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凭之笑道:“教主是贵人,因为驱邪捉鬼,广施恩义,也难免有些仇家,听说以前在江南也经历过几次刺杀,所以他的身边,是少不了一些护卫的。”
刘裕勾了勾嘴角:“按大晋律令,是不允许私人在京城附近的重地携带兵器的,京口是重镇,公然地让这么多弟子带刀佩剑,真的可以吗?”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边上传来:“我家教主在来京口前,有过朝廷的特旨,为了保护教主,允许其带一百弟子武装护卫,请问这位施主,有什么疑问吗?”
刘裕的脸色一变,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白净面皮的道人,一身紫色道袍,带着十余名佩剑弟子,走了过来。
这个为首的道人眉目清秀,一缕黑色的长须及胸,却是没有多少仙风道骨的风范,眉宇之间,透出一丝难言的狠厉之色。
檀凭之连忙说道:“刘大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孙恩孙大祭酒,乃是孙泰教主的首席弟子,也是他的侄儿,负责教主的安全护卫事宜。”
他转而对着孙恩说道:“孙祭酒,这位就是我昨天晚上跟您说过的刘裕刘里正,昨天晚上就是他仗义出手,打跑了刁弘,救下了我们的。”
孙恩面无表情地说道:“教主跟那刁逵刁刺史也算有些交情,入我五斗米道者,皆是兄弟,就算刘里正不出手,我们也会为你们求情的。檀道友,看起来你带来的刘里正,对我教并不是很感兴趣啊。”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孙恩的背后响起:“大祭酒,这只怕怪不得刘里正,毕竟当年卢大祭酒(卢悚)在这里起兵谋反,害了不少京口的乡亲,非但刘里正一人,其他的京口民众,到现在也对神教无法释怀,还请您理解。”
刘裕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白净面皮,看起来更象一个书生的人,一身劲装,护卫打扮,两缕长发从鬒角边垂下,扎了一个道髻。
与一般的持剑弟子不同,这个持剑弟子的剑是背在背后的,对着刘裕微微一笑,一个稽首礼:“刘里正,可能你已经忘了我了,我姓卢,叫卢循。”
刘裕睁大了眼睛,讶道:“卢循?你是卢悚的侄子吗?那个从小和我一起玩泥巴的卢循?”
这个卢循乃是卢悚的侄子,也是北方的范阳卢氏的一支,当年卢家举族南下,却因为过江太晚,先祖卢湛(跟当年在北方抵抗胡人的大英雄刘琨是生死兄弟)又曾在被俘后出仕过胡人建立的赵国,因此卢家被视为低等士族,不得高官。
所以卢悚眼见出头无望,干脆一咬牙加入了天师道,而这卢循作为卢家的后起子侄,倒是跟出身郡功曹家的刘裕成了门当户对,从小在一起玩耍。
当年卢悚谋反,全族被诛,卢循因为年幼免罪,被天师道中人接走,与刘裕这一别,就是好几年,却没有想到,这个儿时玩伴,今天会在这里相见。
卢循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想不到事隔多年,你还能记得我。当年我卢家闯了大祸之后,孙教主奉了师命云游于此,带走了起事的众家道友未成年的子侄,而我离开的那个晚上,你还来送了我一只小木马呢。”
刘裕叹了口气,神色变得黯然起来:“当年你我都是乡间少年,作为士人子弟,肯和我一起玩耍的,也就你和胖子了。从小到大,也只有你们两个,不会跟那些乡间顽童一起叫我的小名。没想到十几年不见,你竟然成了高级天师教众。”
檀凭之笑道:“想不到卢持剑和刘大哥居然是儿时故交,真的是太出人意料了。看来今天刘大哥你来对了呢!”
刘裕看着卢循身后背的剑,说道:“你是持剑?专门护卫孙教主的吗?”
孙恩点了点头,语气有所缓和:“不错,在我天师道中,教主的护卫,也是他的亲传弟子,从小在教主身边,学习道法与剑术,成年之后,四处传道,有所贡献者,则升为各地的祭酒、大祭酒。”
卢循笑道:“孙师兄当年就是教主的首席持剑弟子,我这武艺和道法,有一大半都是孙师兄代师传授的呢。”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变得黯然起来,“当初要不是家门遭遇大祸,我做梦也不会想着离开京口,不过这一离,倒反而成全了我,也许这就是道家所说的,福祸自有天意吧。”
刘裕微微一笑,拱手行礼道:“那真的是恭喜卢兄了。祝你在天师道中一帆风顺,平步青云。”
另一个粗浑的声音从一边传来:“哼,我们神教之中,皆是兄弟,入了神教是为了修仙常生,造福天下,可不是俗人的那套升官发财。”
刘裕看向了说话的人,只见卢循的身边,站着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巨汉,他的背后也背着一把大剑,身高块头倒是和自己差不太多,脸上遍是络腮胡子,看不清年纪,他双眼中冷芒闪闪,抱臂而立,一手托着下巴,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孙恩勾了勾嘴角:“道覆,这位刘里正是本地的吏员,说话规矩点,不可放肆。”
这个巨汉哈哈一笑:“不打紧,老熟人了,刘寄奴,还记得徐家三郎否?”
刘裕的鼻子抽了抽,叹了口气:“原来是你!你的那颗门牙长出来了吗?”
巨汉一咧嘴,只见一口黄牙,独缺门牙一枚,看着透风不止:“看到你,我徐道覆的牙就疼了,你说这十几年的老账,怎么个算法呢?”
檀凭之吃惊地张大了嘴:“徐持剑,你跟刘大哥以前有过节?”
巨汉的一双铜铃大的牛眼,几乎要暴出眼眶,这双眼睛里凶光闪闪,直楞楞地盯着刘裕,脸上的横肉都在跳动着,那样子,恨不得要把刘裕生吞活剥。
而他的声音之中,也是透出一股子恨意:“岂止是过节,我天天吃饭睡觉的时候,就想着怎么才能把姓刘的也敲下两颗门牙,以解我徐道覆的心头之恨!”
刘裕冷冷地说道:“檀兄弟,刚才那个卖果脯的少年徐羡之,就是这位徐家三郎徐道覆的族弟。只是两人的父亲虽是远房兄弟,但徐羡之的父亲没有当年跟着卢悚起事,所以没被牵涉到。”
“而这位徐三郎的父亲和两个兄长,都在那次的叛乱中战死了,所以,他成了孤儿。也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跟着孙教主走吧。”
徐道覆咬牙切齿地说道:“不错,当年我父兄起事失败,你们这些京口人全然不念骨肉乡情,弃我如瘟神,若不是孙教主收留了我,我早就没命了。”
刘裕摇了摇头:“徐兄这话就过了啊,我记得当年你孤苦伶仃的时候,我可是给你送过吃的。”
徐道覆冷笑道:“谁要受你的假慈悲了?哼,当年就因为我领着几个后生跟你开玩笑,在你后面叫你外号,你小子捡起石头就给我脸上来一家伙,害得我成了这副模样,我就是饿死也不要受你的恩惠!”
刘裕叹了口气:“那不是小时候么,那天我做的确实过了点,但若不是你天天这样辱骂我,我又怎么可能出此重手?这小孩子时候的仇,你还要记一辈子吗?”
徐道覆哈哈一笑,摆了摆手:“罢了,你我小时候没少打架,那点子恩怨,我早就不计较了。”
“我既然入了神教,跟俗世就没太多的关系了,就是我那个远房亲戚家,我也没兴趣知道。”
“不过,看起来刘裕你混得不怎么样啊,我都在神教里升为持剑弟子了,你怎么还是个小小里正?”
刘裕淡然一笑:“侍奉家中老母,抚养两个幼弟,自然无法从军出征,建功立业,不过,这些只是暂时的,就象徐兄你,在天师道中不也做到了持剑弟子吗?”
“我想,只要有真才实学,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徐道覆的嘴角勾了勾:“这些年我在神教之中确实学到了很多,只是你刘裕在这京口,又无名师,真的是你说的发光金子吗?我很怀疑啊。”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你不会是第一个怀疑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昨天的刁公子也表示不太相信,结果你也知道了。”
徐道覆哈哈一笑:“打几个恶奴走狗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昨天的那些个打手,我可以打一百个。”
“刘裕啊,看在咱们从小是乡亲的份上,我想让你知道自己的成色。如果你连我都不如,我看也不用去上战场了。”
“要知道,跟北方的胡人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是那种花拳绣腿的比试。”
刘裕淡然一笑:“哦,是吗?你还是跟当年一样的好胜啊,只是在京口,朝廷禁用武器,你是要跟我比拳脚吗?”
徐道覆“嘿嘿”一笑:“可以啊,就象小时候咱们打架一样,看看这些年你长进了多少!”
孙恩的脸色一沉:“够了,徐师弟,你忘了教主的谕令了吗?我们来京口不是惹事的。你想跟刘里正比试,最好换个时候,换个地方!”
徐道覆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一边却突然响起一个兴奋的声音:“不不不,孙大祭酒,这么精彩的比试,我想,我们还是应该看看的。京口虽有朝廷的法令限制,但可以略加变通啊,而且,这是个绝好的下注机会嘛。”
刘裕的脸色一变,扭头看向了一边,只见刘毅和一个身形魁梧壮硕的大汉,并肩而来,这个大汉,浓眉大眼,剑眉入鬓,鼻梁高耸,赤面刚髯,二十上下的年纪,一身紧绷着的犍子肉,任谁见了,都会说一声英雄好汉。
刘裕勾了勾嘴角,看着刘毅身边的这条大汉,上下打量了几眼,说道:“刘从事,你今天怎么有兴致来这里呢?还有,这位壮士是谁,面生地紧啊。”
刘毅“嘿嘿”一笑:“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姓何,名无忌,乃是广陵那里的从事,这回是过来护送一些流民的,也查询一下前一阵过江的几百家北方流人的安置情况。檀凭之,这位何从事,你应该不陌生吧。”
檀凭之哈哈一笑:“当然不陌生,就是这位何从事,让俺们渡江来京口这里,说是有人接待,俺们的路引也是他开的呢。何从事,你怎么也来了呀?”
何无忌微微一笑:“这两天北方流民南下的少了,我的公务暂时可以告一段落,这不挂念着你们,才过来看看嘛,顺便也要跟刘从事他们核对一下来此地流民的安置情况。魏咏之和孟昶他们还好吧。”
檀凭之笑着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这回我们真的是一路遇到好人啊,先是广陵的何从事,再是刘大哥,最后是刘从事和孙教主,让我们能得到安置和保护,真是跟做梦一样。看来这回南下来大晋,可真是来对了。”
何无忌看向了刘裕,说道:“你就是刘裕刘里正吧,那天的事情我听说了,多谢你的仗义出手。谢将军也很关心这里的情况,让我有机会来京口时挑选民间的英豪从军报国,怎么样,刘里正有兴趣吗?”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家有老母,暂时走不开,再说,朝廷的征兵命令还没下,对于从军的各种赏格,军饷也没有规定,这时候就要我走,恐怕不太合适吗。”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徐道覆:“再说了,这位道爷还要跟我比试比试呢,说我打不过胡人,去了是送死啊。”
孙恩正色道:“刘里正,我徐师弟心直口快,一时失言,还请你见谅,今天是个大家开心的日子,不要动手弄得不愉快。”
刘毅笑着摆了摆手:“无妨,孙大祭酒,我们京口人本就是血性男儿,喜欢拳脚说话,这位刘里正,就有拳横腿霸,京口刘大之称。我看这位徐道友也是壮士,他们如果能切磋一下,是我等之眼福啊。”
孙恩的眉头一皱:“可是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啊,他们小时候打架都打掉了徐师弟的一颗门牙,现在成年了力量倍增,打出火气,怕是不好收场啊。”
何无忌哈哈一笑:“那不妨文比就是,我们大家可以下注买输赢啊!”
孙恩的脸色微微一变:“文比,怎么个文比法?”
何无忌笑道:“就是说不用一对一地拳脚搏斗,只比力量就是。”
孙恩轻轻地“哦”了一声:“这个力量,如何个比法呢?”
何无忌正色道:“军中练力量,那是靠举石锁,这里是民居,未必有那种东西,但是大石块应该不难找。到时候就让二人扔石块,看谁扔得远,谁就是胜利者,这不是公平合理的吗?”
徐道覆哈哈一笑:“好,这个主意好,我就不信,还有谁的力气能强过我。”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抡起了臂膀,随着他的这一下下剧烈的动作,风声大作,吹得各人的头发一阵散乱。
刘裕平静地说道:“可以,这样不伤和气,蛮好的,只是刚才何兄说,可以下注买输赢,又是什么个意思呢?”
何无忌眉毛一挑:“你们京口这里没有赌场,不象我们广陵那里,有不少赌号,可以对任何事情下注,不过今天既然你们文比,那为了让围观的各位有点奔头,我不妨来作个庄。”
“愿意押你刘里正胜的,就押钱在你这一边,愿意押徐道兄胜的,就押他那一边,押钱以十钱为上限。”
“比方说,如果有二十个人押你刘兄胜,每人十钱,而那边有三十个人押徐道兄胜,每人十钱,那最后如果你刘兄胜出,这边每个押你赢的人,都可以分得十五钱。明白了吗?”
徐道覆的嘴角勾了勾:“也就是说,如果是我胜了,那就是押我的三十个人,去分那四百钱?”
何无忌微微一笑:“正是如此。因为我大大小小还算个官吏,由我作庄,想必京口百姓也能信得过吧。”
刘毅笑道:“不错不错,我一直想去扬州那里赌上两把,今天如果在京口就有这个机会,那再好不过。今天是与民同乐的时候,朝廷也不会计较这些设庄的小事,那我们这就开始吧。”
刘毅说着,转头就钻进了人群,拿过了一面响锣,敲了起来,刚才还在打鼓看杂耍的人们,纷纷聚向了他这里。
刘毅也开始扯着嗓子,跟众人说起这起文斗下注之事,说得围观的人众们轰然喝彩,很多人开始争先恐后地拥向了何无忌刚刚在一处高坡上搭建的小榻了。
刘裕看着对面解下了巨剑,开始活动起手脚的徐道覆,摇了摇头:“看起来徐兄你这些年没少练这些力量啊。”
徐道覆冷笑道:“不错,要护卫教主,就得武艺精熟才行,一力降十会,没有力气,一切都免谈!”
“你在这京口务农,自然不得训练其法,而我们是要天天扎马步,举石锁,刘裕,马上你就会知道自己的差距了!”
刘裕微微一笑,檀凭之跑了过来,站在他的身边,笑道:“刘大哥,这回我买了你赢,下了十钱,我全家人和魏兄弟也都押了你赢的,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刘裕从怀里摸出了那袋子钱币,那是刚刚卖草鞋的所得,他从中间摸出了四十钱,丢给了檀凭之,说道:“把这些钱押上,就说是我刘裕押的。”
檀凭之的脸色微微一变:“这样也行吗?你可是参赛的人啊,而且,不是说只能最多押十钱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就说我娘,我两个兄弟,加上我自己,一共四个人,四十钱,全押上了。今天他们不在这里,就由我作主,代他们下注了。我又没买自己输,是买自己赢。”
檀凭之点了点头,拿着钱袋子跑向了已经给围得水泄不通的下注人群,而孙恩和卢循也耳语了一阵,随后吩咐了一个道僮几句。
那个道僮也拿出一个钱袋,奔向了何无忌那里,卢循上前笑着拍了拍徐道覆的肩膀:“师弟,咱们师兄弟可都押了你,要好好争气啊。”
徐道覆哈哈一笑:“放心吧,比力气,刘裕不是我的对手。”
何无忌那里响起了几声锣响:“下注已毕,买定离手,二位参赛的壮士,请各自就位!”
一条用白色砂粉划出的线后,放着一块足有五十斤重的大石,这是村里的几个壮汉子刚才从河边找来的压船舱的石头,两个汉子抬过来都费了番功夫。
在这条线前,是足有百步距离的空地,而围观的百姓们,则都站到了这条线后十步之处。
刘毅拿了一面小旗,站在线前二十步左右的地方,摇了几下:“每人各掷一次,距离远者胜,刘裕,你先来。”
刘裕微微一笑,走上了线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之声,刘裕弯下腰,捧起了大石头,举重若轻,似乎只是捡起了一颗小石子。
只这一下,就让徐道覆的脸色一变,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刘裕气沉丹田,走到线后十步左右的地方,开始助跑,加速,冲刺,在离线三步左右的地方,一声暴喝,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手臂上肌肉猛地隆起,而额角之上的青筋暴现。
刘裕最后踏出的一步,陷地足有五寸,在地上现出了一个浅坑,而随着这一套全身的发力,这块大石飞天而起,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直出四十多步,重重地砸到了地上,陷地足有一尺有余。
人群中暴发出一阵惊呼与叹息之声:“厉害,太厉害了。”
“天哪,这刘里正是人吗,这么大的石头能扔这么远?!”
“我看徐道友肯定是要输了。这力量太惊人啦!”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刘毅拿了一根绳子,从石头砸出的那个坑,一直张到白线之处,然后用这段绳子,在一根从村里拿出的计步尺那里,一折一折地计算起了距离,最后他站起身,高声道:“这一掷,四十三步二尺三寸!”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刘大哥威武,刘大哥神力!”
“哈哈,这回赢定了。四十三步,五十斤的石头,怎么可能有人再掷得出来?”
“就是,刘大哥那不是一般人啊,从小喝百家奶长大的,咱们京口无人能敌啊!”
徐道覆的脸上肌肉跳了跳,一边的孙恩从怀里掏出了个小瓶,走到徐道覆的身前,低语几句。
徐道覆的脸上突然闪出了一副诡异的笑容,接过小瓶,拔开塞子,一饮而尽。
他那本就粗如牛腿的胳膊,突然一阵青筋暴起,肌肉如小山般地隆起,看着刘裕,咧嘴一笑:“你输定了!”
这时候的徐道覆,双眼血红,头上手上都是青筋直冒,鼻孔里喷着粗气,就象喝醉了酒一样,连那用发带束着的一头乱发,都象要根根倒立起来一样,刘裕的眉头深锁,一言不发。
人群之中,两个穿着布衣,戴着斗笠的人,正注视着这个方向,乍看不起眼,但是他们的四周,却是有五六个强壮的汉子,如人墙一样地隔开了他们和普通的民众。
这两个人不经意地抬起了头,阳光照上了他们斗笠下阴影中的脸,可不正是刘林宗和杨林子?
今天二人一身平民的布衣打扮,但是那沉静不语的士人气质,仍然是自内而外地显露出来,和周围的一大帮大呼小叫的百姓们一比,实在是判若云泥。
两人在之前一直笑而不语地看着热闹,直到这徐道覆喝下了小瓶中的东西,肌肉暴增之后,杨林子才皱起了眉头,低声道:“这东西怎么这么邪门?好象是…………”
刘林宗叹了口气:“不错,这是极厉害的五石散,可能是最新的强力配方。”
杨林子咬了咬牙:“这五石散怎么会给这些道门子弟用?”
刘林宗摇了摇头:“你道我们服的那些个五石散哪里来的?不就是这些佛道之人,炼制各种秘药,以进献给权贵世家吗?会稽王那里的五石散,只怕有不少就是孙泰给他的呢。所以如果他们自己有这些东西,并不奇怪。”
杨林子咬了咬牙:“怪不得这回会稽王特许孙泰在这京口传道。只是为什么谢相公也允许他这样做,难道你们不知道这些道士们是有野心的吗?”
刘林宗叹了口气:“两害相比取其轻,北虏即将南下,孙泰主动请命,愿意召集北方信徒南下,朝廷总不能放弃他的这个外援不用,只能严加监视了。”
杨林子冷笑道:“我看他在这里是打起招兵买马的主意了,这家伙跟刁逵勾结起来,不是这么容易能控制得住的!”
刘林宗勾了勾嘴角:“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我看孙泰这几个徒弟也很了得啊。”
“象是那个卢循,好像范阳卢氏之后,本是世家大族,可惜因为过江太晚,其祖先也在北方伪朝中为官,因此被人所轻视,加上卢悚谋逆之事,走正经仕途行不通了,只能入了天师道。”
杨林子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卢家的影响力只在北方,现在南迁的这一支,连他们北方的亲戚都不认,我们又怎么可能重视呢。”
“还有那徐道覆,也算是个小世家子,不也是混进这天师道了么?我看天师道尽拉一些下等士人子弟,其心志可疑啊。”
刘林宗叹了口气:“大贼当前,先不能管这些,现在朝政完全是给高门世家把持,无论是这些道人还是刘裕这样的人,都缺乏上升的空间,这个不解决,只怕以后会出大乱子。”
杨林子扭头看了一些站在刘林宗身边,默然无语的那个紫面护卫牢之,笑道:“刘护卫也这样看吗?”
刘牢之的目光一直落在何无忌的身上,听到这话,连忙低头行礼道:“不敢,主公看得起刘某,肯赏口饭吃,已经感激不尽了。”
杨林子微微一笑:“呵呵,你的好外甥这回提议了这个赌局,是你的意思吗?”
刘林宗的笑着摇了摇头:“好了,阿宁,此事与牢之无关,是我的意思,因为,我想看看这些道友们和刘裕这样的京口土著,谁更厉害一些。”
杨林子轻轻地“哦”了一声,看向了刘牢之:“刘护卫,以你这个高手看来,这回赌局,谁能赢?”
刘牢之不假思索地说道:“徐道覆赢定。人力不可以与药物相比,就这么简单。”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那药力我很熟悉,太厉害了!”
这几人正说话间,徐道覆也已经扛起了那块巨石,放在肩头,这块直径四五尺的大石块,在他的肩头,就象个西瓜一样,举重若轻。
徐道覆的眼中红芒一闪,整个人突然象陀螺一样地原地旋转,加速,越转越快,带起阵阵烟尘,很快就笼罩了他的全身,外面人看不清烟尘里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声声暴吼之声响起。
天师道众们齐声欢呼:“老君在上,神力赐我,老君在上,神力赐我!”
而随着他们有节奏的吟唱之声,这团烟雾之中,突然暴出一声断喝:“走!”
大石如流星赶月一般,猛地飞出,而徐道覆的身形给这巨大的后座力推后了两步,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而他的嘴边却勾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呯”地一声,大石远远地飞落,越过了刘裕砸出的那个坑,又向前飞出了两三步,才落到了地上,由于力量太大,在砸出了一个尺余深的坑后,跳坑而出,又在地上滚了两下,向前爬了半尺,才停止不动。
周围的人轰然喝彩道:“好,厉害!”不用测量,就可以知道,这回是徐道覆掷得更远了。
徐道覆哈哈一笑,从地上一下跳了起来,炫耀地抡着胳膊,他脸上的红气这会儿更重了,甚至从他身上的毛孔里,都冒出淡红色的浅气,看着刘裕,他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刘裕,这下输得服不服?!”
刘裕微微一笑:“我不该跟你打这个赌的,我忘了你们天师道有各种灵丹妙药,可以服用,短期内威力暴增啊。”
徐道覆得意地摇着手指:“咱们没说不许用外力吧,金丹圣药,你有你也可以吃啊。只是你吃得着吗?”想到这里,他不禁放声大笑,这一下,真的是扬眉吐气,那十几年的落齿之仇,今天算是得报了,让他无比地爽快。
刘裕叹了口气:“是啊,靠了吃药,你是扔的远了些,但刚才你说,要我见识一下厉害,这样到战场上,不至于让胡人伤了我。我想请问一下,到了战场上,胡人会让你这样拿石头砸吗?你这所谓的力量,又有什么意义?”
徐道覆的脸色一变,转而眼中凶光闪闪,他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在手里用力地揉搓着。
这块石头很快就给他揉成了粉末,从他的指尖纷纷而下,配合着他狰狞的表情与恶狠狠的声音:“老子可以把你的机巴也这样揉碎了,要不要试试?”
孙恩本来笑容满面,这会儿却是脸色一沉:“师弟,休得胡言!”
刘裕微微一笑:“要不,咱们再加点注,继续比试一下,如何?”
徐道覆哈哈一笑:“比就比,还怕了你不成?”
刘裕从怀里摸出了那个钱袋子,在手里掂了掂,说道:“我这里还有一百二十钱,全买我。”
孙恩的眉头一皱,说道:“你可想好了,这可是你今天卖草鞋的钱,要是这钱你输光了,当心你家半个月没吃没喝啊。”
刘裕微微一笑:“不争馒头争口气,没什么。既然有人想揉我机巴,那说不得只好比试比试了。”
孙恩咬了咬牙,厉声道:“好,我们压一千钱,买徐师弟赢!”
何无忌那边,这会儿也差不多分完了钱,赢了钱的多是天师道的道民或者弟子,个个喜笑颜开,而输钱的则很多是附近村落里来看热门的京口百姓,个个摇头叹息,在这个斗米七八钱的时代,十钱也足够他们好几天的活计了。
这会儿一听两边要加注再赌,所有人又都兴奋起来,重新涌到何无忌那里,押钱下注,只是这一回,押刘裕那里的人,明显要少了许多,看起来,徐道覆那边堆的钱,足有刘裕那边的四五倍高。
檀凭之走到了刘裕的身边,小声道:“刘大哥,这样真的好吗?徐持剑可是吃了仙丹的啊,你也知道的。”
刘裕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如果这个比不过的话…………”他转而指向了自己的脑袋,“那就比这儿吧。”
檀凭之看着刘裕那信心十足的样子,风儿轻轻地拂起了他的额前头发,显出一脸的茫然。
刘裕转身大步而去,走到了徐道覆刚砸出的那个坑,大大咧咧地站在坑里,说道:“徐兄,请开始你的表演。”
徐道覆睁大了眼睛:“你这回要赌什么,不再比一次吗?”
刘裕哈哈一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光扔得远,又砸不到人,有什么用?你既然说要练战场搏杀的本事,去和胡人打,那胡人总不可能原地站着让你砸吧。来,我就站在这里,看看你有没有本事砸中我,砸中了算我输!”
徐道覆咬了咬牙,再次扛起了石头:“你不要后悔,万一砸到你了,把你砸坏了,你可别来讹我!”说到这里,他眼珠子一转,突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想耍赖,石头在空中飞,你可以跳开躲开,这样自然砸不到了!”
刘裕摇了摇头,大声道:“刘从事,何从事,京口的父老乡亲们,麻烦各位给刘某做个证,今天我和这位徐道友打赌,看谁能用石头砸到对方,我们就站在这里,脚步不许挪动,哪个挪了,跑了,就算输!”
刘毅的眉头一皱:“这是生死状,你们要签名才可以,不然怕是你们的家人闹起来,作不得数。”
刘裕摆了摆手:“不用,刘从事,咱们京口爷们,言而有信,命可以不要,诺不能乱许,有这么多人作证,没事的!”
何无忌哈哈一笑:“好,痛快,果然是条汉子。冲着刘里正你这份豪气,我押你一笔!”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直接就扔到了刘裕那一边。
刘裕笑着点了点头,看向徐道覆:“好了,徐兄,你可以开始了,砸到我就算你赢哦!”
徐道覆一咬牙,嘴里念念有词,脸又变得一片红润,他开始再次地旋转,加速,冲刺,发力,最后在所有围观者的欢呼与吼叫声中,飞石出手,如同流星赶月,直奔刘裕的方向而来。
刘裕的双眼中光芒闪闪,直盯着这颗大石,五十步,三十步,十步,几乎就是瞬间功夫,就来到了自己的面前,石头之后,徐道覆在远处的那张红脸一现,大吼道:“不要命了吗,让开啊!”
刘裕突然大吼一声:“来得好!”他的虎腰猛地一扭,双脚紧紧地扎在地上,而身子则极力地向着一边侧曲,这个大石块,带起呼啸的风,从他的胸前划过,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险险地划过了他的身前,不到两寸的距离,然后重重地砸在他的身后不到一步的地方,打出了一个更大的坑。
人群中闪过一丝惊魂初定的声音,还有些人则是不停地惋惜地摇着头,在对面的徐道覆睁大了眼睛,这一下他用尽了全力,甚至比刚才掷得更远,却没有料到,刘裕真的是双脚不动,硬是靠着扭胯闪腰躲过了这一下。
刘裕微微一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双手叉腰,使劲地扭了几下,看着对面的徐道覆,笑道:“太可惜了,徐兄,这回该我了吧。”
徐道覆咬了咬牙,暗忖道:刚才这刘裕扔的就没我远,这回就算他用了全力,最多也就差不多的位置,再说了,就算石头来了,我也能象他这么躲,没啥好怕的。
想到这里,徐道覆的胆气复壮,站起身,大喇喇地立在了原地:“好,我就在这里,一动不动,等你来砸!”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那你站好了,我现在要开始啦!”他转头去摸那块大石,徐道覆气沉丹田,开始扎起马步,他正想开口道:“砸吧,老子接着。”
可是话刚到嘴边,只见刘裕突然身形一动,抬手就向着自己一挥。
这会儿徐道覆正是面向太阳,有些刺眼,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情况,就见一物凌空飞来,不停不倚地直中自己的额头,“哗”地一声,脑袋上就象是给什么东西敲了个包儿,石粉四散,顿时就糊住了他的眼睛。
徐道覆的耳边仿佛千万个锣鼓在齐鸣着,昏昏沉沉的,童年的印象再次浮上了心头,他喃喃地叫道:“小子,小子,小子你拿石头…………”
他说着,一阵头晕目眩,哪还站得住,巨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轰然倒地,腾起一大片烟尘。
刘裕笑着走上前去,孙恩的脸色铁青,厉声道:“刘裕,你耍赖,这不算,说好了是飞石互掷的!”
刘裕笑着张开了手,里面还有一个小石块,他一边向前走,:“是啊,我可以从那块石头上掰下一小块,这块砸不中我还可以再掰一块,一直到打中为止,都是飞石互掷啊,没毛病!不过放心,这回我在出手前先把石头捏散了,中了就会裂,不会再打掉颗门牙了。”
说到这里,他正好走到徐道覆的跟着,看着头上已经肿起一个大包的徐道覆,笑道:“徐兄,你现在是不是看到晚上的星星了?”
徐道覆喃喃地说了句:“你小子,耍赖,我,我…………”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终于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刘裕哈哈一笑,看着在押注之处面带微笑的何无忌,说道:“何从事,你说,这回是不是我胜了呢?”
何无忌微微一笑,看着刘毅,说道:“这回我押了注,应该没资格下结论,刘兄,还是你说吧。”
刘毅点了点头,说道:“刘裕用了这块飞石的一部分,打中了徐道覆,合乎赌约,没有问题,这一局,是刘裕胜了。”
一众押了刘裕的赌徒们,爆发出了阵阵的欢呼之声,涌向了那堆满了钱的供桌,而十几个维持着秩序的胥吏衙役们则拼命地分开众人,高声道:“别抢,不许抢,一个个来,都有份!”
远处,刘林宗和杨林子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刘林宗笑而不语,而杨林子则长叹一声:“看来我低估了这个刘裕了,没想到他不仅武艺过人,勇力绝伦,更是有这样的心机啊。”
刘林宗点了点头:“不错,我第一眼看刘裕,就知道他不是寻常人,粗犷的外表之下,心细如发。”
“也许你是觉得他文才一般,甚至识字不多就轻视他,但城府、心机这种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文才不足可以学,但是这智谋,却不是可以随便学到的。”
说到这里,刘林宗叹了口气:“从这个赌局一开始,就是刘裕设的一个圈套,甚至他肯从渡口来这里,也是存了要镇住天师道这帮人,让他们不至于在京口乱来之心。”
杨林子的脸色一变:“什么,他还有这种心思?不可能吧。他一个京口小吏,不过一个里正,也就比平民百姓好那么一点,连流内官都不是,要得罪天师道的人做什么?”
刘林宗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他少年时的那场天师道卢悚作乱吧,他儿时的玩伴因此而分别,周围的熟人乡亲也多有人死难,所以天生就反感这种宗教。”
“刘裕虽然位卑,但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要不然,又怎么会为了几个素不相识的北方流民,就去得罪本地的刺史吗?”
杨林子喃喃地说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吗?”
刘林宗微微一笑:“所以当刘裕听说天师道的教主又来这里布道传教时,他就跟过来了,想看看这里有什么名堂。”
“他亲眼看到了这天师道在这里的影响力,又是搞仪式,又是请这些北方流民和十里八乡的京口百姓里吃喝,施些小恩小惠。”
“你看,那檀凭之等人一来,就穿上了新衣服,以后若是有人生病问药,或者是欠债无法偿还之时,这天师道就会让教友互助,甚至到时候可以煽动民变,酿成事端,这些,都是历代这种打着宗教,信众旗号的野心家起事,所惯用的伎俩啊。”
杨林子咬了咬牙:“那就不应该让他们在这里传道。哼,我回去后就要向陛下上书,让他禁止天师道在大晋境内的活动。”
刘林宗摇了摇头:“我再说一遍,阿宁,现在大敌当前,天师道是可以利用的力量,等扛过秦国这一波再说,北方信佛,天师道没有发展空间,所以保大晋就是保自己,等我们能平安地渡过这一次,再谈处置天师道不迟。”
说到这里,刘林宗看向了刘裕:“至于这刘裕,今天恐怕是有意地要打压一下天师道的气焰,让本地的民众和那些从北方南下的流民知道,天师道也不是真的神仙,也不是万能。这回他之所肯跟那个徐道覆比掷石,只怕是有意先输一阵。”
杨林子奇道:“什么,故意先输?”
刘林宗微微一笑:“聪明人不会在对对方不知根知底的情况下,就一下压上所有,徐道覆和他一别多年,入了天师道,能练到何种程度,他也不知道。”
“所以第一次,他只压了四十钱,就是为了游刃有余,即使输,也只是一部分,并非全部。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那四十三步,也不是他的全部实力。”
“而徐道覆一把就扔出了四十五步以上,尽管是吃药,但这说明了他的实力,而且是不是有更厉害的药,还未可知。”
“比掷石,刘裕大概并没有把握,但他玩了个花招,比站着砸,又是先用言语相激,惹得徐道覆在盛怒之下答应。”
“这回他再押上所有,信奉天师道的人,包括立场摇摆不定的人,这回把钱都押上了徐道覆,而他一把胜出,不仅赢了徐道覆,还赢得了比第一次多出几倍的钱!”
说到这里,刘林宗叹了口气:“此人有天生的头脑和灵敏的嗅觉,今天他的表现,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是个上好的人才啊。”
杨林子咬了咬牙:“有如此人才,岂能不用?幼度,这回你如果不要他,那我可要把他保举到朝廷之中了啊。”
刘林宗摇了摇头:“不,现在不行,刘裕是最低等的士族,形同寒门,一下拔到朝中,会有无数人攻击他,别的不说,就是刁家,能放过他吗?好钢需要千淬百炼,璞玉需要层层打磨,他的未来,我会安排。”
说到这里,刘林宗负手背后,转身就走:“好了,今天就看到这里吧,明天就是五月五了,传说中的京口大比武,我们可以大饱眼福!”
刘裕抱臂而立,面带微笑地看着孙恩指挥着手下们抬起徐道覆,恨恨地离去,而孙恩最后回头狠狠地瞪了刘裕一眼,拔腿就走。
卢循摇了摇头,向着刘裕稽首行了个礼,也转身而走,本来遍布这个小村周围的天师道徒众,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无忌拿了一个布囊,微露的袋口看起来,起码串了四五串钱,晋朝时没有银两,也不流行隋唐之时用绢帛来作为中高档的等价物,一般的交易还是用铜钱,而每一千钱则串在一起,成为一贯。
出外的旅人经常会把几贯钱缠在腰上,既当裤带又方便知道钱是否失窃,而腰缠万贯,就是这么来的。今天,从这布囊里粗粗一看,刘裕起码赢了四五千钱。
何无忌把布囊递给了刘裕,说道:“刘里正,今天你赢了四千七百二十三钱,请你数数。”
刘裕微微一笑,看了看袋子里的钱,自己的那一百二十钱捆成一串,在那些成串的钱里,显得格外地明显,而除了这一百二十钱,六百多个散币则是沉在囊底,显然,这个本钱和赢得的钱,是分开计算的。
刘裕取回了自己的那一百二十钱,又从散钱里数出了六十钱,放进了自己的搭链里,然后把整个布囊递给了一边的檀凭之,笑道:“这钱,就给大家分了吧。”
檀凭之的脸色一变,连连摆手:“不不不,使不得,这是刘大哥你赢的钱,我们怎么好意思要呢。”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是你天师道的那些师兄弟们,道友们给你,你会不会要?”说着,他指了指檀凭之身上的衣服:“这身衣服应该是他们给你的吧,你收下不也是没有问题吗?”
檀凭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这,这不一样,这是,这是道友啊,我们是捐了五斗米入道的,既是同道,互相扶助是应该的。”
刘裕摇了摇头:“可是我并不是你们的同道中人,不也是仗义出手吗,你们的道友是兄弟,难道跟我就不是了么?”
檀凭之哈哈一笑:“刘大哥教训得是,这倒是小弟见外了。好,那我就代我们这平虏村的四百七十三户道友,谢谢刘大哥啦!”
他说着,拱手行礼,直接到腰,在这个时代,除了下跪外,这已经是最隆重的礼节了。
刘裕也还了个礼,说道:“不,这笔钱,你给昨天跟你一起来,或者是这两天一起来的那两百多新流民兄弟就行了,你们刚南下,缺钱买农具和耕牛,需要这钱,而本地已经定居过的居民,他们是有家底的,并不需要。在这里扎根,就好好地过日子。”
“虽然说道友之间要互助,但我还是得提醒一句,你们是大晋子民,要忠于国家,忠于朝廷,即使是大祭酒甚至是教主说的话,也得留个心眼,先想明白了再听。”
这几句话刘裕说得很严肃,檀凭之也正色点头不已,他也听说到了卢悚的事情,知道刘裕意欲何为。
“放心吧,刘大哥,你的意思我清楚。我们会留个心眼的。”
刘裕微微一笑,对着何无忌说道:“何从事,在你看来,这些经你手介绍来京口的流民,安置得如何呢?”
何无忌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很好,非常好,老实说,我就是怕他们在京口这里得不到妥善的安置,才要过来看看的,毕竟是我给他们开的路引,虽然说已经不在我职责范围内,但若真的出了事,我心里也不会安宁的。”
“而且接下来胡虏随时可能南侵,我们也需要这些对北方情况熟悉的流民来从军,帮助我们抵抗胡虏,檀兄弟,如果国家有难,需要你们从军,你们会来吗?”
檀凭之一挺胸,沉声道:“我们早就做好这准备了,跟胡狗,我们不共戴天,保家的同时也是报仇雪恨,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大晋皇帝一句话,我们二话不说,老少爷们全上战场!”
何无忌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要的就是这股子气势。”他转头看着刘裕,勾了勾嘴角,“刘里正,你是英雄好汉,现在国家有难,何不从军报国,建功立业于沙场之上呢?”
刘裕微微一笑:“还有些家事需要处理,一旦安顿下来,会好好考虑何从事的提议的。”
何无忌笑道:“好吧,人各有志,我也不强求。刘从事,我们可以回去了。”
刘毅点了点头,对刘裕说道:“刘里正,明天就是五月初五了,你懂的。”
刘裕会心一笑:“明天见。”
何无忌和刘毅招呼着手下们离开了这个村边的空地,人群渐渐地散开,檀凭之在一边睁大了眼睛:“五月初五,什么意思?”
刘裕微微一笑:“这是我们江南之地的风俗了,自古以来,每逢五月初五,乃是恶月恶日,传说中各种邪气会涨,蛇虫出没。而为了镇压这些邪气,江南各地的百姓,都会自发地组织演武格斗大会,以镇慑想要害人的妖孽。”
“我们京口这里,年年如此,到了明天辰时,各地的宿老们就会宣布格斗大赛开始,所有京口地区的成年丁男,都会开始格斗大赛,挑和自己个头差不多的人打。”
“打趴了求饶的人则淘汰,剩下的人继续打,一直打到一个村决出一个胜者为止。到下午的时候,十里八乡的胜者们会集中在一起,再继续这么打一轮,最后的胜利者,就能得到京口真好汉的称号,为期一年。”
檀凭之听得两眼放光:“太好玩了,这种打架大赛,没有限制吗?万一打伤了人,或者结了怨,怎么办?”
刘裕笑道:“都是乡里乡亲,怎么会下重手打伤人呢,一是不许插眼睛,二是不许捏蛋子,三是不许抄家伙,打到服为止。”
檀凭之“嘿嘿”一笑:“那我们能参加不?”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你们是新来的,到时候问你们的村长或者里正吧。他说了算。我记得你们平虏村的村长,姓高名衡,三十多年前就搬来了吧。”
檀凭之笑道:“正是,一会儿问他去。不过…………”
他四下张望了一眼,确定周围没人后,小声道:“晚上有精彩表演,刘大哥想来看不?”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精彩表演?什么意思?”
檀凭之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昨天晚上教主说了,晚上会有祈福的仪式,之后,会有天人交合的表演。”
刘裕的眉头一下子就紧紧地皱了起来:“就是**祭祀那种吗?这可是有违国法的,我身为朝廷官吏,见到了肯定要制止!”
檀凭之摇了摇头:“不,这个不一样,这是我们天师道的内部仪式,也是教我们道友们如何导气行气,阴阳交融,最后达到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效果。朝廷禁止的是那种杀人祭祀的邪恶仪式,但我们这个,是允许的。”
刘裕奇道:“这怎么可能允许呢?”
檀凭之笑道:“刘大哥刚才也看到那个徐师兄,在喝了一小瓶的丹药之后,马上就力量大涨了吧。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第一次胜得过你?”
刘裕点了点头:“我知道,天师道是以这种丹药秘方进献给达官贵人们,以求得他们的庇护。可是朝中的那些世家子弟,需要象徐道覆那样一下子变得力大无穷吗?不需要吧。”
檀凭之摇了摇头:“不不不,刘大哥误会了。这种增强力量的丹药只是一种,更厉害的,是那种称为逍遥散,或者是五石散的东西,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刘裕的眉头越皱越深,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正色道:“这个当然听过,听说这东西能让人血脉奋张,毛孔里都要向外喷出热量,需要与女子交—合以泄火,如果是趁着酒劲,那就更厉害了。”
“非但如此,还可以让人产生出各种各样的幻觉,能让本来行房不行的人,一下子变得威风八面,如上云霄。那些建康城中的不少门阀世家子弟,就是每天里痛饮酒,然后服用这种五石散,然后行那荒淫无耻之事。莫非,这些个五石散,就是你们天师道提供的吗?”
檀凭之笑道:“具体的事情,我一个普通道民哪知道,但是教主和大祭酒都说过,我们的天人交合仪式,跟那建康城中,达官贵人们的那些聚众行淫,没有什么区别。以前在北方,我是没有见过这东西,昨天夜里教主说了,为了庆祝我们这些北方道友新来,会进行这个的仪式让我们开开眼界的。同时,也会向天师上尊祈福,以保佑我们身体安康,京口之地能风调雨顺。”
刘裕的心中一动,说道:“可是我并非你们的道友,又怎么能去参加这种仪式呢?”
檀凭之凑了上来,低声道:“昨天我留了个心眼,多要了一套这种道友的衣服,刘大哥,咱们的身形差不多,你穿上我的这身衣服,晚上举行仪式的时候都是要蒙面的,我想,只要离得远一点,不会有人认出你来。”
刘裕奇道:“蒙面?为何要蒙面?有这个必要吗?搞得鬼鬼崇崇的,你不是说这个是公开允许的仪式吗?”
檀凭之叹了口气:“难道刘大哥没考虑到一个问题吗,就是这种天人交合仪式,是谁来进行这个表演啊。”
刘裕倒吸一口冷气:“对啊,这个我怎么会疏忽了,听说北方胡人进行这种仪式是用战俘和奴隶,而那些高门世家们搞这种集体的**,也是用自家的奴婢,你们天师道要行此事,男人自然是乐意,可是女子从何而来?”
檀凭之咬了咬牙:“听说这样的事情,是让道友家属中的女性成员自愿献身,但行此事,毕竟有违礼教,即使是同道中人,要是知道自己的妻女做此事,也会出离愤怒。”
“以前神教之中也有过因为有人受不了这种事情,愤而杀掉主持仪式的祭酒和自己的女儿之事。所以后来教中定下规矩,凡参加此仪式者,都需要蒙面进行,心中必须虔诚,不得有淫邪之念。”
刘裕冷笑道:“如果不是淫邪,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仪式?我是搞不明白,当众表现这种天人交合,图的是什么?难道贵教的神仙们喜好这一口?”
檀凭之的脸微微一红:“这个,就非我等底层道民所知道的了,不过以前我们那里的祭酒说过,此事一是教普通的道民们熟悉房中之术,毕竟我们很多人从小连春宫图都没看过,房事不过是为了生儿育女,黑灯瞎火地一通乱拱就草草完事,毫无乐趣可言。”
“第二,这种阴阳交合仪式可以让人强身健体,导气调理阴阳五行,达到延年益善的效果,甚至练到极致,可以洗经换髓,羽化飞仙呢。”
刘裕冷笑道:“你信这个?真的靠修仙就能成仙?檀兄弟,不是我说你们天师道的坏话,但真正的能成仙的仙人,你可曾见过一个?”
檀凭之勾了勾嘴角:“刘大哥,虽然你我一见如故,称兄道弟,我也知道你因为卢悚的事情,对我们神教一向有看法,但也请你稍微尊重我一下。”
“我们家在北方世代信奉神教,我的父祖辈也多蒙同道兄弟们帮忙扶持,才能共同渡过那艰难的岁月。就是这回我全家南下,不也是响应教主的号召吗?”
刘裕叹了口气:“不是我有意要说你们天师道的坏话,但是这种飞仙成神之事,本是虚妄,作不得数。你若是真信了这个,一辈子为之努力,要是达不到效果,那岂不是会很失望?”
檀凭之哈哈一笑:“这种飞升成仙之事,是要讲仙缘的,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一辈子心存希望,为之努力,最后即使不成,也可了无遗憾,哪能做都不做,就去认命呢?”
“我亲眼见过家父,家大父过世之时,仍然是满面红光,眼中尽是希望,说这辈子修仙不成,但来世还会继续走这条路。这就是我们檀家对于神教的信仰,人有了信仰,才有希望,才有盼头,刘大哥,你明白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作为贵教大祭酒的卢悚他不信自己能羽化成仙,而要召集信徒,去谋反作乱呢?难不成他是主动求死,以求兵解尸解登仙?”
檀凭之一下子给问得直接噎住了话,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半晌,才喃喃地说道:“不是这样的,那卢悚不过是,不过是想实现自己野心的妖人,是混进天师道的反贼,我们,我们的道友,多半不是这样的。”
刘裕叹了口气:“至少这说明有卢悚这种人的存在,我虽然读书不多,但也听我的朋友讲过不少史籍,听过不少前代兴亡,很多人作乱起事,都是假托这种宗教之名,蒙骗善良的信众。”
“远的不说,东汉末的黄巾起事,不就是和卢悚这种人一样吗?张角三兄弟,不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和抱负,又怎么可能真的信了这些神神鬼鬼的呢?”
“檀兄弟,这鬼神本就是虚妄之说,没有人能真的见到有人成仙,但只是一个美丽的梦想,就可以让人生生世世地期待。”
“作为你的朋友,我要劝你一句,人生要靠自己的拼搏,粮食衣服也不会天上掉下来,更不能指望同道中人接济,信神不如信自己啊。”
檀凭之摇了摇头:“刘大哥的话,小弟记下了,以后会多留个心眼的。但今天的那个天人交合仪式,毕竟还是难得一见的。如果你不想去的话,那我就自己去了。”
刘裕哈哈一笑,拍了拍檀凭之的肩膀:“为什么不去看看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这不就是那种穷人版的高门子弟的欢宴嘛,开开眼界也好。”
几乎与此同时,平虏村外三里,蒋神祠。
这蒋神乃是江南的一个土著怪神。相传在东汉末三国时期,秣陵尉蒋子文,好色贪酒,经常鞭打囚犯,是著名的酷吏,他常与人说,我自骨清,死后成神。
后来蒋子文喝醉了酒,去追逐盗贼的时候,被盗贼击伤了额头,落马被擒,很快就死了。
当孙权登基之后,有蒋子文的故吏突然在道上见到蒋子文骑白马,执白羽,身边的侍从跟他活着的时候一样。见到的那个故吏惊走,被蒋子文追上,说我已经是此地的土地神,尔等要立祠祭我,不然,今年会有大旱。
结果,没两个月,果然江南大旱,于是民间议论纷纷,有人想着私立祠堂祭奠,这时候又有巫师声称听到蒋子文下咒,说是他会保佑孙氏政权在江东建立,要孙权立祠祭他,不然,会有虫入人耳为灾。
孙权仍然不信这个邪,半个月不到,就有小虫细如牛虻,入人耳皆死,医者束手无策。此事让百姓更加心慌。最后,又有巫师声称梦到蒋子文,说是再不祀他,当有大火为灾。这一年,发生了几十次火灾,就连孙权的皇宫也失了火。
于是孙权不敢不信了,召集群臣议论,都说这蒋子文乃是一个恶鬼,无有所归,若不祭祀,会不停地作崇,宜加抚之。
孙权只能下诏,册封蒋子文为中都候,其弟蒋子绪为长水校尉,都加印绶,改南京城东北的钟山为蒋山,在山中为之立庙堂。
说来也邪门,这蒋神庙一立,那些怪异的灾祸就没了。从此非但那座在蒋山的官方神庙,就连江南一带的民间,也开始大肆地立庙祭祀蒋子文这位凶神恶煞了,而这平虏村边的蒋神祠,就是这么一座类似后世土地庙的民间祠堂。
全身戎装,持剑披甲,凶神恶煞的蒋子文神像,这会儿被一幅巨大的白幔所盖住。
一个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中年道人,全身上好的绸缎紫袍,正端坐在神象前的一个蒲团之上,三缕及胸的长须微微地飘动着。
他的双眼紧闭,右手的手指在微微地掐算,嘴里念念有词。
孙恩和卢循,徐道覆三人,正低头垂首,站在此人的身后,他就是那天师道的现任教主孙泰,终于,孙泰停止了手中的掐算,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孙恩,可是那刘裕并非易与之辈,你们三人无法制住?”
孙恩恭声道:“教主神算,徒儿无能,向您请罪。”
徐道覆勾了勾嘴角:“师父,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吃了刘裕的亏呢?”
孙泰站起了身,转过身形,冷电般的双眼,直刺徐道覆额角的那个大包:“昨天就让你们把消息散开,那个檀凭之一定会找刘裕来的,而你们三人,也必然会跟他起了冲突,如果你们得手,还会是现在的这副神色吗?”
卢循叹了口气:“想不到刘裕不仅勇力过人,心智也是如此地成熟,这回我们低估他了。师父,刁刺史的这个请托,恐怕并不好办啊。”
孙恩也点了点头:“是啊,为什么刁刺史不亲自出手,却要我们相助呢?师父,对付一个小小的里正,值得这样大动干戈吗?”
孙泰的眼中冷芒一闪:“你们懂什么。京口这里,是剽悍的北地流民的聚集之地,民众皆有熊虎之姿,得了这里,就有了天然优良的兵源之地,以后无论是入朝理政还是想要自立,都是唾手可得。那么多高门世家都要争夺此地而不可得,如果我们有机会进入这里,还能放弃吗?”
卢循勾了勾嘴角:“可是,那么多高门世家都想要此地,为什么会给刁家这样的次等世家得了去呢?为什么太原王氏,陈郡谢氏,或者是谯国桓氏这样的世家,不去争夺呢?”
孙泰叹了口气:“就是因为势均力敌的几大世家都要想这里,所以才相持不下,这才会让刁家这种二三流家族得了便宜,但刁逵也不是傻子,他们刁家几辈子的积蓄全压在这里了,就是要在这两年捞够本。因此,他们需要打压京口这里的带头大哥们,就象刘裕这种人,只有压服了他们,刁家才能控制京口。”
徐道覆恍然大悟,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那师父,我们又何必为刁家做这种事呢?这对我们没什么好处啊。要说结交朝中的高门世家,我们直接找王家、谢家,或者是会稽王就是了。”
孙泰的眼中冷芒一闪:“蠢材,现在高门世家门相持不下,只是因为秦兵即将南下,大敌当前,只能暂时放下争执,如果打退了秦军,他们又岂会让刁逵长期占有京口?”
“我们只要在这里扎下了钉子,建立了势力,那以后不管哪个家族吞下京口,都只有跟我们合作的份,这种千载难逢的重返京口,光大我教的机会,怎么可以放过?”
孙恩等人全都神色严肃,稽手行礼:“师父教训的是!”
孙泰长吁一口气:“好了,先准备晚上的仪式吧。明天,五月五,我们要在这里上演一出好戏。道覆留下,你们两个可以走了。”
平虏村,村北。
刘毅和何无忌骑着马,并辔而行,十余个衙役与胥吏在后面步行跟随,二人一路上有说有笑,谈论着刚才看到的一幕幕。
刘毅说道:“无忌,怎么样,没骗你吧,这刘裕确实是我们京口的雄杰。”
何无忌点了点头:“是啊,想不到连天师道这回都栽在他的手上,也难怪谢将军特意要我来考察一番了。”
刘毅的两眼顿时放光:“你说什么?谢将军?不是吧,他怎么会听说一个京口里正呢?”
何无忌笑道:“刘裕可不是一般的京口里正,他可是在京口连夺了二届的五月五打架大赛的魁首了,拳横腿霸,京口刘大,连我都知道啊。”
刘毅叹了口气:“这么说来,谢将军是想要征召刘裕入他的军府为将了吧,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
何无忌微微一笑:“只怕他没这么好的运气,听说现在谢将军正在征召多个有实力的流民帅和边将,以他们的部众为核心,组建一支强大的部队,以抵抗秦军。将校的名额,基本上已经分配光了,轮是轮不到刘裕这种人的。”
刘毅哈哈一笑:“这么说来,令尊和令舅,这回肯定是能领兵为将了?”
何无忌笑而不语,二人正说话间,只听到前面响起一个声音:“二位上差,请留步。”
刘毅的脸色微微一变,放眼过去,只见一个儒生打扮的人,正站在前方路边,其人身材中等,眉目疏朗,一副文人气质,有些面熟,刘毅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后,双眼一亮:“你是昨天在我这里登记过的孟昶吗?”
来人正是孟昶,何无忌也点了点头:“对,是他,我有印象。”只听孟昶淡然道,“二位上差,草民这一路南下,多蒙照顾,无以为报,只能在这里向二位报告一件有意思的事。还请…………”孟昶说着,看了一眼二人身后跟着的从人。
刘毅点了点头,一挥手,那些从人全都退开了几十步外,孟昶微微一笑:“今天晚上,听说那天师道的道众们会在蒋神礼举行天人交合的仪式,草民以为值得一观。”
何无忌睁大了眼睛:“什么,竟然有此事?怎么他们不上报呢?”
刘毅的眉头微皱:“那孙教主跟刁刺史的关系非同一般,其实昨天我去接刁公子的时候,刁刺史就已经来了,所谓在建康处理公务,只是托辞罢了,久闻天师道会有这种神秘的仪式,也并不犯法,我等没必要参与吧。再说了,我们并非天师道众,只怕也没法混进去啊。”
孟昶微微一笑:“草民早就为二位上差准备好了天师道的服装,晚上反正是蒙面仪式,应该不会难住二位的,魏咏之那边已经打好了招呼,只要您二位有意,他是会带着二位过去的。”
刘毅哈哈一笑,看向了何无忌:“怎么样,无忌,去吗?”
何无忌“嘿嘿”一笑:“这么好玩的仪式,不花钱怎么能不看呢。咱们继续开赌局吧,你说,今天晚上会有几个女人呢?”
入夜,三更,蒋神祀。
祀外三里的方圆之内,已经挤满了几百个身着蓝衣,黑巾蒙面的天道道徒众,而两百多个配剑持刀的天师道弟子,更是散得远远地,在外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地警戒着,几里外的平虏村,这会儿已经是一片黑暗,村民们早已经安然入睡,若不是这蒋神祀前空地上燃着的几根香案上,粗如人臂的巨烛,只怕整片大地,都会是一片地黑暗。
野地里时不时地传来几声狼号与狐狸的叫声,而孙泰在香案前的祈神表演,也已经进入了尾声,这位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这会儿披发跣足,左手执桃铃,右手持一把清光闪闪的长剑,随着信徒们的吟诵之声,迎风而舞: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随着这最后的一声“急急如律令”说完,孙泰的手中那一直摇动着的木铃声乍然而止,而几乎在这一刻,所有的弟子们全都拜伏于地,混在人群中的刘裕勾了勾嘴角,也跟着在一边的檀凭之拜了下去。
孙泰的双眼猛地圆睁,放下桃铃,抄起香案之上的一个酒坛,大大地饮了一口,然后猛地往面前的香烛上一喷。
只听“轰”地一声,香案之上的烛火大作,顿时照亮了整片夜空,而孙泰的剑尖之上,变戏法似地出了一道黄符,飞到了这烛火之上,顿时就化为点点黑烬,落得香案上到处都是。
孙泰和卢循连忙上前,收起这些灰烬,散落于一个大酒瓮之中,所有的道友们齐声吟道:“太上仙尊,法力无边,神符渡我,永享太平!”
而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孙恩等人已经把这一大瓮酒倒了几百碗,由弟子们一一地分给这些道民。
所有拿到酒碗的人都两眼放光,直接喝了下去,更是有些人意犹未尽,伸出舌头,把碗边残存的几滴酒液也舔了个干净,才心满意足地伏拜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