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的眉头一皱,声音虽然仍然平静,但带了一丝不满:“瑗度,这么多世家都在这里看着呢,这次就当给为兄一个面子,可以吗?”
谢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面子?兄长现在想到面子了?请问在淝水的时候,明明说好三军齐头并进,互相掩护侧翼,可是真打起来的时候,你却是让老虎部队当先突击,又是一箭毙苻融,又是突击寿春城,我等在这里苦战不前,你不来支援我们,却去抢了大功,请问那时候你为什么不给我们面子了?”
谢玄的脸色一变,沉声道:“瑗度,慎言!”
谢琰的双眼通红,情绪更加激动:“慎言?慎言什么?自己做的事还不能让别人说吗?我不知道阿大看中你哪点,一再地压制我这个亲儿子,却要抬高你这个侄子的地位!都说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战前军议之时,五叔和桓刺史他们都想要全力退兵,是谁力排众议,帮你说话,坚持不退兵的?朱序来通报敌军军情,真假难辩,没人敢提议进攻,是谁打破僵局,请战出兵的?你作为主帅,怕得罪人,不敢说自己的想法,我这个当弟弟的帮你出头,帮你说话,真到战场上你却把我给卖了,这算什么!”
谢玄也激动地说道::“瑗度!我是你的兄长,也是你的主帅!我们谢家家训,要兄弟和睦,切不可生出嫌隙,你帮了我这么多,我看在眼里,谢在心里,怎么就卖了你了?难道老虎部队冒着敌军的投石和箭雨,顶着敌军的压力向前突进,反而还有错了?”
谢琰哈哈一笑:“就你老虎部队会突击,别的部队不会是吗?你说了要大家齐头并进,要保护好侧翼,为什么刘裕他们不等侧翼部队跟上,就冲出去了?为什么打垮秦军,占领寿春城时,你们连等一下别的部队都来不及,抢了马就去追击?就这么要抢功吗?杀了苻融还不够,还要去抢击杀苻坚的大功?是不是你谢玄谢幼度,就指望靠这个功来接任我们谢家的掌门人了?!”
谢玄的面沉如水,身后的刘牢之脸色一沉,说道:“谢左帅,你说的太过分了,战场之上军情瞬息万变,怎么可能…………”
谢琰一挥手,冷笑道:“刘牢之,你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我这不止是为我谢瑗争,也是给你刘将军争,你还不知道吗?作为老虎部队的长官,将军,全军突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儿子在哪里?若不是给人抢了先锋正印,你会让你那个肌肉发达的儿子吃了五石散,披了熊皮变成狂战士往前冲吗?我没你的那个神奇小药丸,没办法让我的部下都变成狂战士,所以只能看着人家越打越快,越打越远,建功立业!”
刘牢之的紫面之上,气得胡须无风自起,身后的刘敬宣忍不住说道:“谢左帅,玄帅不是这样的人,寄奴哥也绝不是为了抢功而突击的,真的是战场瞬间万变,敌军有崩溃的迹象,肯定要加力死打啊,总不可能停在原地等友军吧,那说不定就会让敌军重整反击了呀。”
谢琰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没脑子的肌肉男懂什么。他若心里真的有兄弟,有别的部队,就应该让老虎部队横击左右,击溃左右军的当前之敌,三军已经过河,而战场上到处在响着秦军败了的叫声,胜负已明,之所以不肯这样做,就是想抢功罢了,你不是谢家的女婿,哪会懂这些?!”
刘裕突然说道:“谢左帅,我刘裕可以以性命发誓,自我投北府军以来,从没有因为自己和王姑娘的关系,得到过玄帅的半点关照,也没有在淝水之战中,得到任何要抢功的指示。相反,玄帅一直在提醒我们,要注意侧翼,不可轻易突击。”
谢琰冷笑道:“刘裕,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你不仅看着魁梧,而且心思缜密,我们谢家绝不会把孙女嫁给一个无谋的莽夫。这个时候,你当然会向着你的准舅父了。不过你还是忽略了一点,让你自相矛盾,露出了破绽。既然你的好舅父让你注意侧翼,你为什么不听他的话,仍然是全力突击?你敢说你一个小小的临时军主,就敢违抗全军主帅的命令?”
刘裕微微一笑:“这不是我第一次违反玄帅的军令了。有何奇怪?”
谢琰睁大了眼睛,不信地摇着头:“一派胡言!我北府军军令如山,你刘裕还敢违令?!”
刘裕正色道:“军令是军令,但作为一个军官,在战场上也有临机处置之权。我去寿春的时候,接到的命令是护送刘小姐去联姻,但联姻出了问题,最后不成之后,我根据当时的情况,果断决定留下来助徐将军守城,后来更是指挥了守城战,这本就是违背了当时玄帅让我去寿春的目的,事后我回北府军时,也因此被解除职务,以白身从军,这点,左帅难道忘了吗?”
谢琰的眼中光芒闪闪,不出一言。
刘裕继续说道:“洛涧之战的时候,我军突击过河后,被敌军的箭雨压制,我作为一个普通士兵,这时候站了出来,接替了军官的指挥之职,身先士卒冲了上去,最后取得了胜利,也正因此,我在战场上被刘鹰扬直接提拔为军主。这件事,左帅不记得了吗?”
谢琰咬了咬牙:“我当时全力指挥左军,哪会管你一个小小士卒的事。刘鹰扬,他说的是真的?”
刘牢之点了点头:“不错,后来在战场上,我让他全权指挥三个幢,一个军的先头部队,他也完成得很好,所以淝水之战时,刘裕已经被升为正式的军主了。”
谢琰恨声道:“可我还是不信,这些小仗你出来临时指挥一下尚可,淝水之战是两国的决战,几十万人的规模,事先约定的打法,你也敢违背?没有人给你下令,你有这个胆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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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却让在场的数千人听得清清楚楚:“正因为是决战,关系如此重大,所以打赢才是我的第一要务,玄帅的战前布置和战斗中的进程不可能完全一样,有一举击溃整个敌军中军的机会,怎么能放弃?我刘裕当时作为前军军主,判定只要全力突击,就可击破敌军中军,帅旗一倒,几十万秦军自会溃逃,难道只因为战前的一个计划,就要放弃这种机会?对不起,我做不到!”
谢琰给刘裕的气势所震慑,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冷笑道:“你说什么也没用,不过是在给自己狡辩而已,刘裕,谁都知道,一个士兵,在战场就得听军令,哪有自行其事的可能,不是有人给你下令,你哪来的胆子?”
刘裕冷冷地说道:“信不信由左帅,刘裕今天所言,句句是实,无愧于心。在战场上,将帅在后方离得太远,而军情瞬间万变,怎么可能因循守旧。没机会就按原来的计划打,有机会自然要抓住,左帅也是领兵之人,当朝名将,这个道理,我想不应该由我这个小小的军主来向您解释吧。”
谢琰面红耳赤,恨声道:“好好好,你刘裕真是有本事啊,还没进我谢家就敢这样对我说话了,家父真的是没把你当外人啊!不过你也别得意,再怎么说,这些人也都是战场上的俘虏,就是用来卖的,你休想跳过大晋的规章制度,就算争到陛下那里,也是一样的结果!”
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既然左帅这样说了,那卑职只好奉陪到底了。这些兄弟,是因为我的原因而失陷在寿春,被秦军所虏,现在才会出现在这里。我刘裕就算拼上所有家底,也一定要还他们自由!”
谢琰哈哈一笑,眼中冷芒一闪:“好,你想跟我斗,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了!所有人都听着,今天这些人,我谢琰要定,谁与我争,就是跟我谢琰为敌,后果自负!”
说到这里,谢琰重重地“哼”了一声:“还有,任何人敢资助跟我争的人,竞价拍卖这些战俘,也是与我谢琰为敌!”
刘裕的脸色一变,谢琰这样放话,全无风度,但也是把话说死了,今天之事,几乎已经把谢玄与谢琰这兄弟二人的矛盾,公之于世,只怕没人敢正面跟谢家作对,尤其是跟这个已经失去理智的谢琰作对。而谢玄出于维护大局,必然也不便直接出手帮助自己,最后沦为拼钱的话,自己这点家底,是无论如何不如谢琰的。
谢琰得意洋洋地环视四周,所有刚才还在议论纷纷的世家子弟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刁逵这会儿脸上已经带着微笑,手里拿着一片西瓜,得意洋洋地啃着,一边啃,一边向外吐着瓜子,左手拿着一把玉如意,指向了在台上的谢琰等人,笑道:“小王公子不在实在是太可惜了,要是他看到谢家兄弟这样狗咬狗,丢尽人的场面,只怕会高兴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的!”
庾楷跟着点了点头:“是啊,谁也意料不到,谢家居然会自己内乱,看起来,谢琰这个亲儿子当不了主帅,可是一直怀恨在心啊,谢家那种为了家族利益,兄弟子侄互相谦让的家风,到这代已经算是完了。这是我们的机会,谢家内部一乱,看他们家族权势而投奔的家族就会少得多了,王尚书和会稽王的机会,就要来啦。”
刁弘兴奋地说道:“那咱们要不要添一把柴,让火烧得更旺点,也去参加这个竞拍!”
刁逵二话不说,手中的西瓜皮一下子就扔到了刁弘的脸上,把他那张抹足了白色粉末的脸,染得一片通红:“蠢材,要脑子作啥的!”
另一边的凉棚里,桓玄的脸上带着一丝邪魅的笑意,冲着王珉摇了摇头:“小王公子啊,这时候,实在不是我们参与进去的时候,他们谢家手足之急,是因为内部的利益分配出了问题,谢琰早就怀恨在心,今天就是要借机生事,我们这时候贸然加入,只会让他们兄弟心生警觉,联手对外呢。”
王珉勾了勾嘴角:“脸都撕成这样了,还怎么个联手对外?”
王旬笑道:“谢玄会继续退让,甚至让刘裕退出竞拍,给足那谢琰面子,谢琰有了面子,买下的这些人,事后再作为人情送给谢玄,还之自由,这样谢家的这种内部斗争,勉强还算能压制住,以后谢安出面,把他们各调一方,不再同时掌军,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若我们不出面,那刘裕是个重情义之人,一定会出面跟谢琰争到底,虽然他没这个实力,但是这会让谢琰下不来台,无论结果如何,谢琰都会恨极谢玄,以后只怕谢安也压不住这个儿子了,谢家的分裂,会来的比想象的还要快一些。到了那时候,我们的机会就到了。”
桓玄笑道:“黑头公果然分析得入木三分啊,我们这一次不要出手,静看结果便是。”
谢琰的目光落到了谢玄的身上,冷冷地说道:“我的堂兄,刚才小弟说的话,您应该听见了吧,要不要跟我继续竞价呢?”
王恭咬了咬牙,想要开口,谢玄却是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瑗度,你说的不错,按大晋的律令,这些就是战俘,,应该拍卖,刚才是愚兄的不是,你是我们谢家的代表,有你出面,愚兄就是再喜欢这些人,也不会横插一脚的,请吧。”
他说着,略一抬手,示意放弃。
谢琰的嘴角边勾起一丝微笑,转而扭头看向了台上的刘裕,眉头一皱:“刘裕,你的玄帅已经退出,你现在还不走,难道还想跟我竞争吗?”
刘牢之的脸色一变,对着刘裕沉声道:“寄奴,还不快快下台,想什么呢?”
刘裕咬了咬牙,眼中的冷芒一闪,就在刚才,他反复思考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抬起头,朗声道:“谢左帅,在下不才,想要跟您竞拍这些人。”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桓玄本能地站了起来,突然又嘴角边勾起了一丝邪邪的坏笑,转而坐下,他看着远处的刘裕,喃喃道:“寄奴啊寄奴,你可惊到我了。”
刘牢之的脸色大变,急道:“刘寄奴,你是不是疯了?刚才左帅说的话你没听到吗,还不快下来?”
刘裕平静地摇了摇头:“不,我听得很清楚,玄帅说的对,按大晋律,他们是战俘,是用来拍卖的奴隶,那么作为大晋的子民,我刘裕也有购买他们的资格,我说过,他们是因为我而陷入敌手,我必须要救他们!”
谢琰哈哈一笑:“好,很好,刚才我都那样说了,你小子还是执迷不悟,要跟我为敌!”
他转头看向了眉头深锁的谢玄:“我的好堂兄,刘裕这次,是他个人的想法呢,还是您的暗示?”
刘牢之愤然道:“左帅,今天您可一直在场,我家主公可没有说过半句要刘裕竞拍的话,这是刘裕的自作决定,您不应该这样说您的堂兄!”
谢琰冷笑一声,转过了头,直面刘裕:“很好,这么说来,这次又是你的自作主张,发现了军机,对吧,北府英雄?”
刘裕不卑不亢地说道:“左帅明鉴,这次并不是战场,这些人因为我而沦为奴隶,无论从做人还是作为他们长官的角度,我都必须要救他们,还他们自由。”
谢琰眉头一挑:“你这样说,是想说我谢琰不会做人,不给他们自由了?”
刘裕摇了摇头:“卑职没有这个意思,我相信左帅如果拍下他们,一定也会给他们公正的待遇的,但是一码归一码,亲自拍下这些人,然后还他们自由之身,是我应该尽的责任,这与我的能力大小无关,也与别人会如何待他们无关。我已经丢下过他们一次,让他们成了现在这样,就绝不能再抛弃他们第二次!”
谢琰哈哈一笑:“好,说得好!刘裕果然深得人心啊,怪不得这么多人愿意追随你,怪不得我们谢家组建的北府军,人人只知道寄奴哥,不知我们谢家子弟!你说的好,要对得起自己的手下,对得起跟随自己的人。我的部曲亲卫,给他们打伤了几十人,还有几个眼睛给打瞎了,不在这些人身上留点印记,只怕难平我的手下的怨气,冲着这点,这些人我也都要买下了!”
王恭脸色大变,脱口而出:“谢瑗度,你太过…………”
他的话音未落,给身边的谢玄伸手拦住,谢玄的神色平静,声音也不高,但透出了一股威严:“瑗度,现在你代表的是谢家,请注意这点!”
谢琰突然厉声道:“不错,我现在代表的就是谢家,谢家的奴仆应该明白一件事,作为下人,永远别想着对抗主公,如果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今天我就让某些人来明白!”
谢玄的嘴角微微抽了抽,没有再说话。
刘裕朗声道:“既然左帅说到这样了,那我刘裕无话可说,为了我的这些兄弟朋友,说什么也得跟您竞价到底了。今天在这里,所有肯支持我刘裕竞价的,都是我刘裕的生死兄弟,日后大恩,必将回报!”
刘穆之突然高声道:“刘裕,胖子我没什么钱,但棺材本老婆本全都给你,我老婆的嫁妆,我也作主给你了,加起来,三十万钱,给你!”
刘裕的眼中泪光闪闪,这个时候,第一个出来支持他的,竟然是这个平时抠门贪吃的死胖子,他用力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江家兄弟的声音刺耳地响起:“刘穆之,你动自己的钱就行了,你老婆的嫁妆可是我们江家的,谁批准你动了?懂不懂道理?”
江凯那苍老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住口,嫁入夫家,既为夫家人,夫为妻纲,碰到大事时,当然有权决定这嫁妆的使用,穆之,你不用在意我儿的话,做你想做的事即可!”
刘穆之大喜过望,对着岳父长长一揖。谢琰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江参军,你这是要跟我谢家为敌吗?”
江凯微微一笑:“我江家与谢家交好多年,令尊大人跟我就是少年同学,瑗度,老夫想你家大人若在,是不会说这种话的。今天念及你我两家多年之谊,老夫并未出手助你们任何一方,但我女婿的决定,老夫支持一下,有何不可?”
谢琰咬了咬牙,没再说话。
何无忌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寄奴,刚才我说给你十五万,现在连死胖子都掏三十万了,那我还留啥买地钱?二十五万,全给你了!”
刘毅的嘴角跳了跳,想要开口,谢琰的目光象刀子一样投了过来,直刺到他,把他刚要张的嘴,又给封上了。何无忌在一边急得一跺脚:“希乐,你还在等什么啊,寄奴这时候就需要你的支持!”
刘毅低声道:“无忌,若是换了别人,兄弟我没说的肯定上了,可是,可是这是左帅啊,寄奴头脑发热非要跟他斗,我劝都劝不住,这时候再帮寄奴,那只是火上浇油啊,你也真是的,非要掺和进去!”
何无忌咬了咬牙:“左帅可不会在战场上救你,希乐,只有我们兄弟,才是过命的交情,这道理你就不明白吗?!”
一边的赵毅小声地说道:“希乐哥,要不咱们…………”
刘毅一扭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赵毅一缩头,就退了回去。
谢琰看到刘毅这个表现,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有谁跟刘裕站在一起?”
王妙音的声音平静地响了起来:“裕哥哥,我还没有出阁,没有嫁妆,但是我从小到大所有的私房钱,存一起有十三万两千四百一十五,任君使用!”
双儿也跟着叫道:“双儿也有两千一百钱,也给刘裕你啦。”
谢琰瞪大了眼睛,看向了王妙音,风儿吹着她戴的幂离上,那绿色的轻纱,盖住了她绝世的容颜,可是那双星星般的眼眸,却是异常地明亮,闪闪发光,透出一股坚定。
谢琰满脸怒容:“妙音,你怎么回事?在这里,向着外人,连舅舅都不认了吗?”
王妙音脸上的幂离之后,眼神如晨星般闪闪发光,透出一股坚定之色:“舅父大人在上,小女不敢跟您有所违背,但此事小女必须支持刘裕。无论于公于私,小女都不后悔。”
谢琰厉声道:“大胆,身为王家女儿,谢家外甥,难道不知道凡事必须服从家族吗?刘裕忘恩负义,公然跟我们谢家作对,你不去让他退下,反而站在他的一边,与自己娘家人作对,还没出阁,就这样胳膊肘外拐了吗?哼,都说女生外向,看来一点不错啊!”
王妙音神色如常,淡然道:“舅父大人请息雷霆之怒,在这件事上,您并不代表谢家,玄舅父的意见明显与您不一致,而且,这些人被俘,是刘裕的原因,而刘裕之所以带领他们,也是奉了玄舅父的命令,可以说,他们是因为北府军的行动而受累,解救他们,是必须的事。”
谢琰冷笑道:“好个伶牙利口的丫头,难道只有刘裕才是北府军?你的琰舅父就不是了吗?刘裕惹的事,我谢琰来帮他善后处理,有何不可?”
王妙音正色道:“琰舅父,您难道不知道大晋的军令吗?作为主官,如果部下有失陷于敌,知情而不去救的,按军法从事!他们虽然没有正式加入北府军,但在寿春城守城战时,已经编入刘裕的部下,于情于理,都应该由刘裕来救!”
王妙音的话义正辞言,虽然声音不高,但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配合着她那珠落玉盘般的绝世清音,让人闻之,如饮醇酒,实在是一种听觉的享受,不少世家子弟听到后来,不自觉地鼓起掌来,高声喝彩。
整个广场都陷入了一片叫好声中,而谢琰的脸色变得越发地难看,他冷冷地盯着王妙音,眼中间或闪过一丝怒意,等到叫好之声渐渐地平息下来时,谢琰才缓缓地说道:“妙音,你的狡辩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仍然是错得离谱了。你说的军令规定,主官必须去救部下,是在战场之上,所谓不可抛弃部下,指的就是这个。刘裕如果要救,应该是在寿春的时候救,或者是在淝水之战中,在秦军大营里救他们,而不是现在。现在仗已经打完,他们的身份也从晋军的将士,变成了秦军的俘虏,如果是我军的将士,又怎么能放在这里拍卖呢?”
刘裕心中暗叹,这谢琰真的是思维敏捷,尽管是歪理,但仍然给他说得无懈可击。
王妙音的眉头一皱:“既然琰舅父把这些人看成了秦军俘虏,那为何不允许别人跟你竞价呢?不管他们现在的身份如何,至少以前是刘裕的部下,刘裕出手买下他们,然后还他们自由,又有何不可?”
谢琰狞笑道:“妙音,你刚才没听到我的话吗?这些人伤了我的部下,我要为我的部下报仇,买下之后,必须要严惩一番,以解我部下的心头之恨。至于惩罚完之后,是放还是留,那看我的心情了。”
刘裕朗声道:“左帅,不用多说了,我想妙音已经把道理说的很清楚,而今天在场的各位,也能看得清楚了,这是非曲直究竟在哪边。妙音,你不要参与此事,退出吧,我不想让你为难。”
王妙音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裕哥哥,我刚才已经当着大晋世家的面,说明了我是你的女人,以后的行动都会以你马首是瞻,而且我认为这件事的道理在你这一边,不要说今天是琰舅舅与你对立,就算是相公大人,还有妙音的亲生父母在,我也一样会支持你的。我这点钱帮不了什么忙,但这是我能拿出的所有钱财,希望能对你有帮助。”
刘裕的眼中泪光闪闪,而谢琰则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双眼圆睁,全无一点世家贵公子的气度:“好,很好,我是见识到了我们谢家的女儿了。既然你一心向着刘裕,那就准备付出相应的代价吧。还有人要帮刘裕吗?”
一个粗浑的声音吼了起来:“寄奴哥,铁牛在此。大家都来给你送钱了!”
刘裕的脸色一变,转头看向了声音的来处,只见入口处黑压压地走过几百号人,一个个都是彪形大汉,走在前面的,可不正是檀凭之,魏咏之和向靖三人?而孙处和虞丘进等人的身影也紧随其后,几乎整个飞豹幢里,刘裕的熟人们都来了。
而毛球和孔靖的声音,也从另一个入口方向响起:“寄奴哥,我们也来了。虽然我们不是飞豹幢的,但当时在铁匠幢的恩情,今天咱们来报啦。”
谢琰睁大了眼睛,本来就人满为患的拍卖场,因为这三四百名北府军将士的加入,而变得无比地拥挤起来,三四百条劲装在身的大汉,如同一堵围墙,顿时就把台下的这一圈空地围得严严实实,连那些后排的世家公子小姐们的视线,也被挡住了。
刘裕又惊又喜,奇道:“你们怎么来了?”
铁牛哈哈一笑:“弟兄们本来是散在建康城里各处玩耍的,可是听说寄奴哥在这里买部曲奴隶缺了钱,大家伙儿都来了,我们都知道,寄奴哥以后是要长留军中的,跟我们这些可能会解甲归田娶媳妇的不一样,身边少不了得力的帮手,钱乃是身外之物,我们这些人都欠你一条命,甚至是几条命,现在,就是我们来帮你的时候了。”
谢琰身边的一个壮汉部曲,名叫张猛的,也是条八尺多高的彪形大汉,高声道:“你们这些人,聚众前来,是想造反吗?”
檀凭之高高地抬起了双手,大声道:“这位军爷,看清楚了,兄弟们今天可是手无寸铁地过来啊,周边有上千北府弟兄,全副武装地守着,难道还怕咱们过来围观一下吗?这竞拍大会可是面向所有大晋子民的,世家子弟们可以来,咱们北府军汉就来不得吗?”
北府军汉们跟着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就是,你们来得,咱们也来得!”
谢琰咬着牙,嘴角抽了抽,转头看向了谢玄,沉声道:“兄长,你就这么看着你的部下联手跟你的弟弟作对吗?还是你今天成心要看我的笑话?”
谢玄平静地说道:“瑗度,听为兄一句劝,众怒难犯,今天的事情,是非曲直很明显,你仗势压人,任谁看到都不会帮着你,刘裕要救他陷在敌营中的部下,这是最直接的袍泽手足之情,谁要阻止,必然会站在将士们的对立面上,就连我,也无法阻止他们的。”
谢琰怒极反笑:“好,好,太好了,我的好兄长,大概这早就在你的算计之中吧,用你兄弟的脸,去讨好这些军汉,如此,你这北府军主帅之位,就更加稳如泰山了。没关系,我谢琰早就不指望能从你手里取得这个帅位,既然今天撕破了脸,那就斗到底好了,我就不信,竞价,我会不如这些当兵的!”
所有北府军士们的脸色都为之一变,在这个时代,仍然有其潜规则,当兵的是上层世家子弟,对于征发于下底民众中的军士的歧视性称呼,任谁也受不了,就连刘裕当初被刘婷云这样叫时,也是勃然大怒,谢琰作为北府军左军主帅,平时在军中也算是礼贤下士,没想到今天在这里,怒极之下仍然把本性全给暴露出来了,一句“当兵的”,顿时就让他站在了所有北府军士们的对面。
这回连刘牢之都受不了了,大踏步地站了出来,对着刘裕说道:“寄奴,算我一份,二十万钱!”
刘敬宣也跟着走了出来,瞪着谢琰,高声道:“寄奴,我这回赏钱总共就二十万,全给你了,咱们这些当兵的,不入人家的眼,不过自己可不能失了志气!”
“寄奴哥,俺铁牛这回没钱,不过有多少捐多少,这几年下来所有的军饷积蓄,我这里还有两万一千钱,全给你了,别嫌少就行!”
“寄奴哥,瓶子这里和咱们檀家所有兄弟的封赏,加起来三十二万钱,你全拿去,不够我们再回京口家里拿。”
“寄奴哥,兔子这里有十四万钱,还有顺子的八万,全给你了!”
“寄奴哥,我五万三千。”
“寄奴哥,我三万二!”
一声声熟悉的叫声传入刘裕的耳中,而他的眼中泪光闪闪,这个平时有泪不轻弹的铁汉,这会儿在兄弟们这一声声叫喊中,却是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平时嘻嘻哈哈的这帮兄弟,不仅在战场上可以过命的交情,更是可以在这个时候,把几年来拼命得到的赏钱几乎全拿了出来,有这样的兄弟,这辈子还有什么遗憾呢?
孔靖的声音高高响起:“寄奴,老孔给你一百万,没说的!”
所有人闻之脸色一变,就连谢琰也不免扭头看向了孔靖的方向,上下打量起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来,他沉声道:“孔靖,你一个铁匠头子,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孔靖哈哈一笑:“北府军里,有些家底的人并不在少数,谢左帅,姓孔的在加入北府军,成为您嘴里的当兵的之前,在老家山阴,也有些家产,虽然跟您谢家不好比,但拿个百八十万的,还是没啥问题的!”
谢琰哈哈一笑:“好,好,很好。你们一个个都能耐得很,有赏钱,有家业,这加起来也有几千万钱了吧。刘裕,你厉害,在军中还有这么多人肯帮你。”
刘裕平静地说道:“谢左帅,他们帮的不是我刘裕,而是维持北府军的信念,这个信念,就是大家上战场一起拼命,一起流血,亲如手足,谁也不能抛下谁!到彦之他们,虽然不是我北府军的兄弟,但是我刘裕曾经的部下,是我刘裕的兄弟,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所以,大家感同身受,肯为了我刘裕的兄弟之义,捐出自己所有的家当,这就是当兵的最纯真的感情,您带兵多年,应该懂的!”
谢琰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需要懂这些!刘裕,你就是折腾再多人,再多当兵的帮你,在我眼中,也不值一提。今天我就会让你知道,不是只有你们当兵的讲义气,世家贵子,一样同气连枝!”
谢琰高声道:“各位世家公子,小姐,大家都看到了吧,这些靠了我们世家的恩惠,组织起来的北府军士们,现在要跟咱们抢人了,要显示他们很有钱了。大晋看来要变天了啊,武人上位,军汉逆袭,大家还记得苏峻,王敦之事吗?”
此话一出,人人脸色大变,他说的这两个,是东晋建立之初的著名流民帅,出身士人,但部下多是江湖亡命之辈,最后据此谋反,差点改朝换代,本来谢玄初建北府军时,王国宝就没少制造这方面的谣言,可没想到,今天这话居然出于谢琰之口。
刁逵第一个站了起来,高声道:“谢辅国(谢琰现任辅国将军)说得对,咱们世家天下,怎么能给下人说翻就翻,反了天了!他们当兵的能借钱,咱们世家子弟难道就没钱了吗?两百万,我刁家出了!”
庾楷长身而起,站到了刁逵的身边:“两百万,庾家的开价!”
不少其他的世家子弟,也都纷纷站了出来,“一百三十万,郗家。”
“八十万,刘家!”
“九十万,范家!”
这种声音每响一次,刘裕的脸上肌肉就要跳一跳,而谢琰则会得意地向着叫价的世家子弟深深一揖:“多谢X公慷慨相助,今日之恩,必将回报。”
王妙音悄悄地走到了刘裕的身边:“裕哥哥,咱们看来还是赢不了,大家尽力了,可是实在在财力上拼不过世家们啊,斗倒琰舅舅一个人可以,但要是他们联合,只要五六家,我们就输定!”
刘裕咬了咬牙:“哪怕把我卖给桓玄,我也不能退了。桓玄现在还没表态,但他以前拉过我,要是我肯投到他的部下,他是一定肯为我出大钱的。”
王妙音脸色一变:“不行,绝对不行,你这是背叛北府啊!”
刘裕摇了摇头:“今天这么多兄弟出头,我绝不能输,走一步是一步,我先让桓玄出头,以后我想玄帅一定会理解我的苦衷,让我回北府的。”
王妙音不停地摇着头,正要开口,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响起:“我捐给刘军主,一钱!”
全场突然变得一片寂静,刚才还疯狂吆喝的叫价声,顿时全部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入口处的一个老者,淡墨青衫,鹤发童颜,手里高高地举着一枚铜钱,如神仙下凡一般,气冠全场,可不正是当朝宰相,谢琰的父亲,帝国的实际主宰者,谢安谢东山?
谢琰张大了嘴,这个变化来得太过突然,甚至他都忘了向自己的父亲行礼,只见到谢安神色平静,高高地举着这枚铜钱,缓步而入,所过之处,所有的人,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北府军士,全都欠身行礼,而刘裕等军士,即使是便装在身,仍然是以拳按胸,行着标准的军礼。
直到谢安走到谢琰等人面前时,谢玄深深一躬:“叔父大人在上,小侄向您请安了。”
谢琰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跟着欠身行礼:“父亲大人,孩儿…………”
谢安冷冷地说道:“辅国将军,老臣可当不起你这大礼啊,你是当今世家的领袖,我谢家过江近百年,也从没有这样威风过,看来我这个老朽,也应该早点退位让贤,让你来接任这个家主,好把我们谢家发扬光大呢。”
谢琰满脸通红,直接跪了下来,低头道:“孩儿,孩儿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这里胡言乱语,还请父亲大人责罚。”
谢安神色平静,没有说话,转而笑着对周围抱拳作揖:“各位世家公子,北府将士,谢某不才,对这场拍卖会考虑不周,以至闹出这么多事端,方才我也是听到这里有变,才匆匆赶来,刚才,我在后面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此事是我儿谢琰的不是,他仗势欺人,飞扬跋扈,不仅挑起族内争斗,更是要让将士离心,大晋可以没有一两个高门世家,但绝不可以寒了将士们的心,这个道理,我希望所有在场的世家子弟们,都能明白!”
谢安开始是笑着说,到后来,笑容渐渐地褪去,声音越来越高,隐然间有龙吟虎啸的风雷之声,一个当朝宰相,帝国首辅,真正是不怒自威,掷地有声。
所有的世家子弟们全都齐齐地拱手作揖:“谨听相公大人教诲!”
谢安点了点头,转而向着后面黑压压一片的北府军士们说道:“各位将士,你们舍身忘死,为国杀敌,都是有功之臣。讲兄弟义气,袍泽之义,挺身而出,更是让谢某感动。”
“但是,我希望你们也能明白,你们在军中吃的每一粒米,这回得到的每一枚赏钱,都是朝廷,是国家给你们的,而朝廷能拿出的这些军饷,封赏,也多是出于各大世家之手。”
“你们在前方浴血奋战,后方的世家子弟,朝廷官员们同样是捐家舍业,为你们提供了一切的保障,而你们的领兵将官,也多是世家子弟出任,不要因为世家中出了几个嚣张狂妄之人,就跟整个世家门阀对立起来。大晋,是所有人的大晋,是你们这些将士的,也是世家子弟的,希望你们能明白这一点,戒骄戒躁,更不可因为战胜得赏,就横行不法,为祸乡里。若有违国法之举,不管立过多大的功,都不会被姑息的!”
刘牢之等人全都听得额上冷汗直冒,在这个当朝宰相面前,不管多凶悍的军士,都为这气势所震慑,全都低头不语,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刘裕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我等谨记相公大人教诲,今天之事,兄弟们自发集结,都因刘某一人而起,与各位兄弟无关,若有违国法军纪之处,请相公大人责罚刘某一人便是。”
谢安点了点头:“刘裕,你虽跟谢家关系非浅,但任何人也不能凌驾于国法之上,今天之事,你在前面出手杀人,虽说出于自卫,情有可缘,但毕竟在京师动手伤人,已犯国法,一会儿你需要去京兆府自首,讲明此事,并接受应有的惩处才是。”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自当如此。”
谢安看着刘裕,继续道:“作为军官,当知大晋都城,无论是何理由,这种程度的军士集结,都是大忌。来了这么多军士,虽是自发,但已经构成聚众之行,你不去解散众人,反而继续鼓动他们的情绪,万一群情激愤,暴发出不可收拾的事端,只怕神仙也救不了你!”
刘裕一咬牙,沉声道:“确实卑职思虑不周,险酿大祸,还请相公大人依律严惩,卑职绝无二话可说。”
谢安点了点头:“此事稍后再论,刘裕,既然这些兄弟冲你而来,现在这场无意义的拍卖,可以结束了,你还需要他们继续助你竞价吗?”
刘裕连忙说道:“当然不必了,各位兄弟,请依相公大人所言,速速散去,免生事端。”
檀凭之等人哪还敢多话,连忙向着谢安行礼,然后头也不回,向着四面八方,逃也似地溜掉了,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广场,顿时就空旷了许多,而这些壮汉子们身上那浓烈的汗味儿,也很快淡到忽略不计,让不少刚才秀眉紧蹙的世家小姐们,因为能重新呼吸上新鲜空气,而变得喜笑颜开了。
谢安的身后,谢道韫一身贵妇打扮,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谢琰,柳眉微蹙,上前对谢安说道:“相公大人,瑗度他…………”
谢安看都不看地上的谢琰一眼,冷冷地说道:“欲戴高冠,必承其重,身为谢家嫡子,嫉贤妒能,不知克制,险些酿成大祸,让他跪会儿,怎么了?”
谢琰咬了咬牙,一头磕到了地上,重重地响了一声:“孩儿这就上书,请陛下免去孩儿一切职务,从此闭门思过,再不出户!”
谢安的脸色没有任何改变,淡然道:“这就不必了,你的官爵,军职,是你自己多年奋斗而来,并不是别人的施舍,今天你犯的事,回去后我自然会家法惩处,但这种斗气的话,就不要再说了。现在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谢琰长身而起,向着谢安深深一揖,不看任何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陉直就走,一边的随从张猛想上去扶他,给他一把就推得摔出四五步,险些倒地,连忙跟在谢琰地身后飞快地撤出了这里。
谢安的眉头微微一皱,从刚才这个动作,他能看出自己这个心高气傲的儿子根本没有任何悔意,他的心中暗叹一声,转而换上一副笑脸,冲着四周一拱手:“各位,谢某教子无方,让大家见笑了。今天的事情,最后还是需要有个解决之法的,犬子刚才虽然嚣张,但有件事他没有说错,无论如何,到彦之等人和朱家兄弟是在战场上被俘获的,按理说应该是秦军的俘虏,被拍卖也是应该。既然被拍卖,那就必须按拍卖的规矩来,这点,大家有意见吗?”
刘裕朗声道:“没有意见,刚才卑职所争取的,只不过是一个参与竞价拍卖的机会,仅此而已。毕竟这些人是在卑职手中失陷的,卑职必须亲自争取他们的自由才是。”
谢安微微一笑:“这是应该的,刘裕,老夫刚才说过,老夫站在你这一边,支持你一文钱,大家可以竞拍了。”
台上的王谧连忙叫道:“刘裕叫价,十七人,四千钱一人,一共是六万八千钱,谢相公加一钱,共六万八千零一钱,有人跟吗?”
王谧连喊三次,也没人竞价,即使是刁逵兄弟和庾楷,也不敢当面跟谢安这个当朝首相公开为敌,锣响三声,王谧高声道:“恭喜刘军主,拍得这批战俘!”
刘裕上前向着谢安行了个礼,接过他手中的那一文钱,然后带着到彦之等人走到了立契约文书的地方,在把今天带的钱里交出去连价带契税的近七万钱后,刘裕接过了十七张盖了官印的契约文书,在手中撕了个粉碎,最后一把把这些碎屑扔上了天,大声道:“到兄弟,你们自由了!”
到彦之的眼中泪光闪闪,他没有料到,今天自己的这场拍卖会上,竟然有这么一波三折的较量,最后甚至惊动了谢安这个当场首相,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顿时就跪了下来,对着刘裕,对着站在一边,捻须微笑的谢安,不停地磕起头来。
“谢过相公大人,谢过刘大哥,我到彦之就算粉身碎骨,也难报二位的恩情!”
谢安微微一笑,上前托起了到彦之:“到壮士,让你沦为战俘奴隶,是我们的错,你这样的壮士,这样的百姓,是大晋求之不得的。你在寿春的战功,回头我会让刘裕带你们去申报,朝廷一定会按这次淝水之战中有功将士的标准加以封赏的。我记得你们是彭城人吧,现在彭城已经被收复,你们可以回家了。”
到彦之激动地摇着头,说道:“不,俺们不回去了,俺们决定从军,以后为国讨贼,跟刘大哥一样建功立业!”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到兄弟,现在国家刚刚打完大战,一时还需要休养生息,暂时不会出兵,就连我们这些北府军的老弟兄,都要暂时解甲归田呢。不过你放心,以后再次北伐,重建大军的时候,朝廷一定会欢迎你们来投军的。”
到彦之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转瞬而没,哈哈一笑:“那是一定的,为国出力,是我们这些大晋子民应该尽的本份,下次再有从军的机会,我们绝不会再错过了。”
朱龄石和朱超石兄弟也走上前来,对着谢安行了个揖:“我们朱家兄弟感谢相公大人的救命之恩。辅国将军的那些部曲的眼睛是我们打瞎的,他这么恨我们也是因为我们而起,如果需要责罚我们的话,还请相公大人惩处。”
谢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你们就是朱氏兄弟吧,我听说过你们的名声,将门之子,胆大包天,不过现在看起来,你们也跟着你们的师父,学到不少本事啊,即使在战场之上,也有自保之力了。”
朱龄石笑道:“岂止是自保之力,我们这次还杀了人呢,其实我们回寿春的时候,可是带着弓箭呢,围攻我们的秦军还给我们射死了四五个,若不是那个慕容兰求情,我们早就在寿春城给秦军斩了呢。也不会跟到大哥他们在一起了。”
刘裕的脸色一变:“是她救了你们?”
朱超石点了点头:“是的,师父,这个女人究竟是敌还是友啊,我们都给弄糊涂了呢。”
刘裕默然无语,谢安的嘴角微微一勾:“这个事情,就不要说了,以后的情况会很清楚,敌是敌,友是友,战场上自可区分。桓世子,老夫有一事相求,不知是否肯帮忙呢?”
桓玄在刚才也跟着刘裕凑了过来,不过他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没有上前,但给谢安这样一叫,也只好站了出来,行了个礼:“相公大人有何指教,桓某自当效犬马之劳。”
谢安微微一笑,摸着朱龄石的头,说道:“这二位朱公子,乃是朱绰将军的孩子,谢玄派刘裕去寿春的时候,没有保护好他们,导致陷入敌手,总算苍天有眼,让他们平安得归,我谢家无颜去面对朱将军,还请桓世子把这二位朱公子领回,当面交给朱将军,顺便转达一下我们谢家,还有北府军幢主刘裕的歉意。”
刘裕的心中一动,他意识到谢安这是特意示好桓玄,拉拢荆州桓氏,结好朱绰这样的中层将领,想必是要为以后的北伐作准备了,至少,维持面子上跟荆州桓家的和气,以免荆扬内斗坏了大事。
桓玄笑道:“那就谢谢相公大人的恩情了,桓某必将会把二位公子亲自交给朱将军的。”
朱龄石和朱超石不情愿地走向了桓玄,朱龄石突然转过头,对着刘裕说道:“师父,你以后会来找我们吗?”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有缘一定会再见的!”
朱龄石和朱超石对着刘裕同时行了个军礼:“徒儿以后定不辱没了师父的名声,也一定会用自己的双手打拼出一番名声,让师父为之骄傲的。”
刘裕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做到,努力吧!”
桓玄挥了挥手,身边的两个护卫带着朱家兄弟走开,而到彦之等人也向着刘裕行礼而退,一边围观的众多世家子弟们,都回去重新参与拍卖之会了,谢安看着刘裕,微微一笑:“寄奴,怎么了,不去新买部曲了?”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卑职待罪之身,怎么还敢继续参与拍卖呢?”
谢安轻轻地“哦”了一声:“你是英雄,以后在战场上也需要帮手,购买部曲是应该的事,这和待罪之身没有关系吧。”
刘裕正色道:“不,相公大人,之前是卑职忽略了,在这个时候,不可以太过招摇,只会坏了大事。”
谢安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陪老夫走走,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谢玄转身对着身后的刘牢之等人说道:“大家都留下,让相公大人和寄奴单独走走。”
刘牢之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那相公大人的安保任务…………”
谢玄笑道:“有刘裕在身边,还用得着担心相公大人的安全吗?牢之,我们应该回去看看那边的拍卖了。这里的事,并不需要我们操心啦。”
另一边,谢道韫看着正向着刘裕离去的方向,东张西望的王妙音,粉面一沉:“妙音,还不快过来。”
王妙音的心中一慌,还是低头走了过来,盈盈一个万福:“见过母亲大人。”
谢道韫的面如严霜,沉声道:“好个不知规矩的臭丫头,我们王谢两家的脸,今天可都给你丢光了。”
王妙音抬起头,正色道:“女儿并不认为自己今天丢了家族的面子。”
谢道韫的脸上神色更加严肃:“还没丢面子?不经父母之允许,就在这里公然和别的男人私订终身,这事也就罢了,还为了没过门的夫君,直接跟自己的亲舅舅当面顶撞,你还敢说自己没丢面子?”
王妙音咬了咬牙,平静地说道:“我与刘裕的亲事,大晋无人不知,女儿也早已经和他交换了订情的信物,此生不渝,即使在这里公之于世,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这点母亲以前不是同意的吗?”
谢道韫叹了口气:“以前是以前,现在有人也向王家提亲了,比如桓玄就是,你毕竟是王家的女儿,这婚嫁之事,不能由谢家一家说了算的,所以,这事还有变故,娘不是没跟你说过啊。”
王妙音的神色坚毅,正色道:“所以女儿更有必要当众表明自己的意愿了,我想,经历了今天的事后,就是桓玄,也不会再对女儿有非份之想了吧。”
谢道韫摇了摇头:“这事暂且不谈,先说另一件事,你今天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顶撞你的舅舅?我们谢家的家风,一向是家族成员间必须和睦,作为晚辈,无论何时都要在公众场合维护自己的长辈,这些打小就教你的道理,你怎么全忘了?”
王妙音微微一笑:“那请问琰舅父做到了这点吗,他尊重了自己的堂兄吗,尊重了我们谢家吗?”
谢道韫的脸色一沉:“大胆,他毕竟是长辈,他的是非对错先不说,你作为晚辈,就是不能这样做。”
王妙音正色道:“如果有谢家长辈不顾是非,在外面做错事,有损谢家的名声,女儿为何要跟随?自古就有助纣为虐的说法,我们谢家一向也强调要顺应世间的秩序。难道这世间的秩序,就不值得维护吗?要是连世间的秩序,正义都不去维护的谢家,还能继续领导天下的世家,辅佐大晋吗?”
谢道韫咬了咬牙:“这是非对错可以回头再慢慢导正,但是你在这里公然地顶撞舅舅,只会让外人看出我们谢家内部不团结。你以为你的玄舅父就不知道是非对错吗?但他作为兄长,仍然在这种时候退让,就是为了谢家的利益着想。”
王妙音摇了摇头:“玄舅父有他的考虑,毕竟琰舅父对他积怨今天暴发,他若一再用强,只会兄弟彻底失和。但是,他没有阻止刘裕出头与琰舅父抗争,这就说明他也是希望刘裕能替他来主持正义的。我们谢家这么多年能成为天下世家的领袖,靠的不完全是家族内部的和睦,而是可以坚持正气,主持正义。”
“就象王旬和王珉兄弟二人,本是与我们多年姻亲,但因为他们执迷不悟,助桓温篡逆,所以相公大人强行结束与他们的联姻,让我谢家女儿离婚,难道这就顾及到了谢家的面子吗?”
“女儿以为,这家族内部的和睦之上,更有这国家兴亡,世间正义,若是我谢家只顾私利,不顾大局,和那刁氏兄弟,庾氏兄弟又有何区别?难道他们就不团结了吗?只不过是团结起来祸国殃民罢了。母亲大人,您就觉得我们谢家应该这样吗?”
王妙音的语调一直不快,声音也很平静,但越到后来,越是言语铿锵,即使以她那宛转柔媚的清音说出,仍然有一股不可辩驳的威严,谢道韫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女儿,久久,才长叹一声:“妙音,你真的长大了。这些道理,是谁教你的?”
王妙音微微一笑:“娘,您从小要女儿读书明理,这些家国大义的道理,不都是古训吗?今天女儿如果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娘批评指正。”
谢道韫叹了口气:“这世上除了大道理外,更多的是妥协,退让,不是每个人都是好人,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遵循这些世间的道理。妙音,尽管娘并不否认你说的道理,但是,从今天开始,你必须禁足三个月,不许见任何人,包括刘裕。”
王妙音的脸色一变,急道:“娘,这不公平,女儿明明有道理,女儿不服…………”
谢道韫粉面一沉,平静地说道:“作为女儿,必须听父母之命,这个道理,娘今天教给你。来人,把小姐带走,快!”
刘裕亦步亦趋地跟在谢安的身后,慢慢地走着,前方的这个身形宽大的老者,如同一面高不可攀的大山,横在了他的面前,让他不敢逾越,甚至不敢仰视,即使英雄如他,也不敢在谢安的身后大口地呼气,刚才在人多的场合,自己尚可与之正面对话,可到了这里,只有二人的地方,刘裕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谢安的脚步停了下来,那张和蔼可亲的脸转向了刘裕,微微一笑:“小裕,怎么了,我很让你害怕吗?怎么话都不说了呢?”
刘裕咽了一泡口水,缓了缓情绪,说道:“相公大人,我,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起。今天的事,我实在是错得厉害,我不应该出这个风头的。”
谢安轻轻地“哦”了一声:“小裕,你来这里参加拍卖,给自己挑个部曲亲卫,怎么就是出风头了呢?”
刘裕咬了咬牙,说道:“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争强好胜了,其实我来参加今天的拍卖之前,并没想着与人结怨,但是从第一轮拍卖的时候,因为刁逵出来跟我作对,我恨他以前害过我,现在又投靠了会稽王,与谢家为敌,所以就想故意设计害他一次。不仅破了他们的家丁闹事,还动手杀了人,又在后面戏弄了刁逵,这些都是我一时得意,出了风头的结果。”
谢安点了点头:“这些我都看到了,其实今天的拍卖,我一早就到了,就是一直没出现,因为,我想看看你们究竟会处理到何种程度。”
刘裕心中一惊,讶道:“您居然会不管政事,来看这场小小的拍卖?”
谢安叹了口气:“这哪里是小小的拍卖?这是淝水之战后世家的一次重新站队和洗牌,就象你以前玩樗蒲一样,一局结束,新的一局开始。我不能轻易地站出来,因为以我现在的权势,一旦露面,有些家族会因为畏惧或者要依附我谢安的权势而违心地恭顺,这样我就看不到真相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么说来,,调孙将军他们来守卫这拍卖场,也是您作的决定了?”
谢安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谢玄打完了仗,已经交回了兵符,按说他是没有资格再在这京城附近调兵的,只有我作为都督中外诸军事,才有掌握军队的权力,这点我想桓玄,王旬还有王国宝他们,回去以后是会想到的。”
“当时情况有些失控,王忱调了很多江洋大盗,散兵游勇入场,本来我是想要无终他们出场控制局势的,顺便也可以抓王国宝一个把柄,但你的应对很好,当场镇住了这些人,所以,就不用我提前出动了。”
刘裕低下了头:“可我不应该出手杀人的,这有点过分了,事后我也后悔。”
谢安摇了摇头:“小裕,在众人面前,我必须要说你违了法,要领罪,但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必须说,你做的对。作为大丈夫,行事一定要果断,你当时如果不出手杀了为首的悍匪,不直接箭毙射你的人,是震慑不了这样的宵小的,换了是我,一样会这样做。”
刘裕心中又惊又喜,抬起了头:“相公大人,您真的同意我的做法?”
谢安点了点头:“人在艰难的环境下,有时候不可拘泥于常理。当年我的兄长谢万北伐时,看不起将士,对他们指指点点,形如奴仆,犯了众怒,我明知他这样做不对,但为了维护他作为主帅的尊严,也不能公开反对,只有私下去找各路将校,士卒赔礼道歉。这在当时士人目空一切,看不起出身低下的军人的风气下,形如叛逆,我也因此而丢官免职。”
“但是后来北伐之时,兄长果然因为将士离心而失败,大军溃散,不少平时受过他气的士卒本想趁乱取他性命,后来还是想到了我平时对他们的恩情,才放了兄长一马,所以表面上看,我失了眼前的官职,但长远看,我得到了人心,也救下了兄长的性命,所以,我并不后悔当年的这个离经叛道之举。”
刘裕认真地点了点头:“相公大人,您的意思是,我也要因为今天的举动,暂时地丢掉现在的军中职务吗?”
谢安叹了口气:“这次王家是有备而来,他们事先就准备了这么多人,一定能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给皇帝,而皇帝本就对我们拥有兵权而不满,这回你作为我们谢家的准外孙女婿,北府军的头号英雄,在京城杀人,一定会给他们作为攻击的对象。而且今天在最后,你联合北府军士,几乎是与整个世家为敌,这种情况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来保你,下次的北伐,只怕也要延期了。”
刘裕急道:“不,相公大人,处罚我刘裕可以,但是,但是千万不能误了北伐大事啊,我可以坐牢,丢官,但这个千古难逢的机会,绝不能失!”
谢安的眼中冷芒一闪:“小裕,不要急,不要激动,我比你更渴望北伐建功,但是就跟上次的淝水之战一样,我们不能打无把握之仗,对外需要有北方内乱,分裂的好时机,对内,也需要保持从皇帝到世家间的名义团结,统一。今天的拍卖,是为了让各个中小世家得到实在好处,以继续支持我们,而对于皇帝陛下,我就需要另一样东西了。”
刘裕定了定心神,说道:“有什么东西,可以让皇帝支持北伐,而不猜忌相公大人您呢?”
谢安微微一笑:“小裕,你说皇帝陛下,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刘裕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们的这位天子,最想要的,就是能收回东晋皇室失去了近百年的天子权力,能亲自掌军理政吧。说白了,就是要从您的手中接回这个权力。”
谢安满意地点了点头:“所以,要证明他的威仪,需要一样东西,小裕,你先告诉我,你可曾听说过白板天子吗?”
刘裕喃喃地自语道:“白板天子?”他好像记得在哪里听说过,但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来。
谢安微微一笑:“也不怪你,此事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人再提了。小裕,当年永嘉之乱,西朝倾覆,我大晋的开国元皇帝以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南渡长江,在建康建立了政权,而当时以开国宰相王导,庾亮等为首的一批世家俊杰,出力极大,但你所不知道的一点是,在元皇帝南渡时,西朝还未灭亡,虽然末帝晋哀宗司马邺已经退守长安,形势极为危险,但是传国玉玺,还在他的手中。”
刘裕一下子想起来了,说道:“不错,是这样的,当时我和胖子聊到这段历史时,那可是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啊。这个哀帝司马邺,跟以前在洛阳被俘的怀帝司马炽一样,被匈奴赵国所俘虏,受尽了屈辱,最后也难逃一死,实在是我汉人的奇耻大辱。就连象征着正溯传承的传国玉玺,也落到了胡人手里。”
谢安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点了点头:“是的,小裕,二帝被俘,玉玺丢失,是我大晋,乃至全天下汉人的永远耻辱,到现在还没有被洗雪。当年元皇帝不是不想北伐夺回失地,但因为敌强我弱,在江南都无法立足,难以北伐,所以当时虽然他在哀帝被俘后,在王导等人的拥立下成为了新的东晋开国皇帝,但是手中并没有象征着正统的前朝玉玺,这一点,是我们永远的痛啊,也正因此,大晋皇帝,一直被称为白板天子,意思是说他没有传国玉玺,就没这合法的继承权。”
刘裕朗声道:“我不同意这个看法,自古兵强马壮方为天子,夏商周这三代天子,何曾有过这个传国玉玺了?也就是秦朝的李斯为秦始皇,以和氏璧做了这块玉玺,上面刻着受命于天,既寿且昌。但是就连秦朝自己也不过二世而亡,这块玉玺据我所知也在乱世中多次失落过。得天下者,靠的是在乱世中可以除暴安民,可以顺应天命,而不是靠这一块玉玺。”
谢安微微一笑,说道:“你的说法不错,但是不要在士大夫面前这么说。因为在人间的权力之上,还有可以制约人间帝王将相行事的原则,这个原则,就叫天道。”
刘裕喃喃地自语道:“天道?这个天道,难道就是一块玉石刻成的玉玺吗?我不信。”
谢安摇了摇头:“你是可以不信,但天下的士人们相信这个,在他们看来,天命有轮回,人间有五德,君王开国,继承的是天命的德性,是上天授予天治理天下的使命,也会受到神明的保护,所以开国帝王,那是时来天地皆与力,表面上看起来无法逃过的灾难,都能一一化险为夷,非人力所能为。这样,天下万民和士人才会信服,把他看成神的使者,就是我们所说的天子,就在于他能继承天命。”
刘裕点了点头:“这套天命轮回,五行德性的说法,我听胖子说过,好像还真的是有这么一回事,但这个跟传国玉玺有什么关系吗?开国皇帝是有德之人,但到了末世,就是失德的无道昏君,被取代是正常之事,可这个玉玺,也能说是失德或者有德之物吗?”
谢安笑着摆了摆手:“非也非也,这个玉玺,本身并不代表什么德性,但是一种天赐权力的象征,能得到这个玉玺,才能称之为正溯,如果得不到这个玉玺,会被视为得不到前朝的正溯传承,这个权力的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说到这里,谢安顿了顿:“秦朝之前,夏,商,周三代,都是分封制的国家,天子也好,君王也罢,更多的是一个部落联盟的首领,约束不了诸候,以周天子为例,最后的东周几百年,几乎就是一个傀儡,一个稍强点的诸候国,都能轻松地灭了他,这样的国家,秦始皇是看不上的,他是第一个建立了大一统的帝国,所以自认三皇五帝都不如他,才起尊号为皇帝。我华夏历史上的第一个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大帝国,自秦开始,所以这个玉玺,就是传国玉玺,意义非凡哪。”
刘裕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只有拿到这块传国玉玺,才有资格继承前朝了?那东晋建立时,难道天下的正溯还在北方的胡人手中?”
谢安的眉头一皱,叹了口气:“虽然这个事实很难让人接受,但确实如此,自秦以降,得中原者得天下,而同时获得玉玺者,则被视为真命天子。永嘉之乱,五胡猖獗,但胡人不知恩义,只知武力打天下,不知以仁义治天下,汉赵,后赵,冉魏,燕国这些国家,如同走马灯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三五年。即使拥有这传国玉玺的诸胡国家,也不会给看成是华夏正溯。”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的大哥谢尚,率军北伐,趁着北方大乱,冉魏自立,又与燕国大战的机会,从冉魏手中骗回了这枚传国玉玺,以至于天子下诏要他速回,从此我大晋天子再也不会被视为白板天子,而我谢家,也因此一飞冲天,从一个普通的世家,成为顶尖世家,数十年执掌天下大权。可以说,都有赖此功啊。”
刘裕笑道:“那这么说,现在这正溯的传国玉玺在我们这里,天子并无白板之辱,不需要我们再做什么了吧。”
谢安摇了摇头,眼中冷芒一闪:“不,传国玉玺还有一块,在秦王苻坚那里,而这,就是我要找你的原因。”
刘裕的脑子里一下子充满了问号:“等等,这个传国玉玺,不是已经迎回来了吗?怎么又在苻坚那里?”
一个熟悉而清朗的美妙声音从一边的小林中响起,伴随着一个婀娜的倩影款款而来:“因为,苻坚自己后来也造了一个,因为谢家从邺城取回的玉玺未经过仪式交接,后来燕国自称得到了传国玉玺,然后一统北方的苻坚又得到了这块玉玺,真伪难辨,北方人只以为传国玉玺在苻坚手中,晋国手里这块不过是自己伪造的假货。所以刘裕,谢相公想要你做的,就是去长安,从苻坚那里取回这块传国玉玺,而我,就是来帮你的人。”
这话说完时,慕容兰那绝世的容颜,从阴暗的树林中出现在了刘裕的面前,她那双如水的眸子盯着刘裕那因为极度的惊讶而张口难言的脸,莞尔一笑:“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