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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慕容麟笑道:“姑姑,您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晋国连北府兵都不出动,就是指望靠着寿春这座坚城,来尽可能地消耗秦军的实力与锐气,若是此城久攻不下,也许苻坚就会退兵,至少不会把所有兵力压上。”

    “那这一战就会打得跟去年的襄阳之战一样,只是两边的试探性冲突,不会是大决战。所以,要让北府军出动,让苻坚这个氐贼亲临前线,带上大军,只有让寿春早早陷落才行。而这,就是我来此地的任务,还望姑姑配合!”

    慕容南的心下飞快地思考着,而他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慕容麟的表情,这慕容氏的易容化妆之术,天下无双,那层人皮面具甚至可以反映出真实的脸部表情的变化,这个眼前的年轻人虽然甚至年龄并不比自己小几岁,但是以前连亲生父亲都曾经害过,这回他来这里,是假传军令,还是真的是哥哥的意思,慕容南渐渐地开始产生了怀疑。

    慕容麟看着慕容南沉默不言,点了点头:“姑姑可是怀疑此事的真伪?”

    慕容南冷冷地回道:“兹事体大,没有你阿大的亲自命令,恕难从命。王猛可以从你阿大那里弄来金刀,害死了你大哥,所以一切皆有可能。”

    慕容麟的脸色一变:“金刀毕竟是个死的实物,可是这暗语切口,阿大怎么可能随便告诉他人?”

    慕容南冷笑道:“任何一个来跟我接头的人,哪怕是低贱的奴隶,都能说出切口,这个又并非一定要从你阿大的嘴里才能得知。”

    慕容麟叹了口气:“姑姑就是姑姑,不愧是阿大手下最优秀的密探。阿大知道你可能会因为小侄以前的错误而不信任小侄,所以,特意叫我跟您说这个,阿不思花拉克里思哈马。”

    慕容南的脸色一变,这一句秘密切口是慕容垂在自己这次去晋国时,特意与自己约定的,这句是古老的鲜卑语,乃是族中祭司作仪式时才会说的,现在早已经失传,慕容垂还跟自己说过,如闻此语,即见其亲临,来人的一切言论,都代表慕容垂本人,可以信任。

    慕容南咬了咬牙,先是回了一句切口,接着说道:“想不到大哥竟然如此信任你,把这句都教给了你。”

    慕容麟微微一笑:“姑姑,您这话说的。其实小侄倒是认为,阿大也是考虑到了这点,用您的话说,兹事体大,您可能对小侄又有些别的看法,所以小侄特意向阿大要到了这句专用暗语,就是要争取您的信任。”

    慕容南的脸色一变:“你小子又打什么主意了?这种切口你居然敢主动找你阿大要?”

    慕容麟平静地说道:“因为这回的任务对小侄非常重要,也许对您,对阿大来说,这次不成功还有下次,但对小侄来说,有那么多厉害的哥哥在,想要重获阿大的信任,让他把小侄看成是儿子,而不仅仅是一个下属,也许只有这一次的机会了。要不然,小侄也不会冒这么大风险,亲自来寿春这座孤城了!”

    慕容南心下雪亮,冷笑道:“我明白了,令儿冤死,现在大哥的嫡长子没了,于是你就有了想法,对不对?”

    慕容麟微微一笑:“当着姑姑的面,小侄不说谎话,不错,小侄确有此意,这不也是我们慕容家多年来的传统吗?能者居上,不问嫡庶之分!”

    慕容南厉声道:“我慕容家因为这个传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骨肉相残,国破家亡,你不吸取教训,还想再学吗?”

    慕容麟平静地摇了摇头:“小侄并不这样认为,以前在草原上,我们是能者居上,立贤不立嫡,后来进了中原后,学了汉人的这些坏习惯,开始讲什么嫡庶之分了,若非如此,大燕的皇位为什么没留给公认能力最强的阿大手中,而是给了那个无能懦弱的慕容韦呢?若不是这个人的无能,我大燕又何至于国破家亡?”

    慕容南冷笑道:“这天下的名份,最好就是嫡长子继承,古往今来,中原国家都是这样,这才保证了他们权力传承的平稳,天下的安定。以前在草原的时候,生存压力大,所以必须要选个最强的来继承,充满了血腥与残忍,与野兽无异,进了中原,我们就是要活得象个人,哪能再用老一套?慕容韦的问题在于他从小疏于管教,在于慕容评这个托孤重臣的胡作非为。并不是嫡长子继承这点有什么问题。慕容麟,你当年能出卖你阿大,现在又有这种非分之想,太危险了。我劝你收回这样的想法,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要让我们慕容家的悲剧重演。”

    慕容麟哈哈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之色:“我的好姑姑,现在我已经没有嫡长兄了,大哥的死,可不是我的手笔,现在他人不在了,那个位置空了出来,阿大又没有明确地立继承人,别的哥哥和弟弟可以去争,我为什么不行呢?他老人家这回让我出来的时候,就跟我透露了这样的意思,天下即将大乱,我们慕容家的子侄要人人奋勇当先,为复兴大燕出力,而他也一定会给予相应的回报,这是他的原话。”

    慕容南的浑身冷汗直冒,他突然意识到,慕容垂这回为了复国,已经无所不用了,甚至挑起慕容麟的野心,激这个能力超强,却是心狠手辣的儿子办事,甚至主动地把另外几个儿子扔在他面前作为赶超的目标,这样的招数都用了,可见他已经不再讲亲情,甚至对自己,也只剩下冷冰冰的利用了吧。

    慕容麟微微一笑,他捕捉到了慕容南脸上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化,说道:“姑姑,这回小侄之所以来找你,也是希望能和你互相帮助,刚才跟您已经分析过了,夺权寿春,是为了引氐贼入套的战略计划,是阿大给小侄派的任务,而完成这个任务,对小侄以后在家族中的地位,有重要的作用。而且,对您想要的东西,也许小侄可以帮上忙。”



    慕容南冷冷地说道:“笑话,我在这里又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的任务就是打入晋军内部,协助北府军训练骑兵部队,使之能与秦军抗衡,现在这个任务正在进行之中,而且也完成得很好,慕容麟,别以为你骗到了大哥的一点信任,我就要帮你,你还不够这资格!”

    说到这里,慕容南转身就走,他实在是不愿意再和这个黑心侄子说上半句话,可是慕容麟的声音却在他的耳边回荡着:“姑姑,您看不起小侄没关系,不帮小侄也无所谓,只是若是那刘裕与这寿春玉石俱焚了,您也会跟现在一样淡定吧。”

    慕容南的双脚,如同给施了魔法一样,一下子钉在了原地,他不敢回头,因为他怕自己脸上这一瞬间的惊慌失措,会暴露在这个腹黑侄子的眼中,他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动,连自己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勇武,豪迈,镇静,却在男女之事上一窍不通的大笨牛,已经占据了他的整颗芳心,若不是受过了最严格的暗探训练,慕容南甚至怕自己哪天会在梦中泄露自己的身份和秘密。

    慕容麟那不怀好意的奸笑声直钻进慕容南的耳朵里:“果然是这样,姑姑,你毕竟是女人啊,又是在这个大好年华,什么感情上的事也不可能真正地瞒住。不过小侄必须承认,刘裕确实是人中龙凤,神武之姿,就算是小侄,若是女儿身,也一定会爱上他,为他奋不顾身呢。”

    慕容南厉声道:“够了,你既然知道刘裕是什么人,就应该最好放弃你的这个打算,就凭你,怎么可能瞒过他的眼睛?更不可能害到他了!”

    慕容麟哈哈一笑:“要是放在平时,也许我确实对付不了他。不过现在嘛,嘿嘿,他的精力得放在城外的数万秦军身上,而且这个数字,很快会变成十数万,数十万,当面的敌人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至于我这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对手,只怕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我是他最危险的对手!”

    慕容南咬了咬牙:“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报告刘裕,把你小子给拿下?”

    慕容麟笑着摆了摆手:“姑姑,您不会的,因为你是慕容家的人,你在入行前宣过誓,要一生一世效忠家族,今天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私事,而是奉了阿大的命令,要做对家族有利的事情,你如果透露我的身份,那小侄一死不要紧,坏了我们慕容家的大事,您就会成为慕容评这样的人,后半辈子,过得能心安理得吗?”

    慕容南的手在微微地发抖,慕容麟的话,如一根根利剑一样,直刺他的心头,家族与爱人,这一刻居然成了两难的选择,他不是没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地突然。

    不过慕容南毕竟是冰雪聪明,才智卓绝的一流密探,他迅速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冷冷地说道:“我可不用告诉刘裕任何事,只要牢牢地盯着你就行了,慕容麟,你是不是以为,你现在暴露了身份后,你的一举一动能瞒得过我?我只要全力防范你,你休想在城中成事!”

    慕容麟微微一笑:“姑姑,有句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老实说,小侄找你之前,考虑过你这样的反应,但这寿春城这么大,小侄又早就在城中作了布置,想要趁机做点手脚,助秦军破城,恐怕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别的不说,就说那徐元喜,现在他对小侄言听计从,在这个蠢材身上只要做点手脚,让他出两个昏招,寿春城,就会不攻自破!”

    慕容南咬了咬牙:“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做什么?自己破城不就结了?”

    慕容麟哈哈一笑:“小侄这可是为了姑姑着想啊,如果这回您不在,那小侄自可以放开手脚完成任务,但您现在在这里了,那小侄除了完成任务外,也得保护姑姑您哪。咱们慕容家应该讲亲情,怎么能为达目的,牺牲亲人呢!”

    慕容南恶心得快要吐了,冷笑道:“就你?一个连阿大都能出卖的人,也讲亲情?好了,收起你这套虚伪吧。对你姑姑没用的。”

    慕容麟的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光芒:“当着姑姑不说暗话,我跟您当然要讲亲情,因为这个亲情,对小侄未来有用。”

    慕容南的脸色一变,一下子转过了身:“你是想让我以后帮你登上嫡子之位?”

    慕容麟笑着拍起手来:“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不错,以后还希望能多多仰仗姑姑呢。”

    慕容南侧过了脸,面无表情地说道:“收起你的梦想吧,我是不会助你的。我慕容氏以后就算复国成功,也应该让有德行的人来掌控,你的道德人品问题太大,我是绝不会让你这样的人继承的。”

    慕容麟冷笑道:“道德人品?什么时候一国之主要讲这个了?姑姑,你不会是跟那些汉人呆久了,也变得迂腐了吧。阿大让小娘去色诱苻坚,保全家族,讲过道德人品了?你现在在晋国挑起两国大战,让万千生灵涂炭,有道德人品了?战场上使用一切的阴谋诡计,最大限度地杀伤对方,一将功成万骨枯,什么时候又讲道德人品了?”

    慕容南面无表情地说道:“那是夺天下时的手段,我说的是坐天下,一旦国家建立,那就需要有德之君,施行仁义,不然一个本性邪恶的人,掌握了最高的权力,只会率兽食人,倒行逆施,那才是天下万民的劫难,只冲这点,我就不可能支持你。你连亲人都不顾,还会对天下百姓好吗?”

    慕容麟叹了口气:“小侄哪里不顾亲人了?不知道姑姑为何会有这种误解。您是在责怪当年我没有跟阿大逃亡,而是回到母亲身边了吗?不错,在您眼里,也许我就是一个出卖阿大,差点害死全家的小人,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我跟着阿大走了,那是不是我也是扔下母亲,害得母亲全族受死的不孝之子了?阿大就算给发现叛逃,起码靠他的本事还能跑得掉,可我娘当时全家就留在邺城,若是给发觉阿大出逃,她还有命活吗?小侄不认为当年的选择有错,现在也一样!”



    慕容南有些诧异,看着慕容麟,这个侄子从没有象刚才这样向任何人表明过内心的想法,在自己的印象里,重回慕容垂家中的这个,有过叛逆经历的男人,一向是个谨小慎微,连半句话也不会多说的人,今天在自己的面前,却是如此不加掩饰,实在让自己有些意外。

    慕容南沉声道:“你这话敢跟你阿大说吗?自己犯了如此大错还不忏悔,看来这些年你阿大是白教育你了!”

    慕容麟冷笑道:“我是阿大的侍婢所生,身份低贱,从小到大,不管是阿大,还是我的兄弟们,甚至是家中的奴仆,都没有人正眼看过我,只有我娘,是一直守护着我,一边从事着家中低贱的工作,一边把我这个谁都看不起的小子拉扯长大,而我的阿大,永远是那么高高在上,一年到头我都难得见上几次,姑姑,你自幼是金枝玉叶,永远不会了解我这样的庶子的内心世界!在这个世上,只有娘,才是我的唯一!”

    慕容南叹了口气:“你们母子的事情我也知道,确实可怜。后来大哥回到后燕故地,要杀你娘的时候,我还劝过他。但他却说正是因为你娘的原因,慕容评和可足浑氏才杀了他的夫人段氏,所以绝不原谅。当年我只能保下你的一条命,却不能让你娘复生。麟儿,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你阿大有他的不得已,千万不要恨他!”

    慕容麟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震得这小院边的一棵大槐树上枝叶乱颤:“恨他?我怎么敢恨他?!他是那样神一样的存在,所有的鲜卑人都视他为救星和希望,我这个儿子又怎么能恨自己的父亲!要恨只恨这该死的命运。姑姑,你知道吗,在娘死的时候,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保护我了,所有的一切,只有自己亲手去争取才行!”

    慕容南心中感慨,他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癫狂的年轻人有点可怜了,柔声道:“麟儿,你要争取也不能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现在你阿大对你不错,以后大燕复国,你也可以位居王公,享尽荣华富贵,何必要有非份之想呢?”

    “麟儿,你的才能,姑姑知道,即使在人才济济的我慕容氏后一辈中,也是佼佼者,你应该学你阿大,学你的伯父慕容恪,他们的能力虽强,但安守本份,不去争取那不属于自己的皇位,若是人人如此,我大燕何愁不兴盛?!”

    慕容麟冷笑道:“阿大就是因为死抱这个想法,才会一世坎坷。他不想夺那皇位,但在这个皇位之上的无能之辈却会忌惮他,排挤他,陷害他!最后给逼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就是因为他的这种迂腐吗?明明是能力冠绝天下,取那皇位如探囊取物,却是守那个愚忠,最后害人害已。我不会学阿大的,该我的,不该我的,我都要去试试。”

    慕容南冷冷地说道:“你想夺位,我不会干涉,但若是坏了我们慕容家的复国大业,作为姑姑的我,绝不会置之不理。慕容麟,今天姑姑好言相劝过,也严词警告过你,希望你好自为之!”

    慕容麟微微一笑:“原来姑姑还记得我们慕容家的复国大业啊。那请问姑姑你现在在做什么?”

    慕容南一时语塞,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沉声道:“我现在做的,就是复兴大燕,没有任何问题。无论是对大燕的忠诚还是道德上,我都问心无愧。”

    慕容麟不怀好意地笑道:“是吗?跟那个刘裕卿卿我我,长相厮守,而忘了大燕复兴的正事,这是忠诚吗?出手抢夺自己的好姐妹的未婚夫,违背跟她的约定,这是道德吗?姑姑,你已经陷进泥潭还不能自拔,就不要在侄儿面前说这些漂亮的大道理了吧。”

    慕容南很想开口反驳,但这些话如根根冰刺,直刺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让他无言以对,只能侧过脸来,不再看慕容麟。

    慕容麟微微一笑,上前一步,轻声道:“其实我们都是一路人,根本上还是要复兴大燕,在这个过程中嘛,给自己谋点私利而已。你去追你的情郎,我去争我的世子,大家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呢?”

    慕容南咬了咬牙,转过脸来,直视慕容麟:“你想在寿春城里搞鬼,就是想害刘裕,我绝不会答应的!”

    慕容麟哈哈一笑,摇了摇头:“我的好姑姑啊,你终于承认了,说一千道一万,你根本不是舍不得这寿春城,而是不愿意你的情郎受伤害啊!想不到坚强睿智的姑姑,居然最后还是过不了这个情字啊。”

    慕容南长叹一声,转过了身,因为他不想让这个黑心侄子看到自己眼中几乎要流下的泪水:“刘裕早有心上人了,王妙音跟他是绝配,也只有王妙音身后的谢家,才能让他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他最恨的就是异族胡虏,我现在女扮男装,跟他能这样做兄弟,在一起多一天是一天,就很满足了,别的事情,我不敢多想,更不会去做。只希望我能看着刘裕平安幸福。”

    慕容麟点了点头:“姑姑是天下至情之人,小侄佩服,如果有机会,小侄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成全你和刘裕的好事。那王妙音毕竟是晋国世家之女,跟刘裕的身份相差太远,未必就能成功。一旦晋国渡过这次危机,谢家也未必再需要刘裕这样的军中武夫,到时候,也许就是姑姑的机会来了。”

    慕容南叹了口气:“这种事只能在梦里想想,而且,我和王妙音姐妹一场,她是个好姑娘,爱刘裕不比我差,我也不忍夺她幸福。”

    慕容麟的眼中冷芒一闪,笑道:“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就算真的给夺幸福,也不是我们的原因。姑姑,其实我这次就是在帮你,刘裕这次守不下寿春,那他和王妙音以后的婚事就会蒙上层阴影,你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慕容南的心中腾起一阵难言的喜悦,可身子却不自觉地发起抖来,他摇着头:“不,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背叛和妙音的约定。我不可以夺人所好。”

    慕容麟的脸上挂着一丝谄媚的笑容,又上前一步:“姑姑,这男女情爱之事,又哪有道理可言呢?谢家王家仗着自己的权势,想用族中女子来拴住刘裕,让他为他们家族卖命,这又跟爱情何干?你认识刘裕,还在那王妙音之前,要说抢,也是她抢了你的心上人,而不是相反。”

    说到这里,慕容麟“嘿嘿”一笑:“再说了,东晋的这些世家门阀,是不可能真正接纳刘裕这样的人,这种英雄男儿,只有在我们慕容家的燕国手上,才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到时候想办法让刘裕来我大燕效力,让他娶了姑姑,招为驸马,不比在这里当个世家走狗要好得多?”

    慕容南咬了咬牙:“不可能的事,在刘裕心里,胡汉之分是不可调和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助你害他的。”

    慕容麟笑道:“那好,不害他。退一步说,现在晋国内部,看刘裕不顺眼的人太多了,他太优秀,太出色,到了哪里都会遭人嫉恨,就是这小小的寿春城时在,连徐元喜这种货色都会对其忌惮。我虽然不知道他在别的地方会如何,但可以想象得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怕那些晋国的世家子弟们,等危机一结束,就会想尽办法把刘裕从他们的那个圈子里挤走吧。”

    慕容南想到这两年来刘裕在世家圈子里受到的委屈与打压,长叹一声,低下了头,声音也变得黯然:“这点你还真说对了,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刘裕真的是受了太大的委屈,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心疼他,不希望他受半点伤害。这回来寿春的任务,是他立功上升的一个好机会,我不能让你的计划来破坏他的未来。”

    慕容麟微微一笑:“世间若有双全法,不负大燕不负卿,姑姑,你现在是不是陷入这个两难了?”

    慕容南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消遣我。”

    慕容麟摇了摇头:“我这次的办法就是为你解局的,刘裕若是这回失了寿春,未必对他是坏事。那些怕他上升,怕得得功,怕他挤进自己的那个上层圈子的晋国权贵们,就会松一口气,不会再害他,这样姑姑进可以想办法让刘裕来我大燕,退也可以看着刘裕退伍回家,得享太平,而如此一来,王妙音跟他就没戏了,你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慕容南沉默良久,他的心中在激烈地作着斗争,良知和道德,在与无法抑制的冲动与欲望搏斗着,如同两军交战,让他的脸上表情都是一变再变,终于,他抬起了头,看着慕容麟,沉声道:“既然是为了复兴大燕,又是大哥的命令,那我这回就助你一次,不过我有言在先,你的夺位之事,我没有兴趣参与,但也不会去大哥那里揭发你,你最好不要坏了我大燕复国之事,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慕容麟哈哈一笑:“小侄就知道,姑姑这样的巾帼英雄,不是那些俗夫凡妇,这等道理,终归还是会跟你说得通的。你放心,我不会用那些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我要做的只是为复兴大燕立功,立大家都看得见,服气的功劳,最后让阿大承认这些功劳,到了那时候,这世子之位,自然非我莫属。姑姑并不需要为我做什么,只要不用极力反对就行。至于你的愿望,小侄如果力所能及,一定会全力助你实现的。”

    慕容南咬了咬牙:“我的事不需要你掺和,这回如果你想夺取寿春城,准备怎么做?”

    慕容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计划已经展开,关键在于两点,一是姑姑和这两百多鲜卑骑士的暗助,另一点嘛,就是关在牢里的杨秋这帮人了!”

    两个时辰后,寿春,刺史府,地牢。

    昏暗的牢里,尽是那种腐烂的馊味,本已是严冬,在这地下,更是如置身冰窖一般,大牢里已经空空如也,只有一个铁制栅栏所围的牢笼之中,几个身着单衣的人,正蜷成一团,瑟瑟发着抖。

    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吏拿着火把,在这个铁笼子前来回踱着步,一边走,一边嘴里骂骂咧咧:“这帮该死的氐贼,怎么不去死,害得老子这时候还要在这鬼地方陪你们受冻,奶奶个熊!”

    牢里一个头发花白的人抬起了头,满额的皱纹跳了跳,而乱发之中,一双眸子之中精光一闪而没:“小子,你以为我们想呆在这里吗?”

    狱吏微微一愣,奇道:“你也懂汉语?”

    那个囚犯点了点头:“老夫久居汉地,说汉话跟说我们氐人语言一样熟练。这位兄弟,能不能告诉我,这几天这攻城战进行得如何了?”

    那狱吏哈哈一笑:“怎么,你到了这地步,还想着城外的同伙来救你?老不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寿春城是固若金汤,秦军就算有百万,也休想打进来,我们家将军说了,等过几天援军一到,我们就开城出击,到时候,斩了你们几个狗头祭旗!”

    说到这里,这狱吏哈哈大笑起来,刺耳的笑声,在整个牢狱中回荡着。

    胡文寿的声音突然在牢门口响起,伴随着他的脚步声而来:“吴贵牛,有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啊?”

    狱卒吴贵牛脸色一变,看向了门口,只见胡文寿孤身一人,举着火把,信步而入,脸上挂着一丝难言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吴贵牛连忙放下火把,行礼道:“见过胡长史,您老人家怎么来这地方了?这里脏!不是您这种贵人应该来…………”

    胡文寿走到了吴贵牛的面前,摆了摆手:“本官是亲自来视察的,这些都是要犯,徐将军要我过来讯问一二,吴牢头,你辛苦了,去喝点酒,暖暖身子吧,这里有我就行。”

    吴贵牛面露喜色,连忙称谢而去,当他的脚步声消失在牢门外时,胡文寿看着牢栅之中的这些氐人,突然改用氐语说道:“杨首领,天王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入夜,寿春,城头。

    刘裕坐在一张胡床上,看着城外那夜色沉沉的战场,十余里外的秦军大营里,哀乐混合着哭声,顺风而来,虽然那些胡人的语言他听不懂,但他能听出其中的悲伤与恐惧,他知道,这是秦军在作法事,为白天战死的将士们招魂,自从与慕容南谈到了佛教的这个轮回之后,他忽然有些莫名的伤感,今天听到敌营之中那悠扬的胡笳与羌笛之声,内心居然也跟着有些波动了。

    慕容南的声音从刘裕的身后传来:“刘裕,你这是怎么了,伤感吗?”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恻隐之心,你说的对,这些秦军将士,也有自己的家人,妻儿,父母,现在他们死了,家人会多伤心啊。但愿他们的来世,不再有战争,不再有死亡。”

    说到这里,刘裕站起了身,回头看着慕容南:“慕容兄弟,你现在应该守在刺史府的粮仓吧,为什么会来这里?”

    慕容南微微一笑:“我让巴里黑他们轮班巡逻了,下午我已经轮值过,现在是我休息的时间,怎么,我放弃休息,过来看看你这里,也不可以了吗?”

    刘裕摇了摇头:“当然可以,只是我现在更担心粮仓的事,你走之后,我收到了城外的飞鹰传信,胡彬的五千人马,已经屯在城南五十里处的洛涧那里,扎下了营寨,而玄帅的北府军,也已经整装待发,玄帅托胡将军向我们转达,说是对我们留守寿春的决定很支持,也会尽全力来救援。我想,要是他知道今天的战况,一定会更高兴的。”

    慕容南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他的眼睛看着远处那火光点点的秦军大营:“刘裕,有件事我一直没有问你,这回留守寿春,你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是想再次逞一次英雄,守下这寿春城,然后在军中进一步得到高升吗?”

    刘裕微微一笑:“慕容,你怎么会这样看我,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功利之心。之所以留守寿春,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寿春不能丢,这里事关整个秦晋大战的胜负,北府军的集结和粮草的征集都需要时间,所以联姻就是为了争取时间,让桓伊能投入兵力,在此死守一个月以上,难道你忘了吗?”

    慕容南咬了咬牙:“可是桓伊因为联姻之事的失败,没有派来援军,这种情况下,你完全可以离开,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这样的险境?”

    刘裕没有马上回答,他指了指面前的城头,又指了指身后的城内,说道:“这就是我留下的原因。一来,寿春城作为淮南重镇,抗秦前线,多年来守城的工事,粮草,都储备得很好,即使我军兵力不足,但靠这座坚城,仍然可以抵挡。而且寿春城不大,并不需要太多的军队防守,以现在的数千兵力,足以挡住敌军至少一个月了。”

    “至于这城中的百姓,他们都是本地人,城中有他们的家产,基业,如果我们作为军人,一仗不打就撤退,把他们一生的积蓄都留在这里,于心何忍?看到到彦之了吗,他们从淮北彭城就是一路撤退,扔下了所有的家业,每退一步,怨气和愤怒都会积累,这几十万军民如果一路南撤,就算到了广陵,也会攻布失败与沮丧的情绪,甚至影响北府军的军心士气。这是万万不能发生的。”

    慕容南点了点头:“所以,你是觉得寿春可守,也必须守,这一仗非打不可,才要留下的?”

    刘裕微微一笑:“正是,我有信心守下寿春城,其实守城最重要的,还是军心士气,如果众志成城,那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这次的战事也证明了这点,现在只要我们内部不乱,防好火攻,那我完全有信心守住寿春一个月!”

    慕容南叹了口气:“就算你守住一个月,那一个月以后呢?援兵一定会来吗?”

    刘裕的脸色一变:“慕容,你这是什么意思?援军已经到了城外,一个月后,大军主力就会按计划来此与敌决战,不会有变数的。”

    慕容南摇了摇头:“刘裕,不要把人想得太好,我们都是人微言轻,说白了都是人家手上的棋子,就算是谢玄,如果他判断这里不是决战的最佳地盘,也绝不会因为你一个人,率军来援的。毕竟,如果来,就是决战!”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我们本就是要在这里拖垮,拖疲秦军主力,为大军决战创造最有利的机会,如果我们能守住一个月,打退秦军的攻击,就能达到这个目的,玄帅对我们的选择是支持的,没有叫我们突围或者放弃。他不会害我的,这点我非常确定。”

    慕容南看着刘裕,叹道:“要是秦军从此不攻城了,改为围困呢?要是秦军主力在后面休整,只是这五万秦军来攻城呢?”

    刘裕的心中一动,这个问题,他还没有认真考虑过,略一沉吟,他摇了摇头,说道:“不会的,秦军这次以氐军为先锋,就是要迅速攻克寿春,也是打给后面的几十万异族士兵看的,让他们看到灭晋的希望和好处。从白天的攻守战可以看到,他们是用了全力,几乎所有攻城手段都使上了,损失也是非常惨重,今天我们消灭的这几千精锐,对秦军来说是十万异族征召兵都换不来的,就算冲着报仇雪恨,他们也不会收手!”

    慕容南微微一笑:“这就象樗蒲一样,前面输了很多,有一种人是会输红了眼,把所有的筹码都压上,想要一把翻本,可另一种人,则是理智得多,他会及时收手,避免输得更多,或者说,慢慢地压几次小筹码,找找感觉,等有了机会再出手。刘裕,听说你以前精于赌博之道,应该对我所说的事情很熟悉吧。”

    刘裕勾了勾嘴角,说道:“但是我刚才说过,这一仗是打给其他的各族士兵看的,是争气势之战,如果在这寿春城下止步不前,那些征召而来,本就不愿从军的异族士兵就会军心浮动,不愿作战,那对秦军的伤害,只会更大。”



    慕容南摇了摇头:“百万大军,可战之兵本就只有三十万左右,五六万人集中在荆州襄阳一带,而其他的部队,则是向两淮之地扑来,就算怕伤其他部队的士气,也可以暂时让后面的各族部队,尤其是汉人部队先停留原地,封锁前线进展不顺的消息,毕竟淮北之地,千里沃野,几十座城池,几乎是不战而弃,就算在寿春城下延误一个月,仍然算是进度快的,秦国的各路大军,现在多半还在路上,就连苻坚,也是驻守洛阳,总督各路兵马,没来这前线呢。”

    刘裕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这么说来,敌军有可能转而长期围困我们?我还是不太相信。如果我是秦军前线主帅,就算让后面的其他各族士兵暂时停下,也会向前线继续增派氐族的精锐主力的,毕竟战败之事,瞒得了本方后续部队,却瞒不过前线的将士,这五万氐军精锐是他们的先锋,要是这支部队为之气夺,那后面的仗也没法打了。”

    说到这里,刘裕的眉头舒展了开来:“慕容,可能你对于一个部队的兄弟之间,那种同生共生的感情,还是了解不够,那些是一个锅里吃饭,一个铺上睡觉,一起训练,一起玩耍的同伴,不在军中,回到家乡又会是乡人,邻居,现在看着自己身边的这些亲人,兄弟们战死,却不能报仇,那只会寒了士兵们的心。”

    慕容南沉默半晌,叹了口气:“也许吧。刘裕,你总是这么自信,不知为什么,在你面前,我很多时候都觉得,明明道理不在你这一边,最后却会给你说服。看来,你真的是有天生领导,让人顺从的本事。我说不过你,不过道理我已经说过了,秦军未必会继续增兵攻城,如果他们按兵不动,或者只是小规模地试探进攻,那如果你是谢玄,会率大兵来援吗?”

    刘裕摇了摇头:“不会,如果秦军的主力没有疲惫,那我会继续观望,时间站在大晋的一边,我们本土作战,以逸待劳,兵力又远远少于秦军,他们百万大军,军粮的消耗是巨大的,撑不了半年,如果到了半年之后,两淮之地入夏,蚊虫肆虐,到时候来自北方的大军就会疫病流行,不退也得退了。”

    慕容南摇了摇头:“坚持半年?寿春城没这个能力吧,军粮只有三个月而已。”

    刘裕的眼中精光一闪:“如果他们不是全力攻城,那我们和外界的联系就不会中断,即使秦军围城,只要不增兵,那我们也可以随时打破围城,从外界取得军粮和援军。别的不说,就是胡彬的五千兵马,也带了足够的军粮,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就算玄帅不会出卖你,但别人就这么可靠吗?就说那胡彬,他可不是北府军的人,你如果缺粮,向他求救,他一定会全力救援你吗?”

    刘裕坚定地点了点头:“会的,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个道理,胡将军应该明白,就算有再大的恩怨,这时候也要以国事为先。更何况我跟他无怨无仇呢。”

    慕容南哈哈一笑:“是么?上次君川之战,来援助你的是天师道的那群牛鼻子,难道他们国事为先了?刘裕,我说过,现在有太多人恨你,巴不得你死,而你这回自陷险地,就是给他们的最好机会。在北府军中,有玄帅看着,也许他们害不了你,但这次,你违令守城,要想黑了你,就容易得多了。”

    刘裕冷冷地说道:“我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的,在寿春城中,一切由我掌控,实在是援军和粮草不济的话,我会考虑突围。”

    慕容南叹了口气:“如果是士气高昂,补给充足,都能吃饱肚子的时候,突围自然没有问题,可是如果真的到粮尽援绝的时候,还能轻松突围吗?而且到时候突围,势必要抛下大部分的军士与民夫,你舍得吗?”

    刘裕斩钉截铁地说道:“没什么舍不得的,守城的时候就作好了战到最后一兵一卒的打算,如果是为了争取胜利,那没有人是不可以牺牲的,这里就是我们的战场,即使是最后要撤离,我也一定会是最后离开城池的那一个。”

    慕容南的脸色一变:“什么,你最后才离开?”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是的,是我让大家留下来的,如果寿春真的守不住,需要放弃的话,那请你带着你的部下打先锋,杀出一条血路,而城中的军民继之,至于我,会亲自断后,为你们挡住追兵。”

    慕容南摇了摇头:“古往今来,没有主将亲自断后的事情,刘裕,就算突围,你也应该带着大家一起走,怎么能留在最后?”

    刘裕摇了摇头:“我并不是城中的主将,徐将军才是,我只是一个留着他守城的北府军幢主而已,我的生死并不重要,如果城池失守,那我愿意为了大家的撤离献出自己的生命。”

    慕容南急得一跺脚:“刘裕,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的生命比普通士兵的要重要太多,要珍惜自己啊。”

    刘裕微微一笑:“有谁的生命不重要呢?为什么要为了自己的性命,就让别人送命?这不是我的风格,慕容,你最好也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慕容南叹了口气:“刘裕,我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命看得不如别人重?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呢。再说了,这寿春城中的普通士兵的性命,跟你这样的大才,有着美好未来的人,能比吗?别忘了,王妙音还在巴巴地等着你呢。”

    刘裕摇了摇头,神色坚毅:“是的,我有我的未婚妻,但其他的军士和民夫们也有他们的家人,妻儿,父母,也同样有人在等着他们回归的,这点上,妙音和那些普通军士的家人,也没有区别!”

    说到这里,刘裕上前一步,看着慕容南,正色道:“慕容,如果我真的死了,希望你可以把我的这个续命缕带回给妙音,告诉她,不要再等我了。我们的缘份,来生再续!”



    慕容南突然狠狠地一甩手,转身就走:“要给,你自己给她!刘裕,你记住,我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你不是为你一个人而活!”

    刘裕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地远去,一缕淡淡的脂粉香气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他的鼻子抽了抽,叹道:“这慕容兄弟什么都好,怎么就偏偏喜欢抹这些玩意?是不是因为胡人吃羊肉多了膻味重,才要用这个来掩盖呢?”

    不过他很快想到,也许慕容南说得有道理,本来只想完成了这次护卫联姻的任务,让这寿春城能成为挡住秦军攻势的第一线,为北府军的集结出征争取时间,可现在弄成这样,自己身陷险境,那些嫉妒自己的人,在后方还不知道要做多少手脚,自己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吗?

    一想到这里,刘裕的神色不免黯然,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着,我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一阵悠扬的军号之声,从城外远处响起,刘裕的脸色一变,看向了城北方向,约二十里外,一条长龙也似的火线,正迅速地向着星罗棋布的秦军营地接近,而秦军营中爆发出了阵阵欢呼之声,刚才还在响彻的哀乐,顿时消失不见,刘裕的心中一动,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微笑,喃喃地自语道:“很好,秦军的援军,终于来了,你们的下一次攻势,也快了吧。”

    说到这里,他的剑眉一挑,转身对着三十多步外,正缩在城楼的角落里,打着瞌睡的朱龄石大声嚷道:“龄石,别睡了,快起来,召集所有军官迅速军议!”

    秦军大营,到处是欢声笑语,刚才还沉闷压抑的悲伤气氛,随着源源不断的步骑混合部队从后营的大门进入,而一扫而空,新来的兵马,人如龙,马似虎,个个膀大腰圆,盔明甲亮,一看就是精锐的部队,而他们一路行来,几乎沉默不语,安安静静,只有行进时的马蹄声和甲叶撞击的声音,在这夜空中回荡着。

    中军的一处高丘之上,苻融一身大铠,与梁成并肩而立,梁成的眉头仍然紧锁,一言不发,苻融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成,知道你初战不利,也许我们都低估了寿春城的防守,也低估了那个刘裕,所以收到你的军报之后,我就连夜带兵赶来了。这八万步骑,乃是从关中和洛阳抽调的精锐部队,除了我们氐族外,还有鲜卑,丁零,匈奴,羯族的兵马,俱是各族精锐。”

    梁成叹了口气:“阿融,可能这回咱们真的遇到硬点子了,我征战一生,连襄阳这样的坚城,也能一鼓而下,可偏偏在这小小的寿春城面前,无计可施,今天我的攻城,几乎是手段用尽,也不惜代价,却除了付出数千精兵的代价外,一无所获,你说,咱们这回的南征,真的可以实现天王的目标吗?”

    苻融微微一笑:“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的,寿春是东晋经营了多年的要塞城市,那刘裕年轻虽轻,却是勇武过人,又通韬略,以前的俱难,彭超都是宿将,都败在此人手下,所以这回他能挡住你的攻击,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梁成睁圆了眼睛:“什么,你明知我攻不下这寿春?那为何还要我来?”

    苻融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不攻一下怎么知道能不能行呢?刘裕上次只是野战出采,也许还是受了谢玄的指示,可这回,他孤立无援,独守孤城,就能看出这人是不是真的有一套了。这次你全力攻城,却不能克,也许对你是坏事,但对我们,是好事。”

    梁成的嘴角勾了起来:“阿融,你这话什么意思,取笑我吗?熟归熟,你这样乱开玩笑我一样不高兴啊。”

    苻融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别这么小气嘛,一点玩笑都开不得。我的意思是,这刘裕有如此将才,如果把他放在八万北府军之中,跟我们决战时碰上,也许会更麻烦,现在他陷在这寿春城中,给我们团团包围,借这机会把他给消灭了,不是有利于我们以后的作战吗?”

    梁成眉头一皱:“这刘裕真有这样的本事?一个幢主而以,临时守城都算是大大超升了,决战中又能起什么用?晋国这么多大将,哪轮得到这小子发号施令啊。”

    苻融收起了笑容,冷冷地摇了摇头:“阿成,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们怎么能用年龄,职位这些庸俗的东西来看呢?就象那慕容家,慕容垂,慕容恪都是战神级别的人物,人家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名扬天下,可以指挥千军万马了,比起他们,刘裕算年龄大的了,再说,汉人一向有兵书,录公曾经说过,他年未弱冠时就可以胸中有百万甲兵,所以刘裕这么能打,我不奇怪。”

    梁成点了点头:“这点是我有些世俗了,好吧,就算这刘裕厉害,又是消灭他的好机会,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今天强攻未果,城中还有很强的反击力量和兵力,你是准备进一步攻击吗?”

    苻融看着远处的寿春城,平静地说道:“阿成,以你之见,现在该怎么办?是围城还是强攻?”

    梁成正色道:“敌军在我军到来之前,本有撤离之意,是这个刘裕强行留下他们的,本来是人心惶惶,但我军初攻不克,他们的士气这回正在高涨,如果我们不趁着兵力充足,士气还算不错时强攻,只怕以后会更难。昨天我攻城的时候,留了城南的门,想让他们逃走的,所谓围三阙一,可看来效果不好。刘裕既然铁了心要在这里坚守,那就只有不惜代价,强行攻克了,现在那胡彬所部五千人马已经到了洛涧,大军大概也随时可到,我们绝不能在这坚城之下消耗士气,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苻融点了点头:“所以,你是要不顾伤亡,强行攻城?”

    梁成咬了咬牙:“就算用人命硬填,也要拿下。阿融,明天你我围困四门,同时强攻,我就不信,刘裕能分成四个人,面面俱到!”

    苻融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阿成,你就没想到用什么办法智取吗?”



    梁成微微一愣,转而摇了摇头:“智取?怎么个智取法?一般除了强攻之外,对这种坚城,无非是五行战法,好像都不实用啊。”

    苻融笑道:“哪五行战法?”

    梁成点了点头,沉声道:“所谓五行者,金木水火土是也,土者,即地穴战法,我军需要作地道以攻城。但是今天一战,刘裕倒是反过来先挖地道来劫杀了我军叫骂的士卒,想必城中亦早有防备,这城外的护城沟还没有填满,我军就算穴地,也会在靠近城墙时就给发现,此路不通也。”

    苻融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得好。穴地之法,只需要在城内挖下长壕以隔断,再安上一些水缸大瓮之类的,以听地音即可防下。而且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此法不通。那水战法呢?”

    梁成一指面前那静静流淌的淝水,说道:“这寿春依淝水而建,按说是可以引水灌城的,但寿春城的选址在高坡之上,并非洼处,而且现在是冬季,水量小,不是夏天的那种雨季汛期,即使我们在上游筑坝隔水,也很难一下子冲掉这寿春城的城墙。”

    苻融若有所思地说道:“那在水中下毒,可否?”

    梁成摇了摇头:“不行,城中一定是钻井取水,早就不指望这城外的淝水了。再说现在经常下雪,把积雪聚集熔化,也可有水,这点上做不得手脚。”

    苻融叹了口气:“水土之法皆不可行,那木攻法呢?”

    梁成的眉头一皱:“木攻之法,就是用多种攻城器械,如冲车,云梯,小脚木驴等。制作这些攻城战具,费时费力,而且即使做好,仍然是需要强攻。我怕就怕我们的部队几天内不攻城,士气下降,就算有攻城器械,也难以攻下。从今天的攻防战来看,刘裕深通攻守之道,对于攻城战俱,总有应对之法。刚才我就说过,晚打不如早打,所以这木攻之法,费时费力,不用的好。”

    苻融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只有金攻和火攻二途了,先说金攻吧。”

    梁成笑道:“金石攻法,就是用投石车和铁甲军,这点我今天已经用过了,刘裕用布幔化解我的投石,用城内的投石机大量杀伤我军的重甲士兵,这两样都不好使。所以,最后只剩下火攻一途了。”

    苻融的眼中神光一闪:“火攻有没有机会?”

    梁成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机会。其实我一早就想过这个办法,但是那刘裕守卫极为严密,现在是夜里,你没有看到,如果白天的时候,你就能发现,这寿春城里所有的建筑,只要是木头的,都会在外面抹上厚厚的淤泥,我军的火矢就算射中这些城楼,仍然无法引燃。”

    苻融勾了勾嘴角:“那如果把火矢或者投石机发射的火球抛过城楼,扔进城里,是不是可以引燃民居?”

    梁成叹了口气:“这点我们能想到,刘裕应该也早有防备了,他能在城楼的木头上抹泥,就一定会拆了城内靠城墙的木制民居,或者是在屋顶上抹泥,涂粪便,以避火攻。”

    苻融笑着摆了摆手:“这么说来,火攻肯定是没戏了?”

    梁成坚定地点了点头:“肯定是没戏了。这时候想着智取是浪费时间,如果要筑土山之类的,虽然把握大一点,但花费的时间更多,我们现在是精兵云集,要迅速攻下寿春,等不了这么久。所以还是明天直接强攻吧,多死点人就多死点,但只要拿下寿春就行。要不然的话,不如退兵。”

    苻融的眼中冷芒一闪:“退兵之事,万不可提。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火攻寿春,一举拿下!”

    梁成睁大了眼睛,奇道:“什么办法?火攻?怎么可能呢,我已经说过了。”

    苻融笑着一指头顶的天空:“你看,这些是什么?”

    梁成顺指看去,只见几只鸟儿振翅而过,飞了几百步后,远远地落到了营边树林之中,再也不见。

    梁成笑道:“这不就是夜鸟归林,回巢嘛,跟火攻又有什么…………”

    说到这里,他突然双眼一亮,一拍大腿,失声道:“哎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城中也有鸟巢啊,鸟儿每天会飞出来觅食,所以我们就可以…………”

    苻融拍手笑道:“就可以在这些鸟儿的身上和腿上绑上引火之物,放飞回去,只要不下雪,天气干燥,引火之物有可能就会在鸟儿的喂食中因为摩擦而生火,这样点燃了鸟巢,就可以点燃整个建筑物。抹泥可以防得住城头的这些木楼,但怎么可能防得住城中的千家万户呢?!”

    梁成哈哈一笑,握紧了拳头:“好计,实在是好计,阿融,你我相交多年,这是你第一次真的让我如此服气,是录公传下的兵法吗?”

    苻融的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天机不可泄露。阿成,你去着手准备吧,明天一早,就选出可靠的军士去捕捉城中飞出的鸟鹊,然后在身上绑上引火之物,甚至可以用长绵线引火,延时点燃。我想,明天晚上,我们应该能看到一出灿烂的烟火盛宴。”

    梁成转身就走,他的声音远远地顺风而来:“你就等着看好戏吧。明天,我要让寿春成为一片火海!”

    当梁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时,苻融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散去,一个黑影轻轻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借着几个护卫手中火把的亮光,露出了一张三十多岁,精明强干,遍是虬髯的脸,这人以手按胸,对着苻融行了个鲜卑式的礼:“参见阳平公。”

    苻融转头冷冷地看着这人,平静地说道:“慕容农,如果明天真能按你的这条计策攻下寿春,我是不会忘了你和你父亲的功劳的。只不过我现在仍然没有想明白,你爹人远在襄阳前线,与晋军对峙,为什么要你千里迢迢地过来向我献这个计策呢?不要说你爹有多忠君爱国,这种话你们骗骗天王还行,在我这里就免了吧。”



    慕容农乃是慕容垂的另一个爱姬所生之子。慕容垂的一生先后有大段氏和小段氏两个正妻,大段氏为其生下了嫡子慕容令,而小段氏则为他生下了另一个嫡子慕容宝。除此之外,慕容麟乃是婢妾所生,而慕容农和慕容隆这两个儿子,则是大户人家嫁过来的女儿,也是爱姬所生,虽然也非嫡出,但在慕容家的地位要远远高于慕容麟,从小也是作为慕容家的儿子,接受了严格的培养和训练,这次慕容农正是奉了父亲之命,前来这寿春前线,与苻融见面献策。

    慕容南微微一笑,对慕容垂说道:“阳平公,您对家父的成见有点深了,同为大秦的官员,家父受了天王大恩,日夜当思回报,怎么会起异心呢?难道非要说我们是狼子野心,想要祸害大秦,才是实话?”

    苻融冷冷地说道:“录公一直认定此事,我作为录公最好的学生,也是这样看的。在用你们的这些计策之前,你得先取得我的信任才是。可是现在这样,你让我怎么信任你呢?”

    慕容农摇了摇头:“说实话,家父这回献策给天王,要攻下寿春城,既是为国,也是为自己。”

    苻融轻轻地“哦”了一声:“怎么就为自己了?”

    慕容农正色道:“上次家父领兵出征,结果王丞相为了陷害家父,使出金刀计,骗我大哥叛逃,事后家父一时恐惧,也走上了南逃晋国的错误道路,不管怎么说,都是死罪,但天王却是天高地厚之恩,放过了家父一次。还仍然让家父领兵作战,就算是畜生,也知报恩,何况家父?所以这回,无论如何,家父一定要助天王战胜东晋,实现愿望。”

    苻融冷冷地说道:“那么慕容将军应该在荆州战场上奋发图强,攻城略地才是,为何要管这千里之外的江淮战场呢?而且他应该知道,就是到了现在,我也不信任他是个忠臣,为何要听从他的建议?”

    慕容农微微一笑:“可是阳平公刚才不是用了家父的提议,用这火鸟归巢之计来破寿春城吗?”

    苻融冷笑道:“这条计策本身没有问题,即使不成,无非也就是浪费一天时间罢了,对我军并没有损失。慕容将军如果以为献上这么一条火攻之计就能取得我的信任,未免也太天真了。不过有一说一,如果真的以此计破城,我会上奏天王,说这是你父亲想出的计谋。咱们仇归仇,但这正事上,我不会贪别人的功。”

    慕容农摇了摇头:“只凭此计,寿春未必能破。火燕之计虽好,但城中毕竟有防火措施,难以形成大面积的火灾,如果守卫严密,发现及时,仍然可以在火势蔓延之前就加以控制和扑灭。”

    苻融冷冷地说道:“那你又有什么别的招数,能让这火势蔓延起来呢?”

    慕容农微微一笑:“这正是这回家父让卑职前来的原因,家父真正想告诉阳平公的是,这城中,早就有我们的内应了。”

    苻融的脸色一变,刚想开口,又想到了些什么,沉吟了一下,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站得远一点,很快,这小岗之上,只剩下了二人,夜风袭袭,吹着二人的须发,苻融压低了声音:“城中有你们的内应?怎么回事?”

    慕容农正色道:“当年桓温北伐,被家父大败,几乎不能生还晋国,回去之后恼羞成怒,问罪于负责运粮的豫州刺史袁真。袁真惊惧之下举寿春反叛,还派了城中的大族,胡文寿充任密使,来燕国与家父秘密见面,要求出兵支援。”

    苻融冷冷地说道:“不对啊,桓温围攻寿春之时,正是你阿大被慕容评和可足浑太后联手陷害之时,已经夺了兵权,甚至连他的夫人段氏,都被捉进大牢,严刑拷打,又怎么能和这个胡文寿暗通?”

    慕容农点了点头:“因为当年是家父领兵打败的桓温,他们晋人不知我大燕内部的争斗,还以为家父是燕国的大将军呢,那胡文寿救兵如救火,到了燕国后就重金贿赂,托了关系见到家父。其实当时的家父的处境已经很不妙了,可以说自身难保,但又实在是舍不得放弃这个夺取寿春,吞并两淮的机会,于是就稳住了胡文寿,给他指了条路,让他回晋国引桓温攻克寿春以自保,但暗中成为了我慕容家安插在晋国的眼线。”

    苻融冷笑道:“那胡文寿回晋国之后还会听你阿大的话?”

    慕容农微微一笑:“家父让他写下了效忠燕国的誓书,有这东西要挟他,他就是回去了也不敢反水。此后多年,这个胡文寿就成了我们慕容家在晋国的钉子,我们对晋国的内情掌握和一些细作活动,都是靠此人来进行的。”

    苻融点了点头:“这么说,这回寿春城中的内应,就是这个胡文寿了?”

    慕容农摇了摇头:“非也非也,姓胡的天生胆小怕事,要他刺探点情报还成,在这孤城之中做内应,借他十万个胆也不可能。是卑职的另一个兄弟慕容麟,潜入城中,扮成胡文寿的模样,现在他已经成功地引起了城中守将徐元喜对刘裕的猜忌,又哄骗那徐元喜把城中的粮食集中在由旧粮仓改造的刺史府,还没作足够的防火措施,只要我们的计划能得手,成功地让城中刺史府火起,那就算刘裕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再守住寿春城啦!”

    苻融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奇与兴奋之色,转瞬而没,他点了点头:“胡文寿好像已经是这城中的长史了,你兄弟扮成他,真的不会给人识破?”

    慕容农微微一笑:“我那兄弟长年被当成暗探,刺客和细作培养,这方面有过人之才,他扮成胡文寿,就算是胡文寿的老婆,都不会看出有异样的。阳平公,只要这火燕归巢之计奏效,城中势必混乱,到时候,我那兄弟就会趁机在刺史府的粮仓放火,火光冲天之时,就是他得手的信号,到时候大军四面攻城,寿春必破!”



    苻融的眼中光芒闪闪,他在思索慕容的话的真伪程度,久久,他才看着慕容农,沉声道:“你说你的这个兄弟,叫慕容麟?可是当年那个出卖过你阿大的庶子?”

    慕容南点了点头:“阳平公好记性,连卑职那个不成器的兄弟都还记得啊。”

    苻融冷冷地说道:“你慕容家可是人才辈出啊,这些后辈中的杰出人物,由不得我不记牢一点。这个人当年出卖你爹,甚至害死了你爹的第一个夫人大段氏,你爹居然还留着此子?”

    慕容农叹了口气:“年轻人总有犯错的时候,家父说过,他的叛逃也是为了向母亲尽孝,不怪他,要怪只怪他母亲为了保自己的荣华富贵,在他逃归之后马上就向慕容评和可足浑氏举报了家父的叛逃,害得家父差点不能生入大秦,而大母也因此而死。所以灭燕之后,家父处死了那个女人,但留了麟弟一命。这些年他一直奋发图强,练的也是我们兄弟里最苦的一个,就是想一洗自己身上的耻辱。”

    苻融冷笑道:“他连杀母之仇也不想报了?”

    慕容农的眼中冷芒一闪:“是他母亲错在先,当年他也曾极力劝阻其母的做法,但是于事无补,事后他一度想要自杀,但按我们鲜卑慕容氏的风俗,如果做了错事的男人,自杀而死,就是懦夫,他的灵魂死后也不配进入祖先的猎场。所以他选择了活下来,立功赎罪。”

    苻融点了点头:“这次他执行了这么危险的任务,孤身入敌城,还要放火烧粮,就是对自己的赎罪,是吗?”

    慕容农微微一笑:“正是如此。老实说,麟弟主动请缨担当这个任务的时候,连家父都非常感动呢。尽管这么多年来,他只把麟弟跟其他的细作一样无差别培养,但这种九死一生的事,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去,诀别的那个场面,实在是太感人了,我现在想到了都想要哭呢。”

    苻融长舒了一口气:“你们慕容家既然在这寿春城经营多年,为何不把此事报告给天王呢?”

    慕容农平静地摇了摇头:“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兵法里用间篇的基本原则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当年家父好不容易在晋国埋下了这根线,自然不希望它断了。这些年来在大秦,先丞相一直置疑家父的忠心,甚至主动陷害,而阳平公您对家父又是这样的看法,家父又怎么能把此事上报呢?”

    苻融冷笑道:“不报告给我们,也可以报告给天王啊。你父亲如果真的忠于大秦,此事就应该早早汇报,如果我们早知道这个情况,也许上次出兵就能拿下寿春了,又何至于君川惨败?”

    慕容农叹了口气:“阳平公,这寿春毕竟是晋国淮南的重镇,如果淮北都不能拿下,又怎么可能兵临寿春呢?这回若不是天王起百万大军,晋人畏惧,又怎么可能不战而弃淮北,让我们这么容易就打到寿春?”

    “先丞相在世时,总是极力阻止天王起兵伐晋,就算有些小规模的边境冲突,也不至于打到这里。现在天王自己有雄心消灭晋国,而当初又是家父支持了他的这个雄心,到了这一步,还把自己多年的情报和眼线再藏着,就是对国家不忠了。于是家父在听说大军兵临寿春的时候,马上就派我前来这里,一来是向阳平公献策,二来是和麟弟取得联系,里应外合,一举破城!”

    苻融没有说话,他陷入了沉思,慕容农的话里滴水不漏,一点破绽也没有,什么事情都是这么合情合理,他心里自语道,难道我和录公都错了吗?慕容垂当真是忠诚之人?

    慕容农看着苻融的模样,知道他在想什么,正色道:“若说家父一点也没有私心,也不尽然。对国家忠诚是一回事,但他在寿春布局多年,就是三个月前,君川还在打的时候,他就秘密安排麟弟潜入寿春作准备了。若是阳平公真的强攻取下寿春,那他多年的布置就算白费,甚至麟弟都可能与城玉石俱焚,这点,是家父不愿意看到的事,所以才让卑职前来。”

    苻融这下心中再无疑虑,哈哈一笑,拍着慕容农的肩膀,说道:“原来如此,一来是舍不得这功劳,二来是不放心自己的儿子,所以才来知会本帅一声,慕容将军啊慕容将军,明明是你有求于我,却说的好像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似的。真不愧是老狐狸啊。”

    慕容农的脸微微一红,低声道:“其实家父一再建议天王南征,也是因为多年入秦之后,没有立什么功,咱们都是胡人,不象汉人那么多花花肠子,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很现实。王丞相当年只怕也是知道家父打仗厉害,怕他因战功得官,将来凌驾于自己之上,才会多方阻挠。”

    苻融收起了笑容,佯怒道:“王丞相有这担心,难道我就没有吗?慕容农,要知道我辈份还不如你爹高呢,你这样说话,就不怕我嫉贤妒能吗?”

    慕容农微微一笑:“家父知道分寸的,其实他老人家说过,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我们这些个儿子,因为无功也无官爵,这次南征,他万万不敢和阳平公争夺军功,只希望阳平公在灭晋之后,能分点军功给咱们哥几个,起码这辈子有口官家饭吃,就算心满意足啦。”

    苻融笑着摇了摇头:“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怎么好意思再拒绝呢。放心,刚才本帅就说过,这次如果能攻克寿春,那一定会上报天王,记慕容将军为首功,而你慕容农,还有慕容麟,也一定不会给埋没的。”

    慕容农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突然单膝跪地,向着苻融行了个大礼:“卑职代家父和慕容全家谢阳平公的大恩大德!”

    苻融哈哈一笑,伸手扶起了慕容农:“贤侄请起,这回就让我们戮力同心,共破晋军吧,打下寿春,我一定亲自设宴,向全军公告这次战斗的首功之臣。”

    慕容农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一闪而没:“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