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我拔箭之时,这一箭从檀凭之的身体之中再次取出,从穿透到取出,也许是他的意愿,凝固在了身体之上,让这箭头人松动,再次击中重甲时,过快易折,胡藩,这次的这一箭,是天意,我不可能做任何手脚,不然的话,就是对凭之英灵的亵渎。”
胡藩喃喃道:“原来如此,我欠檀凭之一条命,他就是死了,也要保我,也许,是想让我跟随真正的英雄之主,完成他未竞的大业吧。刘裕,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他说着,单膝下跪,对着刘裕正式拱手行礼。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他扶起了胡藩,拍着他的肩膀:“我刘裕做事恩怨分明,射你这一次,是为了给瓶子报仇,既然他的在天之灵不想伤你,那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了,你是忠义之士,你胡家三代人受桓氏大恩,你为桓玄效力多年,立功无数,已是回报,这次的战斗你也看得清楚,桓玄是无情无义之人,用的何澹之故意想牺牲你,如果你战死了,你的这些家人,他是不会抚恤的。”
胡藩正色道:“可是你不一样,你们北府军不一样,就算是檀凭之战死了,你们也会这样为他讨回公道,为他报仇,这才是真正的兄弟之间的生死之情,你们不会牺牲兄弟的性命,来博取自己的功名!”
刘裕微微一笑:“咱们都是军人,战场之上,只有兄弟手足,才能掩护你的侧面和后方,换言之,自己的命,是攥在兄弟手中的,只有同心协力,才可以活下来。桓玄并不是这样的人,他只会驱使你们上战场,而你们一个个为了争功,争利,不会打心眼里地去成就他人,当然,也许你是个异数,但从建义之战开始,哪怕吴甫之,皇甫敷这些名将,不也都是在利用别人,成就自己吗?这点,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胡藩长叹一声,闭上眼,摇了摇头:“这些天以来,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的兵力多过你几十倍,为什么我们的战士也是百战精锐,却最后败在你的手下,在你今天跟我说这话之间,我还以为这只是天意,只是运气,可是现在,我才明白,这场战争,从一开始,胜负结局就注定了,大楚,毫无胜算啊。”
刘裕正色道:“你只看到了我亲自冲锋在前,以为这是运气,可实际上,就算我战死了,我的同伴也会接过大旗,继续战斗的,北府军不是刘裕一个人的北府军,是千千万万京口男儿的北府军,我们有同生共死的兄弟情,有着共创大业的共同意愿,现在,我希望你也能加入进来,跟我们共创大业。”
胡藩有些犹豫,勾了勾嘴角:“我刚才已经向你效忠了,可是,我想,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成为北府军吧。不可能真正成为你们的兄弟,你们的一员。”
刘裕哈哈一笑,握住了胡藩的手:“你看看北府军,难道北府就是一开始只有京口一地的吗?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京口人,最早不就是北方各地的流民,不堪受胡人的压迫和统治,而举族南下的吗?我祖籍彭城,魏咏之祖籍任城,檀凭之祖籍高平,只不过因为同一个目的,就是不想成为胡人治下的奴隶,才历尽千辛万苦,出生入死,来到大晋,成为京口人。”
“后来时局发展,北府军的来源也越来越多,象吴地的土豪,江北的义士,甚至象朱龄石,朱超石兄弟这样曾在楚军中长期服役的勇士,都成了北府的一员,甚至远在交州,梁州的官家子弟,也从军北府。最近这次西征,连建康城中的世家子弟,也开始从军报国了,北府军虽然还打着北府的旗号,但它现在只代表这是镇北将军,镇军将军的驻节所在,来源已经不仅仅是京口一地,更没有什么只有京口人才是北府军的说法。只要建功立业,那就是生死兄弟,就是北府同袍。”
胡藩激动地点着头:“我,我这样的人,真的可以成为北府军的一员吗?我,我现在还是有点晕。”
刘裕正色道:“你既然有意从军报国,那我自然会给你这样的机会,当然,你是名将,战功赫赫,我不可能让你跟个小兵一样地从头做起。这次我亲自前来,一是为了给凭之报仇,二是如果报仇之后你还不死,那就要招揽你。以北府军现在的法度,京八党确定的原则,非功不爵,无爵不禄,我不能直接授予没有建功的人官职和爵位,就算是刘敬宣,我最好的兄弟,现在也只是袭了父亲的爵位,带着旧部,才有军职。对你,我也不可能直接给你官爵,不然无以服众,我只能给你一个参镇军将军事的虚职,你可以带着你的子侄,部曲从军,我会给你一幢的额外编制,等到建功之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加以封赏了。”
胡藩哈哈一笑:“只要能收我,我就心满意足了,大丈夫立身于世,只要有本事,能立功,何患没有富贵?我相信,以我胡藩的本事,总有一天,会能争回属于我的东西的。”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听说,在荆州军中的时候,熟人叫你胡子,是不是?”
胡藩笑道:“同袍兄弟,咱又不是那些世家文人,又是表字又是称号啥的,就是起个混名绰号,怎么印象深怎么来。就象在北府军中,你们也是寄奴,瓶子,兔子,阿寿这些叫来叫去的吧。你肯叫我胡子,说明你拿我当兄弟,这是我的荣幸,那么,我可以叫你一声寄奴吗?”
刘裕哈哈一笑:“你要是愿意,加个哥字也行啊。不过,还有另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那就是这次的西征…………”
胡藩不假思索地说道:“寄奴哥,不用说了,我懂,这次西征,是希乐挂帅主导,你刚刚收了我,我不方便再插进去,不然别人不仅以为我是抢功,而且还会怀疑我是你派去希乐那里搞事情的,会离间北府兄弟的手足之情,千万不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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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胡藩顿了顿:“再说,我胡家受桓氏恩情三代,就算给他们伤了心,不想再为之效力,马上就反噬旧主,也是不义之举。现在我接受你的封号,在附近一带招兵买马,准备从军,不参与这场西征之战,不过,我已经很确定这场战争的结果,桓楚气数已尽,大晋的复国,是不可逆转的。”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看出大势,这很好,桓玄篡位祸国,危害天下,你们为报恩而为他奋战,已经尽力了,无需自责,以后,我还要扫平诸胡,恢复华夏,到时候有的是仗打,有的是功立,不必为此担心。”
说到这里,胡藩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寄奴哥,如果有可能的话,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饶桓玄一命?”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而说道:“这怎么可能呢,他是谋逆大罪,而且他的野心害死的军人,数十万计,原本强大的大晋,给他弄得衰弱不堪,我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费多大劲才能恢复,对楚军将士,我都可以赦免,惟桓氏一族,不赦!”
胡藩叹了口气:“我胡家毕竟受桓氏三代大恩,而我本人,当初当面顶撞过桓玄,他也没有因此而害我,对我算是重用,出于报恩角度,我必须这样提。就算您不赦免桓玄本人,是不是桓氏一族,可以留一两个继承香火之人,以免斩尽杀绝,做事太尽,有违天道呢?”
刘裕心中一动:“天道?”
胡藩正色道:“当年司马氏篡魏而立,有高平陵之变,桓氏先祖桓范,当时是曹魏大将军曹爽的智囊,尽全力辅佐曹爽,结果受曹爽的软弱之累,全族被夷,当时司马懿为了宣示自己的权威,对曹爽一族和桓氏一族下手极为狠辣,诛戮数万人,连婴儿也不放过,此等暴行,即使是我朝的司马绍皇帝听到,也无颜见人,叹道祖先如此手段酷烈,必遗祸后人。”
刘裕点了点头:“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桓玄最后篡司马氏的大晋,也是这个天道报应吗?”
胡藩叹了口气:“我知道寄奴哥一身正气,不信鬼神,但我胡家世为将门,先祖公讳遵,乃是曹魏的大将军,目睹了当年的这些血雨纷飞,教导我们子孙,凡事太尽,后患无穷,做人留一线,日后会有福报。司马氏当年也试图尽诛龙亢桓氏一族,但总有漏网之鱼,多年后篡晋报复,寄奴哥你当然是英雄无敌,但子孙未必有你的本事,若是斩杀太过,后世子孙遭受报复,恐为不美。”
刘裕正色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会认真考虑的,桓玄谋反,桓氏一族几乎全部响应,参与,要说有谁无辜,也是牵强,不过,桓温和桓冲也是为国立过大功之人,凭此功绩,赦免一些涉事不深的子孙,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不过,现在决战在即,谈这些事太早,我今天来接你,是专程的,不是要去接替希乐的指挥之职,晚上我就会赶回京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处理。在我离开之前,我想从纯军事的角度,问问你,接下来以你所见,这时局的发展会如何?”
胡藩的眉头微微一皱:“虽然说桓玄的败亡几乎是一定的,但如果他措施得当,也许能撑的久一点,甚至,要是主动服软,自去帝号,送还帝后,说不定寄奴哥你还会赦免他。”
刘裕笑道:“不可能的事情就不用分析了,他要真这么做我确实会赦免,因为我不希望战争持续,生灵涂炭,但桓玄是个做梦都要拥有权力的人,已经尝过当皇帝的好处了,哪舍得放弃?命可以不要,但是皇位,那是万万不能放弃的。你只需要分析战事就可以了,政事这块,不用多言。”
胡藩点了点头:“如果桓玄召回桓振,死守江陵,靠着地利人和,跟西征军作战,那有五成的胜算。虽然这样一来,西征军会一路得到不少江州豪强的支持,但战线也会随之拉长,从豫章到江陵,如果要稳扎稳打,水陆并进,那需要取夏口或者巴陵之粮草,势必要分兵,一旦分兵,桓玄就会有机会,他的兵力本就是胜过西征军数倍,要是集中主力,水军来战,那胜负就难说了。”
刘裕点了点头:“如果刘毅不分兵,集中兵力,直取江陵呢?”
胡藩笑道:“这一招是凶招,置后路与粮道于不顾,但求速战速决,但江陵城是荆楚首府,经营数百年,城高池深,绝非一鼓而能拿下,楚军将士家属,多在城中,保城亦是保家,必会拼死一战,而守城的工事也非常完备,北府军将士虽然勇武善战,但兵力本身就处于劣势,如果守军出城依丘建营,与江陵城互为犄角,那就算寄奴哥你亲自指挥,有雄兵十万,也难攻破,攻城本是兵法下策,如果时间拖得久了,那本方锐气下降,粮道若是再受袭扰,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如果我是主帅,是不会选择这样的打法。”
刘裕笑道:“那人心所向呢?如果桓玄面对强敌,连一战的勇气也没有,直接困守江陵城,荆湘雍州的豪强军民会怎么看他?会不会出现大规模的倒戈?”
胡藩摇了摇头:“桓氏在荆湘经营六十多年,非一日之功,往往恩惠波及几代人,就象我,现在哪怕是投入你帐下了,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反攻桓氏,最多是按兵不动,两不相帮。更何况刘毅顿兵坚城之下,如果不能迅速攻克,那胜负未分,时间对桓玄有利,所以,是不会出现那种四方豪强来投的情况。”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么说来,西征军这回的胜算不高,尤其是桓玄守城不战,那几乎是无计可施了?”
胡藩略一思忖,说道:“如果桓玄守城,那就不要在江陵浪费时间,大军去各处扫荡,先取夏口,巴陵之粮,这样可以清扫外围,还可以确保后路,等来自建康方向的援兵不断汇集之时,情况就不一样了。但这需要时间和耐心。而且,以我对桓玄的了解,他不会选择守城或者是在江陵一带决战,他最大的可能,是提兵东进,到夏口一带主动跟刘毅寻求决战,而算起时日,差不多就是两到三天后,夏口,峥嵘洲!”
江陵城西,听香别院。
王神爱神色从容,独坐在一间厢房之中,屋外来回逡巡着身着甲胄的女护卫,而陶渊明则正对着王神爱,盘膝而坐,二人之间,一坛茶汤,正架在炉子上煎煮着,混合着胡椒与丁香味道的茶气,弥漫在整个屋内,沁人心脾。
王神爱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来做什么?”
陶渊明微微一笑:“你现在不走,又是做什么?”
王神爱摇了摇头:“这么多聋哑女护卫看着我,我哪走得了。”
陶渊明笑了起来:“以你的本事,想要离开,那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功夫,再说,你在这里这么久,恐怕一半以上的女护卫,已经换成你的人了吧。”
王神爱神色如常,轻轻地拾起自己面前的一只青花瓷茶盏,以袖掩面,朱唇微启,微呷一口,秀眉轻蹙:“苦中带香,一如我现在的人生。”
陶渊明淡然道:“苦尽甘来,一如你今后的人生。”
王神爱的秀目之中,光波流传,素手轻轻一挥,厢房之外,所有的护卫欠身行了个礼,然后转身退下,陶渊明摇了摇头:“还是低估你了,是所有的女护卫,都是听命于你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王神爱摇了摇头:“陶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留在这里,不是因为我走不了或者是不想走,而是我需要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带我走,这样才能避过别人的怀疑,隐藏我的身份,当然,作为回报,你的身份,我也会继续隐瞒的。”
陶渊明微微一笑:“对刘裕,你也要隐瞒吗?”
王神爱平静地说道:“那句话说得好啊,即使是面对一生至爱的男人,每个女人的心底,最好也要藏一些小秘密,与陶公的合作,就是我对裕哥哥的小秘密,当然,只是其中之一。”
陶渊明笑着摇了摇头:“太聪明的女人,男人是不敢碰的,也许,这么多年你和刘裕没有最后在一起,就是因为你太聪明了!”
王神爱冷冷地说道:“如果你觉得嘲讽我就会乱我的心神,陶公,恐怕你找错了对象,我并不一定需要你把我带走,也许,别的人选更合适。”
陶渊明点了点头:“殷仲文是吧,他还有半个时辰才会到这里,你留下了这个时间,就是想在这半个时辰内,跟我谈妥将来的合作吧。”
王神爱微微一笑:“那陶公对将来,又有什么看法呢?”
陶渊明平静地说道:“桓玄带着司马德宗和司马德文去迎战刘毅了,傻子都知道这一战的胜负如何,快则两天,慢则三天,在峥嵘洲两军就会相遇,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桓玄以为带着皇帝兄弟就可以当护身符,却不曾想刘毅心狠手辣,根本不会在乎他们的死活,甚至,死掉的司马德宗,对他更有利。”
王神爱的眉头一皱:“你有办法保护司马德宗不死于此役吗?”
陶渊明笑道:“我没有办法保护,但桓玄一定会拼命攥着他们的,因为这是他的护身符,就算战败,只要皇帝在手,暂时可以保一条性命,他的那些个古玩,字画,又放在了逃生艇上,我相信这一次,他会再次用上。”
王神爱点了点头:“桓玄要你来,恐怕是想要杀我的吧,至少,战败的时候,他会要你杀我,你如果不动手,如何向他交代?”
陶渊明笑了起来:“如果桓玄这回再败,连这江陵,他都不敢多呆的,这次他之所以敢出兵,是因为跟益州的毛家暗中谈好了,他占据荆州,为毛家挡住来自建康的所有命令,可以让毛家继续在益州割据,作为回报,他会允许毛家子侄,护送着刚刚病死的宁州刺史毛璠的灵柩,经过江陵,回到建康下葬。”
王神爱的秀眉一挑:“这么说,如果桓玄失败,他是想去益州投奔毛氏兄弟,而不是回江陵,所以,你不担心他会找你的麻烦了?”
陶渊明点了点头:“不错,这种时候他可能连司马德宗都未必顾得上了,更不用说是你我。王皇后,其实如果你能救下司马德宗,跟他一起回建康,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并不需要假借我手。”
王神爱微微一笑:“可如果不假借你手,我又如何能向裕哥哥举荐你,让你在他手下做事呢?这只怕才是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吧。”
陶渊明的脸上,笑容绽放:“真的是什么事也瞒不过你,那么,王皇后肯不肯帮我这个忙呢?”
王神爱淡然一笑:“你既然帮了我的婷云妹妹这么大一个忙,又何必来找我呢,也许,在刘毅手下,更能发挥你的本事吧。”
陶渊明笑了起来:“如果我真的跟刘婷云合作,现在会这样跟你坐着谈话吗?王皇后,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我喜欢多交点朋友,也许哪一天,哪个朋友就用得上呢。上次我在建康救过刘婷云一次,但只限于结个交情,并不代表我会站在她那边来跟你为敌。”
王神爱轻轻地“哦”了一声:“那刘婷云傍上刘毅的事,也与你无关?还有,她在寻阳城用的楚帝令牌带褚家兄弟进去找到了琅玡王妃,好像那令牌也是你的吧。”
陶渊明神色如常,淡然道:“真是瞒不过你啊。不过,这些事就代表我是刘婷云一方的人吗?”
王神爱冷冷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跟她的关系,你跟这个女人为伍,就是我的敌人。”
陶渊明笑道:“那刘裕和刘毅是敌人吗?”
王神爱没有说话。
陶渊明叹了口气:“刘婷云以前害你,害刘裕,是因为她是桓玄的女人,现在桓玄要完蛋了,刘裕和刘毅的关系变得微妙,而你和刘婷云的关系,也会变得微妙,如果刘裕这么轻易地解决掉刘毅,恐怕你对刘裕的作用,也会大大降低了吧,如果刘裕一下子就号令北府无人不从,那他接下来的目标,就会是大晋的高门世家,到了那一步,慕容兰的滋味,那种与至爱为敌的痛苦,就要轮到你来品尝了吧,王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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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神爱一动不动地盯着陶渊明,看着这个面带微笑,眉宇间透出一股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的男人,久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陶渊明,你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要这样费尽心机地接近刘裕?你应该明白,刘裕是我的一生最爱,不管我跟他如何身份立场相对,,都不至于象慕容兰那样汉胡不两立,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陶渊明微微一笑:“我没什么目的,就是想往上爬,想要荣华富贵。王皇后,你从小就出身高门富贵之家,锦衣玉食,没有过过那种真正的贫苦日子,而我,从小就是在饥饿与贫困之中长大,那种在荒郊野岭,穷乡僻壤里独守草庐,听着四周的狼嚎与枭啼,听着自己肚子里咕咕叫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再过了。”
王神爱轻轻地叹了口气:“刘裕从小也是这么过的,难道你想说,因为同样出身贫寒,所以你想追随他?”
陶渊明摇了摇头:“不,我追随刘裕,是因为刘裕现在掌握了帝国的大权,可以说,是大晋的第一人。谁掌握了最高权力,我就为谁效力。就象桓玄掌权时,我就辅佐他,而现在是刘裕的天下,我自然就会追随刘裕。这个道理,王皇后应该不难理解吧。”
王神爱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可是你现在还是名义上桓玄的人,就已经背叛了他,甚至更早之前桓玄还没有失势的时候,你就在跟他的敌人来往了,难道这就是为臣下之道?”
陶渊明笑道:“君主可以随意地杀戮,驱逐,罢免臣下,难道臣下就不能早作应对吗?待我如国士,我自以国士报之,视我为寇仇,那我也只好以寇仇相对。我在荆州时就为桓玄效力,帮他平定了殷仲堪,消灭了杨佺期,可是他连个正式的官职也不给我,对我呼来喝去,稍有不如意,甚至是办事办得太得力让他心生警觉,就对我置之不用,等到了事态严重之时才要我出来收拾残局,甚至以我性命相要挟,你说,这样的君主,值得我效力吗?我为自己早谋退路,又有什么错?”
王神爱微微一笑:“你这样强辩,倒真是能显得自己很有道理,只可惜,这话在我这里行不通,陶公,你是个没有立场的人,只会为自己的前程考虑,对桓玄如此,对刘婷云如此,对我也是如此。”
陶渊明淡然道:“但是我在王皇后面前,却是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坦陈,就是希望王皇后能理解我的立场和苦衷,我只想自保,更想要富贵。刘裕如果能赏罚分明,用我信我,那我一定会尽心竭力地辅佐他,帮助他。不过,既然跟王皇后结了这样的交情,那如果您,或者您身后的高门世家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也一定会尽力而为。”
王神爱笑了起来:“那如果我现在要你杀了刘婷云,来证明你对我的这个交情,你会去办吗?”
陶渊明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不会,因为刘婷云现在靠着刘毅翻了身,是对我有用的一条路,说不定哪天,刘裕不要我了,我起码也要有条后路。再说了,刘婷云也能联系和拉拢相当一部分的世家,尤其是中上层的世家,其实在这点上,你和她以后还有联手的可能。”
王神爱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重重地把手中的茶杯往案上一顿:“哼,这个女人如此背叛我,陷害我,我怎么可能跟她再合作?这个世上,我最讨厌的就是背叛。”
陶渊明哈哈一笑:“慕容兰也背叛过你,还抢了你的刘裕,可是你为了大局,不也是暂时可以跟她放下恩怨,暂时合作吗?王皇后,你是聪明人,这个世上,没有永远的恩怨,只有永远的利益,而你的利益,是大晋的顶层世家,是谢家,王家这样的家族,就算是跟你的裕哥哥的爱情,也只能屈居其后。你需要有制衡刘裕的力量,这个力量,可能就是你最讨厌的刘婷云那一边的。”
王神爱沉吟良久,缓缓地说道:“那你想要的,就只是荣华富贵?”
陶渊明笑道:“我陶渊明除了满腹的才华,还能有什么?连先祖侃公都给建康的高门世家看不起,我又怎么可能提陶家的名号。刘裕胜过桓玄之后,荆州就会给扬州彻底地压倒,而他所建立的,会是一个前所未有强大的中央朝廷,继而内压世家放权,外伐群胡建功,正是有本事的人大有作为之时,我只要能在这个时候立功投效,以后在刘裕的帐下建功立业,那光宗耀宗,位极人臣,又岂是太难的事情?”
说到这里,陶渊明看着王神爱,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目光:“说到底,我想让陶家,以后能成为王家,谢家这样的顶级豪门,能让我的子孙,享受象王皇后和你的兄弟姐妹们这样的富贵,至于别的,我还能有什么追求呢?”
王神爱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信你一回,只要这次你能带着殷仲文,把我送回刘毅那里,那我回建康之后,一定会向刘裕举荐你,以我跟他的关系,让你从参军或者是仓曹主管做起,没有问题,但那之后,能不能取你想要的富贵,让陶家成为谢家,王家这样的豪门,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陶渊明的脸上闪过一丝抑制不住的狂喜之色,转瞬而没,他站起身,正式地向着王神爱一揖及腰:“多谢王皇后的抬举,渊明必当肝脑涂地,以报恩德。”
王神爱摆了摆手:“不要谈什么恩德,我跟你,就是清楚明白的利益关系,你对我有用,我对你也有用,不过你记住了,到裕哥哥帐下之后,你就是他的人,什么这个后路,那个选择的,最好收起来,跟刘婷云,最好不要再来往,刘穆之的情报能力很强,你的这些个小动作,逃不过他的眼睛。一旦让裕哥哥觉得你有异心,甚至是挑起他们北府巨头间的内斗,你就死定了,天神也救不了你。”
陶渊明微微一笑:“这是自然,只有等到王皇后你的命令后,我才会再重启跟刘婷云的联系,这一切,取决于你。当然,走到这步,除非是世家跟刘裕要最后摊牌了吧。”
王神爱站起身,向外走去:“我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来。”
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拉长的叫声,那正是殷仲堪兴奋而激动地大叫:“王皇后,王皇后在吗,下官殷仲文,请您摆驾建康。”
当陶渊明站在听香别院的门口,面带微笑,看着殷仲文亲自坐在一辆华贵的香樟木马车前,指挥着车马式迅速地离开,而五十名女甲士,则跑步跟在车后,向着江陵南边码头的方向奔去,车门紧闭,不过刚才的他,亲自侍奉着王神爱登车而行,对殷仲文也是推说要处理完这里后续的事情才走,巴不得少一个分功劳的殷仲文自然是满口答应,生怕晚了片刻,就会走不成。
当陶渊明抬起头时,身边已经多出了同样穿着那些女护卫盔甲的明月,与之并肩而立,而她的声音也冷冷地响起:“恭喜师兄,又搭上王皇后这条线了,看来你真的是进退有余,后路无限啊。”
陶渊明淡然道:“好像师妹对我的这次行动,有诸多不满啊。从湓口到现在,我感觉我们从来没有这样陌生过,也许,趁着现在周围没人,我们应该好好谈谈了。”
明月轻轻地叹了口气:“师兄是不是在怪我,湓口的时候就知道了些什么事,却没有告诉你?”
陶渊明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你怕是早知道在何澹之的身边已经混进了大量奸细吧,最后你让我不要上船,就是怕我给这些奸细所害,可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我若是早知道何澹之的身边尽是徐羡之的手下,甚至连徐赤特都混了进来,又怎么可能让何澹之在这种情况下出战?”
明月摇了摇头:“是主公让我这样做的,师兄,你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即使是再亲密的关系,分头执行任务的时候,也不能向对方吐露半个字的。不然的话,下场如何,你会比谁都清楚!”
陶渊明咬了咬牙:“我不明白,主公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他难道不知道,桓玄败得太快,让北府军轻松取胜,后面坐大,对我们是大大不利吗?”
明月叹了口气:“主公所想,我不会去想,不会去问,师兄,我跟你不一样,我就是个单纯的杀手,不需要考虑太多的事。但是我必须要说,你的自行其事太多了,帮何澹之抵抗刘裕,已经引起主公的不满,这回你又放走了王神爱,只怕回头他会更加震怒的。”
陶渊明冷笑道:“在他看来,我们都不过是棋子,但我们自己可不能把自己真当成了棋子。再说了,黑袍和他的行事也有分歧,连他们两个都意见不一,我们又何必完全听命行事。师妹,我们得想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给别人掌握。”
明月的眉头紧锁:“可是我们明明…………”
陶渊明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是的,现在我们还必须受制于主公,但是你也知道,他的耳目没这么灵,现在他对外的情报,信息,几乎全部要由我们来执行,所以,只要我们能一心一意,那将来也许有一天,他会发现,已经完全离不开我们了,到了那个时候,可能我们才能真正地摆脱控制,得到自由。”
明月摇了摇头:“可是,你这样违令行事,就不怕主公先把你给灭了吗?你不是不知道他的手段,现在他想杀你,太容易了。”
陶渊明冷笑道:“不怕被利用,就怕你没用,刘裕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他从军之后难道是对谢家言听计从?还不是有自己的主见,经常是违令行事。可谢家因为这个灭了他吗?这就是因为刘裕的行事,能比谢家事先的安排取得更好的效果,如果是那种没有头脑,只会刻板执行的属下,也不可能放出去独当一面。主公用我来到外面搞这些阴谋诡计,而不是用你,不就是因为我有应变之能吗?”
明月咬了咬牙:“可是这次不一样,你把王神爱放回去了,可能会影响主公扶持刘婷云,继而让刘毅和刘裕对立的大计!”
陶渊明突然笑了起来,拍了拍明月的肩膀:“我的好师妹,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只有两个相互仇恨的女人,才会更容易地挑起自己的男人之间的争斗,毕竟,女人要靠征服男人,来征服天下,王神爱对于刘婷云的恨意,会让她失去一向冷静而理智的判断,她一定会进一步地促成刘裕和刘毅之间的争斗,甚至在这方面超过刘婷云。”
明月不信地摇着头:“这怎么可能呢,她应该很清楚…………”
陶渊明轻轻地抚着自己的山羊胡子,淡然道:“她应该很清楚,她现在的权势地位,来自于这个皇后的身份,如果这个皇后的身份给刘婷云夺了去,那她就一无所有了,也许刘裕会接纳她,但谢家恐怕也会放弃她。而由于她与生俱来的高贵与骄傲,她是绝不允许刘裕是出于怜悯和同情,而不是出于爱和仰慕而和她在一起的,这是她和刘婷云的本质区别。明白吗?”
明月睁大了眼睛:“所以,你早早布局,让刘婷云找到司马德文,然后通过司马德文来跟司马德宗争夺帝位?”
陶渊明微微一笑:“是的,主公没要我留刘婷云的性命,但是我却作出了留她一命的决定,这个决定引发了后面一系列事态的变化,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却不在主公的掌握之中,但是,此事会变得对主公,对我们越来越有利,他那个挑起北府军内斗,让刘裕和刘毅对立,形成新的平衡的计划,是在我的手中实现了,而我,也成功地建立起了跟这两个高门贵女的联系,甚至还可以借此机会进入到刘裕的手下,你知道我这样做的目的吗?”
明月的脸色一变:“师兄,你该不会…………”
陶渊明的眼中冷芒一闪,四处张望了一下,低声道:“相信我,以后能让我们摆脱主公控制的,也许就是刘裕了,这次的机会要是再错过,恐怕我们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啦。”
明月的眉头紧锁:“可是你做过那么多害刘裕兄弟的事,就算是京口起兵时,你也坏了他两路好事,要是让他知道了…………”
陶渊明微微一笑:“不可能让刘裕知道,知道此中秘情的人,现在只有桓玄和卞范之了,所以…………”
明月点了点头,转身就向着门外走去:“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陶渊明在后面微微一笑:“桓玄会败逃回江陵,然后带上他的那些字画和古玩逃去蜀地,到时候再下手。”
明月头也不回地一跃而走,身形没入了小院前的大树之上,她的声音顺风传来:“只要他还能逃回江陵,那就不会再出去了!”
峥嵘州,北府军,水师营。
中军帅帐之中,多位主将按高下位置分立,仍然是何无忌和刘道规分领左右两班将校,而刘毅则安坐帅帐,比起上一次在湓口桑落州之战时,帐中的人手多出了近一半,以郭铨父子为首的一班降将,也站在下首,脸上挂着兴奋之色。
刘毅笑着对刘道规说道:“道规,多亏你前日里坚持要我们继续进军,这下两边的士气,高下立分,桓玄这回出来,居然在座舰的后面都挂着要逃跑的小船,而此事军中人尽皆知,如此愚蠢之举,他居然一再地犯,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是怎么混过来的。”
刘道规笑道:“当过皇帝,接触过最大的权势富贵,自然也会变得贪生怕死了,桓玄就是这样的人,他从来就没有那种一往无前,舍出一切的勇气过,以前侥幸成功,也不过是仗着父祖的经营和更差劲的对手司马元显,与我等这样身经百战,刀山血海里拼出来的不可同日而语,郭将军,你说是吗?”
郭铨连忙说道:“三将军(刘道规排行刘家老三)说得太好了,我们原以为桓玄会是天命所归,却没想到他是个骨子里贪生怕死,只会让部下为他拼命的小人,现在荆州上下,已经人心离散,据我所知,连江陵城中的荆州别驾王康产,江陵太守王腾之也开始暗中寻找退路,只要我们打败桓玄,他们应该也会献城投降的,即使是现在桓玄军中的将士,也是兵无战心,即使不象我等这样主动弃暗投明的,也多是各有盘算,明天决战,他们决不可能拼命死战。”
何无忌笑道:“看来,只有桓家宗族,还有何澹之,庾颐之,冯该这几个死心踏地为桓家卖命的人,会为他死战到底了,还有那个前秦的前太子苻宏,他又是个什么情况?”
郭铨笑道:“苻宏不过带了两三千的族人而来,连甲胄和军械都没有,我看他们与其来说是助战的,不如说是趁机骗取桓玄的这些辎重粮草,以后趁着桓玄完蛋,荆州无主时割据一方自立。只要大军能旗开得胜,这些四方来投的乌合之众,自然会作鸟兽散。”
刘毅满意地点了点头:“郭将军一来就把这些重要的军情告知我们,可喜可贺,如果我们胜利,此战将军当记首功。你们远道而来,暂时先歇息吧,明日决战之前,听我调遣即可。”
郭铨等降将行礼而退,帐内只剩下原北府军一系的军将,刘毅的目光投向了在角落里记录的徐羡之:“徐参军,郭将军所言,可否属实?”
徐羡之抬起了头,微微一笑:“句句属实,这回他们来投的,可不是诈降,而是桓玄已经失去对属下的控制了,不过,明天的决战,还是最好让我军将士上阵,让郭铨等降军在一边观战,也好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北府军的强悍战力,以后也不敢生出异心。”
刘毅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诸位,明天,就是我们西征的最后一战了,桓玄放弃江陵坚城,来这里送死,正是天赐良机,只要打赢此战,那荆州可以传檄而定,这一路以来,每位将士所立的战功,本帅这里都有纪录,明天,大家听我号令,彻底消灭桓玄最后的力量,明天打得越狠,杀敌越多,那以后荆州就会越安定太平。我们已经出来几个月了,要想早点回去见在建康的妻儿老小,那明天的活儿,就得做得细点。明白吗?”
所有将士高声道:“谨遵冠军将军军令!”
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明日,决战!”
与此同时,峥嵘州西,桓玄大营。
桓玄满头大汗,在帅帐之中走来走去,帐外阵阵喧嚣,而他却不停地摇头叹气,华丽温暖的帅帐,到处都是上好的摆设,甚至地上还铺着贵重的波斯地毯,可是却缺少了一个帅帐中最需要的东西:将校。
一阵脚步声传来,卞范之一脸忧容,掀帐门而入,桓玄仿佛看到了救星,连忙迎了上去,满眼尽是期待:“怎么样,营中现在情况如何?”
卞范之叹了口气:“这下完蛋了,各营几乎都要失控,郭铨和李顺之,羊凭之等人投敌,苻宏,傅弘之等人自行离去,其他还没有离散的各营,也几乎无法约束部下,将士们很多都在抢劫辎重,然后擅自离去,诸将无法禁止啊。”
桓玄颓然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卞范之叹了口气:“人心散了,这仗万万不能再打,惟今之计,最好是赶快回江陵,然后火速召集桓振的兵马来援,依托江陵坚城,或可抵挡,实在不行,带着桓振的兵马,以及将士们的家属,强行去益州投奔毛氏,就算寄人篱下,也是要有点实力的,不然孤身落难而头,只怕多半会给人作为投效的礼物啊。”
桓玄咬了咬牙,从地上爬起,转身就向帐外走去:“让冯该断后抵挡,就说朕回江陵去搬救兵,领军饷了。”
一天之后,峥嵘洲。
江上到处都是起火的战船,楚军的浮尸满江都是,一边的江岸之上,大浪袭来,把成百上千的楚军尸体,一波波地冲上了江边的滩涂,而只着单衣的楚军俘虏,足有近万,垂头丧气地给绳索捆成了一串,被趾高气扬的北府军士们押解着,走向远处的北府军大营,江面之上,到处都是插着北府军旗帜的艋冲小船,来回逡巡,把还在江上挣扎求生的楚军士兵们,用套索套了,一边拉上小船,一边直接用这些套索捆上,而一些给捞上时已经跟死鱼一样的倒霉鬼们,则被干脆一刀剁了脑袋,扔到这些战船甲板上成堆的首级之中,成为这些北府军士们新的军功战利品,整个战场上,充满了吴语和江南口音的嚣张叫声,以及荆湘口音的求饶声,伴随着这滔滔江水和被焚毁战船上的火声,响彻数十里方圆。
江边的一处小丘之上,刘毅志得意满,驻着剑,站在丘头,而他身后的刘藩,则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白发首级,正是冯该,向他笑道:“大哥,冯该的首级在这里,这应该是楚军这回被斩杀的最高级别的将领了。”
一边的刘粹跟着说道:“是啊,冯该可是跟随桓温多年的老将了,当年前秦伪帝苻丕,也是被他击斩,可谓荆楚军中响当当的名将,今天的战斗,楚军一开始就全线溃散,只有他顶在前面继续指挥抵抗,最后被我军几十条战船围攻而死,也算得上尽了军人的本份了。”
刘毅淡然道:“作为敌人,值得尊敬,但敌人就是敌人,传令,把他的首级悬于辕门,示众三天,让所有楚军俘虏和来归降的荆州将士,都看得到。还有,这战斩杀的楚军幢主以上的军官,首级也都跟冯该的一起挂起来。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何无忌的眉头微皱:“希乐,这样不太好吧,有违我军的仁义作风。寄奴这次在我们出发前说过,这战攻心胜于杀敌。”
刘毅微微一笑:“我这就是攻心啊。难道只有象诸葛亮七擒七纵孟获那样才叫攻心?让敌人畏威,也是一种攻心。荆州是桓氏父子经营五十多年的老巢,从冯该拼死抵抗就可以看到,桓玄即使到了这一步,仍然党羽众多,死忠不少。这一战,我们消灭了冯该和他部下这样的死党,但还不够,还有数万楚军逃掉了,以后,他们也许会趁着我们大军不在的时候,继续兴风作乱,与我们为敌。所以,我们必须让他们看到,跟我们作对,是个什么下场!”
刘道规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是希乐哥就不担心,如此一来,会让不少荆州军士憎恨我们吗?今天我们所杀的上万楚军,数十名中高级军校,他们的亲人朋友,如果看到最后他们的首级这样挂在营门之外,真的会对我们服气吗?”
魏咏之的声音从岗下响起:“所以,枭首三天之后,应该还是把这些首级归还给他们的家属,允许其好好安葬,甚至可以送他们一口棺材,三天之后,安排一场法事,祭祀这些亡灵,如此一来,恐怕荆楚之人,就不会对我们再有怨恨了吧。”
众人全都扭头看下了岗下,只见魏咏之微微眯着眼睛,身着官服,步步上岗,魏顺之带了百余名护卫,站在其身后。
刘毅笑着上前,跟魏咏之就来了个拥抱:“兔子,你不好好在豫州呆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魏咏之笑着拉着刘毅的手:“北边现在反正没太多事,后秦这几年没了扩张的劲头,南燕也给寄奴弄回去了,至于北魏,暂时也无力南侵,我在豫州的防务交给了轮换回去休整的长民他们,然后上书朝廷,来帮帮你,虽然我没带什么兵马过来,但毕竟以前我在殷仲堪手下呆过一阵子,对荆州的情况,文武将官还是有些了解,希望能帮上大军的忙,减少无谓的流血,早早地平定荆楚之地。”
何无忌哈哈一笑,拍了拍魏咏之的肩膀:“你这死兔子,不说我都差点要忘了,你以前可是在这里呆过不少时日啊,刚才你说把冯该的首级三天后送还给他们家人,真的就可以化解仇恨了?”
魏咏之淡然道:“楚地民风劲悍,自先秦以来就是人皆好战,但迷信鬼神,轻死生,对于外敌,你可以在战场上被杀,但不能侮辱他们,因为沙场征战,各为其主,死生难免,但要是死后辱尸,堆京观什么的,那死者灵魂不安,化为厉鬼也会索命。我们以后要平定楚地,光是战场上的胜利是不够的,还是要得人心,军事上打败他们的同时,也要施以仁义,象寄奴在罗落桥,义葬皇甫敷,这样的做法就值得我们推广。”
刘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一闪而没,转而笑道:“兔子说得好啊,我倒是忘了楚人信鬼神的这点了,嗯,那在把冯该的首级示众的同时,也发出公告,三天之后,要他们的家人部曲前来收尸,传令辎重营,准备相应的上好棺材,助其厚葬。”
刘道规的眉头微微一皱:“希乐哥,小弟愚见,与这些事相比,我们是不是应该抓紧去追杀桓玄?”
刘毅摆了摆手:“这一战,桓玄已经输光了所有,湓口桑落州一战,豫州江州二地还忠于他的部队,几乎一战而灭,而今天,他回荆州后能凑的,所有还愿意跟着他上战场的部队,也灰飞烟灭,现在的他,成的真的单车刺史,草头皇帝,身边的护卫还不知道有没有两百个,如果我们现在动手杀了桓玄,也许以后会有人借着这事煽动仇恨,趁大军返回之时再次作乱。而要是我们现在暂时收兵观望,那肯定有想要改换门庭的人,杀桓玄以作见面礼和忠诚的证明。”
说到这里,刘毅笑着一指冯该那死不瞑目的首级:“就象冯该,当年他杀苻丕的时候,不也是想着给自己添上一笔功劳吗?昨天冯该杀了伪秦皇帝,今天桓玄这个伪楚皇帝,会落得如何的结局呢?诸位,不妨在这里驻军休整几日,看看会是哪位荆楚豪杰,为我们献上桓玄的首级吧。”
众将齐声应诺:“遵命!”
江陵城外,行宫。
桓玄一身戎装,看起来仍然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坐在一副加厚加粗的胡床之上,冷冷地看着两个站在他面前的文武官员,穿着官服的那个五十余岁,个子瘦小的,乃是荆州别驾(长史)王康产,在正牌的楚国荆州刺史,桓玄的弟弟桓石康一直带兵跟在桓玄身边的时候,这位王别驾就是江陵城内的最高长官了。
而另一个全身盔甲的武夫,四十多岁,面相凶恶,一只鹰勾鼻子格外地显眼,乃是南郡太守王腾之,作为鲁宗之派来的援军将领,他带着两千人马,暂时在江陵城中驻军尽数出动,决战峥嵘州的时候,负责城防。也正是因为对此人,或者说对鲁宗之的不放心,桓玄在这回兵败逃回江陵时,甚至都不敢入城,还是在这城外的行宫里召见了二人。
王康产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陛下,恭喜您这回旗开得胜,只是我等江陵城中的文武百官,都等着您的捷报,以便能早早地露布告捷,让江陵城,哦,不,让整个荆州,整个天下的百姓同贺呢。”
桓玄的身边,一个粉面俊俏的小生,穿着伶人的衣服,正是桓玄的近侍,宠奴,名叫万盖,桓玄平日里花天酒地,宠幸这些小鲜肉,甚至连那些字画古玩也可以暂时不管,逃命时还带着这几个宠奴,这会儿也是站在他的身边。
万盖操着娘里娘气的声音,拈着兰花指说道:“王别驾,你为官多年,难道这朝中的规矩,还没我这个伶人明白吗?前方现在正在统计首级斩获,正式的战果,还要过一两天才能上报,陛下心忧江陵百姓,回来稳定民心军心,顺便这次大胜,将士们需要奖赏,也回来带些金银绢帛,这不就是让你们来此的目的吗?”
另一个背上插着鸿翎,虽然身上穿着皮甲,但甚至脸上画着妇人的妆,看起来不男不女的俏小伙儿,乃是桓玄的另一个宠奴,名叫丁仙期,冷冷地说道:“王别驾,半天之前,小的就传了陛下的旨意,让你准备好江陵城中的十箱金银,以备军资,不知道这半日过去了,您准备好了吗?”
王康产连忙点头道:“准备好了,陛下的旨意,微臣岂敢违背,两个时辰前就已经装车,陛下在行宫召唤之时,我等也全部带了过来,王太守亲自带兵押运的。”
王腾之行了个军礼,说道:“陛下,可否需要末将带兵护送这批金银到前线分赏将士们呢?”
桓玄的嘴角勾了勾,摆了摆手:“二位爱卿辛苦了,朕回来亲自押解金银,就不劳江陵城中的将士们费心啦,贼军大败,恐有少数漏网之鱼会溃散四处,趁火打劫,江陵乃是大楚国都,安保是第一位的,接下来朕要带着大军追击逃敌,城中的安全,还要多多仰仗二位爱卿,这兵马,就不用押解金银了。”
王康产眼珠子一转:“那陛下可否抽点时间,回江陵城中一趟,在宫城之上向着全江陵的百姓宣告这次的大胜,让百姓同贺呢?自从陛下摆驾江陵以来,总有些贼人在民间散布恶毒的谣言,动摇军心人心,只要陛下一出,那这些谣言就不攻自破,即使是再有贼人趁火打劫或者是散布流言,也无法欺骗民众了。”
桓玄本能地想要拒绝,一边的卞范之却轻轻地咳了一声,桓玄招了招手,卞范之走了过来,在桓玄耳边轻语道:“这两人现在在我们手上,形同人质,料他们也不敢耍什么花样,灵宝你如果先安定一下人心,也许他们还能在京八们追来之时,守个一两天的城,给我们拖延一下时间。”
桓玄不动声色,低声道:“可我们现在身边的军士不过两百,万一真有人起了异心,那可怎么办?这二人虽然在我们这里,可难保他们的手下不会有人生出异心啊。”
卞范之小声道:“不必去宫城,只要在南门城楼上说几句就行。江陵城中还是有不少从你先父时就跟随的忠心部众,安一下他们的心,不要让几十年积累的人心就这样散了啊。何况,我还要进城去接出太子,也需要您作作样子,不然的话,只怕太子都难出这江陵城啊。”
桓玄轻轻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对着一直在殿中低头恭立的二王说道:“也好,朕也很希望能尽快地把大捷的消息告知全城父老,不过军情紧急,若是回宫城,只怕会给热情的江陵百姓耽误了时间,前线的将士们正等着封赏,朕不可以食言,这样吧,朕去南门登城楼,那里平时是市集,人多,在这里安人心,不比在宫城的差,对了,卞侍中,你去宫中一趟,把太子也带来南城楼,虽然他只有五岁,但也应该在这种时候与全城军民一起。”
卞范之行了个礼,淡然道:“遵旨。”
他刚要走,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再次对着桓玄低语道:“陛下,还有那司马德宗,司马德文兄弟,这二人…………”
桓玄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跟在朕身边,无妨,十箱金银都运得了,还抬不走一个废物吗?”
卞范之叹了口气:“那王神爱…………”
桓玄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王康产:“前晋朝王皇后,听香别院那里,现在情况如何?”
王康产摇着头:“留守城中的殷仆射几个时辰前说是奉了您的旨意,去探望王皇后了,当时王太守还问要不要带兵护送,殷仆射说有密旨要宣,不宜人多,我们也就没留意,陛下,有什么问题吗?”
桓玄的脸色一变,左顾右盼起来:“殷仆射呢,他人怎么不来见驾?”
二王也跟着有些紧张起来,卞范之突然哈哈一笑:“陛下,您可能是军务繁忙,一下子没记起来吧,昨夜您不是叫臣拟旨,让殷仆射带王皇后前来一起劳军的嘛。想必这会儿他们已经前往军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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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玄的脸色微微一变,马上也反应了过来,跟着打起了哈哈:“哎呀,卞侍中,你这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昨天军议之时随口说了一句,你看看我这脑子。嗯,那等咱们一起带了金银回军之后,再和殷侍中他们会合吧。”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对着身边的一直侍立一边,全副武装的庾熙之说道:“庾将军,你和二位爱卿先行出发,朕随后就去南门。”
庾颐之行了个礼,带着王康产和王腾之转身出帐,很快,桓谦和桓石康也随之而出,大帐之内,只剩下了桓玄和卞范之二人。
桓玄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阴沉,恨恨地说道:“想不到,连姓殷的也会背叛我,他多半是跟着王神爱,还有陶渊明叛我投敌了!”
卞范之淡然道:“殷仲文本就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前面已经背叛过他的堂兄弟殷仲堪,现在陛下蒙难,他自然也会改换门庭,至于陶渊明,那可是个精明似鬼的家伙,谁也看不透他的内心,而王神爱也是周旋于多方势力之间多年,绝不是省油的灯,如果陶渊明和王神爱作出了弃陛下而去,改投刘裕的决定,那说服势利小人殷仲文,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了。”
桓玄恨恨地一拍大腿:“只恨不早听敬祖你的话,杀了陶渊明,生死关头,果然还是能看出忠奸善恶啊。”
卞范之叹了口气:“只能说他装得太象,连我也给骗过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想想如何止损才是真的,起码,司马德宗还在我们手上,只要接出太子,带上金银,与桓振会合,我们还有希望,进可以反攻荆州,退也可以带上几千兵马,去巴蜀,到时候是夺了毛氏的基业,还是转进后秦,都可以相机而行。”
桓玄点了点头:“那我去南门,你尽快接出升儿,现在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了,大楚的基业,以后也要靠他。”
卞范之正色道:“我这就去,陛下,多多保重。万一有变,我们还是按原定的计划,在城南的江风渡口会合。”
两个时辰之后,桓玄在一片民众的欢呼声中,走下了南城的城楼,王康产一脸媚笑地凑了上来:“陛下,您说得可是太好了,字字珠矶,又透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微臣从没有听到过这样激动人心的演讲,恨不得现在就能亲自上阵,跟随陛下追击逃敌呢。”
王腾之更是重重地以拳按胸,行了个军礼:“末将请战,请允许末将带着两千军士,为大军先锋,一定会为陛下斩下刘毅,何无忌等贼首的脑袋!”
桓玄笑着摆了摆手:“都是仰仗了前方将士的奋战,才有这样的胜利,朕也没什么准备,只不过是把前方的战况约略择要地说了一二而已,二位爱卿,朕说过,你们都有重任在身,守护好江陵,才能让前方将士无忧,朕马上就要出征,去追击前线的逃敌,在朕离开的日子里,江陵城的安危,就靠二位爱卿了。”
王康产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这个,敌军不是已经给打退了吗?江陵城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吧。”
桓玄勾了勾嘴角,沉声道:“这些京八贼非常狡猾,诡计多端,虽然其主力给朕打败,但不排除他们会派出小股部队,甚至数千人马,绕道来袭的可能,朕这一次是率水军船队追击敌舰队,而他们如果有些陆地兵马上岸,朕是无法做到彻底拦截的,不然会影响追击敌军的速度。不过,敌军新败,人皆丧胆,江陵又是天下闻名的坚城,只要二位爱卿牢牢守住,不要被敌军的诈术所骗,那即使敌军偷袭,也不可能成功的。等朕平定了前方的贼人,如果这里还有敌军来袭,一定会和二位爱卿联手,灭敌于城下,到那时候,二位所希望的军功,不就手到擒来了嘛。”
二人对视一眼,连忙说道:“陛下深谋远虑,非微臣所能及,微臣预祝陛下再获大捷,彻底消灭京八一党,早日平定叛乱。”
桓玄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去吧,让百姓们也早点各回各家,天色将晚,等卞侍中来后,朕就出发了,你们不必再来相送,各司其职即可。”
二人行礼而退,半个时辰后,南门恢复了平静,瓮城之内,变得空空荡荡,桓玄却是一直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嘴里喃喃道:“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突然,万盖惊喜地叫道:“陛下,你看,那不是卞侍中吗?”
所有人都翘首而望去,只见卞范之骑着马,身后跟着一辆快速疾驰的马车,车开得是又快又稳,而珠帘掀动,隐约可以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孩子,正在催促着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车夫:“快点,再快点,我要见父皇。”
桓玄一下子叫了起来:“升儿,升儿,快来父皇这里。”
马车稳稳地停下,那个车夫从车辕之上跃下马,跪地行礼,卞范之也跟着跳下了马,而在他们的身后,百步左右的位置,瓮城的城门那里,王康产正指挥着一队士兵,带着另一辆马车驶来,司马德文骑马相随车边,而那马车中人,也不言自明,必是那司马德宗无误了。
桓玄哈哈一笑,因为他看到自己的小儿子桓升,直接从车上蹦了出来,张开了双臂,就扑向了自己的父皇,眼中尽是泪水,是那种幼儿与父母分别之后的那种恐惧与依恋,在这一瞬间,终于释放了出来,还有什么事比再见到自己的父皇更让他开心的呢?
桓玄也笑着一把抱起了桓升,高高地举过了头顶,正要开口,突然,一道明亮的剑光从侧面闪来,身经百战的桓玄突然意识到,一股森然的剑气,直接就袭向了自己,正是来自于那个车夫,而就这一瞬之间,周围的十余根火把,同时熄灭,剑光的照耀之下,斗笠下一双清水如水,勾魂夺魄的秀目,映入了他的眼帘,与之同时而来的,是一只姣好的,莹白如玉的美人之手,持着的一把通体墨绿,寒光闪闪的剑!
这一剑来的是如此之快,如此之绝,瓮城内的几乎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只有桓玄才看清楚了那刺客的模样,虽然蒙着面,但那一双清水般的眸子,却是无法隐藏的,这一定是一个绝色的美女,可是出手却是如此快准狠辣,桓玄的心中,甚至开始感慨起这上天的绝妙,能把如此极致却又相反的两种东西,融在一个人的身上。
可是,就在桓玄的身边,腾起了一层诡异的黑雾,一个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暗影,挡在了桓玄的身前,这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来不及眨眼,而那破碎夜空,无可阻挡的一剑,却是在这黑雾之中,消失不见,隐约可以看到四五点火星迸出,伴随着几声破空之声,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桓玄面前,一切都消失地空空如也,无论是那个化妆成车夫的女刺客,还是挡在他面前的黑影,仿佛一下子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只有淡淡的夜风,还在吹拂着。
城门附近响起了一阵惊呼声:“有刺客,有刺客!”
本身就是因为处在门洞之中,又被打灭了灯火,而变得一片黑暗的桓玄护卫们,陷入了骚乱之中,白色的刀剑光芒闪闪,向着身边所有想要袭击自己的人砍去,场面顿时就变得极度地混乱。
桓玄紧紧地把吓得哇哇大哭的桓升抱在了怀里,向着城门的方向就冲了过去,庾颐之紧紧地跟在他的身边,拔出腰刀对外猛砍,一边砍,一边大吼道:“挡我者死,挡我者死。”
而万盖和丁仙期,也是紧紧地跟在桓玄的身后,他们的身边有十余个亲随太监,这会儿把给桓玄打着的舆盖上的杆子都抽了出来,四下横抡,倒也是虎虎生风,让人不敢靠近,在一片混乱之中,居然这些人就这样从城门洞口夺门而出,而在瓮城内,卞范之那绝望的呼声,却是渐行渐远了:“陛下,等等我,等等我啊!”
南城的城头,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站着两个黑色的身影,默默地目送冲出城外的桓玄,桓谦,桓石康,庾颐之,万盖,丁仙期等人,还有二十多名护卫,抢过了门外的骏马,向着南边江风渡口的方向,一路狂奔,而瓮城内的战斗,却没有停止,就连后面的王腾之的部下,也加入了战斗,他的吼叫声在城内回荡着:“给我杀,保护陛下!”
明月的嘴角勾了勾:“只怕这位王将军要保护的陛下,已经换成了那马车里的司马德宗了吧。”
黑袍的青铜面具后,一双眼睛里,精光闪闪,他突然出手如电,这一掌下去,就在明月那张美艳的脸上,留下了五个手指印,打得明月的嘴角边淌下一行鲜血,而她的人,也立马跪在了地上:“师父,明月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请饶我一命。”
黑袍冷冷地说道:“你奉的是谁的命?你的好师兄的,还是你的新主公的?”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从黑袍的背后响起:“兄弟,何必为难小辈呢,有什么不满的,可以冲我来。”
黑袍的白眉微微一皱,摆了摆手,明月如逢大赦,转身就跳下了城头,顿时就消失在了寂静的夜空之中。
转过身,看着身后那全身上下覆盖在一袭斗蓬之中,戴着一张毫无生气的人皮面具的斗蓬客,黑袍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你什么意思?”
斗蓬客微微一笑:“上次在建康时你我就说得清楚,渊明和明月是我的人,我会收回,他们现在是在为我做事。”
黑袍沉声道:“可是我当时没答应让你杀了桓玄,灭了楚国!”
斗蓬客摇了摇头:“你总是搞不清楚状况,难道你没有失手?不灭桓玄的前提是你能如你计划那样引得南燕大军南征,夺取江北六郡,逼刘裕收缩回江南,召回西征军。可是你的计划失败了,南燕并无一兵一卒越过大岘山,甚至刘裕三言两语就退了慕容德的几十万大军。我自然得根据情况的变化,来调整我们的目标,桓玄如果起不了牵制刘裕的作用,那就是一枚弃子,还留着做甚?!”
黑袍咬着牙:“桓玄没有你说的这么无能,荆州是他的老巢,留着他,起码能在这里拖住刘裕两三年,我们仍然有机会安排下一次的南征。这回我处理掉了慕容备德,让慕容超上位,我有充分的把握让这小子两年内就起兵南下,这时候如果有桓玄在荆州牵制,那我们的计划,还是能成功,不过是拖延两年而已!”
斗蓬客轻轻地叹了口气:“就算我不出手,你以为桓玄能继续抵抗两年?就算他逃回桓振那里,也不过是继续西逃巴蜀,你以为他敢留在荆州继续按你的设想抵抗?从一开始,你就选错了人,桓玄是个为了活命可以放弃一切的人,根本就没那个狠劲,这样的废物也配和刘裕为敌?你怕是要在他身上断送我们的所有大业吧!”
黑袍的眼中光芒闪闪,久久,才叹了口气:“你说得有道理,桓玄确实不够狠,但是这荆州,毕竟是桓家天下多年,离了桓玄,又有谁有本事在这里给刘裕制造麻烦?你别以为刘毅跟刘裕就一定能打得起来,他们不是那种会给女人轻易影响的人,就算是刘毅,这回有了灭桓大功,那在军中的威望不下于刘裕,也许会想着回建康联系世家,取得朝中大权,而不是在荆州当个大藩镇!”
斗蓬客微微一笑:“我说过是要扶持刘毅跟刘裕对抗了吗?”
黑袍先是一愣,继而白眉一挑:“你说的,难道是…………”
斗蓬客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说道:“我加了一层保险,准确地说,是有两个人,可以帮我对付刘裕,他们够狠,也有足够的能力,会在接下来的几年,给刘裕制造无穷无尽的麻烦!”
黑袍咬了咬牙:“第一个人现在兵力不足,第二个人,还需要时间,你真的确定他们可以做到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