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口的是罗文轩师兄。
先前两人约好了,一起去大厅。
“晚会要开始了,你还要搞多久?”
“已经好了。”
整了整领带,陆舟顺手拔下房卡,从房间里走出门来,“晚会……怎么去?”
罗师兄笑了笑:“正常坐电梯下楼,然后从侍者的托盘上拿一支香槟,找你感兴趣的人过去聊上两句,话不投机就结束话题……放轻松点,不用担心别人是否对你感兴趣,我相信对你感兴趣的人应该很多。”
这怎么好意思。
虽然我也知道自己很帅,但咱们还是谦虚点嘛……
陆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罗师兄倒是没注意到陆舟在想些什么,一边带着他向电梯走去,一边用闲聊地口吻向他介绍参加这种晚会需要注意的东西。
“……如果你正在研究什么有趣的课题,可以试着找同样研究这一领域的大牛聊聊,如果他对你的研究内容感兴趣,等你投稿的时候可以选他做你的学术编辑,过稿率会高很多。如果你准备读博,也可以在这里寻找适合自己领域的导师,当面聊上两句,总比对着一长串名单,期待瞎猫碰上死耗子要好。”
进了电梯后,两人和电梯里的两位打了个照面。
罗师兄愣了下,随即热情地向那位站在年轻人旁边的老人,伸出了右手,“王教授,好巧好巧!”
“哈哈,小罗啊,”那个王教授也笑着伸出了手,和他握了握,“好久不见了……这位是?”
“陆舟,唐教授的得意门生,”收回手之后,罗师兄拍了拍陆舟的肩膀,笑着继续向他介绍道,“这位是燕大的王熹平教授,咱们国内代数数论领域的大牛啊。”
“王教授好!”
牛人啊!
听到这个曾经在文献上看到过的名字,陆舟顿时肃然起敬。
虽然这位大佬可能没他出名,但那只是别人低调而已。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大多数数学领域的研究成果,都是出在年轻时候,那会儿没有互联网,只有大字报……
王老先生一生学术成就无数,就陆舟知道的,包括解决了华罗庚老先生提出的关于整值多项式的华林问题的一个推广问题,证明了著名组合学家Ballobas关于有限阿贝尔群的一个重要猜想等等……
这些问题说起来肯定没有周氏猜想短短四个字朗朗上口,但学术价值却只高不低。
数论在燕大并非强势领域,王老先生算是独扛一面大旗。
“什么大牛不大牛的,别替我吹牛,”握住陆舟伸来的右手,王熹平老先生倒是没有什么架子,和蔼可亲地笑着说道,“小陆同学啊,我听你们唐教授提起过你,你好啊。我已经老了,咱们祖国的未来,还得靠你们这些青年才俊,你可得多多努力啊!”
陆舟肃然起敬:“教授您言重了。”
“有一说一,多学学你们唐教授,少和学你们秦院长那套,”摆了摆手,王熹平笑了笑,继续向陆舟介绍起了他旁边的那位年轻人:“这位是我的学生,魏文。”
魏文伸出手,淡淡笑了笑,说道,“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你好你好,”笑着和这位兄弟握手,陆舟笑了笑,心里却是想了好久。
见过?
到底在哪见过?
完全没印象啊……
寒暄了一番之后,王教授便带着他的学生,去了别的地方。
罗师兄拍了拍陆舟的肩膀,扔下一句玩的开心,也和他“分道扬镳”了。
看着会场内三五成群攀谈的人们,手中捏着香槟的陆舟心中不由感慨。
谁说学霸都不善言谈?
看来自己的姿势水平还有待提高啊。
在会场里转了好几圈,陆舟本来是打算找他曾经那篇论文的审稿人德利涅教授,上去膜拜一下,但看这位大佬旁边围了不少人,顿时就犹豫了一下。
天地良心,他绝对不是怂了,只是旁边一大堆鸟语环绕,以他目前的英语水平还是小有压力了点。
而等他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
MMP,人已经走了。
最终,转了好几圈的陆舟,还是坐在了会场休息区的沙发上。
就和每次去学校食堂吃饭时一样,如果一定要让他从一排座位中选出最舒适的那个,那么他一定会挑中那个看起来不怎么吵闹的位置。
摇了摇头,闲着也是闲着,陆舟从西装的内兜里取出了笔记本,继续研究起了先前在酒店里没想通的问题。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却是坐在了他的对面。
陆舟抬起头看去,一时间竟然没有认出来。
金色的秀发散开成微卷的波浪,柔和的五官轮廓少了几分西方的粗犷,除了那深邃眼窝上的一抹英气的柳眉。那从眉宇发梢流露的气质,倒是和哈利波特电影中,某位女学霸有几分相似。
黑色的晚礼服长裙与那白皙的天鹅颈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保守风格之下的神秘感,反倒不像是法国人的开朗,而是一种近似于维多利亚风格的神秘?
视线略微向下……
好吧,原来并不是所有洋人的胸都大啊……
盯着女士的某个部位一直看就太失礼了,陆舟只是匆匆一瞥,满足了好奇心便收回了视线。就在他正准备用闲聊的口吻打个招呼的时候,对面却是先开口了。
莫丽娜:“不去跳舞吗?”
“不去了,那里的气氛太热闹,不适合我……”编不下去了,陆舟干脆说了实话,“好吧,其实主要是我不会跳舞,你呢?”
莫丽娜抿嘴微笑:“我也是。”
陆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我还以为法国人都是跳舞高手。”
“彼此彼此,”莫丽娜抿嘴微笑,调侃道,“当初刚来美国的时候,我也以为你们华国人都会功夫。”
“这个……误会太大了。”陆舟汗道。
“我很好奇。”
“好奇什么?”
“为什么当一位美丽的女士坐在你对面,你依旧能无动于衷地思考数学问题?”
握草?!
读心术?
洋人这么社会的吗?
陆舟意外地看了莫丽娜一眼,也不否定,而是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莫丽娜盯着陆舟的双眼,抿嘴微笑道:“眼睛能说明很多问题。”
“……好吧,看来我有一双会说漏嘴的眼睛。”
陆舟干咳了。
他承认,他确实在想数学问题。
哪怕是现在……
对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看着舞池中一道道蹁跹的身影,陆舟的食指轻轻在桌上敲着,随着那华尔兹的乐曲打着节拍。
灵感这东西总是那么的玄学。
就如用那埋藏在无尽数字中的真理,一个不经意便会从他的指尖溜走。
虽然不止一次,他产生过求助于系统的冲动。
但系统答疑的原则,是在知道问题在哪的情况下,而不会指导他如何去求解某个问题,更不会提供什么方向性的建议。
而直接兑换孪生素数的猜想,需要的积分远远超过他持有的余额。
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陆舟捏紧了拳头。
忽然,他的心中一动,想到了系统中那个二十四小时的启发时间,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莫丽娜诧异地看着他:“怎么了?”
陆舟深呼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兴奋:“我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莫丽娜眉毛挑了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比和一位优雅的法国女士共进晚餐还要重要?”
“比和圣母玛利亚共进晚餐都重要!”
扔下了这句话,陆舟头也不回,向电梯快步小跑过去。
路过餐车的时候拿了两块面包,赶回房间之后,陆舟将两个小本子丢在了桌子上,从行李箱里面翻出了草稿纸。
一切准备就绪。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意识进入系统,启动了“启发时间”……
与深度学习时的感觉不同,也与服用专注胶囊时的感觉截然不同,离开系统空间的陆舟,并没有产生那种一切浮躁从胸中隔绝,只剩下纯粹的理性的感觉。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顺着脊椎一路向上,在融入他后脑的一瞬间,就如同窜入柴堆的火苗,将他的思维点燃。
“……奇怪的感觉。”
食指和拇指捏着眉心,陆舟眯了眯眼睛,只觉得视野之中的一切,都在微微晃动着。
与此同时,从脑海深处源源不断涌出的灵感,就如淌过溪谷的涓涓流水,冲刷着他的大脑皮层。
很难用语言描述那种感觉。
就好像在这一刹那,他全身上下所有神经末梢的触角,向外舒展了一米多长,冲破了肉.体的束缚,与宇宙万物直连……
窗帘上交错重叠的圆环,就如同一条抽象拉长的莫比乌斯环。
床单末梢鳞次栉比的纹理,正以逆时针诠释着斐波那契数列的内涵。
床头柜上的纸杯,向右挪一指宽的距离,和吊灯与床铺之间的距离,正好构成空间构图中的黄金三等分比例。
这些原本根本不会被他注意到的小细节,在这一刻是如此的碍眼。
就仿佛入目之中的一切,被抽丝剥茧,图形在脑海深处还原成纯粹的几何图像,数据被分解成纯粹的数字和运算符号。
这种感觉,对于艺术家来说,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天堂。
当然,同时也是强迫症患者的地狱……
将床头柜的杯子往右挪了大概几厘米,陆舟深回到椅子上坐下,呼吸了一口气,努力不去注意房间中的违和感,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纸上的问题。
即,是否存在无穷多个素数对(P,P+2)!
……
系统的功能一直很人性化。
启发时间一共24小时,可以随时启动,随时暂停。不过每次暂停之后,会在一段不短的时间里,出现“灵感枯竭”的症状。具体形容下,就是思维迟钝,反应下降、索然无味……之类的感觉。
经过了几次摸索之后,陆舟总算是熟悉了这一功能的用法。
而启发时间带来的效果,更是让已经被孪生素数猜想困扰半年之久的他,心中欣喜若狂。
以至于,陆舟几乎忘记了,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来到普林斯顿,也忘记了第五天下午的报告会,甚至在浑然不觉中,将系统任务抛在了脑后。
为了充分利用起每一个小时,他一天最多只开启四个小时,而且分成四次。在不中断思路的前提下,尽可能利用起每一小时,乃至每一分钟。
沉浸在对答案的寻觅之中的他,就像是巡逻在森林中的猎人,搜寻着那一闪而逝的白鸽,所留下的蛛丝马迹。
而那原本缥缈无踪的线索,在灵感爆发的影响下,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
即便偶尔也会走进思维的死胡同,但处在启发时间之下的陆舟,很快便能发现问题在哪,还有哪里需要改进。
这种体验,对他来说简直是前所未有的。
整整三天三夜,陆舟没有迈出过房门一步。
他将自己完全关在了这不过十平米的房间里,就连食物都是让酒店的侍者送上来的。
而那些写满的草稿纸,已经在桌角堆成了一摞小山。而揉成一团的草稿纸,更是在桌子底下扔了一地。
第四天的晚上。
顶着深深的眼袋,陆舟看着揉碎的第三百零七个纸团,一边给圆珠笔换上新笔芯,一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还剩最后两个小时吗?”
眼角余光扫了眼手机屏幕中的计时器,陆舟捏了捏酸涩的眉心,意识进入系统空间,解除了启发时间。
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凉到了脚心。
那种妙不可言的感觉,瞬间离他而去,就如同从天庭回到凡间。
沸腾的大脑逐渐回归了平静,陆舟深呼吸一口气,将胸中的浊气吐出。
这几天都没出过门,机会难得的学术会议算是浪费了。
不过,相比起这几天所获得的收益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
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距离揭开孪生素数猜想最后一层面纱,已经越来越近了。
就差那么一点……
陆舟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
他准备出去散个步,然后洗个澡,再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一切等第二天起来再继续。
走出酒店,穿过帕尔默广场,沿着公路一直走进了普林斯顿校园,冰凉的晚风吹在脸上,陆舟顺着石砖铺成的走道,一个人散着步,放空过热的大脑。
如果要让陆舟来评价这里的话,比起一座大学,这里更像是一座城堡,但并没有森严的阶级和严防死守的戒备。这里的学生富有热情,和北美的其它大学的学生一样会在晚上开派对喝道很晚,但碰到很酷的问题时,也会拿出百分之两百的热情钻研进去……
至于更多的地方,只是惊鸿一瞥的他,暂时还没看到。
沿着公园一般的草坪继续走着,陆舟忽然偶遇了一个熟人。
就在陆舟看向他的时候,他明显也注意到了陆舟这边,伸手打了个招呼,向这边走了过来。
“你这几天怎么了?我正准备去找你。”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罗师兄古怪地打量了陆舟两眼,尤其是在他的眼袋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你不会碰了些不该碰的东西吧……”
“确实,”陆舟叹了口气,“碰到了一道难题。”
疑虑瞬间打消了,罗师兄松了口气,问道。
“什么难题?”
“关于孪生素数的无限性。”
罗师兄摇头说道:“抱歉,这个我帮不了你,我们的研究领域不在一个频道上。”
陆舟随口问道:“你的研究进展如何?”
罗师兄叹了口气:“上帝扔下的六面骰子在希尔伯特空间中出现了第七种结果,这既是数学问题,也是量子力学问题,同时也是我们研究所面临的困境。”
陆舟深表同情道:“那可真是伤脑筋了……”
“是啊,简直是地狱。”罗师兄叹了口气,“昨天我和王熹平教授讨论了很久,探讨如何从数学角度解决这个物理学上的问题,但依旧毫无头绪。”
“六面骰子的第七种可能性吗……”反复默念着这句话,陆舟脸上的表情陷入了沉思。
两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回到了帕尔默广场。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刻,这里总是那么热闹,勾肩搭背的人们走向酒吧,就仿佛这里有庆祝不完的胜利一样……
见陆舟不说话了,罗师兄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在帕尔默广场旁停下脚步,陆舟忽然抬起头,瞳孔渐渐发亮,语气中带上了兴奋,“看到那只白鸽了吗?”
罗师兄愣愣地看着他:“什么?”
“我说那只鸽子!”
“在哪儿?”
顺着陆舟看去的视线,罗文轩四处寻找那只白鸽。
当他搜寻无果,回过头来时,陆舟已经不见了……
学术交流会的第五天上午。
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快步走到了306号房间门口,礼貌地伸手敲了敲门。
“陆舟先生,您的报告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请问您现在是否方便?”
房间里面传来一声响动。
紧接着,声音传来出来。
“现在?我的报告会不是下午吗?”
那西装男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尴尬,轻声咳了咳,继续说道:“准确来说是一个小时后,因为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某位比利时的报告者因为行程问题,临时撤销了投稿论文,我们的讲座时间表出现临时调整……您没有看过邮箱吗?”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叹气。
“……等我洗个澡。”
那位会务组工作人员松了口气。
“为您带来的不便,我们深感抱歉……另外,麻烦您不要洗得太久。”
……
1号演讲厅内,比金陵大学阶梯教室还要稍微大一号的房间里,台下人头攒动,坐着大概两三百来号人。其中有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也不乏学术界的大牛。
比如已故数学皇帝格罗滕迪克的得意门生皮埃尔·德利涅教授,比如来自燕京大学的王熹平教授……
可能是因为精神状态欠佳的缘故,站在讲台上的陆舟,心境意外的平静,丝毫没有紧张,或者在此之上的怯场。
扶正了话筒,陆舟整理了下发言思路,看到会务组工作人员给出的“可以开始了”的示意之后,缓缓开口说道。
“我的论文大家应该都已经看过了,本来按照会务组的安排,今天这场报告会的内容应该是梅森素数分布规律的研究……但因为会务组任性的时间表安排,导致这场本应出现在下午的报告会被挪到了上午,所以也请允许我提一个小小的任性的请求。”
停顿了片刻,陆舟看向了旁边的会务组工作人员,“可以帮我挂一块白板在上面吗?”
那会务组的工作人员愣了下,迟疑道:“没问题,可是投影仪在白板上的投影效果很差,后面的人可能看不见。”
“再给我一支笔就好,”陆舟看了眼投影仪,“这东西可以关掉了。”
台下不少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知道陆舟准备干什么。
会议会务组的工作人员同样在好奇着,不过很显然他们碰到“天才们”更奇怪的要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很快便照办了,从隔壁的教室拖来了一块白板。
从会务组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了记号笔,陆舟点头说了声“谢谢”,便转过身去面向白板,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进入系统空间,开启了启发时间。
最后的一个小时。
他将在这里,完成最后的证明!
睁开双眼,陆舟抬起笔。
在白板上,写下了第一行算式……
就在陆舟一丝不苟地板书着证明过程的时候,会场内的氛围有些躁动。
一言不发就算了,连PPT都不放,对于那些头几次参加学术会议的菜鸟来说,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坐在后排的两个学生模样的人,收拾了东西悄悄退场。
学术会议的时间只有那么几天,能听的讲座只有那么几场,这三十分钟对报告者很重要,对听讲座的人也很重要。
至于那些经常参加各种学术会议的大牛们,倒是见的多了,脸上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他们关注的是报告者拿出来的成果,而不是报告者本身……
当陆舟写到第十行算式的时候,原本面无表情的德利涅教授,眉毛忽然挑了挑。
翘着的腿换了个姿势,看向旁边的助教,他低声说道,“笔记本带着吗?”
那助教愣了下,迅速取出笔记本和笔,“带着呢。”
“谢谢。”
将笔记本搁在了膝盖上,德利涅盯着白板上的一行行算式,眼神逐渐认真了起来。
与此同时,坐在会场的另一边,王熹平老先生也在盯着白板。
虽然年事已高的他,即便带着眼镜也不是那么容易能看清白板上的东西,但他依旧看的很认真,也看的很仔细。
坐在他旁边的,是燕大的学术交流团,由三个本科生和一名研究生与一名博士生构成,其中有他带的学生,也有他老朋友托付他带出来见世面的。
盯着正前方的白板,魏文皱眉道:“筛法?他想干什么?”
是啊。
他想干什么……
王老先生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不过当他看到第十行算式的时候,浑浊的双眼瞬间眯起,随即睁开了一丝难以置信。
看到这里,他大概猜到了。
但却不敢相信……
他竟然要在这里挑战世界难题?证明孪生素数猜想!?
不是疯了就是疯了……
“……筛法?他在证明哥德巴赫猜想第二种表述?不,不对,这步骤……”莫丽娜盯着白板,笔尖戳着手上的笔记本,蓝宝石般的瞳孔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神采,“……泽尔贝格教授于95年发表在《数学年刊》上的论文,关于拓扑学方法对筛法理论的补充性研究……他是在挑战孪生素数猜想!”
当陆舟写到第二十行算式的时候,会场内百分之三十的人都已经明白了,台上的这位报告者究竟想干什么。
至于剩下的人,看不懂也无所谓了。
这种学术会议本身就是开放式的,难的只是报告会论文的过稿和被邀请,报名参加并没有太高的门槛,倒不如说主办方巴不得你过来送钱,毕竟报名费可不算便宜。
而且退一万步,就算没有报名也没太大关系。
这种半开放式的学术会议,虽然会务组有发入场证,但进来听讲座并不检查这玩意儿。所以很多没有报名的人,并不妨碍他们过来听报告会,和学术海报的“摊主”讨论数学问题。
唯一的区别是,他们没办法张贴自己的海报,没办法住进被包场的普林斯顿酒店,更没法参加第一天和最后一天的鸡尾酒晚会。
盯着白板,紧握钢笔的魏文,忽然出声道:“Vinogradov的三素数定理?”
王熹平教授点了点头:“是的。”
魏文忍不住问道:“教授……他到底想干什么?”
王熹平教授笑了笑:“呵呵,看不出来吗?”
魏文神色凝重,摇了摇头。
“那就继续看下去吧。”王熹平教授叹了口气,看着台上的那块白板,赞许地点了点头,轻声感慨,“看来这老唐,带出来了个好苗子啊……下个二十年,可以期待下了。”
并没有注意到会场内的动静,陆舟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在了白板,手中一笔一画的速度不快,但却格外的慎重,格外的用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站在一旁的会务组工作人员,不断看着手表。
终于,在还剩五分钟的时候,那位穿着西装的工作人员见QA环节还没有开始,便咳嗽了声,例行公事提醒道。
“还剩五分钟,请报告人控制发言时间。”
陆舟不为所动地站在白板前,用手中的记号笔板书着,就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已经彻底屏蔽外界干扰的他,这会儿连中文的提醒都不一定能听得进去,更别提还得过脑翻译一下的英语了。
终于,又是五分钟过去了。
两名会务组工作人员交换了下眼神,准备上台去提醒下,这位忘记时间和场合的发言人。
然而就在其中一个工作人员刚刚上台的一瞬间,一道并不洪亮却清晰的声音,从会场的第一排传来。
“让他继续。”
说话的人,是皮埃尔·德利涅。
看到这位大佬,那工作人员下意识地怂了一下。
不过出于职责,他还是面露难色,向这位大佬解释道:“可是下一场报告会很快就要开始……”
将笔记放在了一边,缓缓站起身来,德利涅教授回头看了眼身后,缓缓开口说道:“下一场报告会临时调整到4号备用演讲厅,想听下一场的人可以先过去了。”
话音落下。
十秒钟过去了,没有人动。
也没有人愿意动。
那些看不明白的人,早就已经离场了,也不会坐到现在。
而剩下来的人,不但能看懂这位报告人在干什么,甚至已经看出了些许门道。
在报告会现场挑战世界级的数学猜想?
敢这么做的人,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如果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那么此时此刻坐在这里的他们,便是在见证一个伟大伟大时刻的到来。
而无论是哪一个,对“傲慢”的普林斯顿人来说,都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还有什么疑问吗?”
德利涅教授看向那位工作人员。
“没有了……”
那工作人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退到一边去。
开玩笑,这位大佬发话,他哪敢有意见。
能同时获得菲尔茨奖和沃尔夫奖的数学家,截止到目前,全球只有13位,而在此基础上同时获得克雷福特奖的数学家,全世界只有两人一个是德利涅,一个是丘成桐。
就是国际数学联盟主席在这里,也得给这位大佬面子。更不要说他们联邦数学学会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员了。
如果有注意到后面发生的事情,陆舟肯定会礼貌地说声谢谢,不过此时此刻的他,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身后,甚至连工作人员的那声提醒都没有听见。
看着写满的四块白板,他停下了笔。
这四天来的成果,差不多到此为止了。
剩下的那部分,就需要他现场解决了。
启发时间,还剩半小时。
彻底进入状态的他,已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于何地。
全然忘却了台下的听众。
全然忘记了那一双双盯在自己背后的双眼。
在这个不分国界,不分肤色,不分地位尊卑,所有人都能畅所欲言的舞台上,陆舟望着白板上那一行行算式,心境超然于我的平静。
他。
提笔。
【S(α)=Σane(nα);M,N∈ζ……】
锐利的视线盯着白板,一直在思索着的德利涅教授,忽然开口,向旁边的老朋友问道:“你觉得他能成功吗?”
一直盯着白板上的算式,泽尔贝格教授笑了笑:“不好说,不过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期待下。数学本身就是天才的领域,百分之七十的杰出成果,都诞生在四十五岁以下的青年才俊身上。”
“这就是你转去研究弦理论的原因?”德利涅盯着白板上的算式,笔尖停在了记事本上,仿佛黏在了那里一样。
“呵呵,”泽尔贝格教授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也许?”
演讲厅的另一侧。
魏文双目一动不动地盯着白板,看着他心目中的竞争对手,站在那个舞台上,挑战着世界级难题。而那一行行步骤,已经越来越超出他所了解的范畴,甚至于到现在这一步,他连跟上这位的思路都很勉强。
终于,他忍不住低声道。
“教授。”
盯着白板的视线一动不动,王熹平教授笑了笑:“怎么了?”
“你觉得……他能成功吗?”
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这个问题,王熹平教授摇了摇头,“不好说,数论这一领域,比数学的任何一个分支都考验天赋,如果他成功了,传出去不失为一段佳话。”
魏文立刻问道:“如果他失败了呢?”
王熹平教授想了想:“……如果失败了,他可能承包普林斯顿所有数学人,今年全部的笑点。”
还有那些国内外无良媒体的讥讽中伤,这些都是可以想象到的。比如,一个自大狂妄的蠢材临阵换稿,试图在学术会议的现场挑战世界级的数学猜想,最后被轰下台去……虽然科研需要的正是这种勇于挑战的精神,但永远不要指望媒体人能够有多少社会责任感。
想到这里,老先生心里为他捏了把汗的同时,也是忍不住感慨。
还是年轻好啊……
这种勇气和这种闯劲,也只可能出现在年轻人身上了。
到了他这个年龄,需要顾虑的东西太多了。
年龄越大,便越是求稳,而人越是求稳,便越是难以寸进。
不只是灵感的问题,也不只是衰老导致的专注力下降和记忆力的衰退。
一名传统体制下的数学教授,很难下决心去挑战某某猜想之类的大课题,因为三五年的精力投进去了,结果很可能是颗粒无收,最终没法交差、通过考核。
而相比之下,陆舟作为一名本科生,身处体制之外,没有来自学业上的压力,也没有各种会议和应酬的烦恼,可以凭着一颗纯粹的求知心,心无旁骛地去探索,最终在灵感的激发下取得重大成果……
哪怕失败了,他也输得起。
如果他成功了……
可能,在新一代的青年才俊中,能胜过他的,也只有那位提出“P.S理论”并构建了一个全新数学框架,被视为格罗滕迪克接班人的年仅二十多岁的德国最年轻W3教授彼得·舒尔茨了。
或者,至少是这一类人。
18年的菲尔茨奖不好说,已经在代数几何领域战果无数的舒尔茨将成为他的最大竞争者,还有同样来自德国的布伦德勒(Brendle)。不过今年的拉马努金奖和17年的柯尔奖(数论领域最高奖),以孪生素数猜想的份量,完全可以期待下。
看向演讲台上的那个背影,王老先生的眼中,满是赞许。
坐在他旁边的魏文一言不发,看着讲台上表情复杂,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台上。
第五块白板写满。
三十分钟的启发时间,在五分钟前就已经结束了。
但到了这里,胜负已经没有了悬念。
看向了工作人员拖来的第六块白板,陆舟缓缓吐出了胸中的浊气。
嘴唇微动,面对着写满的五块白板,他小声低语。
“上帝扔下的六面骰子,出现了第七种可能,因为被扭曲的骰子两面着地。”
“希尔伯特老先生对素数无限性的拓扑学方法证明,大概便是出于这层灵感的启发吧……”
面对崭新的白板。
他,再次抬起了右手。
手中的笔尖如一寸青芒,向那宝藏前垂死挣扎的巨龙斩去!
【S(2)-(logkx)S(1)>0对K≥2时成立,可接受数组H=……】
【……】
【故,存在无限多个孪生素数对。】
台下。
眯着的眼睛微微放大,德利涅教授的嘴角绷紧,忽然舒展开一丝笑意。
坐在他旁边的泽尔贝格教授笑了笑:“我在运用拓扑学方法对筛法理论进行补充性研究的时候,曾想过自己的工作可能为后人解决哥德巴赫猜想提供思路,却没想过这把剑会被用来砍向波利尼亚克猜想的K=1形式。看来,他回应了我们的期待。”
德利涅放下了手中的笔,摘下眼镜,捏了捏微微酸痛的眼角。
只说了一个词,用的是他的母语。
“是的。”
台下万籁俱静。
台上一人一笔。
随着最后一行算式写下,陆舟后退两步,最后看了眼面前一字排开的六块白板。
背后的会场静悄悄的,以至于他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应该……没问题了。
深呼吸了一口气,陆舟转过身来,背对着自己的答卷,面向演讲台下屏息以待的听众。
用肯定的语气,他说道。
“孪生素数对是无限的,我们向波利尼亚克猜想又迈进了一大步。”
“耽误了大家一点时间,我的证明结束了。”
时间与空间在这一刻发生了跃迁,仿佛回到了那个考场,那个停笔交卷的瞬间。
心中百感交集。
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陆舟将手中的记号笔,轻轻搁在了讲台上。
灯光之下人头攒动。
这一刻,现场的所有人,都是见证者,亦是阅卷人。
这份答卷,面向的是整个世界。
面对着全场听众,陆舟微微鞠躬。
转身。
向一片寂静的台下走去。
惊讶。
诧异。
难以置信。
所有人都失去了声音。
演讲厅内,死一样的寂静。
打破沉默的,是一位老人。
他站起身来,鼓起了掌。
啪啪啪……
掌声渐渐响起,从第一排,向后排扩散。
从淅淅沥沥的小雨,变成了瓢泼而下的大雨。
啪啪啪啪——!
不只是掌声而已。
后排的学生站起身来,吹起口哨,欢呼着。
无论是普林斯顿的学生,还是普林斯顿市的夜校生,亦或者千里迢迢赶来参加这场数学会议的人……
这一刻。
他们共同见证了一个伟大的时刻!
数学殿堂上的问号,被一支黑色的笔,轻轻划去了一个。
与此同时。
一位天才,在此刻崛起。
整个演讲厅,被掌声填满。
掌声追逐着他的脚步,飘向了演讲厅外。
站在演讲台的旁边,先前准备上台提醒陆舟该结束了的那位工作人员,虽然看不懂白板上的证明过程,但在气氛的带动下,也忍不住鼓起了掌。
旁边的同事,忍不住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胳膊,揶揄道。
“如果当时你打断了他的思路,这一刻在数学史上留名的可能就是你。”
“以什么样的名义?”
“灵感的终结者,名为乔治的联邦数学学会实习生,亲手扼杀了一个数学天才。”
“哦,别这样,弗朗西斯先生会杀了我。”
弗朗西斯是联邦数学学会的主席,一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头,说话的语气总是慢吞吞的。
但偶尔,也会面露狰狞。
两人的交谈,被掌声所掩盖。
演讲台下。
听着那余音未绝的掌声,盯着白板上的算式,魏文心中怅然若失,略微沙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解开了?”
这就是他的对手吗?
这就是他渴望在美赛上击败的强者吗?
国赛的惜败记忆犹新,2月美赛决胜在即,在普林斯顿与对手重逢的他,本应昂首挺胸地直面挑战。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却是一阵索然无味。
挫败感?
不是……
失落?
有点。
就好像,那个人已经走远,已经踏碎虚空而去,进入了另一层境界。
无论是高考状元还是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金牌亦或者同学们的崇拜,哪怕是他所拥有的一切荣耀全部扔进去,也无法填平此间的沟壑。
他失去了一位可敬的对手。
不是因为胜负,只是……
被轻描淡写地甩在了身后。
一直盯着白板上算式的王熹平教授,听到学生的发问,缓缓点了点头。
语气欣慰,老先生轻声感慨:“嗯,解开了!”
后生可畏啊……
心中感慨之余,老先生也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等回去之后就写信,向上面推荐这位栋梁之才,参加万人计划青年拔尖人才的选拔!
不,等一回酒店就写,写完就回国。
不止如此,还要拉上老唐、老任几个老家伙一起署名。
年龄、资历、学历,对于这种人才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便是那些已经入选的博士生,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这般程度?这样的人才要是留不住,那就不只是笑话,更是一大损失!
菲尔兹奖不缺华人,但华国却需要一块菲尔兹奖。
从那个年轻人的身上,王教授看到了希望……
……
黑板上的那些东西,已经刻在陆舟的心里,一段时间里是不可能忘掉的。
至于会不会被剽窃?
呵呵,数学年刊的编辑至少有两个坐在台下,能干出这种蠢事儿的人,多半也不太可能在期刊或者学术会议上投稿。
终于搞定这道题,走下讲台的陆舟什么也不想干,只想回酒店躺着,好好睡一觉,无论是事情等第二天起来再说。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自己刚才的行为,在普林斯顿数学系的学生们还有那些来自其他大学的同龄人们的眼中,究竟有多酷。
就在他跨过门的一瞬间,便被从演讲厅里追出来的人给追上了。
人们包围了他,就像包围了一名超级碗的冠军,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没有草坪,陆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扔到天上去。
“嘿,兄弟,干得漂亮!你刚才写最后一步的动作,简直酷毙了!可以再做一次吗?我想拍个照!”
“帅哥,有联系方式吗?你可以写我手上。”
“等一下!让我拍张照!让我拍张照,我要发推特上!哦,谢特,别挤我!”
那嘈杂的声音,一下子把陆舟心中的困意给驱散了。
说实话,这群人实在是太热情了,热情到他都有些怕了。
冲着他吹口哨,拉着他合影照相倒没什么,可有的人上来就给他一个波涛汹涌的熊抱。
带球撞人也就算了吧,某个热情的拉丁裔小姐姐,拉着他拍照的时候,对着他的脸就啵了一个。
这一下不要紧。
后面的人再一起哄,这些小姐姐们就更大胆了,让陆舟慌得不行。
最可气的是,这群人一点都不讲礼貌!更是没有一丁点儿节操!
看到他不好意思的样子,反而起哄的更带劲了。
连帅气的发型都顾不上了,陆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从人们的笑声和欢呼声中突出重围。
不过谢天谢地,好歹是保住了初吻。
这东西,可比什么发型重要多了。
要是丢在这里,那可就亏大了!
……
离开校门,快步穿过帕尔默广场,逃回酒店的陆舟刚搭上电梯,忽然一道人影从他身后闪了进来。
当陆舟看着她的时候,她也在看着陆舟。
轻咳了一声,陆舟试探着提议道:“呃……合影签名我都没意见,但为了华法友谊,咱别动手动脚如何?”
眉毛饶有兴趣地挑了下,双臂抱在胸前的莫丽娜小姐,直接无视了陆舟的发言,夹在左胳膊下的右手按了下5号数字:“我在707号,你去哪?”
“三零……咳,帮我按下三号。”陆舟咳嗽了声。
好险,房间号差点就被套路出来了。
“三楼是吗?”莫丽娜看了下电梯门旁边的楼层表盘,有些捉弄人地看了陆舟一眼,调侃道,“可惜已经过了,反正也是顺路,要不去我房间坐会儿?”
陆舟摇头:“不用了,我现在只想回去睡觉。”
莫丽娜:……
电梯到了七楼,叮咚一声停下。
见电梯还要向上的样子,陆舟便走了下来,伸手在表盘上按了下。
看着执着于尽快回去的陆舟,莫丽娜也没急着回去,而是揶揄了句:“你们华国男人都是这么不解风情的吗?”
陆舟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暂时不太想考虑数学问题。”
莫丽娜眉毛挑了挑:“你怎么知道我打算向你请教数学问题?”
陆舟咧嘴一笑,略微得意说:“因为眼睛能说明很多问题,这还是你教我的,我猜的对吗?”
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是注意到了陆舟深深的眼袋,莫丽娜也就没再勉强,而是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包湿巾扔给了他。
陆舟:“纸巾?”
莫丽娜淡淡笑了笑:“你的脸上至少有三道口红印子,需要镜子吗?”
握草?!
一想到自己那帅气的脸上,竟然挂着唇印走了一路,陆舟脸色顿时一变,迅速接过纸巾,在脸上抹了两下。
果然,纸上留下了两道红印子。
“好好睡一觉吧,但千万记得,可别错过了明天下午的闭幕式和晚上的派对,”看着拿着纸巾擦脸的陆舟,莫丽娜弯了弯嘴角,用揶揄的口吻说道,“尤其是明晚的派对,你可是主角。”
也不等陆舟问什么意思,她便转身走掉了。
数学猜想与数学猜想之间,或许存在学术价值的区分,但很难用一个确定标准,去衡量一个猜想的难度。
毕竟一个根本没有被证明是否为真的东西,该如何去衡量它的难度呢?
这本身便是一个伪逻辑。
不过非要给数学猜想与数学猜想之间划分等级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抛开政治意义、经济意义、新闻渲染等一切非学术因素,只谈论“对当今数学界”的学术价值,那么成千上万的数学猜想可以大致分为几个梯次。
第一梯次,无疑是黎曼猜想、NP完全问题、杨-米尔斯规范场存在性和质量间隔假设之类的千禧年难题,即所谓的世界七大数学难题,以及希尔伯特23问中的部分问题等等。
这些猜想一旦被证明,推动的不仅仅是数学界的发展,对其它学科领域也将产生及其深远的影响。
第二梯次,自然是知名度最高的近代三大数学难题,哥德巴赫猜想,四色问题,费马大定理。其中两个已经被解决,剩下的一个陈老先生已经做到了“1+2”。另外,朗兰兹纲领中的部分问题和希尔伯特23问中的部分问题,同样可以排在此列。
第三梯次,这一层级的猜想和第二梯次之间的区分其实并不明显,而且涉及到主观上意见,可能会存在较大的分歧。取其典型的话,雅克比猜想可以算在此列。
而证明这一层级的问题,距离菲尔兹奖便不远了,至少也能获得提名……当然,前提是在四十岁以下。
至于第四梯次,周氏猜想可以算在此列,一切一二三梯次问题的子问题,或者某个猜想的“弱猜想”,也可以塞进去。
第五梯次就更多了,一些无人问津的冷门分支,某个名不见经传的数学家提出的猜想,一切够不上第四梯次的猜想,都可以被列入这一梯次之内。
如果按照这种分级方法的话,波利尼亚克猜想可以算在第三梯次,而孪生素数猜想算是波利尼亚克猜想的“K=1特殊形式”,但考虑到学术价值高于“对梅森素数分布规律的研究(周氏猜想)”,所以介于第三梯次与第四梯次之间,且无限靠近第三梯次一侧!
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凭借这以卓越贡献,18年菲尔兹奖的提名,陆舟肯定是稳了的。而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大概便是13年拉马努金奖得主,“德国学神”彼得·舒尔茨了,据说他正在挑战著名的weight-monodromy猜想,进度暂不可知。
当然了,对数学猜想的钻研,不过是理论数学研究中的一部分,而并非全部。很多人一辈子也没证明过什么重大的数学猜想,但并不妨碍他对整个数学界做出的贡献。
比如奠定了现代代数几何学基础、并彻底改变了泛函分析这门学科面貌的格罗滕迪克老先生,单是这两样贡献,恐怕便是任何一个数学猜想都无法比拟的。毕竟当今不少数学猜想,便是基于他的“概型理论”而提出的。
攀登数学的高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孪生素数猜想的证明,不过是通往珠峰上的一小步。
陆舟深刻地清楚,自己的研究成果,不过是对希尔伯特第8问中部分问题的回答。
他的心中虽然激动,激动地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却并没有在此之上的膨胀。
对世界了解的越多,脑袋里装得东西越多,便越是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其实陆舟也不是很清楚,此时此刻自己心中的真实感想究竟是什么。不过,不管他自己是如何想的,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名字在普林斯顿火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
昨天的报告会上,有一位来自亚洲的小伙子,当着全场所有报告会听众的面,现场干掉了一个世界级的数学猜想……
……
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从床上爬了起来。
推开洗手间的门,坐在浴缸里泡了个热水澡,换上新衣服的陆舟,站在镜子面前照了照。
嗯,不错。
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可惜就是没什么肉。
哎,这怎么吃都吃不胖的体质,真让人伤脑筋。
镜子照够了,陆舟走到窗户边上,拉开了许久未开的窗帘。
这一觉,他睡得格外舒坦。
这大概是他来北美的这几天里,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只不过,看窗外的天色,似乎没什么变化。
如果不是感觉精神状态好的不能再好,他都要怀疑自己究竟睡过了没……
陆舟脸色忽然一变。
等等,现在是几点了?
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三点半了!
想到还有一场闭幕式等着自己,陆舟二话不说跑去玄关穿上鞋子,冲出了门外。
下了电梯,穿过大厅,一路上除了酒店的侍者外,一个人都没看到。
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跑到门口的陆舟,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低头看手机的白人小哥。来不及解释,扔一下句“sorry”,他便立刻问道:“现在是学术会议的第几天?”
那小哥表情不满地说道:“第六天,伙计,走路当心点!”
好险!
陆舟松了口气。
看来这这闭幕式总算是没有错过。
不过想想也是,就算他爆肝了几个晚上,也不可能一觉睡个两天两夜那么夸张。
就在这时,那白人小哥盯着陆舟看了半天,忽然回过神来,眼睛瞪大:“等等,你……莫非是卤肘?”
卧槽?
陆舟差点喷了他一脸。
MMP!还想把我给卤了!
够狠!
看了眼手机,可能是从推特上确认了照片,那白人小哥顿时眼睛一亮,拉着陆舟不让走了。
“嘿嘿,听着,你让我的毕业论文报废了,你猜我的论文写的是什么?我巧妙的寻找了一个拉姆达函数,证明了存在无穷多对素数相差都小于242,将2到246的差距又缩短了一步!而就在昨天,你不但杀死了这只会下金蛋的母鸡,还让我两个月来的研究成果泡了汤!”
陆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这个美国佬,并随时准备向旁边的保安招手。
不过好在这位小哥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拉着他一顿哔哔而已。
“……该死,不过干得漂亮!我猜的也是这种证明方法,运用拓扑学的方法……只不过我没想到筛法还能这么用。认识一下,我叫卡里斯特,晚上一起喝一杯?看在你让我延迟毕业的份上,这杯酒无论如何都是你欠我的,喂喂,别跑啊,嘿!”
陆舟头也不回,果断跑了。
……
大礼堂内,人头攒动。
闭幕式即将开始,不过感觉人没有最开始那么多了。
陆舟记得好像听罗师兄说过,很多人参加学术会议并不会老老实实待到最后,很多人做完了自己的报告,听完了自己想听的讲座,或者谈到了志趣相投的对象,就出去满世界浪了。
陆舟四处张望了下,没找到罗师兄,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那个叫迪让的印度小哥。
令人惊讶,这货竟然还没走?
抗压能力这么强的吗?
注意到陆舟的视线,这位印度小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回应了一记怨念十足的咖喱式白眼,便看向了一边不再理他。
陆舟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如果他引用了别人未发表的研究成果,他倒是会小小的愧疚下,但这位……这口锅怎么也到不了他头上。
闭幕式开始了。
大厅内很快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一位看上去不怎么靠谱的老头,拄着一根黑色的拐杖,慢吞吞的走上了讲台。
弗朗西斯,这一届联邦数学学会主席,同时也是国际数学家联盟的成员。
之所以说他看起来不怎么靠谱,因为他那慢吞吞的动作,总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在讲话的时候突然睡着,或者在上台阶的时候摔倒。
“自我介绍下,弗朗西斯,别的也没什么好介绍的……再说下去,小伙子们也该不耐烦了,就让我们直接开始吧。”老人和蔼的笑了笑,说道。
台下的人们也跟着善意地笑了笑,送上了鼓励的掌声。
老人推了推眼镜,将演讲稿翻了一页,碎碎念着。
“首先,非常感谢诸位参加这场数学交流会议,也很感谢派克公司、亚马逊集团……等企业的赞助。无论多么崇高的事业,没有好人们的帮助,我们的事业就没法向前……”
“……在伟大的事业面前,我们所做的工作都是一样的,不分高低贵贱,哪怕你们的结论暂时错误,哪怕你们遭到了言辞激烈的反驳,也并不意味着你们就不够优秀。正好相反,站在这里的你们,已经比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更有勇气,更有才华。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还能见到你们这些朝气蓬勃的小伙子小姑娘们……当然,和我一样的糟老头子也欢迎,永远欢迎。”
“晚上还有一场派对……”
“对了,最关键的事差点忘了。”老人推了推眼镜,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本届学术交流会议的最佳青年报告者,将获得由亚马逊集团赞助的一万美元奖金和联邦数学学会颁发的证书……获奖人是陆舟。好像没什么悬念?我想了想就不卖关子了。”
拐杖用力跺了跺木地板,弗朗西斯老先生提起精神,面向台下翘首以盼的所有人,笑着说道。
“那么,玩的开心!”
“另外,冠军属于费城老鹰!”(超级碗)
台下的年轻人吹起了口哨。
在雷鸣般的掌声和轻松的氛围中,这场学术会议圆满落下了帷幕。
陆舟也没想到,自己去了一趟美国,非但没把学校给的经费花完,还带了一万美元回去。
这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逆着涌向礼堂外的人群上前,走上颁奖台的陆舟,从弗朗西斯老先生的手中接过了一本证书,和一张支票。
“祝贺你,来自金陵大学的陆舟,你的报告令人印象深刻,我听到德利涅、泽尔贝格等许多教授,都对你的展示给出了很高的评价。虽然你对展示的内容作了临时更改,但我想这并不妨碍内容本身的精彩。”
“如果你愿意就读普林斯顿攻读博士学位,相信很多教授愿意为你写推荐信,当然,这里面也包括了我自己。”
就读普林斯顿攻读博士学位不但需要良好的纸面成绩,还需要各种在学术活动、课外活动等等的证明,以及最关键的三封以上来自同研究领域牛人的推荐信。
“那么我也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去享受学术会议剩下的时间吧。”拍了拍陆舟的肩膀,弗朗西斯先生拄着黑色的拐杖,慢吞吞地走向了幕后。
看了看弗朗西斯先生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证书。
陆舟的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自己这,算不算是积极参与到了这次学术会议中?
虽然是以一种另类的方式。
算了,这些东西还是交给系统去烦恼吧。
评价究竟如何,等到晚上回了酒店,一切都能揭晓了。
向礼堂外走去,陆舟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留着光头、穿着风衣的老人。
在陆舟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在看着他。
当陆舟走近过去,他开口说道。
“出色的证明。”
“谢谢……您是德利涅教授?”
“是的。”德利涅教授点了点头。
这位老教授话很少,和陆舟那位钱师兄有点像。
不过不同的是,即便这位老人一言不发,从他的视线中,也能感受到一种明显压迫感。
传言,这位一丝不苟的老人有一个习惯,在听任何讲座之前,他会在脑袋里大概准备3到4个可能存在的反例,如果确定报告者是错误的,他会毫不留情地在提问环节拿出反例……
相比起温和的讨论,这种方式可能是最令人下不了台的否决方式了。
可能这种压迫感就来源于此?
在沉默中停顿了大概半分钟,德利涅教授再次开口。
“你的那篇论文,要不要考虑在《数学年刊》上登刊?”
听到这一句,陆舟愣了下。
数学年刊有很多,国外有,国内也有,而德利涅教授所指的,显然不是太平洋对岸的,而是普林斯顿办的《Annals-of-Mathematics》——当今数学界最具权威的四大“综合性”数学期刊之一。
陆舟立刻问道:“可以一稿多投吗?”
德利涅教授摇了摇头:“不算一稿多投,你投稿学术会议的论文是梅森素数分布规律的研究,而不是孪生素数猜想的证明。虽然会务组肯定会很乐意接受你的补充投稿,但我不推荐你通过这种补投的方式发表研究成果,更何况这种数学会议也算不上什么顶尖的学术会议。”
停顿了片刻,他继续说道,“如果你愿意投稿在数学年刊,尽快把你的论文整理一份发给我,过段时间我可能会比较忙……但近期还是有时间审稿的。”
陆舟:“我回酒店就准备。”
“也不用那么着急,今天就好好享受派对和啤酒吧,我还不至于那么不通情达理,”德利涅教授罕见地露出了笑容,不过也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间而已。
犹豫了一下,他从风衣的内兜里,取出了一封信,缓缓递到了陆舟的手中。
“这是?”
困惑地看着手中的信,当看到寄件人的时候,陆舟愣住了。
【亚历山大·格罗滕迪克】
卧槽?!
看着陆舟脸上震惊的表情,德利涅教授轻咳了一声,缓缓开口说道:“这封信写于去年11月份。”
“我本以为这么多年了,离开数学界多年的他对外面的事情已经漠不关心,直到他将一叠未拆封的信交到我手上,让我照着名单,在合适的时候,转交给那些在数学领域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而这封信,属于你。”
看着手中的信,感受着它的重量,陆舟深呼吸了一口气:“谢谢。”
“不客气,应该是我谢谢你。”
微微点了点头,德利涅教授留下了这么一句意义不明的话,便转身走掉了。
……
晚上的派对,陆舟最终还是选择了错过。
洋人的热情,他实在不想再尝试一次了。
而且,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大概会被灌很多酒。
上次好歹保住了节操,这次要是再加上酒精的刺激,怕就不是丢掉节操那么简单了……
果断鸽掉派对,回到了酒店之后,陆舟便平躺在床上,意识进入了一片纯白的系统空间,来到了那半透明的全息屏幕前。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任务完成情况如下:普林斯顿数学学术会议各环节参与度:(海报交流+2分)、(听讲座+4分)、(学术晚宴+1分)、(报告会+25分)】
【任务最终评价:S+】
【任务奖励:数学经验42000点。一次抽奖机会(80%垃圾,10%样品,8%图纸,2%解锁分支科技)】
看到任务奖励的经验值,陆舟顿时愣了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一个零。
当他重新数了一遍,发现自己没有看错。
“握草?!四万数学经验?”
欣喜若狂的陆舟,毫不犹豫向系统下令。
“系统,打开属性面板!”
【
主干科学:
A.数学:LV3(4000/100000)
B.物理学:LV1(5100/10000)
C.生化学:LV1(0/10000)
D.工程学:LV1(0/10000)
E.材料学:LV1(3000/10000)
F.能源学:LV1(0/10000)
G.信息学:LV1(2900/10000)
积分:1975(一次抽奖机会)
】
看着属性面板,陆舟兴奋地捏紧了拳头。
LV3!
只不过,这兴奋还没持续给两秒。
在看到经验上限里的那串零之后,陆舟的心情,忽然间就不那么的美丽了。
十万经验。
这尼玛得凑到什么时候去!
老实交代吧。
其实在写这本书之前,我得到了一个网文黑科技系统,需要收集读者的订阅之力,才能解锁系统中隐藏的黑科技,系兄弟就点波订阅,投个月票,待我将系统升到LV10,封你做渣渣辉的屠龙宝刀……
咳咳。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不皮了。
终于上架了。
心中百感交集。
关于这本书,我也算是倾注了很多心血在里面吧。很多原来一知半解或者已经记忆模糊的东西,要花大量的时间去弄懂,并再在此基础上写出故事。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科幻,但我觉得,已经符合了我自己心目中的预期吧。如果我写出来的故事能让您感到有趣,那是我的荣幸。
其实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说的,但双手放在键盘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心中唯有感谢,多余的话,就当我在心里说过了吧!
感谢诸位书友。
感谢我的编辑蓝光。
感谢。
感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感谢你们喜欢我的作品,也感谢你们带给我的光荣。
我会继续进步下去。
谢谢你们!
鞠躬。
多的不说,一会儿八更爆发献上!
上架第一天改状态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大家稍安勿躁。第一更会在0:15之前出来,然后和以前一样,所有的爆发一次更完!
关掉了属‘性’面板,接下来又到了紧张刺‘激’的‘抽’奖环节了。.。!
这一次,陆舟什么话也不想说。
因为他发现,无论自己是正着‘奶’还是反正‘奶’,这破系统从来都不会顺着他的意思来。
平常心吧。
图纸是不用想的了,2%的分支科技也是不可能的啦。
雪碧还没喝,这次来凑瓶芬达?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陆舟默默地点选了‘抽’奖。
轮盘飞速转动,快到让人看不清它的轨迹。
“给我停!”
在惯‘性’的带动下继续转了几十圈,轮盘终于缓缓停下。
恭喜宿主,‘抽’样品!
陆舟:?!
握草?
人品爆发!
竟然不是垃圾了?
非气一扫……等等,先别急着‘奶’!
陆舟迅速停止了不切实际的妄想,盯着半透明的全息屏幕,紧张地等待着第二个对话框弹出来。
获得样品:专注胶囊
看到这行字,陆舟松了口气,心悬着的一颗石头落了下来。
专注胶囊还行,至少可乐雪碧好太多了。
正好,他下学期打算辅修物理作为第二学位。
只不过这么一来,似乎又得爆肝了啊……
关掉了‘抽’奖界面,陆舟看向了任务栏,不过正要点去的时候却是犹豫了下。
等等,这马要回国了,如果在这里开了奖励任务,任务条件和普林斯顿关联起来了怎么办?
一般来说,这系统发布的任务,周期都不短。
犹豫了一会儿,陆舟最终决定,等回国之后,过完年在领取这个奖励任务好了。
再怎么说,这年还是得过的。
退出了系统空间。
见距离睡觉还有不少时间,陆舟便从行李箱里取出了笔记本电脑,打开桌的台灯,开始编辑论。
数论这东西,看破了,那便是‘蒙’着一层纸,看着模糊朦胧,却触.手可及。若是看不破,那便隔着一座山,似是近在咫尺,却是咫尺天涯。
证明思路已经深刻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而此时此刻的还原,无非是水到渠成。
打字的手微微轻颤,看着屏幕跳出的一个个数学符号,如同燃烧的音符,一切都仿佛回到了那场讲座,那无声而‘激’昂的报告会现场。
那一瞬的光荣,可能这辈子,他也不会忘掉了。
陆舟深呼吸了一口气,停下敲打键盘的手,起身去给自己冲了杯咖啡,走到了窗边站着,静静眺望着外面。
夜幕下的帕尔默广场依旧灯火斑斓,与远方融入夜‘色’的普林斯顿大学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夜的凉风迎面吹来,将他心头的燥热吹走了些许。
这种感觉很舒服。
虽然说不出舒服在哪里。
在这时,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
陆舟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是老唐打来的。
按下了接通键,刚把电话贴到耳朵边,还没等他出声,对面便火急火燎地开口了。
“你把孪生素数猜想给证明了?!”
陆舟迅速把手机挪开了半寸:“是啊。”
才一天消息已经传回国内了吗?
他还以为至少得等论正式发表之后呢。
唐教授:“你小子现在在哪?”
“我还能在哪,当然在会务组的安排的酒店……怎么了?”
唐教授紧接着问:“还回不回来?”
陆舟被问的莫名其妙:“回来啊,为啥不回来?”
唐教授尴尬咳嗽了声:“咳,我的意思是你啥时候回来?”
陆舟想了想说:“过个两天吧,我现在正在整理证明过程。德利涅教授让我把论整理出来发给他一份,说是可以投稿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良久,老唐轻声感慨:“你小子可以啊,我还记得我第一次以一作身份在投稿,都是三十五六岁那会儿了。”
陆舟笑了笑,谦虚道:“多亏老师指点!”
三十五六岁能在投稿,已经很强了,这还是在那个通讯不便的年代。
“说来惭愧,我还真没教你什么。”
“不不不,是您带我走进数学这扇大‘门’,您的数分课和对我泛函分析的指点,令我感受到了数学海洋的——”
唐教授毫不客气打断了陆舟的鬼话:“行了行了,别说了,和我说说你的打算。”
陆舟微微愣了下:“打算?”
“是的,”停顿了片刻,老唐继续说道,“刚才我的老朋友给我打了个电话,准备推荐你参加华组部的万人计划。”
陆舟第一反应是万人计划是什么。
第二个反应是……
一个没忍住,陆舟下意识脱口而出了:“给钱吗?”
唐教授愣了下,顿时喷了。
“整天知道钱钱钱,能不能有点出息!”
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了陆舟两句句,老唐才开始向他讲解到底什么叫万人计划。
总之,为了贯彻科教兴国等等一系列战略,由华组部牵头,十一个部‘门’跟进,于两三年前启动了一系列人才引进、培养计划,而万人计划便在此列。
其体系主要由三个层次构成,分别是杰出人才、领军人才、青年拔尖人才,目标是用10年时间,遴选1万名左右自然科学、工程技术和哲学社会科学领域的杰出人才,给予支持。
第一梯队杰出人才共一百人,大概是诺奖级的,或者换个说法是有挑战诺奖的希望;第二梯队领军人才共八千人,主要面向老头子;第三梯队青年拔尖人才两千人,主要面向35周岁以下的青年。
与此类似的还有华科院的“百人计划”,还以及同为华组部发起的“千人计划”,不过后面这两个主要都是面向海外华人的人才引进计划,并不是针对自己人的。
另外,针对不同行业,不同类型的人才,“万人计划”会给予不同程度的支持,其主要表现在科研工作岗位、科研经费支持、以及物质奖励等等方面。
这不但是个头衔,更是一种来自国家层面的肯定。
顿了顿,唐教授继续说道:“数学这一块的经费一直不多,评了之后具体有多少奖励我没法和你保证,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是如果评了这个计划,对你以后在国内的科研活动肯定是大有帮助,至少能得到来自国家层面的支持。”
听到有经费支持,陆舟腼腆一笑,说道:“这怎么好意思……这个计划怎么参加?要写什么材料?”
老唐呵呵笑了声,说:“材料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次要的,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怎么‘弄’。你的底子在这里,虽然太年轻可能是个问题,但有我们几个老家伙写的推荐信,问题不大。”
陆舟欣喜道:“多谢老师提拔!”
“不用谢我,说起来还是王熹平那个老……教授牵的头,你好好感谢下他行了,我能做的也是签个名。”唐教授笑了笑,轻声感慨,“你老师我做了半辈子学问,也做了半辈子冷板凳,除了学术的事情,也帮不你什么。现在,能教你的东西也不多了,你自己好好把握住机会吧。”
陆舟郑重说道:“您一辈子都是我老师。”
“哈哈,这话我爱听,”握着手机,唐教授笑了笑,脸带着几分欣慰,“行了,不和你小子扯淡了,改你的论去吧。相信以后,无论是海内还是海外,数学界定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就在陆舟赶论文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在演讲台上板书证明过程的那段视频,在常青藤八盟校学生们的推特圈里火了。
不过真正将热度推上高峰的,却并非是常青藤八盟校的“数学人”,而是各大高中乃至初中的有色人种学生,以及被贴上“nurd”标签的青少年们。
在美国的“文化树”上,显然并没有点亮“知识崇拜”这一理念。除了精英阶层深刻认识到读书的重要性之外,大多数人对知识的态度都是漠不关心,甚至出于政治正确的原因,就连精英阶层本身都在对这一概念刻意淡化。
只要说出“我不要去派对,我要写作业”之类的话,在这里通常都会被称为“nurd”(书呆子)。
这些人不但是校园群体食物链的最底层,也是校园霸凌的对象。除非你在是学霸的同时,还是篮球队的得分后卫或者橄榄球队的四分卫什么的,才能让你摘掉nurd的帽子。一个不参加任何课外活动的学生,甚至连授课的老师都不会喜欢。
也正是因此,从陆舟的身上,他们感到了共鸣。
即便只有一支笔。
即便没有华丽的演出。
即便不是在绿茵场上酣畅淋漓的得分进球。
这个世界上,依旧存在着属于他们的荣誉,依旧存在着他们的战场。
那收尾的一笔,那句单调而语气肯定的陈述……
以及。
台下如海浪般奔腾的掌声。
只有同类才会欣赏同类,也只有同类才能从同类身上感受到共鸣,尤其是当这一类人不被所处的社会所认同时,这种由荣誉感而产生的认同,更是尤为强烈。
油土鳖,视频评论区。
【jesus-cry!我仿佛……看完了一场球赛?】
【是的,对我来说,比今年的超级碗还精彩……】
【我是一名高中生,因为肤色、性别、还有学习,我被我们高中几乎所有圈子排挤。我想过去刺青、想过尝试大/麻和酒精,我试着去融入她们,但从来没有成功过。谢谢你,是你让我重新拥有了捡起书本的勇气,原本我都快要放弃。】
【我竟然在油土鳖上看人做数学题?我一定是疯了!】
【掌声响起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哼起了歌。】
【强烈要求播主给视频加上BGM。】
当然,除了正面的评价之外,自然少不了调侃或讽刺的声音。
【不要和亚洲人讨论数学问题,尤其是当他来自那个能让谷歌失灵的国度。】
【一看到他的肤色,我就知道结果毫无悬念。他们为什么要鼓掌?他们都是傻子吗?一只猴子会数自己的香蕉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在这个国家里,单独谈论“亚洲人”和“数学好”都没什么,但如果将两个概念放在一句话里,那就有种.族歧视的嫌疑了。
自然而然的,哪里有歧视,哪里便有反击。
【你连个数数都不会,简直替灵长类动物丢脸!】
【竟然有人以无知为荣?特地翻墙前来围观,这边的人这么反智的吗?】
【侯氏制碱法,了解一下。】
【saonima!】
【#@%……!】
视频评论区里吵得不可开交,由此也将视频的热度推向了新的高度,甚至被不少好事者搬回到了墙内,不过受限于没有字幕和视频码率太低看不清白板上写的什么等原因,并没有火到现象级的程度。
无论是视频的作者,还是视频中的主角,对于这点都始料未及。
尤其是视频中的那个主角,此时此刻正把自己关在酒店里爆肝赶论文,根本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无意中已经火了一把的事实。
学术会议闭幕式过后的第二天,陆舟打着哈切,已经快两天一夜没出门的他伸了个懒腰,将整理完成的论文转换了格式,然后将其和电子版的版权协议一并打包,发给了德利涅教授留给他的电子邮箱。
因为德利涅教授本身便身兼《数学年刊》编辑一职,负责审核数论方向的论文投稿,所以通过这种投稿方式,审核流程会比官网投稿这一渠道快许多。
确认发送,陆舟忽然注意到,邮箱里竟然有四封未读邮件躺在里面。
打开一看,是莫丽娜发来的。
【我猜你没去派对……要出来喝一杯吗?】
【好吧,看来你在赶论文,是我自讨没趣了。等你打开邮箱记得回复我。】
【#视频连接;嘿,还没睡醒吗?你知道吗,你的报告会被人传到油土鳖上了,你火了!赶紧去注册个推特号吧。】
【……OK,OK,我下了个微信,看到这封邮件,记得把你>汗!
陆舟确实没有随时检查电子邮箱的习惯,除非他有投稿还没搞定。
用诚恳的措辞回了封邮件,他顺手盖上电脑,站起身来,准备去旁边的帕尔默广场吃点什么。
这几天来,陆舟一直靠酒店侍者送来的三明治过活,那种面包片夹熏肉抹黄油的吃法,一次两次还挺有趣的,可要是连着一直吃这玩意儿,那简直是一种折磨。
因为学术会议结束了的缘故,酒店里已经看不到联邦数学学会的工作人员,开始接受游客的订房,大厅里可以看见不少从世界各地过来普林斯顿瞻仰数学气息的人拖着行李箱,正拿着手机四处拍照。
在酒店的门口,陆舟正好碰见了往酒店这边走来的罗师兄。
见到陆舟,罗文轩眼睛一亮,立刻向这边快步走了过来,隔着老远便伸出了右手。
“恭喜恭喜!”不由分说地拉住陆舟的手使劲晃了晃,罗师兄语气激动,“我现在算是知道老唐为何如此器重你一个本科生了,你丫的不是天才,是妖孽。”
陆舟轻咳一声:“没那么夸张,我就证明了一个猜想……”
罗师兄感慨道:“就证明了一个猜想,可以的,你让我这个一无所成的师兄情何以堪。”
一无所成绝对夸张了,普林斯顿在大华夏区一年都招不了几个人,能到普林斯顿读博士,尤其是读理工科博士的那都是大神,更不要说位于学科鄙视链顶层的数学和物理。
陆舟不好意思笑了笑,岔开话题道:“说起来,你去干什么了?从闭幕式开始我就没看到你。”
罗师兄叹了口气:“研究进入了瓶颈,我的导师刚好去了加州伯克利大学开会,我就去纽约那边看了场比赛,顺便散了散心。”
量子力学上的东西陆舟懂得不多,相比起他所擅长的数学,物理这块他懂的只是一点皮毛而已。
要说帮忙,自己还真帮不上。
不过……
突然间想到了什么,陆舟开口:“对了。”
罗师兄:“怎么了?”
陆舟:“我记得你说过,上帝投下的六面骰子在希尔伯特空间中出现了第七种可能性,虽然不知道你碰到的具体问题是什么,为什么不考虑考虑两面着地的可能性?”
“两面着地?你的意思是……”
话说到一半,罗师兄突然打住了话头,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沉思。
看着他陷入了思考,陆舟没有打断他的思路,静悄悄地绕过他走掉了。
灵感这种东西很难具体描述。
能不能抓住那一闪而逝的白鸽,全得看个人造化了。
不管有没有用,这是陆舟能送给这位师兄的最后一件礼物。
因为,过两天他就要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