶尔会有些木炭粉飘起,进入到熟铁之中,这些无意间进入的炭粉,却是改变了熟铁的内部构造,谁也没料到,这些木头烧尽后的余烬炭粉,居然可以成为让铁变成钢,变得坚硬无比的关键道具。”
“不仅如此,熟铁有了炭粉之后,凝固之后就如同生铁一样,非常硬,可是因为其本身很软,在烧红的状态之下,是可以象熟铁一样进行锻打的,这个锻打,就是把这还没有冷却的钢块,放在铁玷板上,用大锤反复地击打,一直到砸成所需要的形状为止。一旦形状完成,就迅速地淬入到冷水之中,一下子就能从红通通的热钢,变成了最后定形时的那种形状。有个俗语叫趁热打铁,说的就是这个。”
刘裕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么说来,其实应该说是趁热打钢才是,对不对?”
毛球哈哈一笑:“正是如此。趁热打的是钢,自从人们知道,渗入炭粉能改变钢铁的构成,让熟铁变钢之后,就开始有意识地加以利用了。到后汉时期,人们更是发明了炒钢之法。”
刘裕奇道:“炒钢法?这又是什么?”
毛球一指在一边的几个融炉,说道:“看,炒钢就是这样。把炉子烧热,让炉火纯青,这时在炉中所放进的铁矿石,会融化为铁水,就是我们所说的铁汁。”
冯迁指着正在向这一大锅铁汁中一边卖力搅拌,一边不停地撒入各种黑色粉末的工匠们说道:“刘队正请看,这铁汁里不停地加入这些铁精粉,还有木炭粉,再加以搅拌,就跟炒菜一样,把原来只能变成生铁,再化为熟铁的铁汁里,掺入了炭粉,这样就能得到钢了。”
刘裕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他看着边上一个炉子,十余个汉子正七手八脚地把一大锅这种铁汁起锅,把黑色的铁水倒入另一个陶制土柸,说道,“这样炒出来的钢,就是来打造甲片了吗?”
毛球笑着摇了摇头:“不行,只炼了一次的炒钢,里面的杂质成份还太多,不够精,把这一锅铁汁倒进陶器之后,会冷却,凝固。然后再次倒入炉中回炉重练,再次变成铁汁,再加木炭粉和铁精粉,如此这般,不停地去芜存精。一般这样炼上五次之后,就成精钢,可以铸作甲片。炼上几十上百次,以至重量不再减少的,则称为百炼钢,可铸宝刀名剑!”
刘裕的双眼一亮:“百炼钢?就是刘琨的那句名诗里所说的,何意百炼钢,意成绕指柔的百炼钢吗?”
孔靖的声音从一边响起:“不错,就是这个百炼钢。刘裕,你要知道,百炼钢是钢中极品,历代的宝刀名剑,都是用这个打造成。在汉代,一把百炼钢刀,足够一个七口之家三年的收入,非常昂贵,即使是王公贵族,也难配备。”
刘裕笑道:“如果百炼钢刀真的成了绕指柔,那岂不是即有百炼钢的强硬,又有熟铁的柔软,可软可硬,天下无敌了么?”
孔靖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光芒:“这正是每一个铸剑师的毕生追求,也许,我们可以做出这样的神兵利器呢!”
刘裕点了点头:“那这甲片,不需要用百炼钢打制吧。”
孔靖说道:“是的,百炼钢虽然是夸张说法,但是起码也是要反复锤打六七十次的,直到重量不减,无论是对于材料的消耗还是人工,都是耗费极大。五十斤的铁矿石和铁精粉,木炭粉,大概才能出一斤百炼钢,要是连普通士兵的甲片都要百炼钢来装备,那国家大概只能养个几千军队了。”
刘裕哈哈一笑:“所以说,这东西只能弄个几件,给大将们装备,其他的军士,还是只能穿普通铁甲了?”
孔靖摇了摇头:“一般的军队,有皮甲穿就不错了,按大晋的军制,只有六成的战斗军士着皮甲,象弓箭手们只能穿布甲,甚至不穿甲,只穿粗布衣。北府军已经是甲兵犀利,所以,我们会保证所有的一线战斗部队有甲可穿,而老虎部队,则是要装备精钢札甲。”
刘裕的眉头一皱:“精钢札甲?这精钢如何定义?”
孔靖走到一边的一个红色的,看着特别醒目的小筐之中,筐里放着密密麻麻的甲片,他从中拿出了一枚,递给刘裕:“你看,这片甲叶,跟你刚才所见的有何区别?”
刘裕接过了这块甲片,仔细地放在手里一边摩擦,一边观察,只觉得这片甲叶触手光滑,不似刚才的那片,摸上去还有些粗糙,而这重量比起刚才那半钱左右的甲片,又略轻了一些,大约只有八铢左右。(一两二十四铢,每株为十个麦粒的重量,大约是0.65克)
刘裕一边掂量着这块甲片,一边说道:“看起来,这块甲片比刚才要轻一些,光滑一些,也要…………”他说着,两指一用力,折了一下这个甲片,刚才的那片铁甲,他这样手上用了三分力,折了后,是可以把甲片一下子掰弯的,但是这个甲片,他用了刚才的力量,却是纹丝不动,直到他第二次加到了五成的手劲,这块甲片才开始微有弯曲。
刘裕笑道:“比上一片要硬了不少。看来不止可以防箭,普通军士的近距离刀砍槊刺,也能防住了。这就是精钢吗?”
孔靖点了点头,拿过了这片甲叶,丢回到那个红筐里,说道:“不错,这就是精钢,是要反复锻造十五次之后,最后得到的产物。虽然比不上百炼钢,但也是极为出色的钢材了,造出来的铠甲战具,一般是装备中军精锐,或者是大将的子侄部曲,尤其是装备给作为全军突击力量的骑兵使用的。”
刘裕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慕容南的模样,追问道:“北方的鲜卑人有甲骑俱装,这些披甲战马,就是披这些精钢铠甲吗?”
孔靖的眉头一皱:“慕容家久在辽东,冶铁的技术很高,他们用的造甲办法和我们并不完全一样,打造出来的东西,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定义,但在我看来,其强度甚至要在百炼钢之上!”
刘裕睁大了眼睛:“有这么厉害?”
孔靖叹了口气:“慕容家的披甲战马天下无敌,可不是吹的,当然,只有他们本族本部,会有秘法打造精甲,而仆从部落是无权装备精甲的,只能配备普通铁甲,说起来他慕容氏十万铁骑,但真正厉害的,只有三千本部甲骑俱装。”
刘裕点了点头:“可要是这三千铁骑,刀枪不入,穿着比百炼钢都要厉害的盔甲,可就麻烦了。还真得想个好办法来对付。”
孔靖微微一笑:“如果知道慕容氏的铁甲是如何打造的,也许有机会破解。不过,现在我们还是想想如何给自己的部队打造出精钢甲片吧。刘裕,这些钢材是由奴役们来制备,你力气大,要做的就是锻打甲片。”
刘裕的眉头一皱:“锻打甲片?什么意思?”
一边的毛球说道:“甲片是用造好的精钢块冷锻打造的,跟那些要烧红后变形,再重新打造成我们所要形状的那种热煅不一样。所以,完全是要靠力量来打这些已经成形的铁块,变成甲片。”
他说着,一指边上的一个大筐,里面尽是这种一小块一小块的精钢疙瘩块,说道:“这些就是甲片的原坯块,你要做的事,就是把这种原坯块,打成你刚才见的那种精钢甲片。”
刘裕点了点头:“明白了,我看这些甲片的面都很光滑,这可不是光靠锤子砸可以的,需要打磨是吧。”
孔靖正色道:“不错,这些小精钢块,都是在成为钢水状态的时候,工匠们凭借经验,一点点地倒出来的,形状是五花八门,需要大力之士,用铁锤猛砸,砸到这种甲片的样子,然后再有专人处理表面,打磨光滑,钻空等等。刘队正,你只需要锤打即可。”
他说着,拎起边上的一杆足有三四十斤重的大铁锤,递给了刘裕:“刘队正,看你的了。”
刘裕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我看这些甲片打造的时候,都是需要有点弧度的,并不是完全的平板,这么说来,需要特制的铁砧来打造了?”
孔靖微微一愣,转而笑道:“不,那个是用小铁锤慢慢敲的,当然,这并不需要你来做,还是给打磨和钻孔的工匠。你只需要把这些钢块,砸成这种大致长方的形状即可。这是个力气活。”
刘裕突然摇了摇头:“孔幢主,也许,我们有更好的办法,直接把甲片成形!”
孔靖奇道:“更好的办法?难道你有什么祖传秘术?”
刘裕“嘿嘿”一笑:“我认识一个胖子,他读过许多书,说到打铁时,曾经讲过,与其冷锻,不如在铁水状态的时候,就让其成形,只需要有足够好的模具,即可做到!”
孔靖的双眼一亮,连忙上前一步:“什么,模具?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裕微微一笑:“孔幢主,你可曾知道,这钱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孔靖喃喃地说道:“铸钱?我还真不知道呢,我只会铸甲,打造兵器,这钱,还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刘裕点了点头:“我的那个朋友,精通各种机关要术,钱币制法,他说,自古以来,铸钱都是要通过母钱,做钱范,然后把铜汁浇到这些钱范里,即可以得到钱币。要不然的话,那些五铢钱,开元通宝,上面的字难道能是一个个刻出来的吗?”
冯迁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对啊,那么多钱,不可能象甲片这样一个个打出来的。那么,钱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刘裕正色道:“铸钱是把铜矿石融化,形成铜汁,然后浇铸到母钱做成的钱范之中,这些钱范,乃是一些土铸的模具,用湿泥涂抹在母钱之上,然后烘干,烘干之后,取出母钱,那么母钱上印过的字,刻过的东西,就成为定式,留在这个干土钱范之上。后面只需要把铜汁浇入这些钱范,等铜汁冷凝之后,取出这些铜块,就是一个钱币了。”
孔靖睁大了眼睛:“原来,钱是这样铸出来的!难怪铸钱如此之快。但是这个钱范,能用多久?又如何把它盖上?”
刘裕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了一枚铜钱:“铜钱有两面,一个是阴面,一个是阳面,铸钱之时,把这粘土先覆到钱的一半厚度,完全粘在阴面之上,然后取出铜钱,接下来再这样做出阳面的钱范,可以把缝隙留大一点,以便灌铜汁,如此一来,两面模具做好之后,只需要向一面灌入铜汁至溢出,再合上另一面,两面的铜汁凝固之后,便是一枚铜钱了。”
说到这里,刘裕正色道:“益州之地,多铁少铜,加之蜀道艰难,很少有铜矿石能运进去,所以在益州,都是铸铁钱,而非铜钱。毛队正和冯军士都是益州人,应该知道这些。”
毛球哈哈一笑:“正是,咱们益州,还有北边汉中一带的梁州,都是用铁钱,不用铜钱,跟外地不一样的。应该也是用你说的这种铸钱之法!”
刘裕笑道:“所以,只要我们搞出模具,钱范,就可以用类似的方法打造甲片,这些甲片之上不用刻字,那就更好办了,直接铸成差不多的甲叶范,就可以批量地生产这些精钢甲叶。孔幢主,你再也不需要用那种严刑峻法来逼人干活了。
”
孔靖笑道:“能省力的话,当然用省力之法。只是这些粘土,从何而得呢?”
刘裕勾了勾嘴角:“以前在辎重营的那个胖子参军刘穆之,精于此道,我这些都是听他说的,要不我们把他叫来,让他负责此事,一定会事半功倍的!”
孔靖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在颤抖:“早说是刘胖子对这事拿手嘛,好,我现在就去找他!”
刘裕摇了摇头:“不,还是我去吧,这死胖子跟我最熟,如果是我开口,他一定不会拒绝的。对了,孔幢主,你们闽越之地,有啥拿手的好菜?”
两个时辰之后,已是正午,一身文士长衫的刘穆之,手里摇着一把蒲扇,在铁匠营外的一处小荒丘上,苦笑着摇头,对着身边站着的刘裕说道:“我说寄奴啊,胖爷我好不容易才逃出这个大火炉,你怎么又把我给拉回来了?”
刘裕没好气地说道:“你小子不厚道啊,你明明知道这种钱范,铸币之法,却不教孔靖用,这算什么?”
刘穆之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这小子傲得很,一点谦虚下士的态度也没有,仗着他家祖传的铁匠手艺,牛气哄哄的,还要我也给他打铁,哼,我可是读书人,怎么能做这种粗活呢?再说了,真教了他这些,他还不得天天把我圈在那些铁炉子边上,让我给他打甲范啊。”
刘裕叹了口气:“你从军总不是吃闲饭的吧,总要发挥你的作用。明明可以用更快的办法造甲,你却不用,这又是为何?”
刘穆之笑道:“我的才能应该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一个小小的铁匠铺,对我来说是太屈才了。要是我在这里帮他打出了甲叶,他们就会想办法让我再去弄百炼刀之类的东西,没完没了,烦也烦死,热也热死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再说了,这里的伙食太差,你看我都瘦成啥样了。也就最近转到中军帅府后,终于能吃到好的了。”
刘穆之一谈到吃的,马上就眉飞色舞,连食指都开始大动了。
刘裕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吃吃吃,就知道吃。真是服了你了。”他说着,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掏出了一个荷叶包着的东西,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刘穆之的鼻子抽了抽,自语道:“我好像闻到了一股子鸡的香味。”
他一把抓过这个荷叶包,手忙脚乱地一打开,只见一整只酥皮烧鸡,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帘。
刘穆之脸上的肥肉都在跳动,一把就撕下了一个鸡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居然是烧鸡,哎呀呀,太好了。”他正要把这烧鸡往嘴里送,却是眉头一皱,舔了舔鸡腿上的皮,疑道:“这是什么味道,我怎么从没吃过?”
刘裕笑道:“这可是闽越之地特有的烹鸡之法呢,据说涂抹在鸡身上的香料,可是从南洋之地运来的,叫什么肉桂,还有海里的什么龙涎香,总共上百种名贵香料,做成的这道百味风鸡。孔靖自己都舍不得呢呢。”
刘穆之哈哈一笑,啃了一口,一边闭上眼睛回味着,一边不停地点头道:“好鸡,好鸡,真是好吃。罢了,看在这鸡的面子上,也为了你寄奴哥能早点脱离这铁匠铺,回到战斗部队,我就教你这制模之法吧。”
说到这里,刘穆之的嘴角诡异地勾了勾,一脸神秘地说道:“告诉你我的最最最新研究成果,钱范已经过时了,以后会是翻砂的天下啦!”
第二天,清晨,刘裕站在铁匠营中央的一块空地之中,周围已经挤满了两千多工匠,密密麻麻,人头攒动,前排的人们各个或蹲或坐,而后排的人则垫着一些石块,伸长了脖子,几千道目光,都集中在中央的刘裕和孔靖的身上。
孔靖拿了一块铁制的喇叭,在这个时代,这些能工巧匠们也早就发现基本的传声原理,这种铁喇叭可以让孔靖的话,在这个深秋的早晨,清楚地传进每个工匠的耳朵里:“都把招子给放亮了,刘队正今天要教你们翻砂铸甲之法,所有人都得给老子学会了,要是到了明天这个时候,谁还不会,嘿嘿,那他吃饭的家伙,也不用再留了!”
所有人都屏息凝视,大气都不敢再透一口,毕竟,孔靖在他们眼里,已经成了活阎王,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开玩笑的。
刘裕微微一笑,拿起了手中的一个木框,说道:“各位看好了,这是什么?”
冯迁带头说道:“这是一个木框!”
刘裕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堆细砂,说道:“那这又是什么?”
毛球抱着双臂,说道:“这些不是我们早晨从河边淘来的细砂嘛!”
刘裕正色道:“很好,各位看清楚了!”
他说着,把那木框往这堆细砂里一框,再一拨,整个木框里,顿时就堆满了细砂,刘裕往后一拖,在这平地之上,木框之上已经堆起了象一座小丘似的细砂,满满当当。
刘裕拿出一个木靶子,在木框之上拨弄了几下,把高出框面的细砂给拨去,剩下的砂子与框齐平,然后,他拿起边上的一个木碗,里面盛着粘稠的米汤,对着这一框沙子就浇了上去。
周围的仆役们开始交头结耳了:“刘队正这是做什么?这些细砂用框框起来是干嘛的?”
“我看象是想弄一整框沙子。”
“笨蛋,什么一整框沙子。刘队正一定是要打造出最坚固的石头,大概是用来磨制甲片用的吧。”
“石头?这样能做石头?”
“不懂了吧。我们家以前是建城墙的,那城砖都是这样制,用糯米汁这么浇上去,很快整个木框就固定住啦。”
“烧砂成砖,或者是烧粘土为砖,我们都懂,但要木框做什么?”
“大约,大约是要定形吧。嗨,我又不是刘队正,你们问我做什么,看就是了。”
就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刘裕面前的这一整块木框里的砂土已经渐渐地凝固了,他拿起了这个木框,放在空中晃了几晃,而整框的这些细砂,几乎都没有下落的,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米汤真不错,这是翻砂的关键,你们可千万别偷工减料啊,要不然,固定不住这一框砂子,就前功尽弃了!”
所有的仆役与工匠们齐声道:“诺!”
刘裕点了点头,又如法炮制,搞了另一框砂子,用米汤浇了后,固定成了一整块砂块,两框的这个细砂,在太阳的照耀下,开始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一如那波光荡漾的河边。
刘裕做完这些后,长舒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了十个甲片,取出一片,高高地举在空中:“大家说,这是什么?”
“精钢甲片,俺们天天打造的那个!”
刘裕笑道:“好,今天我就教你们一个办法,让你们以后不用再手动打造这些甲片了!”
他说着,把那十个甲片,分别放在了细砂框之中,面朝下,那十个甲片一下子就陷进了细沙之中,只留了一半突在外面。
刘裕拿起了另一框细砂,又从上面盖了过去,两个砂框就这样合到了一起,只留下了一丝微缝还在外面。
刘裕把两个砂框拿下,取了了十个甲片,只见这两个砂框之上,已经分别留下了十个印记,各有半片甲叶深,而甲叶上的形状,大小,甚至上面留出的那个串绳子的孔,都与真甲片上一无二致。
毛球看明白了,一下子站了起来,也不抱臂了,指着这两个框就说道:“这,这是模具吗?把甲片的样子印在砂框之上,以后直接就浇铁汁进去?”
刘裕笑着点了点头,把这两个砂框拿起,掏出怀中的一把小挫刀,只这么一划,就在最边上的一个甲片坑里,划出了一条细孔,直到框边,而他如法炮制,在每个甲片框边都划出了这么一条细线。
这下连冯迁也知道了:“刘队正是在给浇钢汁的时候留下通道。真厉害,太厉害了。这粘土和细砂是可以承受那火热的,不会变形,而钢汁浇进去,就跟我们平时用坩埚盛钢汁一样,只要凝固后,就会变成那固定的形状,也就是变成十片甲片的形状!”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这就是翻砂之法,两个木框里的细砂或者粘土,在浇了米汁之后可以固定成形,以后就是浇铁汁就可以了。靠了这个办法,如果做一个三十片甲叶的模具,可以一次性地制三十个甲片,以往你们十天半个月才能打造的甲片,只需要半个时辰,就可以制出个模样了,剩下的,就是打磨,去锈,抛光啦。”
所有的工匠和仆役们全都一脸崇拜地站了起来,以前这些人都听过刘裕的名声,但今天亲眼所见,才知道这个人不仅武功盖世,更是才华绝世,只来这铁匠营一天,就想到了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妙法,怎么不能让大家叹服呢?
“刘队正,你太厉害了,这招是哪里学的?”
“刘队正还用学吗?人家是天上星宿下凡!”
“就是,我老黑今天是服了,刘队正,以后你要我做啥就做啥。”
孔靖勾了勾嘴角,脸色一沉:“好了,全都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一千五百人去炼铁汁,一千人去做模具,五百人去打磨做好的甲叶,这个月,我要每天做出五万片甲叶,就是装备一千副铁甲,谁要是偷懒耍滑,别怪我手下无情!”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笑:“要是每天干得好,所有晚饭多加一个馍!月底完成了任务,我请大家全都喝酒!”
十天之后,铁匠营。
刘裕神色轻松,赤着上身,通过长长的木柄,拿着一个尺余见方的大坩埚,一边的高炉之上,冯迁和毛球二人,正在使劲地拉着风箱,而炉中的火色,已经开始发青,在上面加着的一口大锅里,铁汁已经开始沸腾,冲天的热气向上腾起,烤得离这个高炉附近三尺之内的每个人,都是浑身上下如同水洗。
“扑”地一声,炉膛里的最后一缕火苗,也从赤红色变成了青色,毛球的脸色一变,大声道:“起锅喽!”
刘裕眼急手快,长柄一转,坩埚一下子就伸进了铁锅之中,一翻一舀,满满地一锅钢汁,就已经进了他的坩埚之中。
而在外面的空地之上,十几个合在一起的翻砂箱早已经一字排开,那专门进钢汁的孔道向上,其他地方严丝合缝,刘裕健步如飞,端着这一大坩埚钢汁,只一瞬间就冲出了铁匠铺,半点钢汁也没有泼洒,在周围众人的惊叹声中,四平八稳地把这一大坩埚的钢汁,纷纷浇到了这十几个翻砂箱之中。直到孔道开始倒溢出钢汁,才停手去浇下一箱,如此这般,也就几分钟的时间,一大锅的钢汁,便灌满了这些翻砂箱。
箱边的工匠们一阵欢呼,穿着水浸湿了的皮袄,把这些翻砂箱拿到一边,反复地晃动着,以使这些钢汁对充分地灌满那些砂孔。刘裕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擦着脸上的汗水,目光落向了一边正在打开的一些翻砂箱,长舒了一口气:“这样可真是快,光这一个炉子,一天就能浇出五十箱。一箱可以制二十片甲,就算回炉重炼五片,也有十五片之多。也就是说光这一个炉子,一天就可以制七八百片了啊。”
孔靖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比咱们预想的还要快,现在二百个炉子同时在运转,一天可以弄出十五万片左右,足够三百副铁甲了。按这个速度,一个月就可以装备万人。”
刘裕点了点头:“造甲的事情看来没啥问题了,但战士们不可能只着铁甲,手里没有武器,这武器的打造,孔兄有什么好办法吗?”
孔靖勾了勾嘴角,说道:“上次就说过,百炼钢不可能大量装备,即使是老虎部队,也是以长槊为主,我们要打造的,只是槊头。”
刘裕摇了摇头:“光是木杆加上槊头,这样的步槊,只怕难以跟强敌交手时占到便宜,我前两天跟你说过的那个马槊,你看有没有办法搞出来?”
孔靖叹了口气:“我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马槊的制作,非常麻烦,材料倒不是不能搞到,但那种不停地油浸,再阴干,再油浸,再阴干,反复折腾好几年,类似那种南蛮藤甲,做起来太费工费时了。”
“现在我们接到的任务是三个月内要完成一万精兵的装备,至少也要保证老虎部队的五千人。所以时间还是很紧,根本来不及做那种马槊。”
刘裕还是不死心,说道:“那如果槊杆用钢材打造,会不会好点?”
孔靖笑道:“连槊杆都用钢,那我这里所有的铁矿石加起来大概都不够三千人的武器了。刘老弟啊,你还是得考虑到一个成本问题,咱们这里的铁矿石已经很多了,但也没豪奢到连槊杆都用钢的地步。”
说到这里,孔靖勾了勾嘴角:“其实,秦军也不可能全是骑兵,他们的骑兵也是少数,你没必要按照对付骑兵的办法来打造装备,想想如何对付对方的大量步兵,才是王道。”
刘裕叹了口气:“如果对付步兵,倒是好办了。但秦军人多势众,我们如果跟他们列阵相持,慢慢地常规轮换,怕是打不出迅速的攻防,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不用槊,有什么办法可以迅速地突破敌军的步兵防守?”
孔靖的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说,散开阵形速攻?”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我军的兵力远不如敌军,如果是作为先头部队的老虎部队,不过数千人,要靠这数千人在几十万敌军中横冲直撞,不可能靠平时的列阵,夫战,勇气也,秦军之所以凶悍,靠的不是装备比别人好了多少,而是他们的战斗意志远远强过他国军队!那种悍不畏死的攻击性打法,直接能让敌军夺气。”
孔靖笑道:“这倒是的,秦国轻兵死士,连甲都不穿,就是手持利刃,在战场上所向无敌。你是想让老虎部队也变成这样吗?”
刘裕笑道:“我现在还只是一个犯了事,在赎罪的小兵,哪谈得上制订大军的战术呢,但我以为,作为这支部队的将领,应该发挥我们吴人轻快剽悍的特点,重甲只是我们接近敌军,防箭防槊的掩护工具,但真正交手上,两边步兵相持,我希望能用最快的速度,击破敌军!”
孔靖点了点头:“如果是快速突击的话,最好的办法是刀。虽然说战场上刺杀比砍杀要来的高效,但那是针对列阵而战,要是散阵,一对一地面对面格斗,长兵器反而施展不开,四五尺长的大刀最好。”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就象你那柄厚背开山刀,就是最称手的家伙,长度适中,又够沉,在人群之中抡起来一扫一片,应该最是适合轻兵锐士。”
说到这里,孔靖突然眉头微皱:“不过,即使是你的这把刀,也不太适合给老虎部队所用。”
刘裕的脸色一变:“怎么就不适合了?”
孔靖叹了口气:“因为你这把刀,太硬太锐了。”
刘裕讶道:“宝刀不就应该是坚硬而锋利吗?”
孔靖摇了摇头:“敌军也是披甲的,并不是砍瓜切菜,在战场上,再硬的刀,砍了十个八个人之后,也会豁口,也会变钝。这是其一。第二嘛,你这刀太硬,砍人的时候,也会震到自己,如果砍杀超过三十个人,那很可能会折断。更不用说在战场上刀兵相交,也经常要跟敌人的兵器相隔,那就更容易坏了。所以矛头刺钝了可以现换,但这整个一把刀,还怎么换呢?”
说到这里,孔靖的眼中冷芒一闪:“只有刃口锋利,而背面柔韧,能卸去这砍杀时的大力的刀,才是真正所需的刀。刘裕啊,我是没办法了,也许你可以再找胖子问问,有啥好招。”
入夜,广陵城,北府兵帅府。
大院之内,不停地有传令军士匆匆而来,而文书之类的人,则捧着一撂撂的公文,或者是手持竹简绢帛,快步而去,一队队的巡逻军士,持槊而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气氛不是一般的严肃。
一处厢房之内,刘穆之正狼吞虎咽地喝着一碗莼菜鸡丝羹,他吃下了最后一口,又舔干净了碗上剩下的一点残渣,闭上了眼睛,长舒了一口气,似是在回味着刚才的舌尖上的美好。
刘裕坐在他的身边,勾了勾嘴角:“死胖子,你这一顿可是吃掉了我一个月的军饷,好了,也该说了吧。”
刘穆之睁开了眼睛,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要是天天有这莼菜羹吃,那可多好啊。”
刘裕笑道:“你要是打仗立了功,升了官,得了爵,还怕没吃的?有时候觉得你很聪明,但有时候就觉得你傻得超过想象。”
刘穆之摇了摇头:“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参军,在中军这里我这种级别的有两三百个,又不是王谧那样的中兵参军,只怕献策之事,也轮不到我吧。”
刘裕的眉头一皱:“怎么,玄帅把你调来,不让你献良策?”
刘穆之叹了口气:“现在又没大战,有何良策可献?自从五天前我军突然出动,吓得秦军退兵五十里,解了三阿之围之后,田将军所部就跟着南撤,就连彭城的军民也撤光了。现在秦军占了整个淮北,战事进入了相持阶段,谁也不敢妄动,我还有何策可献?”
刘裕微微一笑:“这不就是当日你我商量过的战法吗?既然玄帅用了这个,就会再用我们以后的计谋。”
刘穆之抹了抹嘴,正色道:“寄奴啊,这进言献策,是要看时机的。上次我军新败,玄帅需要广开言路,听取多方意见,而那些别的世家,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加以牵制。可是这回危机暂时得到了缓解,象会稽王,王家这些家族,又开始指手划脚起来了,那些官职较高的参军,多是世家子弟,他们这时候七嘴八舌,要显示自己的作用,你我想象上次那样进言,只怕不易了。”
刘裕冷笑道:“就算不能进言,也可以在战场上见个真章,接下来无非就是练兵数月,打靠出精兵利甲之后,消灭掉这股子秦军了。今天,我就是为此事而来,好了,不多扯了,你快说说这宝刀如何打造吧。”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寄奴啊,这事我可真的帮不了你的忙,甲片可以用铸钱的办法批量生产,但是武器却不可以。这不是一个方法的问题,而是资源的问题。”
刘裕的眉头一皱:“是说精钢和百炼钢的数量不足吗?”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啊,你要用的是刀,可不是矛槊,这刀是整体打造的,不象矛槊那样只要换个尖头就行,而且那孔靖说的不错,就算整体打造,刀身太硬,容易折断。所以宝刀向来是极其昂贵,就算是公孙王候,也只有一两把,不是我不想帮你,而实在是帮不上忙啊。”
刘裕半晌无语,今天他满怀希望而来,想从刘穆之这里得到答案,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叹了口气:“你这死胖子要是不知道早说啊,还害我破费这么多。”
刘穆之哈哈一笑:“你来找我之前不就已经花了钱买了这些吃的吗?不给我吃也是你自己吃吧,反正你对吃的又没啥要求,不如成我之美好了。”
刘裕咬了咬牙:“给你吃无所谓,但这事办不成,实在是让我没法去交代,只打造出精甲,却没有利刃,到了战场上不能横扫千军,我总是不甘心哪。”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勾了勾:“如果熟铁很软的话,能不能想办法,只在刃口那层用百炼钢,刀身刀背却是用熟铁呢?”
刘穆之叹了口气:“这办法早就有人想过,几百年来没人能弄成,因为熟铁太软了,虽说过刚易折,但是软得象熟铁这样,又是不实用。”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既然钢是熟铁里不断地加炭粉而形成的,那我们可不可以在熟铁里也加炭粉,让它变硬呢?”
刘穆之笑道:“这个思路倒是不错,只不过这个火候可是拿捏不准啊,而且你如果是要把百炼钢灌到熟铁之上,你给熟铁加木炭粉的时候,等于也给百炼钢里加了,这可就会把坚硬的百炼钢给弄软了。毕竟,百炼钢里面的各种添加成份,是不能随便加以变化的,一变就成生铁了。”
刘裕长叹一声:“想不到此事竟然如此麻烦,连你都无计可施!”
刘穆之点了点头:“不过你的这个思路倒是可以试试,熟铁虽软,但是百炼钢里面倒是有不少炭粉,也许控制得好的话,可以把百炼钢里的一些炭粉,慢慢地给渗到熟铁之中。”
刘裕的双眼一亮,连忙道:“渗到熟铁之中?你是说,把两种钢铁汁混在一起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不,绝不可以简单地混在一起,你需要的是刃口百炼钢,而刀身刀背是加了炭粉的熟铁,而不是整体一把混合了百炼钢和熟铁的刀,这种刀硬不硬,软不软,与普通生铁打的刀无异,绝不是你想要的。所以,这需要你掌握好淬火的时机,在百炼钢将软未软,而熟铁刚刚渗了炭粉变硬的时候,一下子淬好,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弄出你想要的刀。”
刘裕咬了咬牙:“这么说来,只有自己不停地试了?”
刘穆之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个饱嗝:“寄奴啊,这世上所有的事,在想到和得到之间,还要有一个做到。你想要的刀,是千百年来的能工巧匠都想做出来的,但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火候,你并非专业的铁匠,但是只打了几天铁,就能想到这么多,也许,老天真的会垂青你,让你发明出这种削铁如泥的宝刀呢。”
刘裕站起身,转身就走:“那就托你吉言了,我现在就去做到。”
刘穆之的声音突然在后面响起:“等一下,还有件事。”
刘裕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奇道:“什么事?”
刘穆之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神色,表情变得神秘兮兮地,低声道:“那个,你最近见过王妙音没有?”
刘裕摇了摇头:“我给贬去铁匠营后,哪还有脸见她?那地方又热又臭,也不适合她这样的贵小姐前来吧。”
刘穆之叹了口气:“我来这里虽然不久,但是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上次演武的时候,王妙音在你出事之后陪你,等于直接公开了你们之间的关系,据说上层的那些个世家子弟,都把她当成了一个异类,毕竟,跟你这个连小军官都不是的人在一起,别人会怎么看她?”
刘裕的心中一阵酸楚,低下了头,黯然道:“是我无能,害死了水生,更是拖累了妙音。”
刘穆之正色道:“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为今之计,是要好好想想,你跟王姑娘以后如何相处。只有早点回到战斗部队,搏取功名,她那里才会好过一点。我听说最近王姑娘的父亲也来了,把她带回了建康,只怕最近一段时间,你是见不到她了。”
刘裕的心猛地一沉,暗道怪不得这些天王妙音一次也没来找自己,原来人已经不在广陵了,他的眉头一皱:“王太守不是不太管女儿的事吗,怎么这回会特地来广陵呢?”
一个清冷而沉静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因为,风言风语让他这个一心向道的人也呆不住了,毕竟,这对王家的声誉有影响。”
刘裕的脸色一变,看向了门口,只见一个四十出头的****,在四个美婢的陪伴之下,缓步而入,这中年妇人生得极为美丽,更是有一股子大家闺秀的端庄秀丽之色,隐约之间,还有几分让人亲切的和善,如果真要用什么来形容,那大概只有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才有这般的颜色了。
只是这美妇的眉宇之间,与那王妙音倒是有六七分相似,刘裕讶道:“夫人是?”
****平静地说道:“我姓谢,是妙音的娘。你就是刘裕吗?我听幼度多次提起过你,今天,正好有机会见面。”
刘裕在第一眼见到这位****时就有了这种感觉,但听到她自报家门时,还是有些吃惊,毕竟,王夫人之名,即使是他这个在京口的乡野村夫都听说过的,号称江南第一才女,可不是浪得虚名。
刘裕的心有点慌,额头开始冒汗,一时间不知所措,直到刘穆之干咳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连忙作了个揖:“晚辈刘裕,见过夫人。”
谢道韫一直在上下打量着刘裕,她的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却是看不出喜怒哀乐,转头看向了刘穆之:“刘参军,我有些话想跟刘队正说,不知道是否能行个方便。”
刘穆之连忙起身行了个礼:“既然是夫人所请,穆之敢不从命。”他说着,快步而出,而那四个美婢也都微一欠身,跟着刘穆之走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了刘裕与谢道韫二人。
刘裕的心中暗叫苦也,本是想在胖子这里找到打造宝刀的秘方,可没想到反过来给胖子安排了这么一出,看来今天可能是未来的丈母娘在为女儿挑婿了,无论如何,这一关还是得过的。
想到这里,刘裕反倒是心下释然,他就是这样的性格,越是艰难的环境,反倒是越有斗志与信心,心一横,拱手道:“王夫人,有何指教,晚辈知无不言。”
谢道韫冷冷地说道:“刘裕,你好大的胆子,我女儿也是你能随便高攀的吗?”
刘裕摇了摇头:“晚辈和妙音两情相悦,谈不上高攀。”
谢道韫的柳眉顿时倒竖,厉声道:“住口,妙音也是你能随便叫的?你真的是太没有规矩了!”
刘裕正色道:“王夫人,晚辈以为,名字起了就是让人叫的,虽然晚辈现在身份低微,但自信有一身本事,以后可以建功立业,绝不会辱没了妙音的。她也正是看中了晚辈的这点,才会倾心相许!”
谢道韫怒极反笑:“一派胡言!你不过是一个京口的草莽,连个破落士人都不算,我王家,谢家是何等的尊贵,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人,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你这么多年是怎么活的!”
刘裕的心中一阵无名火起,朗声道:“晚辈早闻夫人大名,说是江左第一才女,即使是在谢家子侄中,也是极为出色的,不意今天一见,实在让人齿冷,可见这世间传言,也有言过其实之处!”
谢道韫冷笑道:“想不到你这粗汉,倒是有几分伶牙利齿,你倒是说说,我又怎么名不副实了?”
刘裕正色道:“玄帅是您的弟弟,他在劝晚辈从军之时,曾经说过,没有万年不变的世家,也没有永不灭亡的王朝,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即使是现在的高门世家,也是前人的奋斗所致,谁也不可能永保富贵。就算是我大晋南渡开国,那时候的世家现在又何在?而您谢家,也就是这几十年发达起来的,你们能通过军功和清誉发达,就这么肯定我刘裕以后就无出头之日吗?”
“夫人号称江左第一才女,这见识连您的弟弟和女儿都不如,这还不让人齿冷吗?”
谢道韫没有马上回答,她的一双美目之中,光芒闪闪,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能说出这样的话,倒还是有几分见识,并不象传言中所说的只会拳脚功夫的匹夫。不过,现在的世道就是如此,我弟弟和女儿看中你的能力,但没办法给你好的出身。你想要建功立业,就得付出比世家子弟多出千百倍的努力。这不是放两句狠话就能解决的。”
“刘裕,我实话跟你说吧,得知妙音有意于你之时,我曾经很吃惊,但最后还是默许了,因为幼度一再地力保会为你创造一个好的前程,说你有能力在军中飞黄腾达,所以我勉强同意你们先交往,看看你在军中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再决定你和妙音的未来,毕竟,现在秦虏南下,朝廷是用人之际,你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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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道韫刚才说话的时候,语气还算平和,但突然语调一变,神色也变得严厉起来:“可是你自己错过了这个机会。你在演武之中闯了大祸,闹出人命,现在给发配了铁匠营,而最要命的是,你和妙音的关系公开了!现在妙音已经成了世家间的一个笑话,要是继续跟你交往,只怕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嫁人,有幸福了!”
谢道韫越说越激动,声调开始变高,眼中的光芒闪闪:“这是我作为一个母亲,向你提的要求,离开我的女儿,如果你真爱她的话!”
刘裕的心中怒火更盛,两只手已经捏成了拳头,他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夫人,晚辈再说一遍,晚辈和妙音是情投意合,就算要分开,也应该是由妙音来跟我说这话才是。您虽然是她的母亲,但也不能决定她的终身大事!”
谢道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鄙夷与不屑,一边笑,一边摇头:“刘裕啊刘裕,你真以为婚姻之事,是小辈们看对眼了就能决定的?也许在你们京口乡下是如此,但我告诉你,世家之所以是高门,就在于有其礼法,婚姻之事,从来不是自己能作主的!”
说到这里,她收起了笑容,眼中冷芒一闪:“别说妙音了,就是我本人,当年出闺嫁人,不也是要遵长辈之命吗?也许你也听说过,当年我本另有意中人,但就是因为长辈之命,才只能嫁给了现在的夫君。这就是我们世家子女逃不掉的宿命。你明白吗?”
刘裕咬了咬牙:“晚辈斗胆问夫人一句,请问您这样当年遵了长辈之命,另嫁他人,这么多年来,您幸福吗,后悔过吗?”
谢道韫先是一愣,她没有料到居然有人敢直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本能地怒道:“放肆,刘裕,谁给了你胆子让你这样问长辈?”
刘裕平静地说道:“晚辈确实失礼,向夫人致歉,但晚辈的意思是,如果您对自己的婚姻非常满意,就不会这样当着第一次见面的晚辈说出来,可见您虽然跟王太守儿女满堂,但总是心有遗憾的。如果您自己都有遗憾,为什么要给妙音继续留这种遗憾呢?!”
谢道韫的眼中光芒闪闪,半晌没有说话,久久,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扭头看向了别处:“刘裕,这么多年来,只有你敢这样跟我说这件事,就算是我的弟弟,甚至是叔父大人,都不敢这样跟我提及此事。这件事我不想多谈,不管怎么说,我嫁入王家,稳固了两个家族的地位,增进了两大世家的联姻。就算小有遗憾,起码也不至于说后悔。”
说到这里,她眼中的冷芒一闪,如冷电般地直刺刘裕:“可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女儿,但你能给她什么?你现在家徒四壁,一无所有,在军中也几乎前程尽毁,不仅如此,还结怨刁家,如果不是我弟弟保着你家,只怕那刁逵有一万种办法取你家人的性命。你连自己和家人都保护不了,凭什么接近我女儿?”
这些话如一把把飞刀一样,直刺刘裕的心,他的心头在淌血,其实这些残酷的事实,也是他这些天不敢再去找王妙音的根本原因,他自己也不敢说一定有把握,还有翻身立功的机会!
谢道韫看刘裕不再说话,冷笑道:“其实象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你们这种有点士人身份,却是出身低贱之人,就总是会特立独行,表现出一些跟世家子弟与众不同的地方,比如拿着粗野当豪爽,拿着蛮力当勇武,甚至把喝酒吃肉,放浪形骸之事都装得豪气干云,这一套对于未经世事的年轻人来说,会觉得很新奇,甚至会为之向往!”
“于是你们就可以借机攀附一些涉世未深的世家子弟,对男人可以结交,对女人可以勾引,然后借着这些世家子女的关系,让自己往上爬,上一个这样做的,不就是那荆州大军阀桓温吗?他靠着这一手,手刃了仇人,居然还娶了公主,从此平步青云,你刘裕也想学桓温,借着接近妙音,来当跳板,用我王家和谢家的势力往上爬,你以为我看不出吗?”
刘裕的心中一阵不可遏制的狂怒冲上了大脑,正色道:“王夫人,您是前辈,长辈,但您真的看错我刘裕了。我刘裕再不济,也是八尺男儿,怎么会甘心靠着女人的裙带关系给自己谋前程?您这样说,不仅是侮辱我刘裕,也是侮辱您的弟弟和女儿!”
谢道韫的脸色一沉:“我怎么就侮辱幼度和妙音了?他们难道不是上了你的当,给你利用了吗?”
刘裕哈哈一笑:“谢将军在接任五州都督之后就微服来京口私访,是他找的我从军,而不是我去广陵攀附他,难道我有预知未来的本事,知道他会来广陵查访,所以早在几年前就开始打下一个京口大侠的名头?”
谢道韫点了点头:“就算我弟弟是被你的名声所吸引,但妙音呢?你敢说不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后才起了攀附之心?”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夫人,您的女儿知书答礼,怎么会随便在一个陌生男子之前暴露自己的身份?我跟她定情不是因为她是谢家的女儿,而是因为她以一个女子之身,却为国效力,千里奔波,这种不让须眉之气,让刘某佩服。而且,她不象其他的世家子弟一样,因为晚辈的出身就看不起我,只此两点,就足以让晚辈对她有好感。”
“晚辈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低微,配不上世家小姐,既然不知道她是您的女儿,但也知道她的家世远在晚辈之上,所以能跟她成为普通朋友就已心满意足,是这次千里之行后,妙音主动向晚辈坦白了身份,并大胆地提出交往。晚辈可以指天发誓,自始至终,晚辈与妙音的交往,完全是出于纯粹的爱情,没有一丝一毫其他的原因!”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