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刘裕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在开打之前,我有些话想问清楚。我刘裕与你们无怨无仇,为什么你们天师道从一开始就要与我为敌,置我于死地?只怕这不止是因为一个刁家,或者是因为我去扰了你们的那个法事吧。”
孙恩冷笑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刘裕,要怪只怪你命不好,碰上了刁家。我们神教要在京口传道,只能依靠这姓刁的,还有他身后的权贵,你却处处以京口大哥自居,坏了他的事,也坏了我们的事。也就别怪我们要教训你了。”
刘裕咬了咬牙:“所以,你们就当刁家的帮凶,要我的命,还要欺负我的家人,我的朋友?”
卢循摇了摇头,说道:“刘裕,我们只是配合那刁逵设了赌局赚你入坑,至于打你家人,还有后面要你命的事,可与我们无关,那是刁氏兄弟做的。”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哦,那夜袭七里村,到我家里想取我性命的,难道还另有他人了?”
卢循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竟有此事?”
孙恩冷笑一声:“真要去你村取你性命,你还逃得脱么?再说那天晚上,我们就算有空,也应该是跟刁氏兄弟在一起,怎么会让你有机会突袭刺史府呢?”
刘裕沉吟了一下,觉得这些人也说得有点道理,那天晚上有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了,既然连自己送往北方的家人都会有什么胡人来袭击,那夜袭七里村的,没准也是另有他人。
他点了点头,看向了这些天师道众,沉声道:“那好,以往的事情就算一笔勾销了,你们恨我坏了你们在京口的布道和开舵,我也不再算你们帮着刁家兄弟来害我的账了,不过以后如果你们再想来害我,那就别怪我出手无情了!”
孙恩点了点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神教在京口的传道暂时停止,这回北府兵创建,招募天下勇士,我们虽然已经入道,但仍然是大晋子民,象你身后的檀凭之,魏咏之等人,都是我们在北方的道友让他们南下的,我们这些神教弟子,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檀凭之勾了勾嘴角:“我说呢,你们怎么会从军,原来也是同样想来建功立业了,只怕是孙大教主,想靠你们的军功,在别的地方再开几个分舵是吧。”
徐道覆哈哈一笑,从背上抄起一把足有四五十斤的巨大铁杵,在空中挥了挥,即使离了二十多步远,仍然可以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巨风,混合着他那雷鸣般的大噪门:“你们想要封妻荫子,咱们神教也想发扬光大,这战场上可是见真章的。来来来,刘裕,你上次不是说如果上了战场如何如何吗,那咱们就正好比划比划吧。”
刘裕点了点头:“不过,我们在北府兵里已经有快一年了,却从没有见过你们,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还有,今天这场比赛,是选拔进老虎部队的,你们不去参赛选拔,却是来追杀我们,这又是什么情况?”
孙恩微微一笑:“神教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我们没你刘裕的好运气,让那玄帅直接就带来了这里,我们也是征兵檄文传遍天下之后,才知道有这么回事。看起来谢镇军对我们神教也是有所防备,并不希望我们投军啊。”
刘毅冷笑道:“就你们这些心术不正,成天装神弄鬼的妖道,从军也只是为了实现不可告人的目的,哪个脑子清楚的主帅会欢迎你们?”
卢循的眉头轻轻一挑:“看起来刘从事对我们神教还是有不少误会啊,我前面说过了,我们从军也是为了报国,也是为了抗击胡虏,仅此而已。至于玄帅,他只是没有料到我们这些道家弟子也有一颗爱国之心,愿意为国效力疆场罢了。你大概不知道吧,谢将军的堂弟,辅国将军谢琰,就是亲自到我们会稽总舵,请我们神教弟子相助。教尊这才让我们五百弟子从军呢。”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这谢琰是谢安的次子,也是谢玄的堂弟,是谢家子侄中非常出色的人物,但是听谢玄曾经说过,谢琰虽是武将,熟知兵法,但向来以名士自居,一向看不起自己这种出身草根的人,倒是对于求仙问道之事非常感兴趣,也难怪他根本不来京口,而是直接去了会稽去找天师道出兵。
孙恩看向了刘裕,冷冷地说道:“我们是半个月前才来的,刘裕,你真的很有本事,从军不到一年,你的大名,全军上下无人不知,可你越是有名,我们就越是有兴趣跟你一较高下,上次在京口,算是个平手,这回在北府兵里,我们可不会再输给你了,小谢将军说过,这回如果我们能把你们给亲手淘汰掉,老虎部队,就直接让我们加入了!”
魏咏之睁大了眼睛,几片兔唇翻了翻:“好家伙,怪不得你们这么卖力,原来我们加入老虎部队是要通过比赛,达到终点才行,你们只要阻止我们完赛,就能加入!”
孙恩笑道:“这可是刘牢之刘将军答应的。其实我们对于加不加入什么老虎部队没什么兴趣,但是对于让你刘裕加入不了,却是很有兴趣。当年你在京口坏我们的好事,今天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刘裕冷笑道:“有意思了,既然你们想再输一次,那就来吧。不过,你们也真够英雄好汉的,不敢跟我刘裕堂堂正正地较量,只会以多打少么?这点倒是从京口到现在,都没什么区别。”
孙恩面不改色,微微一笑:“不用激我,我不会上当。现在是在军中,军中不会计较什么以多打少,以少打多的,好的将军就是要创造以多打少的机会。谁叫你现在就剩下十几个人了呢。有本事,你可以把你的那些同伴都叫回来呀!”
刘裕扭了扭脖子,对着周围的同伴们说道:“这阵单打独斗,小队作战,穿甲列阵亦是无用,孙恩,你们不是剑术高明么,那就跟咱们过上几招吧。兄弟们,弃甲,抄家伙!”
一刘裕身后的同伴们齐齐地脱去了身上的甲胄,扔掉了手里的长槊,这种小队作战,单打独斗的情况下,长兵器已是累赘,檀凭之抄起了弓箭,其他人都或抽出百炼宿铁刀,或拿出手戟,大斧之类的防身兵器。
而刘敬宣的眼中尽是战斗的渴望,两只大斧在他的手里来回舞动着,带起阵阵旋风,混合着地上的积雪,这明明是个寒夜,但是这些赤身的壮士,却是让这江边的温度不停地上升,几乎连那已达寸余的积雪,都要融化了。
孙恩哈哈一笑:“痛快,果然都是英雄壮士,来来来,今天大家见个真章。”
他说着,跳下了马,也脱起身上的甲胄来。而卢循一挥手,身后的道众们也都纷纷下马,一边脱盔甲,一边抽出马鞍上的长剑。
徐道覆这回一直盯着刘敬宣,在对方的队列里能找到一个跟自己一样的莽汉,让他的双眼变得一片血红,他重重地跳下了马,落地之处,顿时陷地三分,他单手提着那根巨杵,直指刘敬宣,喝道:“那边的壮汉子,姓甚名谁,报上大名!”
刘敬宣也一直在盯着徐道覆,毕竟他的身形庞大,在对方的人堆里也是异常显眼,看到这人指着自己叫战,刘敬宣哈哈一笑:“老子姓刘,名敬宣,你叫徐道覆是吧,听寄奴说过你,有没有胆量跟老子大战三百回…………”
徐道覆一边冷笑,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开始向外倒红色的小药丸,他的所有自信,除了来自这一身横练的功夫外,更来源于这可以让他瞬间力量暴涨的大力药丸,上次跟刘裕比飞石的时候他就吃了一次,今天这场大战,要跟这么多英雄好汉面对面的厮杀,更是让他心中又是狂喜,又是激动,不假思索地就要磕药了。
刘敬宣一边大步向前,一边开始活动起筋骨,在这冰天雪地里,刘裕这边的所有汉子们都已经赤了上身,只着长裤,身上抹着黄黄的厚厚的油脂,在拂晓的微光的照耀之下,闪着橄榄色的光芒,男性那发达的肌肉所展现出的线条,把这股子阳刚之气,衬托得淋漓尽致。
而对面的天师道众们,也都正在脱甲,还有些人正在往手上套着指虎,铁指环之类的打架道具。他们的里面都穿着那些颜色不同,反映身份高下的道袍,即使是身着铠甲,也不忘其本色,徐道覆一边脱着身上的甲胄,一边对着刘敬宣叫道:“好小子,给老子等着,老子马上就…………”
刘敬宣正好走过了刘裕的身边,刘裕的眼中突然冷芒一闪,一拉刘敬宣,掉头就跑,边跑边大嚷道:“还等什么,跳江啊!”
檀凭之等人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刘裕飞快地跑到了渡口处,纵身一跃,就跳进了江水之中,他的整个人都没入了水面之下,再看到他时,已经是在二十步之外的水里,奋臂前游了。
所有人都如梦初醒,全都抛掉了手中的兵器,猛地跳进了江水之中,“扑通”之声不绝于耳,而这十余条汉子,很快就成了浪里黄条,一起一伏,瞬间就不见踪影了。
孙恩等人本来离了几十步远,又多是在脱甲,尤其是卸去胫甲的过程之中,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刘裕居然不跟他们打,直接跳江逃跑了,直到刘裕等人全都跳进了水里,他们才反应了过来,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奔向了江边,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刘裕已经游出了百余步外,连弓箭也不可能射到了。
徐道覆气得在江边直跳脚:“好你个刘寄奴,真不要脸,说要打,却是逃跑,没种啊!”
卢循紧紧地咬着嘴唇,冷笑道:“刘裕,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用心机了?这可一点也不象你啊。不过,临阵逃跑,非英雄好汉!”
孙恩咬牙切齿地说道:“刘裕,你以为你这样跑了,我们就对付不了你了吗?我们现在就发信号,让我们的人在对岸守着,你别想偷渡!”
刘裕转过身,一边踩着水,以保持自己的上半身能露在水面外,这等水性对于他这个从小在江边长大的京口人来说,如小菜一碟,他甚至可以在水中不眠不休地游上一整天都没事。
这会儿的他,面带微笑,转头看着天师道众人,冷笑道:“你们一百多个人打十几个,就要脸了吗?何况除了你们这百余人之外,还会有巡江的骑兵过来,我们是要在时限内到终点,不是跟你们斗气的。”
刘敬宣从刘裕的身边冒出了头,一边喷着鼻孔里的水,一边摇着头:“寄奴啊,就这么跑了,是有点不甘心,等这次比赛结束了,那个什么徐道覆,我要跟他比个高下。”
刘裕微微一笑:“反正他们在军中,有的是比试的机会,不过要是真的进了老虎部队,估计那高强度的训练,也不会让你有时间和精力去做这些事了。走吧,咱们早点过江,他们会给对岸发信号的,我们不可大意。”
何无忌也在刘裕身边冒出了头:“寄奴啊,我们不能直接游到对面的蒜山渡口,只怕那里已经有了布置了。”
正说话间,江上一阵划水之声,却是向靖的那条渡船,已经到了江中,众人也不再去理睬还在岸上叫骂的孙恩等人,齐齐地向着江心中游去,又游了两百多步,正好碰到了向靖的那条渡船。
向靖掌舵,毛球则在前面撑蒿,他们看到江水中黑压压的十几个人头,先是一愣,转而发现这些人正是刘裕,远远地就开始喊道:“寄奴,怎么游过来了,出事了吗?”
说话的功夫,刘裕已经游到了船边,双手搭着船帮子,这一下他差不多游了一里多的距离,正好可以歇息一下,他的呼吸很均匀,说道:“居然是孙恩带着天师道的人在巡江,那三个领头的全来了,我们给认了出来,只好游过江了。”
向靖哈哈一笑:“你还真的是未卜先知啊,要是留了一批不会水的兄弟在那里,只怕就要完蛋了。不过…………”
说到这里,只见孙恩那边的渡口已经燃起了三色的狼烟,而对面的蒜山渡口那里,也跟着是一阵火把摇晃,以示收到信息了。
刘裕叹了口气:“坐渡船是不成了,铁牛,毛兄,全都下水,大家分散行事,各自找地方上岸,我们人太多容易给一网打尽,分头行事。记住,保管好自己的烟棒,不要勉强,实在不行,就点烟求救。”
刘敬宣不屑地摇了摇头:“我才不会求饶呢,死都不会。”
刘裕正色道:“阿寿,这只是演习,比赛,不是真正的打仗,就算这次进不了老虎部队,以后也有机会,犯不着把命真的给送了。现在他们肯定是全力围堵我们这一小队人马,我们没有武器,这江水又太冷,如果真的遇到危险,千万不要勉强。”
刘敬宣点了点头,手伸到江水之中,掏出了那根用油纸包着的铁棒:“说说而已,我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收着呢。”
刘裕转头看着众人:“我们三人一组好了,分头行事。祝大家好运。”
檀凭之勾了勾嘴角:“寄奴哥,这回我们就不跟你了,我和兔子跟铁牛一起。”
刘裕微微一笑:“那谁肯跟我走呢?”
刘敬宣哈哈一笑:“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我可不能落在你后面,寄奴,我可不是要你带我,我是要跟你比个高下,看哪个先到终点!”
刘裕微微一笑,他知道刘敬宣这要强的个性,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跟自己分个高下的,至于另一个同伴,他看向了何无忌,正要开口,却突然听到刘毅说道:“寄奴,这回我也想跟你比个高下,如何?”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刘毅必然是觉得跟自己一队,把握最大,机会最多,但他还是叹了口气:“希乐,你要知道,现在无论是孙恩他们,还是那个穆幢主,估计都是要追杀我,跟我在一起,反而是危险。你的两个弟弟都在对面,不如找他们吧。”
刘毅摇了摇头:“他们已经安全离开了,不跟我们在一起,现在这些人里,我带来的人一个也没有,想来想去,只有跟你一组了。”
刘敬宣冷冷地说道:“你想来可以,但不要打歪心思,更别指望扔下我们自己一个人跑。不然的话,我跟你没完!”
刘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阿寿,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刘毅是这种人吗?你可要知道,三人要一条心,齐心协力才能到终点,这道理你应该好好琢磨一下,别处处针对我才是。”
刘敬宣点了点头:“那就一起吧。各位,终点见!”
他说着,直接向着南边游了过去,其他众人也都互道珍重,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游走。
刘裕和刘毅,刘敬宣游在了一处,他一边划着水,一边说道:“咱们从哪里上岸,你们想好没有?”
刘敬宣勾了勾嘴角:“这一带你们熟,你们说吧,我听你们的。”
刘毅平静地说道:“渡口一带肯定是给严密封锁了,终点是在江乘那里,还有半天的时间,我们如果向东游三里,从京口东边的何家荡一带上岸,然后从京口穿过去,三个时辰不用,就可以跑到终点。”
刘裕摇了摇头:“这样要绕远路,不是太好,而且万一路上碰到麻烦,耽误了时间,可能就来不及了。”
刘毅的脸色一变:“你不会是想直接游到江乘吧,那太危险了,沿岸一定会给牢牢把守的。”
刘裕微微一笑:“这几十里的江面,怎么可能处处把守,他们最多是封锁那些渡口罢了,别忘了,这是京口,是我们的地盘,我们一路往西游,游过江乘,到句容的九乡河那里,也就多游个三里路罢了,他们一定会防着东边,却不意我们会绕到西边过去。时间上肯定是来得及的!”
刘毅的眼中闪过一丝佩服之色,一闪而没:“真有你的,这都能想到,那就按你说的来吧,咱们先在江里游,游过江乘三里,再上岸向东。”
刘敬宣哈哈一笑,向着东边掉头就游去:“那咱们比比,谁先上岸吧!”
半个时辰之后,南岸,蒜山渡口。
慕容南戴着铁面具,双眼之中精光闪闪,坐在渡口边的一块石头上,一手托着下巴,陷入了沉吟之中。
而他对面的天师道众人,以三大弟子为首,仍然是愤愤不平,徐道覆象只狗熊一样地走来走去,双眼通红,鼻子里喷着粗气,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药性没过的原因,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避之唯恐不及。
孙恩平静地说道:“穆幢主,刘裕偷渡过江,我们这会儿应该赶快巡江一线,不能给他摸上了岸,要是上了岸,只靠我们在南岸的这几百人,是没法控制了。”
卢循叹了口气:“大师兄,不是我要说丧气的话,其实就是现在也没法控制了,这几十里的江岸,处处可以上,他就那十几个人,我们不可能找得到。唯今之计,不如在去终点的地方设伏。”
徐道覆恨恨地说道:“设伏设伏,设个鸟伏,从京口到江乘起码有六七条路,还不包括野路,按这个什么劳什子比赛的规则,终点前方圆五里内不许有战斗人员出现,咱们除非是瞎猫撞死耗子,不然哪可能碰到。都怪我们刚才还要脱什么甲,早点上去干了,哪会给他们跳江的机会!”
慕容南的眼中精光一闪,站起了身:“不,我清楚刘裕,他喜欢出奇不意,别看他五大三粗的,但心思非常细,就象这回他跳江,不也是出乎了三位的意料之外吗?”
孙恩的双眼一亮:“穆幢主的意思是?”
慕容南转身向自己的座骑奔去:“他一定会绕到江乘的西边,我们到那边的路上去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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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乘,罗落桥。
一面大旗,在晨风中飘荡着,朝阳的晨晖洒在这面画了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的大旗之中,透出一股威严与肃杀,这里正是这次老虎部队选拔赛的终点,帅台之上,刘牢之手持令旗,神色肃穆,站立在正襟危坐于帅案之后的谢玄身边。
台下已经围坐着四十多个军士了,绝大多数都是刘裕之前送过江的那三批人,刘粹的身上已经盖上了厚袍子,缩成一团,一边围着火堆取暖,一边喝着热腾腾的羊汤,这一天的比赛,长驱三百多里,又过了大江,即使是体力恐怖如他们,也几乎是撑不住了。
又有两个互相搀扶着的军士,跌跌撞撞地,互相搀扶着走过了终点线,刚一过线,就双双倒地,口吐白沫,他们完全是靠着最后一股气才撑了过来,左边一人的腿上,还插着两根箭杆,中箭之处隐有血丝渗出,却早已经被这冰雪所凝结,只是随着他一下一下的走动,不停地裂开创口,染得他整条裤子,都是一片腥红。
刘牢之的眉头皱了皱,一挥手,十几个军士迅速地奔下了帅台,把这两个人抬了起来,谢玄轻轻地叹了口气:“能撑着回来,真是不容易。”
刘牢之摇了摇头:“看来慕容南是在江岸那里放水了。没有巡江。”
谢玄轻轻地“哦”了一声:“何以见得呢?”
刘牢之平静地说道:“最近新来的十余人,都是两三人一组的小股溃兵,而且都走的是渡口,按说渡口有人把守的话,不会让他们这样过来的,可见慕容南已经弃了渡口,去了别处。”
谢玄微微一笑:“他们不守渡口,为的又是什么?再说了,前面不也有十余人一波的过江来的吗,为何你不说他们有问题?”
刘牢之摇了摇头:“不一样,象刘粹他们,是假扮成追兵,蒙混过江,而这些新来的,则是两三人一组,象刚才的那个,受伤这么重,身上还穿着参赛者的衣甲,又怎么可能是能混得过来呢?现在渡口肯定已经没人了。”
谢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刘牢之微微一笑:“玄帅,其实你我都知道,慕容南做什么去了,有个人现在还没有出现在这里,他肯定是冲着那人去的。”
谢玄叹了口气,看向了终点处的人群,突然说道:“现在多少人到终点了?”
刘牢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八十二人了。刚才又来了两个。”
谢玄抬头看向了空中的太阳,喃喃地说道:“还来得及吗?”
江乘,西边三里,九乡河。
这里是句容到江乘的必经之路,另外两条路都要绕远五里以上,只有这一条,孤零零地一座桥,横跨于河水之上,在河东的草丛里,一百多人正潜伏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来路。
慕容南蹲在草丛之中,一言不发,看着河水的对面,他们已经在这里守了一个多时辰了,日上三竿,已过已时,但是路上仍然没有一点的动静。
孙恩有些沉不住气了,低声道:“穆幢主,你真的能肯定刘裕会走这里?咱们可是把所有人都撤了来赌这里啊,万一扑了个空,那可就全完了。”
慕容南摇了摇头:“现在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我敢肯定,刘裕一定是走江乘的西边,他如果不走这里,就只有走上游的七曲河,那得绕上十里,刘裕虽然强悍,但毕竟不是铁打的人,这一天一夜的消耗非常大,让他这么跑,就算抓不到他,他也未必能在规定时间内跑到终点!”
说到这里,慕容南微微一笑:“再说了,我们尽撤渡口的防备,别的参赛者不也是能趁虚而入,要知道,名额只有一百个,刘裕就算第一百零一个到,时间也来不及了啊。”
卢循笑道:“原来穆幢主早就料到这点了啊,不过,万一刘裕没走江乘,而是走那些渡口过去了呢?”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不会的,相信我,刘裕一定会走江乘,他也许会绕路,但绝不可能走蒜山渡口,我们就在这里守着吧。”
徐道覆咬了咬牙:“要不然,我带人去七乡河那里截住刘裕,就算拦不住他,也可以拖延他不少时间。”
慕容南笑着摇了摇头:“没这个必要了,这一路我们只针对刘裕一人,已经对他不太公平啦。虽然这是玄帅特别交代的,但要是刘裕真的进不了老虎部队,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孙恩的眉头一皱:“让他进了,我们不就进不了吗?”
慕容南淡然道:“这个你们去跟小谢将军商量吧,以各位之能,应该是不用通过比赛这样的方式进老虎部队的。我相信,你们会和刘裕成为战友的。”
孙恩恨恨地一跺脚:“既然如此,那请恕在下告辞了!”他站起身,恨恨地一跺脚,带着手下们转身而去。
慕容南也不看身后的天师道众人,他的目光仍然盯着这条小桥,喃喃地自语道:“刘裕,你这个大笨蛋,我又怎么可能真的拦你呢?不然我早就在江上截你了,唉。”
江乘,七乡河。
草丛之中,刘裕等三人,正匆匆而行,刘敬宣一边走,一边嚷嚷着:“怎么搞的,为什么我们特意绕了路,那边还有伏兵呢?寄奴,你真的看清楚了是伏兵吗?”
刘裕的脚下奔跑如飞,叹了口气:“都练了一年了,有没有伏兵还看不出来么,桥那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连只兔子都没有,如果没有伏兵,才是见了鬼。我忘了慕容南对我太熟悉了,一定是他在那里想要守着我。”
刘毅勾了勾嘴角:“那咱们这样绕路,还来得及吗?万一小路之上也有埋伏,那可怎么办?”
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是福不是祸,不管有没有伏兵,只能硬闯了,午时之前,我们一定要赶到江乘,罗落桥的大旗之下!”
正说话间,刘敬宣突然一下子摔倒到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一刘裕和刘毅一下子愣在了当场,谁也没有料到,壮得跟头牛一样的刘敬宣,居然就会这样突然倒下,连一点征兆也没有。
刘裕一下子扶住了刘敬宣,伸手探向了他的鼻孔,而一只手则按上了刘敬宣的心口,刘毅也在一边急道:“阿寿,你怎么了?”
刘敬宣微微地睁开了眼睛,这双刚才还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这会儿神光已经涣散,他轻轻地摇着脑袋:“我,我在游过江的,的时候,好像,好像给什么东西,东西蜇了一下,奶奶的,一点,一点劲也使不出了。”
刘裕的心中一动,急道:“蜇哪里了?”
刘敬宣吃力地把眼睛移向了右脚那里,哆嗦着嘴唇,却是说不出话来。
刘裕看向了刘敬宣的右腿,这才发现,他这条右腿已经肿得几乎粗了一辈,在右脚跟那里,却是有一条黑色的伤口,上面还有一些细细的齿痕。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这是给水蛇咬了,怎么当时没说?”
刘敬宣叹了口气:“果然,果然是水蛇吗?奶奶的,真他娘的,他娘的背!”
刘裕也不用多问,他心里清楚,刘敬宣一定是不想拖累自己和刘毅,这才忍着不说话,这会儿他伤得很重,肯定需要医治,江里的水蛇毒性很大,即使是强壮如刘敬宣,这拖了快半天的时间,也会有生命危险的。
刘毅咬了咬牙,沉声道:“阿寿,不要硬撑,命要紧,不行的话就拉烟棒吧,会有人来救你的!”
刘敬宣的眼皮猛地一张,精光闪闪,一下子来了劲,大声道:“不,我不走,我就是,就是死,也要,也要倒在终点,终点线上!”
刘裕跟刘敬宣相处了近一年,深知他这要强的个性,是无法被劝服的,他摇了摇头:“阿寿,咱们是一组的同伴,就是背,我们也会把你背到终点线的!”
刘毅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沉的神色,一闪而没,他的嘴角勾了勾,没有说话。
刘裕心里清楚,刘毅还是不完全赞同自己的决定,毕竟带着一个几乎不能行动的刘敬宣,很可能会影响最后的结果,这是刘毅所不愿意的。
于是刘裕看向了刘毅,平静地说道:“希乐,你先走吧,我背阿寿到终点,现在离最后的终点线不过三里路了,你现在跑过去,一定还来得及的。“
刘毅的脸色微微一红,沉声道:“你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是为了阿寿的性命着想才会这么说的。既然我在江里分组的时候就说了说了三个京口老乡一起到最后,就不会有任何的变故!三个京口佬,一起当老虎!”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这里是京口,是我们的家乡,我们的地盘,我们一定能走到最后,希乐,你肯这样想,我太高兴了,那我们就一起架着阿寿,一起到终点吧!”
刘毅哈哈一笑,上前架起了刘敬宣的左臂,搭在了自己的肩头:“走,我们一起去终点线!”
刘裕也架起了刘敬宣的右臂,三人就这样,一起冲向了终点。
刘裕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咬着牙,他的肚子里开始叫唤,其实从昨天到现在,他只吃了半个馒头,却是跑了几百里路,尤其是在冰冷的江水里足足游了十余里,这个运动量和消耗,远远大于后世的铁人三项赛,即使是他这样的体力王,也是承受不住了,完全是靠着一股气在硬撑,刚才刘敬宣倒地的时候,这么一停顿,这股气都快要没了,只觉得越往前走,腿越象灌了铅一样地沉重,而刘敬宣的重量,也变得越来越大。
刘敬宣显然也感觉到了刘裕和刘毅的步子越来越沉,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将近两百斤的大汉,压在这两个已经辛苦了一天一夜的人身上,如同千斤,他咬着牙,沉声道:“你们,你们别,别管我了,快,快去终点,我,我自己,自己爬过去!”
刘裕沉声道:“胡说什么,我们,我们说好了,说好了要,要一起到终点的,三个,三个京口佬,要,要一起,一起当老虎!”
刘毅跟着应道:“对,三个,三个京,京口佬,一,一起当,当老,老虎!”
三人就这样一边说着话,一边艰难地前行,穿过了一道小林子,眼前豁然开朗起来,终点线,就在前方不到三百步的地方了,而全副武装的刘牢之,已经站到了终点线前,一架榆木战车,正在那“刘”字大将旗下,高高飘扬着!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道兴奋之色:“阿寿,你,你看到了吗,终点,终点就在,就在前面。你爹,你爹就在,就在前面!”
刘敬宣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的眼皮沉如千斤,随时都可能合上,刘裕的心中一急,狠狠地在刘敬宣的大腿上拧了一把,他痛得“哎呦”一声,睁开了眼,只听到刘裕厉声道:“不能闭眼,想事,想事,别睡过去!”
刘敬宣这一睁眼,正好看到了三百多步外,自己的父亲正面沉如水,看着自己,那威严的表情之中,偶尔会有一丝期待与焦虑,作为一个父亲的天性,居然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流露了出来。
在三人的身前,地上还有两个参赛的选手,正在咬着牙,向前爬行着,雪地之上,已经留下了两条长长的印子,直奔向另一边的渡口方向,显然,这两人是从渡口上岸的,也是耗尽了体力,只靠着一口气,想要爬过终点线。
终点线后,何无忌、檀凭之等人已经全都站起身,围了过来,他们已经顾不得再去吃手中的馒头,喝那热气腾腾的羊汤,一个个脸上尽是又急又喜的神色:“快啊,快过线啊,只剩三个名额了,寄奴,快啊!”
刘裕的心猛地一沉,他没有料到,这事情竟然如此地凑巧,一百人的名额,刚刚好还剩下三个,也难怪这两人还在地上这样爬行,就是不甘心放弃。一想到这里,连刘敬宣都挣扎着单腿开始蹦起来,尽一切地可能想要加快速度,胜利,就在眼前!
一刘牢之显然也没有料到儿子居然会成了这样,他的目光已经不加掩饰地落在了刘敬宣的那条伤腿之上,甚至不再去看刘裕了,他沉声喝道:“敬宣,怎么回事?你的腿要不要紧?”
刘敬宣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没事,爹,我,我一定要过线!”
他这会儿已经把那条伤腿给拐了起来,呈现一个金鸡独立的状态,在刘裕和刘毅两人的帮忙之下,一跳一跳地向前进,这速度比起刚才稍稍要快了那么一点,三人就这样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渐渐地,超过了那两个还在地上向前爬的选手。
刘毅的嘴里象念经一样,不停地在喃喃自语道:“我要赢,我一定要赢,三个,三个京口佬,结伴,结伴入老虎。”
刘裕已经不说话了,他鼓着腮帮子,撑着最后一口气,前面的终点线已经越来越近,一百步,九十步,而身后的那两个参赛军士在雪地中爬行的声音,已经渐行渐远,靠后的一个家伙,眼见希望破灭,干脆脑袋一歪,直接晕了过去,刘牢之的眉头一皱,一挥手,身边的几个亲卫马上跑了过去,把那人给抬到一边,而另一个在爬的人显然还不甘心放弃,他的嘴边不停地在吐白沫,神志已经渐渐地不清,几乎是凭着本能,还在向前一寸一寸地爬着。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劲风,刘裕的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自已的身边风驰电掣般地冲过,很快就超过了自己这三人,直接冲过了终点线,整个人都撞到了那辆榆木战车之上,“彭”地一声,他的脑袋上给撞得起了个包,人也瘫到了战车之下。
刘裕这才看清楚了这个人,可不正是那临江仙的高掌柜的儿子高雅之?高雅之那张黄脸,这会儿已经惨白一片,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发紫,他的身上已经结满了白色的粉末,不知道是雪还是汗珠凝结成了霜,刚才这段冲刺,消耗掉了他最后的一点体力,但冲线之后,他整个人都虚脱了,只是看着刘裕的眼中,却是一副胜利者的微笑,嘴角边刚刚勾起一抹笑容,就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事出突然,当刘裕反应过来之时,只觉得半个身子一沉,却是刘敬宣直接倒到了地上,刘毅也跟着倒地,给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倒地,刘裕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都扑在了雪地之中,冰冷的雪一下子把他的脑袋给埋了进去,让他的思路变得格外地清楚:名额,只剩下两个了!无论如何,我们这三人,不可能同时加入老虎部队啦!
当刘裕再次抬起头时,刘毅和刘敬宣已经呆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看着高雅之,显然,他们也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后面那个在雪地里爬的家伙,还在一点一点地向着前面蠕动着,就三人这一摔的功夫,他向起起码爬出了七八步,和这三人倒是只差十步左右了。
刘毅没有说话,看着刘裕,眼神中分明在问:“怎么办?”
刘裕咬了咬牙,吼了起来:“我们三个京口佬,要么一起进老虎部队,要么一个也不进,希乐,我们不能扔下阿寿,一起走!”
他说着,就要拉地上的刘敬宣。
刘毅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他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二话不说,头也不回地奔向了终点线,速度之快,一点也不比刚才的高雅之慢。
刘裕气得重重一拳击在雪地之中,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刘毅还是扔下了兄弟,自己跑了,他狠狠地抄起一把雪,砸向了刘毅的方向,只是这一蓬雪,扔出不到五步,就无力地落下,就在这下落的雪雾之中,刘裕隐约可以看到刘毅冲到了战车边上,重重地一把拍上了战车的边沿,留下了两个清晰的手印,然后整个人就软了下来,倒在车边。
刘牢之的眼中闪过一丝鄙夷的神色,看也不看刘毅一眼,仍然是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哦,不,应该是连着在雪地上爬的那个家伙,一共是三人。
刘裕咬了咬牙,回头开始拉扯起在地上的刘敬宣,这时候的刘敬宣,已经再也爬不起来了,刘裕甚至也没有劲再把他扶起来,背到背上,只能拉着他的衣服,象是拖沙包一样地往前拖行。
但这两百斤重的汉子,岂是现在已经几乎耗光力量的刘裕能拖得动的?刘裕使出了吃奶的力量,也才向前拖了不到三步,反倒是一边还在爬的那个兄弟,这会儿象条蛇一样地在地上游动起来,居然渐渐地要超过刘裕了。
刘敬宣双眼圆睁,大叫道:“寄奴,别管我,快冲线,我,我不成了,你还有机会!”
刘裕厉声道:“闭嘴,我,我永远不会扔下自己的兄弟。还记得吗,阿寿,我们相约要,要比个高下,你,你怎么可以不跟我一起!”
刘敬宣闭上了眼睛,泪水在他的脸上流淌着,这个铁一样的汉子,这会儿也是真情流露,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患难见真情!刘寄奴,我今天算是真的见识到你了,从今以后,我刘敬宣再也不跟你争啦!”
他说着,猛地从腰间拔出了那根烟棒,用尽全身的力量,狠狠地一拉线,只听“哧”地一声,一股黄色的狼烟,冲天而起,刘牢之的脸上肌肉跳了跳,本能地向前迈出一步,瞬间又停住了。
刘裕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他没有想到,这个视荣誉高于生命,一再强调死也不会拉信号棒求援的刘敬宣,居然为了不连累自己,选择了主动拉棒退赛,他知道,这个蛮牛一样的壮汉子是为了成全自己,不想再拖累自己,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刘敬宣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刘裕,厉声道:“我他娘的都拉烟棒了,你还等什么,跑啊!”
刘裕狂吼一声,一屁股从地上弹起,转身就冲过了终点线,当他撞上战车的那一瞬间,只觉得两眼一黑,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一当刘裕醒过来的时候,只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兰花香气,混合着一阵羊肉汤的味道,他睁开了眼,只见王妙音浅笑盈盈,两眼之中柔情似水,正托着香腮,看着自己呢。
刘裕一下子坐起了身,举目四顾,却发现这并不是在熟悉的军营,而是一间厢房之中,王妙音坐在一个绣墩之上,正在自己的床头,而一边的小几之上,则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王妙音微笑着伸出了素手,端起汤碗,轻启朱唇,吹了吹那热气,一边用汤勺调了几下,一边柔声道:“刘大哥,你醒了呀,是这碗羊肉汤让你醒过来的吗?”
刘裕的心中一阵温暖:“我这是在哪里,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妙音,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妙音微微一笑,舀了一勺带肉的羊汤,递向了刘裕的嘴边:“这是在广陵城里,镇北将军府,这里有的是空厢房,你这回消耗太大,晕了有两天了,我正好这次随外公大人一起来广陵城,就来照顾你啦。”
刘裕的脸微微一红,从小到大,他还没有给人这样喂过饭,更不用说自己虽然和王妙音已经定情,但还没成亲呢,面对美人伸出的汤勺,那皓白如月,晶莹似玉的香腕在他的眼前晃动,他却是迟疑着不敢张口。
王妙音冰雪聪明,一下子明白了刘裕的顾虑,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了,叱咤风云的大英雄刘裕,也会有忸捏作态,不好意思的时候么?喝我的一碗羊肉汤,难道就是非礼了?”
刘裕咬了咬牙,暗道王妙音一个女子都如此放得开,自己再拒绝,倒是有些小家子气了,于是他坐直了身子,一口就喝下了这碗汤,只觉得味道甘美,羊肉膻味全无,入腹之后却如同火烧,本来有些发虚的身子,一下子就有了力量。
这一下让刘裕的食欲大振,他干脆坐起了身,接过王妙音手中的汤碗,开始狼吞虎咽起来,王妙音笑着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喝完了整完汤,还意犹未尽地把碗底舔了个干净,才放下了汤碗。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这羊肉汤真好喝,想不到镇北将军府里,居然有这样手艺的厨子,死胖子应该是过足嘴瘾了。”
王妙音轻轻地“哦”了一声:“你说的死胖子,是刘穆之吗?”
刘裕点了点头:“除了他还能有谁。这家伙肚子里除了才学,就是馋虫,难怪他不肯回铁匠营,原来是在这里有好厨师啊。”
王妙音摇了摇头:“不,这羊肉汤是我亲手烹制的,刘大哥,你可觉得满意吗?”
刘裕讶道:“什么,居然是妙音你亲手做的?”
王妙音点了点头:“我儿时曾经机缘巧合,得到过一本竹林七贤中的嵇康所写的养生方,里面有不少烹饪秘法,这羊肉羹,只不过是其中入门菜式罢了,刘大哥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今后可以天天做给你吃。”
刘裕的心花一阵怒放,在经历了这艰苦的比赛之后,与王妙音的重逢,让他觉得如在梦中,若不是在这镇北将军府中,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拥伊人入怀的冲动了。
但刘裕还是很快地冷静了下来,他有太多的事情想要问,看着王妙音的双眼,他正色道:“妙音,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比赛最后的结果怎么样了?”
王妙音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但转而换了一副笑脸,她点了点头:“我是今天早晨才来的,没有看到你昨天的比赛,但是全军上下早已经传遍了,你是第一百个冲过终点的人,也是最后一个。恭喜你,刘大哥,你终于可以加入老虎部队了。”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眼中闪过一丝忧伤的神色:“我是最后一个,那阿寿最后还是没有通过吗?”
王妙音收起了笑容,摇了摇头:“阿寿?就是刘将军的公子吧,我记得你晕过去之前,他就拉了烟棒自动退出了,若非如此,你又怎么会成为最后一个过线的人呢?他的腿给水蛇咬了,又奔了这么久的路,毒气发作,差点就没命了,昨天那李神医连夜抢救,才保住了他的性命。我真的是不理解,就一个加入老虎部队的资格而已,至于连命都不要了吗?”
刘裕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妙音,有的事情,你不明白,这不是什么一个加入老虎部队的资格的问题,这关系到男子汉的荣誉和军人的尊严,这些是值得拿命去拼的。”
王妙音轻轻地叹了口气:“也许我毕竟是女流之身,真的是无法理解,但是你们那种患难之中生死与共,互相扶持的真情,我听到的时候都要落泪,这也许才是你们这些朝夕相处的同袍战友,在战场上可以为别人作出牺牲的真正原因吧。”
刘裕点了点头,睁开了眼睛:“阿寿现在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
王妙音摇了摇头:“只怕一时半会儿你看不到他了,他虽然昨天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仍然是昏迷不醒,现在已经被送回建康找名医治疗了,听说,这回伤得很厉害,腿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呢。”
刘裕一下子紧张地坐起了身:“当真这么严重?”
王妙音微微一笑:“其实也没到那程度,李神医毕竟只是个军中医官,建康城中有许多名医,可以起死回生,比这李神医要强得多了,还有,实在不行的时候,你不是还有那种灵药么,也可以试试嘛。”
刘裕勾了勾嘴角:“最后的一点药上次已经给阿寿用掉了,要想再有,得等夏天的时候我再回京口进山采取才可能,这回,阿寿真的只有自求多福啦。”
王妙音点了点头:“我相信刘公子一定能吉人天相的,就象上次一样。刘大哥,你这回的伤也很重,需要好好调养几天,虽然你的身体强壮,但这回受的是内伤,如果不注意的话,会落下病根的。”
刘裕勾了勾嘴角,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哪会有什么病根?看我这身体,以前打架不知道受了多少伤,都没事呢。”
王妙音微微一笑:“知道你是铜皮铁骨,但是这回你受的是内伤,损失的是气,而不是单纯的皮外伤。所以,最好还是注意一下调理和休息,年轻的时候身强力壮不觉得有事,但老来百病缠身,生不如死的,史书上比比皆是。刘大哥,就算是为了我,也珍惜好自已,行吗?”
王妙音说得情真意切,素手轻轻地搭上了刘裕的臂膀,正是当日她系着那续命缕的地方,刘裕每天更衣之时,都会把这续命缕给系上,看到这条红线,就仿佛看到了王妙音那绝世的容颜,这一下伊人动情,又如何不让他内心感动万分呢。
刘裕正色道:“好,那我听你的,好好调理几天。大战在即,老虎部队估计也要面临很繁重的训练,我得先把伤养好了,然后再去建功立业!”
王妙音笑道:“这样最好,你这两天的饮食,都由我来负责,我会根据你身体的情况,加以调理,我知道刘大哥你讨厌服药,所以,一些药材我会加在食材之中,就象这碗羊肉汤,其实也加了一些药膳,壮阳补气的,只不过,你吃不出来而已。”
刘裕微微一愣,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回味起刚才的这碗汤的味道,喃喃地说道:“真有药材吗?我怎么没觉得呢。”
王妙音摇了摇头:“羊肉本身都是一味药材呢,并不是只有药铺里开的那些方子,煎出来的才叫药材。总之你放心吧,我的这些食物是给你补气调理的,绝不会难吃难喝。”
刘裕哈哈一笑:“那我就来者不拒了。对了,妙音,你还没说,你这回又是怎么来的呢,你刚才说是跟着外公大人,难道是谢相公吗?”
王妙音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外公大人,大战在即,他特地把今年的乌衣之游,放到了广陵城。”
刘裕奇道:“乌衣之游?这是什么意思?”
王妙音微微一笑:“我们谢家在建康城的宅邸,是叫乌衣巷,谢氏一门,多是举族聚集,如果是在农村,乡间,则是聚成乡村,在城中,则是这一条乌衣巷,所以同辈的兄弟姐妹们,每年的二月十七,都要在乌衣巷里,族中大人之家聚会,由大人出题考查,督促后辈的学问进展。”
刘裕有点明白了,眯起了睡觉,说道:“就跟我们那个京口打架大赛一样,每年要通过这种比赛的形式,来促进大家上进。跟同辈之人也能直接比试,少年人争强好胜,有了目标,才会有奋发的动力。只不过我们那个是比武,你们这个是比文,对吗?”
王妙音点了点头:“正是,谢家是后起家族,虽然现在掌握了朝中的大权,但深知如果子弟不出贤才,那很快就会失掉现在的权势,所以对于子弟后进的学业抓得很重,各支的子孙也要每年通过这种形式,来看看谁才是谢家最出色的后辈。谢家的家主,未必是嫡长子,象现在的相公大人,就并非长子,但因为其才学出色,年年的这个乌衣大会都是逸群绝伦,所以天下皆知安石不出,奈苍生何。”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世家高门间也是有激烈的竞争的,人才才是最主要的,这个道理,我也是渐渐地才开始明白,就象谢相公,他亲生儿子是谢琰,但是因为其才学不如玄帅,所以他宁可让侄子出来挂帅,也是同样的道理,惟才是举耳!”
王妙音微微一笑:“刘大哥,这次的乌衣之会,相公大人特意要你也去参加,不知你是否肯去?”
刘裕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久久,才长舒一口气:“我刘裕并不是谢家的人啊,为什么谢家的这个乌衣之会,要我参加呢?”
王妙音笑道:“你先别管这个资格问题,只说你想不想参会。”
刘裕苦笑着摇了摇头:“妙音,我大字不识几个,吟诗作赋更是半点不会,你要我去参加这个文人之会,不是让我丢人现眼嘛。”
王妙音红袖轻掩樱口,格格娇笑起来:“想不到刘大哥不肯参会,是因为怕丢人啊。”
刘裕的脸微微一红:“怎么,看我五大三粗的,难道就以为我没心没肺?我就是再没脑子,也知道自己长处在哪里,短处在哪里。谢家子侄都是名士风流人物,出口成章的那种,你要我这个粗野军汉去参加,我丢人不丢人另说,你就不怕降低了你们谢家的乌衣大会的档次,让人笑话吗?”
王妙音笑道:“谁会笑话你?你可是赫赫有名的大英雄了,以后,以后可能也会是谢家之人,参加这个乌衣会,不过是为了结识谢家中人罢了,放心,刘大哥,这回没人会真正出题考你的。你的才能在战场之上,而不是舞文弄墨,就象玄帅也不可能下场跟你比武吧。”
刘裕心念一转,这话也有道理,也许自己真的是多虑了,看来谢家确实有意以后把自己招进家里为婿,这次只怕多半是为了把自己正式介绍给谢氏一族,也向其他家族表明,刘裕以后会为谢家效力。
刘穆之的话在刘裕的耳边回荡着,他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如果以后自己想真正地建立功业,那只怕早晚还是得独立,至于现在,要不要借助谢家的力量,已经成为摆在自己面前的一个现实问题。
刘裕一时间陷入了沉吟,王妙音见他久未开口,轻轻地叹了口气:“刘大哥,你是不是不太想借助谢家的力量,作为军中升迁的便途呢?”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而恢复了平静,笑道:“还是妙音你了解我,玄帅,还有相公大人对我有大恩,我这条命都是他们救的,以死回报都是应该。但是,我还是希望我的事业,我的人生,能由我自己打拼,掌握,我不想历史上留下的,是谢家外孙女婿刘裕!”
王妙音凝眸于刘裕的脸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刘大哥,我觉得有件事情你必须要弄清楚,这次乌衣之会,并不是让你加入谢家。就算我们以后能成为夫妻,也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爱情,而不是谢家用一个女儿来拉拢你。再说了,我只是谢家的外孙女,严格来说,并不算谢家的人,你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
刘裕正色道:“我没有说我是入赘谢家,但是我一个外人加入了谢家子弟才能参加的这个乌衣之会,那别人只会说我刘裕是要攀附谢家的权势,我这一生的奋斗,还有什么意义呢?”
王妙音微微一笑:“原来刘大哥你担心的是这个啊,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想的,这次受到邀请的外姓人,除了你以外,还有你说的那个死胖子。”
刘裕的双眼一亮,闪过一丝惊异:“什么?死胖子也要去?”
刘穆之的笑声从门外响起:“是啊,你能去,我为啥不能去呢?”
随着这声大笑,刘穆之那宽肥的身影从门口出现,刘裕的眉头一皱:“你这死胖子又偷听!”其实他刚才就知道有人在门外,所以跟王妙音说话时也是有所保留,更是不敢有半点亲昵的举动。
刘穆之走到了刘裕的面前,先是对着王妙音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拉过了一个坐墩,就这样坐在了刘裕的面前,正色道:“这里现在没有外人了,咱们可以放开来说。谢家的乌衣之会,并不只是谢家子侄的事,他们所看中的人,也会邀请与会,不止你我,象刘牢之已经参加了多次。这次如果刘敬宣不受伤的话,也会参加此次乌衣之游。”
刘裕叹了口气:“说来说去,不都是谢家看中的人才会邀请与会么。参加了这个会,就是谢家的人了,以后谢家会一路扶持,对不对?”
刘穆之微微一笑:“那寄奴你觉得你这回从军,得到了玄帅的什么特别关照吗?”
刘裕沉吟了一下,仔细想了想,除了接到去北方接头的任务外,还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照。他勾了勾嘴角:“这倒是没有。”
刘穆之点了点头:“这就是了,谢家虽然看重你,但不会给你特意地破格提拔,因为这不符合军中的规矩,你还是要靠自己的双手打拼,而且,你的未来是在军旅之中,这就决定了你每天交往和相处的,是军中的这些汉子,而不是那些高门世家。谢家能给你提供的,无非也只是你立了功后的正常提升罢了,至少,能保证你不会立了功后还给刁氏兄弟这样的人打压。”
刘裕心下释然,看向了王妙音:“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王妙音笑道:“胖大哥所言极是。谢家还不至于现在就如此关照一个军汉。象刘牢之将军,投靠谢家已经二十多年了,不也只有趁了这次的机会,才得以升为军将吗,以后的路,也要靠他自己打拼呢,也没人说刘将军是攀附谢家吧。”
刘裕微微一笑,看向了刘穆之:“那你这死胖子又为何去参加这乌衣之会呢?”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因为我这里有货嘛。谢家子侄在才学上未必能比得过我,也许,相公大人需要我这个外人来给他们的子侄一点上进的动力吧。”
言罢,三人都相视大笑,这厢房之中,洋溢着一派欢迎轻松的气氛,前一阵的阴云与凝重,烟消云散。
建康城,百官坊,一处不起眼的宅邸,匾额上挂着白色的挽布,显然,这一家人正在经历丧事,府中时不时地传来哭声,门前只孤零零地停着一辆马车,而“殷府”二字,有气无力地表明着这一家人的身份,与这冬天肃杀的气氛,相得益彰。
府内的灵堂之上,一个三十多岁,中等个子,瘦得不成人形的人,身着重孝,涕泪横流,正向着火盆里烧着黄纸,他三缕长须,但一只眼睛已经缈了,用一块布帛蒙住,即使是因为丧事而形销骨立,依然可以看出此人一股自内而外的名士气度,此人正是曾担任过太常的殷融之孙,晋陵太守殷师之子,曾经执掌过东晋相权的大名士殷浩之侄,殷仲堪是也!
桓玄同样一身素服,头上扎着黑色的纶巾,坐在殷仲堪的对面,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悯之色:“殷兄,节哀顺便,令尊已然往生,而你还要好好活着,这样伤了一目,实在让人痛心啊。”
殷仲堪抬起了头,还剩下的那只眼睛里,也是红丝密布,盈满了泪水:“桓兄,我宁可用这一只剩下的眼睛,换取先父大人的回魂。都怪我在侍奉大人的时候,没有做好,让大人最后还是去了,皆是我的罪过啊!”
他说着,一阵悲从心来,再次流下了泪水。
桓玄摇了摇头:“殷兄孝行,天下皆知,令尊卧床不起的时候,你是衣不解带地为他侍奉汤药,甚至自己亲自去煎,你这只眼睛,也是被那药烟所熏坏的。做到你这一步,令尊大人走的也可无遗憾了。不过…………”
说到这里,他的话锋一转:“往者已矣,生者还必须要在这个世上做应该做的事,殷兄,你我两家可是世交,我们也是同窗好友,现在国家有难,你虽然还在丧服期,但也应该先国后家才是。”
殷仲堪抬起了头,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我确实是接到了谢镇军的邀请,但是先父大人刚刚过世,三年的丧期之中,我不适宜出来做任何事情。”
桓玄正色道:“你出来是为国效力,不是普通的做官。要是那秦虏灭我大晋,咱们汉人这套三年服丧的风气,他们只怕未必会保留啊。”
殷仲堪的嘴角微微地抽了抽,没有说话。
桓玄的眼中冷芒一闪:“殷兄有大才,清名世人皆知。现在国家有难,我们这些世家子弟不带头为国效力,只怕那些身份低下的底层士人,还有寒门泥腿子,就会借此机会,夺我世家之权了。君岂不闻,这回谢家的乌衣之会,居然邀请了一些京口泥腿子与会吗?”
殷仲堪这下坐不住了,把手里剩下的一把黄纸往火盆里一丢,顿时腾起一阵火焰,照亮着他那张阴沉的脸,他的独眼中的瞳孔在剧烈地收缩着,沉声道:“什么,此事当真?”
桓玄微微一笑:“千真万确,今年的谢家乌衣之会的请柬已经发出,世家子弟几乎没请几个,但是现在北府军中的刘裕和刘穆之,却是接到了邀请。殷兄,你这里也没有接到请柬吧。”
殷仲堪咬了咬牙:“谢家这做得太过分了,士庶之分,天壤之隔,京口那帮泥腿子,就算是士人,也没有显赫的家事,那个刘穆之好歹还是江家的女婿,也有些才学,混进去也就算了。可刘裕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也配去参加这个乌衣之游,诗词大会?”
桓玄叹了口气:“殷兄啊,世道已经变了,现在寒人开始出头,因为他们渐渐地开始掌握军队,谢家作为现在的顶级门阀,也不得不顺应形势,开始笼络这些寒人啊。毕竟打仗要靠他们的。”
殷仲堪冷笑道:“哼,这些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寒人终归不得进入我们上流的世家门阀行列,大敌当前之时要加以笼络,可是一旦解除外患,这些武夫就随着军队的解散,重归家乡务农了,守着个虚爵,又有什么前程?这不正是我大晋开国近百年来不断重复的历史吗?”
桓玄冷笑道:“这次可能不一样了,殷兄,可能你也听说过了吧,这个刘裕,可不止是一次受邀参会啊,谢家似乎有意把跟王会稽(王凝之,官职为会稽内史,古人称呼某人一般是加官职,无官则加字号,以示尊敬)联姻的外孙女王妙音,嫁给刘裕呢。”
殷仲堪重重地“哼”了一声:“什么世道!这阿猫阿狗也能攀龙附凤!前一阵听说北府兵演武时,那个刘裕演习输了后,王妙音竟然当众跟他卿卿我我的,形同夫妇,气得王会稽直接从会稽任上赶到了广陵城,把此女带走。真是把我们世家贵族的脸都丢光了!”
桓玄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恨意,一闪而没,他咬着嘴唇,跟着附和道:“就是,太丢人了。不过殷兄,此事不寻常,你看谢家宁可这样丢人现眼,也要通过招婿的方式来拉拢刘裕,只怕是真的想把刘裕弄成谢家人了。如果以后打完了仗,军队解散,这刘裕怕是也要通过这层关系,步入上层豪门了呀。”
殷仲堪不说话了,他的眼中光芒闪闪,陷入了沉吟。
桓玄一看殷仲堪差不多已经给自己说动了,心中一阵得意,这正是他今天前来的目的,他向前移了两步,直坐到殷仲堪面前的一个蒲团之上,正色道:“如果谢家一意孤行,想做这样的事,宁可跟这些底层泥腿子联手,也不愿意与我们为伍,那说明什么?”
殷仲堪冷冷地说道:“说明谢家想要永远地占有权力,不给其他家族执政的机会了!”
桓玄哈哈一笑:“殷兄果然是明白人,正是如此。这就坏了我大晋几十年来的世家轮替的规矩,是我们万万不能答应的。殷兄,咱们可都是高门世家,又是世交,这回应该重拾起我们父辈的友谊,联手维护我们的利益啊!”
殷仲堪低下了头,没有说话,只是新拿起了一堆黄纸,一张张地送进了火盆。
桓玄看到殷仲堪的这个表现,知道他还是有一个心结没有打开,轻轻地叹了口气:“殷兄,你我相交多年,但从没有象今天这样深入地沟通过,是不是你还是对于先父与令叔的事情耿耿于怀,不能释怀呢?”
殷仲堪的手一下子定在了空中,也不再往火盆里递,他缓缓地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桓玄:“你说我们两家是世交,很好,请问为什么你们桓家现在坐拥荆州,而我殷某人现在只能在这里烧纸?”
桓玄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只怕是我们两家长辈当年的一点误会吧。”
桓玄的父亲桓温,当年和殷仲堪的叔父,著名的名士,陈郡殷氏的代表人物殷浩,是自幼相交的好友,甚至从小的时候在一起玩一个玩具。传说桓温玩过的木马扔到一边,给殷浩捡起来继续玩,从此桓温就内心里看不起殷浩,而两人也开始从幼年时期就有了一些难言的芥蒂。
但这并不妨碍二人成年后的友谊,桓温因为为父报仇,手刃杀父仇人而被皇帝嘉许,把郡主下嫁,从此走上了飞黄腾达,建功立业的路子,而殷浩则选择了另一条不同的道路,隐居山中,成为名士,其清谈之能,名震天下,时人看这一对儿时好友,一文一武,俱是安邦定国之才,最后桓温掌天下兵权之时,殷浩亦出山为朝中宰执,看起来两人会精诚合作,共扶大晋。
只是谁也没料到,不知是出于儿时桓温对自己的讥笑的仇恨,还是出于一颗对晋室江山的忠诚,在桓温准备北伐,以此捞足篡位的功业资本之时,殷浩却是极力反对,甚至为了阻止桓温的这次北伐,抢先自己挂帅出兵,以那羌族大酋长,也是姚苌之兄的姚襄为先锋,想要在冉闵灭赵,北方大乱的时候收复失地。
只是这次时机最好的北伐,却因为殷浩本人缺乏军事才能,又自视清高,看不起姚襄,最后用人失当,逼反了姚襄,还没出师就失败了。晋国到目前为止最好的一次北伐机会,也就此错过。以至于几年后桓温再次北伐时,面对的是已经消灭了冉闵政权,巩固了北方的燕国慕容氏,这才有了枋头之败,可以说,这对儿时的好友,却因为这意气之争,落得了个双输的下场。
事后朝廷追究责任,殷浩被解职,除名,废为庶人回家。但这会儿的他,又念起权倾天下的桓温,希望老友能帮自己一个忙,重新起用自己,于是不停地给桓温写信,希望能看在儿时友情的份上,拉自己一把,这对当时的桓温来说,不过举手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