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计算失败次数的话，侯进力已经数不过来自己失败了多少次了。
最初他只是在实验室制备SG-1材料时，被实验意外产生的废料吸引了兴趣。
比起一般的石墨材料而言，那种废料摸起来的手感实在是有些特别。
以上这些，都是由他在实验中积累的经验所得出的结论，而最后在系统性的研究中，他发现了这废料之所以特别的原因，是愿与其表面凝聚着的一层多孔网状气凝胶隔层。
说实话，这个结果多少让他有些失望。毕竟由石墨烯制备的多孔网状气凝胶并非是什么新颖的研究成果，甚至可以说类似的材料在部分电极材料中已经有所应用。
然而，作为人生中的第一次独立申请开题的研究课题，同样也是来到这座研究所之后申请的第一个课题，他不愿就这么简单的放弃了。
于是在发现这种多孔网状气凝胶本身没有什么特别价值的情况下，他继续对其在其它分散介质、分散相中的表现，以及与其他材料进行复合所展现出来的各项性质进行了深入研究。
这个过程是令人绝望的。
甚至绝望到了令他怀疑人生。
所幸最后一次，他没有放弃。
用这种由石墨烯制备的多孔网状气凝胶作为增韧剂与碳化硅陶瓷结合，发挥出了意料之外的奇效！
作为增韧剂本身，这种多孔网状气凝胶的性能并不算优越，至少比起其他同类材料来说是如此。
然而其在热学性能上的表现，却是令他兴奋的忍不住在实验室里喊了出来。
迫不及待地将实验结果写成了报告，侯进力将它交到了所里。
没有经过太多的波折，这份实验报告在他上交之后的第二天，便摆在了陆舟的办公桌上……
……
虽说许多有趣的发明都诞生于偶然，但这份偶然也来的太意外了点。
看着手中的这份实验报告，陆舟脸上浮现了感兴趣的神色。
“有点意思。”
报告内容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是关于这种多孔网状气凝胶的制备。
选择氧化石墨烯作为基础原料，配制1～2mg/ml的氧化石墨烯溶液，加入还原剂，之后搅拌5～10分钟，令其在90?160℃下还原30-45分钟，立即取出放入冷冻箱中冷冻4小时，取出解冻后继续高温下还原5小时，最后水洗数次并干燥……便可以得到这种多孔网状气凝胶。
至于第二部分，便是整个实验的关键内容了。
在实验中，通过原子层沉积的过程，侯进力的研究团队将这种由石墨烯材料制备的多孔网状气凝胶化学键合到SIC陶瓷层上，并由此得到了一种结构特殊的石墨烯-陶瓷复合材料。
从微观结构上来看，这种材料可以抽象成陶瓷层的中间连接的蜂窝状的石墨烯层，而这些蜂窝状的石墨烯分子，与SiC分子之间紧密地键合在一起。
根据耐高温测试得出的实验结果，在无氧环境下，这种特殊的石墨烯-陶瓷复合材料，能够承受3200度的高温！
并且，不只是其优异的耐高温性能，这种材料的热膨胀系数较小，且在导热性能上具有显著的各向异性。
即，热能即易于沿截面方向传递，而不易于在垂直截面方向上传递！
除此之外，包括抗拉强度和抗压强度，还有对于热应力的抗性等等。
从这些数据上来看，这项材料都可以说是相当的出色了。
看着陆舟脸上饶有兴趣的神色，杨旭开口问道：“这是你需要的那种材料？”
“不好说，”放下了手中的这份实验报告，陆舟靠在了办公椅上，“不过这份报告，倒是给我提供了一条思路。”
杨旭：“思路？”
“没错，”陆舟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之后，继续说道，“最开始我主观的认为陶瓷材料不适合用于第一壁，因为其散热性能太差，但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这种垂直于界面的热传递性能，反而小一点要好。”
杨旭：“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液锂中子回收系统，”陆舟笑了笑，继续说道，“以碳纤维复合材料的导热性能，我们还得考虑在碳纤维复合材料与液锂之间添加一道隔热层，否则三千度以上的工作温度，稍有不慎就把我们用来回收中子的液氦层给气化了。”
两种材料在工作温度上的差异，可以说是整个反应堆工程中的核心难点之一了。
导热性能太弱了不行，太强了也不好，从这一点来看，碳纤维稍显得有些过犹不及了。
相比之下，这种新材料在热学性能上的各向异性，表现就相当突出了。适当的削弱热能在垂直截面方向上的传递，能给外部冷却装置留出足够的缓冲时间。
至于结构材料的散热，也可以通过“向结构内部插.入导热管，将沿截面方向传递的热量导出”的方法来解决。
虽然对于聚变工程并不了解，但陆舟解释的还算通俗，杨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过，虽然热力学问题基本解决了，但这里还有个更关键的问题……
“抗中子辐照能力呢？这才是最关键的吧。”
听到这句话，陆舟叹了口气：“你说的对，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虽然这材料各方面来看都还算合适，但抗中子辐照能力……具体行不行还是得试一试才知道。”
无论是碳化硅还是石墨烯，其中碳元素和硅元素的原子核还是很稳定的，C-Si共价键也远比金属键稳定。与此同时，两种材料对于中子束的透过性也相当可观。
然而，理论上是这样的。
但实际情况下，中子辐照对于材料的破坏并不仅仅只是原子嬗变，和对内部化学键的破坏，还有最纯粹的物理结构上的破坏。
而后者，靠理论分析基本是没用的，只有拿到实验中才能得出结论。
只是麻烦的是……
这玩意儿根本没法试。
杨旭笑容有些苦涩，委婉地说道：“这实验怕是不太好做。”
抗中子辐照性能检测是材料学中最难做的一项，没有之一。
一般的抗辐照实验都还好，用α粒子轰击铍核便能放出中子。
甚至于可以说，可控聚变堆第一壁材料的研究之所以难以进行，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对材料进行抗辐照测试的设备。
用14MeV的中子不断轰击样品，这样的实验设备上哪儿找去？
一般的中子源，根本达不到这个量级。
哪怕是去大亚湾，以核裂变核电站的辐照等级，也和聚变反应的辐照等级差了整整两个数量级！
至于加速器……
那就更扯淡了，还没听说谁能直接加速中子的。如果谁真做到了，只怕整个理论物理学界都得叫他爸爸。
至于间接加速（氘核法）倒是有，但实际上获得中子的能量，还不如直接拿α粒子去射铍金属箔。前者唯一的优势，也仅仅只是在产生中子束的方向上稍微稳定些了。
想到这里，陆舟也有些犯了难，食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心中权衡了起来。
再让STAR装置“勉强”一次？
理论上不是不行。
可这做一次实验得罢工一个月，代价会不会太大了点儿？
毕竟这仿星器装置，国内目前也就这么一台。
核工业集团的专家们还在研究着如何仿制，要是把这唯一的一台设备给折腾坏了，那可就玩脱了。
然而就在这时，陆舟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伸手拍了下额头。
MMP！
光想着怎么折腾自己的仿星器了，怎么就把托卡马克给忘了呢。
脉冲点火虽然约束时间不长，但特么的好歹也能点火啊！
仿星器国内虽然只有一台，但托卡马克装置还是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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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罗占元：“怎么了？”
“没什么……”
这空调温度是不是打低了点，吹的人凉飕飕的……
吸了吸鼻子，周承福在心里这么嘀咕了一句。
此时此刻，正坐在返程飞机上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某个人惦记上了。
大概就在十几个小时前，他和此刻正坐在他对面的罗副主任，还有其他几名华国国际核聚变能源计划执行中心的专家以及外交部委派的代表，刚刚在法国圣宝莱·杜朗兹参加了ITER的非正式闭门会议。
会议最终的结果并不乐观。
然而相比起美方代表的态度，他现在更担忧的是国内的情况。
“罗主任啊。”
“嗯？”
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周承福开口问道：“你说这现在，上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于这位院士级的国内可控核聚变专家，罗占元还是很尊敬的，听到这个问题之后，解释道。
“高层现在基本上已经不对ITER报什么希望了，就欧洲人和美国人目前展现出来的诚意，即便我们公开了这部分的技术，也存在被排除在外的风险。在来之前，部里的一把手专门找我们开了次会，强调让我们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在技术问题上一定不能松口。要么让他们拿自己的技术来换，要么一切免谈。”
听到这句话，周承福的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果然，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眼看着自己十数年的心血将有可能毁于一旦，即便知道一旦高层做出了决定，自己这种专家的意见多半也没什么用处，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
“那我们就这么从ITER中撤了？当初为了加进去，我们可是花了那么大的代价……”
罗占元摇了摇头：“不然呢？如果不及时止损，我们的损失只会更大。”
说到这里，罗主任停顿了片刻。
“而且，虽然这句话由我来说可能不太应该，但从ITER中撤出，可能未必就是一件坏事儿。至少我们能把给欧洲人的钱，投资到国内的核聚变项目上。”
“更何况，陆教授保证能够在2025年之前完成示范堆……如果他成功了，我们未必就会被动，甚至反而可能将主动权掌握在我们的手上。”
又是陆舟……
听到这个名字，周承福的眉毛狠狠的抽搐了下。
“万一那小子是吹牛的呢——”
虽然很想说这句话。
但这句话，周承福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憋在了心里。
毕竟，虽然咽不下这口气，但他并不傻……
……
根据墨菲定理，越是担心的事情，往往越是会发生。
虽然ITER华方代表有在尽可能的争取时间，但该来的事情终究还是会来的。
八月的最后一天。
第一位“牺牲者”出现了。
在争取到盟友的配合之前，美国打算先单方面给华国施加一点小小的压力。
或许是因为平时太过高调，年年抢着上头条，原本和STAR装置研究所没什么关系的庐阳物质研究所，就这样无辜躺枪了。
拖着行李箱，一身风尘仆仆的肖乐，神色复杂地站在家门口。
三天前，他还在美国通用原子能公司的DIII-D实验室访学，原本是打算年底才回来过年的。
结果没想到，一封由总统亲自签署的文件，将他们整个遣返回了国内。
带队的李教授给他们放了一个星期的假，让他们在家里先等待消息。通用原子能公司那边的负责人表示会就这件事情向能源部以及地方法院提出交涉，毕竟通用原子能公司也不想失去这位金主，但恐怕意义不大……
总之先休息一段时间吧，等过些时候再去庐阳那边报道。
按响了门铃，防盗门拉开。
看着站在门口的儿子，肖治平愣了下。
“你不是过年才回来吗？咋现在就回来了。”
“什么？儿子回来了？”客厅里远远传来了老妈的声音，看着门口的儿子，王丽喜上眉梢的走上前去，一把从他的手中夺过了行李箱，“快进来歇着吧。真是的，你这小子大老远回来，也不知道提前打个电话。一会儿让你老爹去买两条肘子，妈给你红烧了吃。”
肖乐有些勉强的笑了笑：“……情况有点突然，我们的通讯设备都被收走了，上飞机之前才还给我们。”
再后来，他也顾不上打电话的事情了。
肖治平愣了下，皱眉道：“收走了？咋回事儿啊？”
“可能……和最近的贸.易战有点关系吧，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肖乐摇了摇头，坐在沙发上，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前天早上，我们正准备去参加一个等离子体物理方面的研讨会，那边负责接待我们的教授忽然通知我们，研讨会临时取消了。然后等我们回到了酒店，几个自称是联邦调查局探员的人没收了我们的通讯设备，并且搜查了我们的房间……”
王丽一脸的诧异：“……你们，该不会是遇上了劫匪吧？”
肖乐摇了摇头：“没有……他们有地方法院的搜查令，大概不会是假的吧？”
虽然是不是假的，也没什么差别就是了。
拿回了自己的手机之后，他发现相册里面那几张在通用原子能公司门口拍的照片全都被删掉了。不过原本那些照片他也只是用来发朋友圈的，损失倒也不大。
王丽：“这，这也太吓人了……要不下次所里外派访学，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吧。”
肖乐摇了摇头：“还去个啥，签证都被取消了！”
这波遣返，估计他们几个都得上黑名单了，别说是去访学，怕是正常旅游都得受影响。
说实话，到现在他都还有些懵逼，不知道这些美国人是发什么神经。
至少在他看来，可控核聚变也就看到了个影子，这一等会不会又是个五十年都还不好说，忽然之间他们这些搞聚变堆的就和那些搞裂变堆的一样，专业变成了敏感技术。
恶意揣测下，他甚至怀疑这不过是某个鹰派总统为了展现自己对华的强硬。
毕竟马上2020年了，那边好像又要大选了。
听到儿子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肖治平满脸的怒意，义愤填膺道。
“呵，不去了也好，我就还不信了，少了他们地球还转不了了？原子弹和卫星不还是一样搞出来了？”
肖乐摇了摇头：“行了行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很多人并不知道，新闻当然也从来不会这么宣传。科学岛上的EAST装置其实并非是国内研究所自主设计，主要参考的是美国通用原子能公司的DIII-D托卡马克装置。
归根结底，科研和种地还是有些区别的，并不是别人把种子和锄头交给你了，你就能自己种了。
如果是已经成熟的技术也就罢了，作为一项没有完成的技术，尤其是可控聚变这种涉及到很多学科的大型科研工程，后续的研究该如何进行，下一步计划该做什么，远远比已经做出了什么更加关键。
而现在，他们与通用原子能公司之间的合作被叫停了。
EAST装置当然还可以用，但后续该怎么研究……
只能各凭本事了。
当然，肖乐并非是没有信心。
学习本身便是科研的一部分，认清自己的不足是重要的，却没有必要妄自菲薄。而事实上，他们的EAST装置也做出了相当大的创新。比如全超导D截面技术，便是庐阳物质研究所首创。
只不过，相比起合作共赢，从今往后只能单打独斗了。
这多少还是让他为国内可控聚变事业的未来感到了几分担忧……
肖治平：“我是不懂你学的那些东西，但你们庐阳物质研究所，该算是咱国内可控聚变研究的领军人吧？加油干，给老子争口气，让那些美国佬到时候过来求着咱们回去，咱们都不稀罕过去！”
听到老爹这句鼓励，肖乐摇了摇头，埋头继续吃饭。
说的轻松，哪有这么容易。
更何况，现在他们也不算是领军人了。
现在ITER准备转向做仿星器，美国佬和欧洲佬不想继续带咱玩了，国内的CFTER还搞不搞了都是个未知数。
说不好，国内现在也打算全力推仿星器。
好像叫STAR-2？
毕竟紫金山脚下的那道光，把整个世界的眼球都给晃瞎了……
周承福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飞机刚落地，前脚才赶回西南核物理研究所，后脚便跟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而这个人，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我们的仿星器还在检修，只能麻烦借用下你们的HL-2A了。这事儿我已经向上面申请过，能源局那边也作出了批示，吕局长说你们会全力配合我的实验，我就迫不及待的赶过来了。至于书面文件，最晚明天就能到吧。”坐在周承福办公室的沙发上，随口说明了自己来意的陆舟，饶有兴趣地拨弄了下茶几上的紫砂壶，“你这茶壶还挺漂亮的，哪儿买的？”
盯着陆舟，周承福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不是搞仿星器的么，来我们这边做什么实验？”
陆舟：“脉冲点火。”
一听到这句话，周承福顿时就炸毛了。
“这不可能！用实验堆点火，你他娘的是疯了吗？”
对于周承福的咆哮，陆舟无动于衷，只是笑了笑，继续说道。
“相关的论文我看过，以HL-2A的能力完全可以达到点火条件。我需要通过模拟反应堆内部中子辐照环境来测试新材料的性能，所以就只能拜托你们了。”
“放心吧，经费的事情不用担心，实验消耗的氚素会由我们这边提供，你们只需要配合我们实验就好。”
听到陆舟的要求之后，周承福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
什么叫经费由我们这边提供？
这是钱的问题吗？
而且说道钱的事情，周承福便是一阵心痛。
尤其是吕局长那句“全力配合”，更是让他又气又怒，明明是他先做这个方向的，结果倒是他变成后娘养的了。
“你特么的要做中子辐照实验，干嘛不去大亚湾？”
陆舟摇了摇头：“不管是大亚湾，还是东.莞的那个中子源，都达不到要求。”
目前国际可控聚变研究最新的研究计划，是建造一种基于D-Li相互作用的点中子源装置，来模拟聚变堆中的中子辐照环境。然而到目前为止，这种装置还停留在概念阶段。现在主要是美国人在研究，而至于具体研究到了哪一步，估计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那科学岛呢？”周承福急了，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火急火燎地说道，“科学岛的那台EAST你也能做到，你干嘛不——”
“我就要用你的。”
陆舟一句话，直接把他满肚子的说辞全都堵了回去。
放下了手中的茶壶，陆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看着一脸吃了苍蝇一样难受的周承福，他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道。
“反正我大概都已经得罪过你了，那今天就再得罪一下好了。”
周承福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声音渐渐压低了。
“你可要想清楚了，要是我们的HL-2A毁在了你的手上，而你那台示范堆又迟迟做不出来……”
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陆舟说道：“这就不劳烦你操心了，责任自然是我的。”
“哼。”
冷哼了一声，周承福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没再说什么，阴沉着脸向办公室外走去。
看着这位老先生离去的背影，陆舟散去了脸上的笑容，恢复了平时的表情。
也许有更委婉的做法，但没办法，他的时间紧迫。
所以，也只能说声对不住了。
……
算上在建的科大一环和几个已经转军工.口的惯性约束装置，国内一共有16台可控核聚变实验装置。
不过能够让反应室内的温度达到上亿度，也就是DT聚变发生温度的，也只有这么几台。
HL-2A算是其中之一，这其中自然是凝聚了无数研究人员的心血。
看着负责检修设备的技术员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周承福甚至都不用问，便知道这玩意儿多半是歇逼了。
一脸怒意地瞪着陆舟，他现在满肚子都是火。
虽然恨不得把这家伙和那几十块样品一起扔托卡马克里炼一炼，但实验做都做了，他至少得知道这一切没有白费。
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了这句话，周承福死死地盯着陆舟说道。
“结果怎么样！”
无视了那声音中的怨念，陆舟神色凝重地盯着扫描电镜扫出来的SEM图像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
“情况，不怎么乐观。”
这次他带来的样品一共有20多个，全部安装在了托卡马克第一壁的表面上。
而这些图像，都是实验堆停堆冷却之后，由穿着防化服的工作人员进到反应室里面去，把这些材料拿到专门的科室去进行化验得出来的资料。
就目前得到的这些数据来看，这些材料在反应堆中的表现算不上有多优秀。
不过陆舟本来也没指望过一次实验就能成功，任何研究都是在反反复复的试错中摸索出一条可行之路的。
听到这句话，周承福差点没被气的吐血。
情况不怎么乐观是什么意思？
过段时间还要做一次？
食指轻轻摩擦着下巴，陆舟仔细听着其中几张图片，继续开口说道，“聚变环境中子辐照能力太强，虽然SiC和多孔网状石墨烯气凝胶对中子束的透过性能还算良好，但贯穿材料的中子束依然在材料内部形成了多个Frenkel缺陷对。”
周承福：“啥玩意儿？”
陆舟微微愣了下，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Frenkel缺陷对吗？晶体结构中由于原先占据一个格点的原子或离子离开格点位置，成为间隙原子或离子，并在其原先占据的格点处留下一个空位……在晶体学中算是很基本的概念了吧。”
周承福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下意识想呛两句回去。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眼前这家伙是诺贝尔化学奖得主，自己说什么似乎都是自取其辱，于是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憋出来一句小声的嘀咕。
“我特么是搞核物理和等离子体物理的，又不是搞材料的……”
什么都懂的通才毕竟是少数。
身为项目的总负责人他可能懂的稍微多一点，但了解的也绝对不会那么深入。
更何况HL-2A的结构材料用的也不是这玩意儿，将陶瓷基复合材料用在反应堆结构材料上，他也只是在开会的时候听说过而已。
“比如这里，还有这里，”没有去管周承福懂不懂，陆舟随手在图像上点了两个位置，随口说道，“看到这些白斑没有？和红外光谱检测数据放一起看，可以推断出氢素占据了间隙原子位移留下的空位。说明材料对中子束的通过率还不够好，滞留在材料内部的中子发生了衰变。”
这一部分他倒是能听懂，周承福脸色铁青地说道：“所以你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有没有用，那得看是谁来用了。”
将数据保存在了移动硬盘里，陆舟没有去看周承福的脸色，语气轻松地说道。
“别忘了计算材料这门学科，可是我开的。”
没有在西南这边待很久，得到了需要的数据之后，陆舟第二天便坐上了返程的飞机，带着几个从STAR研究所的那边带来的研究员返回了金陵。
随着陆舟一行人的离去，几乎整个西南核物理研究所的人都从了口气。
这些家伙，简直就像是一群土匪，所过之处一地鸡毛。他们是实验做完了，带着数据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的烂摊子却还得自己这边来收拾。
不少人都在议论，这家伙会不会是来公报私仇的，甚至于实验本身究竟有没有意义都不好说。毕竟这家伙拿保密当幌子，不但拿走了样品，更是连个数据的备份都没给他们留。
但不管怎么样，有了这件事儿之后，周承福在院里的威望，算是跟着一起扫地了……
站在周承福的办公室里，贾良才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
“……这瘟神可算是走了。”
面无表情的坐在办公椅上，周承福缓缓开口说道。
“HL-2A的情况怎么样了？”
听到这句询问，贾良才脸上的如释重负，渐渐变成了苦涩的表情。
“辐照损伤的检测报告还没做出来……但据所里的工程师说，情况很不乐观。”
周承福：“怎么说？”
“结构材料内部出现不同程度的肿胀，至于第一壁……基本上已经脆化了！”贾良才一脸沉重地说道。
本来实验堆就不是用来做聚变点火的东西，现在进行的等离子体实验只是为了模拟高温高密度状态下等离子体的运行环境。
因此，HL-2A上各部位材料对于中子辐照的抗性，基本上也就裂变堆的水平，甚至还次一点。
所以，现在HL-2A的这幅惨状，几乎是必然的。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听到这句话之后，周承福还是忍不住嘴角一阵抽搐。
深呼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心中的肉痛，他开口道。
“还能修吗？”
贾良才勉强点头：“我问过所里的工程师，能修应该是能修，但短期内……恐怕是用不上了。”
毕竟有太多东西要换了。
周承福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辐照损伤检测做出来后，记得把这些资料全都留着。”
贾良才微微愣了下，随即脸上闪过一丝恍然：“您是打算……”
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周承福咬着牙说道：“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如果他做出来也就罢了。
如果做不出来……
他发誓，他一定会带着这些“证据”去上京，亲自告这个状。
……
对于别人来说，这些数据可能没有什么用处，但对于陆舟而言，却是无价之宝。
数学是一门强大的科研工具，同时也是他最强大的武器。
通过计算得出来的结论虽然不能直接解析他所需要的结果，但作为一种参考，却可以帮他少走不少弯路。
“好久没这么心潮澎湃过了。”
坐在自家的书房里，盯着电脑中的数据和图片，陆舟的瞳孔中闪烁着兴奋的神采。
果然，比起指挥别人做实验，还是站在科研阵地的第一线上，亲自解决这些难题的感觉更能令他感到愉悦。
伸了个懒腰之后，他拿起笔，在崭新的白纸上动笔写道。
【辐照损伤能量：Tdam=Td（1+kg（ε））^-1】
【k=ξ0.0793（A1+A2）^3/2·Z1·Z2/(Z1^2/3+Z2^2/3)A1^2/3，ξ≈Z1^1/6】
【ε=……】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中子辐照实验昂贵的成本，在研究中子束流对材料的辐照损伤时，早在十数年前核物理学界便发展出了一套关于DPA、He产生速率等等重要参数的计算方法，并可以基于McDeLicious和NJOY等程序进行模拟。
因为本身就是经验公式堆砌的唯像模型，相关的计算方法有很多种，至于陆舟选择作为参考的则是相对靠谱一点的Lindhard-Robinson模型。
根据该模型的理论，在选取了一个预期的DPA区间以及He产生速率的极大值后，他通过将那种陶瓷基石墨烯复合材料中的部分常量进行变量化，再融入了他自己研究出的那套计算材料学理论，对可能符合该DPA区间以及He产生速率的材料进行了数值模拟。
虽然这说起来似乎很容易。
但事实上，这一过程却是远比基于Lindhard-Robinson模型去模拟某种材料在特定中子辐照条件下的DPA、He产生速率困难的多。
并且，模拟得到的结果并不一定靠谱。
这种情况在计算材料中很常见，虽然能够得到一些在数学上合理的结果，但在从现实角度考虑却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在负参数出现的情况下……
时间一天天过去，逐渐进入状态的陆舟，这些天来基本上都把自己关在家里。
这期间许校长给他打过电话，问他有没有时间来开学典礼上讲话，不过陆舟实在是抽不出空来，便将这件事给推掉了。
对于陆舟的回复，许校长自然是表示了理解。
无论怎么说，这种国家级的重大科研项目，还是排在第一位的。
不过他同时也在电话中劝了陆舟几句，让他不要太拼命了，就算再忙也得抽时间出去走走。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把身体搞垮了就得不偿失了。
不管许校长怎么劝，陆舟当然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来的。
在研究成果出来之前，让他出门是不可能的。
所幸这一年来虽然暂停了对数学课题的研究，但他的本事倒是没有半点荒废。
就在闭关的半个月后，也就是九月中旬的时候，陆舟总算是完成了最后一步。
长出一口气靠在了椅子上，看着满屏幕的算式，他嘴角渐渐勾起了一丝笑意。
整个模型的框架已经被他完成。
剩下的，便是填充它的血肉。
也就是计算这部分了。
“小艾，交给你个任务。”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桌面的右下角弹出了一串小气泡。
【是！主人！(๑•̀ㅂ•́)ゞ】
虽然计算量相当庞大，但有着超算的运算力作为支撑，完成这种毫无创造性的工作对于小艾来说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将具体的任务口述交代下去了之后，陆舟便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活动了下发酸的胳膊和肩膀，绕过了地上的草稿纸，他走去厨房给自己泡了杯速溶咖啡。
在等开啡泡开的时候，他拿出手机检查了下短信和未接来电还有邮箱，对这几天联系不上他的人一一作出了简单的回复。
做完了这些事情之后，陆舟端着咖啡回到了书房。
当他在书桌前重新坐下的时候，计算之后的结果已经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将这份模拟结果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陆舟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得到的结果相当完美。
除去几个明显无法实现的结果，他至少得到了五组可行的数据。
而这每一组数据，对应着的，都是一种理论上似乎可行的选择。
“接下来，就是在实验室中验证计这些可能性了！”
计算材料研究所。
站在实验室门口的侯进力深呼吸了一口气，一脸紧张地推开门，走进了实验室里。
大概在十分钟前，他还在实验室里整理样品，结果忽然有人来找到他，告诉他陆舟在这里等他。
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他没有任何犹豫，二话不说放下了手边的事情，赶来了这里。
看着站在实验室中，已经换上白大褂站在实验室中的陆舟，他紧张地问道。
“您找我？”
陆舟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
“嗯，找你有点事情。”
一听到这句话，侯进力更紧张了。
连着好几天没在所里露过脸的陆教授突然露脸了，而且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通知自己来一趟实验室。
这能是什么事情？
难道是自己那个课题出了问题？
但不可能啊……
他明明记得重复实验做了几次，都成功做出来了，然后才上交的报告。
而且，这种小事儿也犯不着陆教授亲自来找他吧。
也不怪他心里会泛起嘀咕，一般人也不可能会想到，诺贝尔奖得主对自己的研究产生了兴趣，至少当了这么多年的科研狗，侯进力从来都没有想过。
就在侯进力心里泛着嘀咕的时候，陆舟也在观察着他。
注意到了他脸上紧张的表情，陆舟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于是笑了笑说道。
“放轻松点，别感觉有什么压力，我的年龄指不定还没你大。而且，我找你来，要说的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听到这句话，侯进力总算是松了口，绷紧的肩膀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停顿了片刻，陆舟继续开口说道。
“关于你的那篇研究报告，我已经看过了。”
一听到这句话，侯进力立刻挺直了腰板，等候着诺奖大佬的点评。
“你做出来的那个东西很有意思，除了作为一种耐高温材料之外，其在对中子辐照的抗性上也要比一般合金材料出色许多。”
听到这句话，侯进力顿时语气激动道：“真的？”
他在实验中做的主要是耐高温这一块，抗中子辐照实验他自然没有做过，也根本没想到那方面去。
现在听说自己的研究成果不只是展现出了优异的耐高温属性，更是在抗中子辐照能力上展现出了优秀的性能，他立刻被这意外之喜给震惊到了。
陆舟点了点头。
“存在一些缺陷，但改进空间很大。”
“另外，好消息到此为止，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个消息，可能会对你不利。”
“根据我和几个核工业集团的专家讨论，认为这项技术有在聚变堆上应用的前景。因此，所里会批准你的结题，但论文你可能发不了了。”
听到这句话，侯进力心中暗叹了一声。
其实在听到自己的材料存在对中子辐照抗性的潜力的时候，他多少都已经猜到陆舟大概要说的是什么事情了。
在研究所内完成的研究成果是属于研究所的，这些都是在合同上规定的，也是行业惯例，没什么可争议的。至于属于研究员自己的，通常是论文本身，以及或许会存在的奖金。
考虑到专利、其它关联课题、以及研究所的整体利益，研究员在完成课题之后不能立刻发表论文，必须先汇报情况，然后由研究所的负责人决定是否批准论文的发表。
大多数情况下，只要不是被穿了小鞋，这个流程都是走走形式就过了。毕竟论文是学者的生命，无论是评职称还是什么都得靠它，多少人忙了一整年，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但也有些特殊情况，论文会被压着不让发表。
比如所里正在进行一个重大的科研项目，这篇论文中的研究成果又刚好能对整个课题产生帮助，或者说干脆就是阶段性成果。
为了避免给竞争对手提供帮助，为了能让“更大的研究成果”抢在对手前面完成，这样的论文一般都会被压着，或者至少是延后发表。
一般出现了这样的情况，研究所方面通常也会对论文的作者进行补偿。
比较常见的是补偿科研经费，或者多发点奖金，也有碰到特别牛逼的老板干脆补偿两篇一区一作，这些操作都是存在的。
当然，也有比较过分的，尤其是碰到科室领导官僚气比较重的那种。
给你做实验是给你脸，抢你一作都不带商量，论文压着也就压着了，擅自发了后果自负，耽误XX事业的帽子都能扣你头上。要是敢顶一句嘴，以后别说论文别想发了，让你学术会议的壁报都上不了信不信？
而这些现象，也都是存在的。
当然，陆舟显然不是那种人，侯进力也不认为这位能把《自然》《科学》当自家期刊上的大佬，会瞧得上自己那篇论文的一作。
于是，他只是在心里感慨了几声，便立刻说道。
“没关系，我愿意服从所里的安排！”
看着侯进力，陆舟点了点头，“你能理解就好。虽然这篇论文我很抱歉，但所里会对你的损失进行补偿。无论是物质上，还是荣誉上，我相信应该会让你满意。”
听到这句话，侯进力顿时感激地看了陆舟一眼。
至于补偿是什么，他没有去问。
他相信既然做出了许诺，陆舟一定不会亏待他。
否则，根本没有许诺的必要。
补偿的事情暂且不提，过后会安排下去，陆舟今天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给他做思想工作的，否则也不会连防静电的白大褂都穿上了。
见侯进力已经理解了自己说的那些话，陆舟便结束了这个话题，说起了正事儿来。
“我今天找你过来，主要是主要是想问问关于那个陶瓷基石墨烯复合材料的事情。”
听到陆舟询问起了自己的项目，侯进力立刻摆出了认真的表情。
“您问吧。”
陆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关于那个陶瓷基石墨烯复合材料的增韧剂，也就是那个多孔网状石墨烯气凝胶，有办法改变它的孔径吗？”
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侯进力回答道。
“理论上应该是可以的，我在尝试合成那种材料的时候，也得到了几个孔径不同的品种……但理论是理论，具体行不行还是得试一试才知道。”
“那就得拜托你试一试了。”说着，陆舟从实验桌上拿起了一份资料，向他递了过去，“我这里有一些模拟数据，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把这些做出来。”
看到这份资料，侯进力微微动容。
让他心中震撼倒不是资料中的内容，毕竟那些计算过程他完全看不懂。
至于真正让他心中震撼的……
侯进力咽了口吐沫。
我这算是……
跟着诺奖大佬一起做实验了？
幸福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以至于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看着他半天没说一句话，陆舟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侯进力立刻摇头，紧接着想起来一件事，接着开口说道，“对了，我一个人可能做的很慢，我可以找个助手吗？一个就行了。”
“一个人肯定不够，至少也得十个才行。五组样品同时开始做，任务很重，一个星期内我要看到结果。”
随手丢了他一张名单，陆舟继续说道：“所里的研究员名字都在这，背景查过没有问题。你看哪个合适，直接在名字后面打个勾给我。”
当了这么久的科研劳力，侯进力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当老板的快.感。
虽然只是个跟着大老板下面的小老板，但大腿毕竟是诺奖大佬，这么一想的话，即便是小老板也够有牌面的了。
兴奋归兴奋，工作上侯进力倒也没有含糊。
照着陆舟给他的那份名单，他在专业数据库上将这些名字挨个搜索了一遍，其中SCI数量、被引次数、学术背景等等信息一目了然。
做过陶瓷基复合材料和石墨烯材料的优先考虑，一区论文数量多的优先考虑。
还有原本就在和他一起做这个项目的于俊达，他自然也不会忘记。
考虑到可能不是所有人都有时间参与到这个课题，他最后一共勾选了二十个名字，然后将这份名单交到了陆舟的办公室。
原本他还担心要的人会不会多了点，结果陆教授拿到名单之后只是看了一眼，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就批准了。
“明天这些人会去你的实验室报道，要求还是我说的那些，你这边还有什么需要吗？”
侯进力连忙摇头。
“没有了。”
陆舟点了点头。
“那行，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
计算材料研究所的工作效率很高。
或者说陆教授在所里的个人威望很高。
虽然陆舟和他说的是人员明天才能就位，但事实上傍晚之前人员已经到齐了。
最让侯进力想不到的是，他勾的二十个人竟然全都在这里。
而原本在他的预想中，这些人能有一半过来就很不错了。
为了加快进度，他立刻找相关的科室申请了一间会议室，将下午赶工做出来的PPT放了上去，然后再将这些研究员叫了过去，开了个简单的会议。
“实验的流程相信你们应该已经在报告上看过了，但我这里还是用PPT简单地讲一遍。根据我的研究，调整这种石墨烯多孔网状气凝胶的孔径的关键，主要思路还是集中在加入还原剂过程中对温度的控制上……”
“还有最关键的冷冻干燥部分，这一部分的操作是在得到石墨烯气凝胶的过程中不破坏这种三维网状结构的关键。而在具体的操作中，这一部分也是比较容易出错的……”
“希望在实验中，诸位认真注意这几点。”
平时也不是什么会来事的人，以前更没当过领导，动员工作的话侯进力自然也不可能会讲，在简单地讲完了实验的要点之后，他开门见山地说道。
“任务很艰巨，陆教授希望我们在一个星期之内搞定五组样品，希望大家都多多努力！”
听到这一个星期的期限，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了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一个星期……”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研究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面露难色道，“这么短的时间恐怕不够。”
把相关文献全都刷一遍，怎么也得要两天时间吧?
再把整个实验报告上的步骤全都弄懂，一天时间怎么也是得要的吧？
考虑到失败率，这种复合材料的实验，一个星期的时间怎么算都不太可能。
若是半个月，倒是可以试一试。
虽然侯进力也清楚这个任务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搞定的，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我们这边的样品要送到大亚湾那边去测试，根据他们的时间安排，如果赶不上下个月月初的那趟，我们就得再等上一个月。”
“我们这边拖一天，STAR-2的项目就得等一天。”
“我知道这很不容易，但时间只有一个星期，现在的问题不是能不能做到，而是一定得做到！”
听到这令人为难的要求，会议室里的研究员们面面相觑。
那个戴着眼镜的研究员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对上了侯进力那拜托的视线，他挠了挠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说实话，这么没脾气的负责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但看在陆教授的份上……
“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实验室里打地铺了……”
其它研究员在交换了视线之后，也纷纷点了点头。
虽然大家被调来这里多少有点一头雾水，尤其是项目负责人的更是个平时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但看在陆教授的面子上，他们还是得打气一百二十分的精神的。
更何况，往大了说，这也是为了国家可控聚变事业的未来。
松了口气，侯进力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谢谢！”
……
实验当天晚上就开始了。
二十名研究员分成了五组，每组四人，分别负责不同的样品。
其中三组归侯进力带着，另外两组归于俊达在管。
虽说科研不是打群架，研究成果大多数情况下也不是人力就能堆出来的，但在经费充足且已经有一条明确的解决问题的思路的情况下，人多力量大的优势还是能体现出来的。
而现在，前面两个问题已经被陆舟搞定了，相对而言侯进力面临的压力还是比较小的。
成功率不到20%？
那就做它个五六次就好。
顶多不过是在实验室打几天地铺。
对于他们而言，爆肝不过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夜已经深了，将样品拿去做XRD检测的于俊达回到了实验室，看着马上开始做下一组的侯进力，压低声音小声交流了句：“话说回来，咱们这算是参与到国家的保密项目了？”
侯进力想了想说：“是，也不是。”
于俊达：“是也不是是啥意思？”
侯进力：“关于可控聚变这技术国内暂时还没定性，详细的文件估计得等示范堆真做出来以后了。不过最近美国好像打算把咱们从ITER组织里面给踢出去，国家对这一块也越来越重视……现在姑且算是保密了吧？”
对于涉及到国家安全或者重大利益需要保密的发明或者实用新型技术，这种研究成果大概会以保密专利的形式进行申请。
一般情况下非军工企业（含民营）是没有申请保密专利的资质的，但考虑到STAR-2项目目前是国家重点科研工程，在说明了技术的重要性之后，专利局的审查员应该会予以通过。
不过本来也是，这种东西除了用在反应堆上，别的地方也不太能用到。
唯一可能的民用前景大概也就是医疗器材，但考虑到陶瓷基石墨烯复合材料在韧性上相对于合金材料的缺陷，大概也不太可能被用小型设备上。
当然了，这些事情就不是他们这些研究员需要去操心的事情了。
“可控核聚变啊，”于俊达叹了口气，有些神往地说道，“说实话，我以前还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参与到这种级别的科研工程中。”
“我也没想过。”
将新出炉的样品塞进了冷冻箱，并且设定了4个小时的时间，侯进力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袋，“不过，不管是国家级的项目还是无关紧要的课题，咱们只需要做好自己手上的工作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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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此之前，陆舟也做好了侯进力没能完成这项任务的准备，但果然他还是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
五组样品，每组四件。
以陶瓷基石墨烯复合材料的实验室制备难度，在一个星期之内完成这些任务委实不容易。
总之，有了这些样品，大亚湾那边应该是能赶上了。
在对高能区的中子辐照抗性进行检测之前，陆舟需要先对这五组样品在相对较低能区的中子辐照环境下的表现进行诊断。
如果情况良好，他才会考虑在实验堆中对其进行检测。
毕竟不管是托卡马克还是仿星器，几十上百亿的设备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有多长，还是省着点用的。
除非是收集必要的实验数据，或者是有把握的尝试，先在裂变堆里试一试，远比直接拿去实验堆里检测要好。
看着翻阅着报告的陆舟，侯进力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在实验中，我们在原有的实验步骤上作出了简化尝试着摸索出了一条对更简洁的合成方法！”
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陆舟饶有兴趣的抬了抬眉毛：“哦，是吗？过两天写份报告交给我。”
侯进力立刻点头道：“好的！”
将手上的几份XRD检测报告看完了之后，陆舟暂且放下了这些资料。
就检测结果而言，这些样品与他的计算结果基本吻合。
再接下来，就得等大亚湾那边的报告了。
“如果没别的事情了，你今天就早点回去吧，看你这样子，走路都快站不稳了。”
“好……”
感激的看了陆舟一眼，侯进力也没有推辞。
毕竟也是奔三的人了，身体还是比不上以前刚读博那会儿。
连续一个星期的爆肝，他的身体也确实快撑不住了……
……
如计划中的那样，陆舟通过特殊的物流渠道，将这五组样品寄到了大亚湾。
耐心等待了一段时间，那边的检测结果很快发了过来。
“大亚湾那边的检测结果出来了。”
将一份资料放在陆舟的办公桌上，杨旭语气激动的说道，“结果相当完美！”
虽然杨旭的表情已经将这份检测结果上的内容剧透得一干二净了，但陆舟还是立刻伸手取过了这份资料，迫不及待地扫读了起来。
五组材料分别在加压水冷却反应堆（PR）、轻水堆（BR）等不同辐照场景中，就不同能区的DPA产生速率进行了收集。
作为对照组的，则是在聚变装置中通常作为结构材料的奥氏体钢。
正如杨旭所说的那样，实验结果相当完美。
虽然很多数值和他通过计算材料学方法模拟出来的结果存在不小的出入，但误差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毕竟他所参考的Lindhard-Robinson模型，本身就不是什么特别完美的唯像模型。如果数据完全吻合，那反而才叫不正常。
横向对比了五组样品，随着中子注量速率的放大，其中对中子的透过性以及对Frenkel缺陷对的自修复性，以第四组样品最优。
尤其在PR环境下，辐照温度为680K，快中子注量达到了4.2×1020/cm2时，其DPA产生速率不到对照组奥氏体钢的10%！
在放射性检测中，dpa指数通常被用于表示每个原子的离位次数。
毫无疑问，他们成功了！
至少，在低能区上是如此……
相比起杨旭的激动，陆舟的反应倒还算冷静。
将这份资料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他思忖了片刻之后，开口说道。
“辐照温度只有680K，快中子注量也明显不够，单个中子携带能量也只达到了1MeV的量级，先别急着高兴，我们的目标是聚变堆的结构材料，而这只能算是阶段性的成果。”
虽说这项阶段性研究成果，也相当的惊人就是了。
至少在低能区的表现，这种陶瓷基石墨烯复合材料的性能，已经完爆了常见作为实验堆包壳材料的Al、Mg、Zr合金。
而且其在热能传递上的各向异性更是无需多言。
单就这些优秀的性质来看，这个种材料哪怕用不到聚变堆上，放在部分裂变堆上也有很高的应用前景的。
杨旭笑了笑说：“你这么说就太严厉，就算是阶段性成果，这成果也不算小了，我觉得高兴下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陆舟莞尔一笑：“也许吧，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品尝胜利的香槟。”
杨旭：“所以……果然还是得在聚变装置内测试吗？”
陆舟点了点头：“目前来看，只能如此。”
能够模拟聚变堆环境的，只有聚变堆自己。
杨旭：“先不说聚变堆的事情，你打算给咱们这个材料取个什么名字？既然确定了4号样品作为最优阶段成果，总不能还用编号来称呼它吧。”
一听到要自己取名字，陆舟顿时犯了难，有些头疼地说道。
“取名的事情还是别交给我了，参考下侯进力那边研究团队的意见，你们自己决定下来就好。”
“那怎么行？”杨旭笑着说道，“按照惯例，给研究成果命名这种事情，都是项目的总负责人来决定的。你要是实在不会的话，把人名安上去也行。”
一听到这个建议，陆舟顿时轻咳了一声说：“名字还是算了，我再考虑考虑。”
总感觉以后他还有很多研究成果。
如果都用人名来命名的话，他这两个字的名字恐怕不太够用，只怕搞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得记不清哪个是那个了。
仔细思忖了片刻这个严肃的问题，陆舟忽然眼睛一亮，开口说道。
“……就叫LPC-1好了。”
杨旭：“……”
看到杨旭一脸无语的表情，陆舟微微愣了下。
“怎么了？”
杨旭干咳了一声，掩饰了尴尬说道：“没什么，挺好的名字。就是觉得……这种命名规则挺有你的风格。”
LPC是多孔炭材料的缩写，第一代产品就在后面加个编号1，基本上这是最不容易搞混的命名法，但也是最没创意的命名法。
用来给这么重要的研究成果命名，实在是太随便了点。
听到杨旭这句吐槽，陆舟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于是笑了笑说：“材料叫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功能。”
杨旭：“行吧，你开心就好……对了，如果打算在实验堆里测试的话，你准备再去一趟西南那边？”
陆舟摇了摇头：“HL-2A的情况已经达到极限了，就上次实验的情况来看，只怕够他们修到年底去，这次我就不勉强他们了。”
虽然不介意再折腾老周的设备几次，但再怎么折腾也得考虑基本法。
往实验堆里面注入核燃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情，虽说聚变反应会随时停止，但上亿度的等离子体要是漏出来，那也是相当严重的事故了。
说到这里，陆舟停顿了片刻，用开玩笑的语气揶说道。
“更何况，这可是见证历史的时刻，以后说不准还得上教科书。”
“让给别人的设备来见证，那未免也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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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距离月底越来越近。
终于，所有的矛盾也都濒临了临界点。
很快ITER理事会的下一次闭门会议将在法国圣宝莱·杜朗兹召开，在这次会议中，美方将就STAR研究所以及知识产权的相关问题再次对华方代表发起质询。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可能将是ITER理事会最后一次讨论这个问题。
因为各种迹象都在表明着，这次会议的结果，将决定着华国在ITER组织中的去留。
而对于华国方面做出妥协，外界基本已经普遍不抱任何期望。
甚至有不愿透露姓名的ITER雇员在接受媒采访时生成，这或许将成为ITER组织分崩离析的导火索。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夸张了。
但事实上，却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性。
众所周知，IITER共有七个主要参与国，即欧，美，俄，化，日，韩，印。而几乎是每个参与国，除了ITER之外，都有自己国内的可控核聚变项目。
在可控聚变研究上建立自己的技术优势，几乎已经成为了各国的共识。
而在ITER这种国际公共项目上，各国互相推诿的态度，也就不难预料了。
这一点，从ITER项目年年经费不足就可以看出来了。
显而易见，谁都不认为这台体积臃肿、勉强拼凑起来的巨轮能开多远。
更何况，掌舵的船长还是欧洲人。
美方在知识产权上突然发难，可以说是将矛盾摆到了台面上。
好不容易燃起的聚变之光，就如变成了风中残烛一般，在寒夜中摇摇欲坠。
然而无论国际形式如何变化，对于从事该领域研究的学者而言，该做的实验还是得做的。
就在陆舟收到了从大亚湾发来的捷报的同时，远在德国的螺旋石7-X实验室，一场关于磁约束时间的实验同样在进行着。
“37分6秒，”看着电脑屏幕中的计时，克尔温继续说道，“这大概是这个月来的最好成绩了。”
虽然距离STAR装置的1小时还有着恐怖的差距，但至少他们现在已经能够稳定将磁约束时间做到半小时以上了。
米勒克教授问道：“可以进行点火实验了吗？”
克雷伯教授摇了摇头：“辐照问题还是没法解决。”
米勒克教授：“有进展了吗？”
“进展？”克雷伯教授脸上的表情更加的苦涩了，“唯一的进展大概就是，我们隐约感觉合金这条路线可能走不通。金属材料在中子辐照环境下的肿胀效应是在是太明显了，无论我们怎么尝试都很难改变这种现状……除非我们能约束中子？但这听起来太魔幻了。”
现在最新的技术是使用一种钼、锆合金，这种合金在对抗中子辐照的肿胀效应时相当有效，但掺杂了钼元素的合金在焊接上的难度远高于奥氏体钢。
并且不只是如此，无论掺杂的钼元素多微量，其嬗变产物的放射性，永远是一个不安定的因素。
米勒克思索了片刻，突发奇想道：“合金不行的话，非金属材料呢？”
克尔温无奈地耸了耸肩：“非金属材料有很多，但问题是你有一个好的建议吗？”
这个观点在可控聚变研究领域也不是第一次被提出了，甚至是上个世纪就有人这么提过。但问题是，这一领域的研究一直都没有很大的进展。
想到这里，克尔温不禁陷入了沉思。
如果是陆舟的话，他会做何种选择？
然而，思考着这个问题的克尔温，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如果能和STAR研究所在仿星器研究上展开合作就好了……
如果队友是陆教授的话，他有信心将可控聚变商业化的时间至少缩短二十年以上。
而这项技术一旦完成，整个人类文明都将从中受益。
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
实验室外，坐在休息室里的赫尔姆斯悠闲地喝着咖啡，视线时不时地飘向手表。
几个月前，他只是中情局一名普通的中层官员，然而因为一篇关于可控聚变研究的评估报告让他得到了高层的赏识。
现在他的身份是中情局委任的可控聚变问题情报专员，全权负责相关领域重要情报的收集，并且在部分事务上享有一定的决断权。
这次他来德国，一是为了了解马普学会等离子体物理研究所这边关于仿星器研究的最新进展，二是为了与德国经济与能源部的高官展开会面。
在华国问题上的对策很奏效，至少表面上来看华国国内可控聚变的研究已经陷入了停止。
STAR-1装置和HL-2A连续罢工，EAST装置与通用原子能公司的合作中断，让人不禁怀疑他们离开了国际社会的“帮助”，究竟还能在这个课题上走多远。
无论如何，现在都是乘胜追击的时候，
当然，虽然表面上看，计划一切顺利，但他从来不会干轻视对手的蠢事儿。
至少陆舟这个名字，是一个让他放不下的不稳定因素。
从有限的情报中来看，两台装置的故障原因，都与这个人的名字脱不了干系。
此时此刻，坐在他对面的是莱曼，中情局在德国地区的情报专员。
和一般潜伏在地下的探员不同的是，他的身份是公开的，且在德国国防部登记在案的。主要负责的是坐在办公室里喝咖啡，或者与德国情报部门交流情报。
这次赫尔姆斯与德国经济与能源部高官的会面，就是他从中协调的。
两人在闲聊的时候，正好聊到了陆舟这个名字。
虽然莱曼的工作焦点并不在这里，但还是饶有兴趣地抬了抬眉毛。
“……所以你们认为这位陆教授值几个师？”
赫尔姆斯：“如果你真正了解他，就不会问这么蠢的问题。他的价值不是由几个师来计算的，而是应该用硅谷或者西雅图。”
并没有在意赫尔姆斯的调侃，莱曼笑着说道：“什么时候硅谷和西雅图成计量单位了？”
赫尔姆斯：“硅谷和西雅图不是，但其背后潜在的经济价值却是。如果一个人能创造一百亿甚至一千亿以上的GDP，我认为他有这种潜力。”
莱曼：“一个诺贝尔奖得主能创造一千亿的GDP？这是津巴布韦还是委内瑞拉的货币？”
“当然是美元，而且只是保守估计。越是研究他的资料，我便越是肯定我的推断，”放下了手中的咖啡，赫尔姆斯说道，“然而无论是白宫还是中情局对于这个名字的重视程度都明显不够，我认为这是相当危险的。”
莱曼靠在了椅子上：“或许你可以写一份详细的报告送去白宫，提醒那个爱出风头的总统。”
赫尔姆斯：“事实上，我正在这么做。”
正说话间，门口来了一行人。
为首的那位，正是德国经济与能源部秘书长诺伯特。
站起身来，赫尔姆斯微笑地伸出了右手。
“您好，诺伯特先生，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你好，赫尔姆斯先生，”握住赫尔姆斯的右手晃了晃，诺伯特没有过多的寒暄，直入正题道，“你专程从美国飞过来大概也不是为了找我一起喝咖啡，有什么事情直说就好。”
“事情是这样的，”收回了右手，整理了片刻思路，赫尔姆斯微笑着说道，“我们的国会重新评估了可控聚变计划，重启了一笔预算大概在20亿美元左右的投资，预计在加利福尼亚州劳伦斯·利弗莫尔国家实验室建造一台新的仿星器实验装置。对于德国的企业来说这将意味着至少十亿美元的订单，以及数千乃至上万个工作岗位，我相信你们应该会感兴趣。”
“哦？”诺伯特眉毛感兴趣地抬了下，但没有更多的表情，“虽然我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但为什么是中情局的人来和我们商量。”
更让他不明白的是，中情局的人为什么要将这个消息透露给自己。
“因为大概下个月具体的招标方案才会出来。如果贵方对这个项目感兴趣的话，我有一个小小的提议。”
诺伯特不动声色道：“什么提议？”
“月底的ITER理事会的闭门会议，”看着诺伯特的表情，赫尔姆斯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我们认为，是时候请华国出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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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国，金陵。
star装置研究所。
“这就进来了？”
跟着陆舟过了研究所的大门，侯进力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虽然从科大那边来了金陵也有大半年了，项目和star仿星器多少也存在一些关联，但这却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在此之前，他顶多只是听过一些关于这座研究所的传言。
比如，这座研究所目前由这一带军区负责安保工作。
再比如，白度、高德等地图都导航不到这里。
然而今天进来这么一看，他却发现这里的情况和他想象中的截然相反……
这里的安保，似乎也没想象中的那么严密？
陆舟笑了笑：“不然呢？”
侯进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我还以为保密措施会更严密点来着。”
至少也像地铁安检那样，拿个金属棒在身上扫两下什么的吧。
“所里的保卫科是部队的人，安全上完全可以放心，无关人员根本靠近不了这里。至于保密措施……要是连你都能看出来，那也不叫什么保密了，”说着，陆舟朝着路边抬了抬下巴，“看到那儿没？”
“哪儿？”
下意识朝着陆舟指的地方看去，然而除了一条膝盖高的绿化带之外，侯进力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里有什么？”
陆舟：“那里藏着个摄像头，你看不到就对了。”
侯进力愣道：“那您咋看出来的？”
陆舟：“我看过监控录像。”
侯进力：“……”
从两条街之外的地方到这里，一路上的监控基本上是无死角的。
不只是如此，在人工审查的基础上，还搭配有人脸识别和大数据分析。假如一个非本地居民长期在这一带徘徊，甚至不用靠近研究所，就有人过去找他谈话了。
而这种级别的安保措施，也是最近才有的。
毕竟华国现在在iter组织中的处境越来越微妙，而美国对可控聚变技术展现出来的兴趣，让人有理由相信他们可能会动一些歪念头，尝试从谈判桌之外的地方获取相关的资料。
无论如何，小心点准没错。
而这些事情是不需要陆舟去操心的。
自然有人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替他办妥。
带着侯进力通过了隧道口的门禁，两人径直来到了那座嵌入山体内的实验室中。
当两人抵达的时候，实验室里的研究员基本上已经到齐了。
经过了一个月的检修，star装置已经恢复到了最佳的状态。
虽然最佳这两个字可能得打上引号，毕竟结构材料的肿胀怎么也没法完全消除，但有了先前那次试点火的经验，这次只要控制好燃料注入剂量的话，问题应该不大。
退一万步，即使出现了意外……
那也是值得的！
仿星器和托卡马克的内部中子辐照环境虽然相似，但依旧存在细微的差别。除去“见证历史”这种虚无缥缈的荣誉之外，这才是他选择star装置而非east或者其它托卡马克装置进行实验的原因。
看到陆舟出现在实验室的门口，负责现场指挥的盛宪富立刻迎面走了过来，向他汇报了这里的情况。
“所有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随时可以开始实验。”
陆舟：“样品放进去了吗？”
盛宪富：“已经放进去了。”
陆舟点了点头：“那就准备开始吧。”
盛宪富：“是！”
没有多余的交流。
在得到了命令之后，盛宪富立刻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侯进力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即将开始的实验，全身紧张的几乎发抖。
400亿的科研工程，他从来没参与过这么重大的项目。
万一装置故障了，会不会追究他的责任？如果lpc-1材料没有奏效，或者是他们在对样品做xrd检测时漏掉了一个波峰，导致这次实验打了水漂……
虽说这些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还是让他心乱如麻。
毕竟在踏入这间实验室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
看了陆舟的背影一眼，侯进力陷入了沉思。
如果说自己仅仅只是站在这里便感受到了这份沉重的话，那么陆教授又承担着怎样的压力？
总觉得只是想一想，就感觉到很可怕……
看着在落地窗背后的实验室内忙碌着的工作人员，站在陆舟旁边的潘院士皱了皱眉，眼中浮现了几分担忧的神色。
“咱们真要用star装置来做这个实验吗？”
“这是最佳的选择，”陆舟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lpc-1材料被证明有效，我会立刻启动示范堆的建立。”
“液锂中子回收系统解决了吗？”潘院士意外地看了陆舟一眼，“还有磁流体发电机组。这两个问题，都很关键吧？”
陆舟：“边施工边解决，在我看来完全是可行的。至少相比起抗中子辐照材料而言，这两个问题，算不上关键性的难点。”
潘院士：“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着急，但现在距离2025年还有五六年的时间。稳中求快固然重要，但无论如何稳字依旧是当头的……切记不可操之过急啊。”
“嗯，”陆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潘院士摇了摇头。
他知道陆舟没有将他的建议听进去，那句“我知道了”多半只是一句礼貌的敷衍。或许是单打独斗习惯了的缘故，这个人在研究中实在是太有主见了。
不过，他现在除了相信也没有别的办法。
毕竟自己远离第一线的研究工作已经太久，在这个领域也只剩下所谓先驱的威望。
帮忙在研究之外的地方敲敲边鼓倒是没什么，有时候陆舟在处理和其它研究所之间关系时不够圆滑的地方自己也可以帮忙弥补。
但在具体的实验中……自己还真给不上什么建议。
叹了口气，潘院士看向了落地窗背后的那台钢铁巨兽。
现在他所能做的，也只有祈祷了。
……
二十多件样品安装在反映室内。
这次没有镜头记录着一切，更没有记者采访。
因为陆舟在报备的时候特意向市政府那边提了一句，这次实验涉及到聚变研究的关键内容不适合宣传。
也幸好他提了这么一句。
要不市委那边还真有派记者过来替他做宣传的打算。
深呼吸了一口气，盛宪富看了下表。
在得到了陆舟的眼神示意之后，他沉声下令道。
“开始实验！”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液氦开始注入sg-1超导磁体，将环绕在仿星器轨道外侧的一圈圈石墨烯导线浸泡。
随着外场线圈电阻率的急剧下降，庞大的电流开始通过线圈，在控制线圈的辅助下，沿着仿星器的轨道形成了一道完美闭合的磁场。
从电脑上确认磁场形态完好，盛宪富继续下令大。
“注入燃料！”
1mg的氘氚混合物从导管注入了反应室的内部。
与此同时，微波加热装置开始对反应室内的气体分子加热。
几乎就在气体分子被电离成等离子体的一瞬间，在那极具几何美感的反应室轨道内部，铺开了一层宛如极光般灿烂的薄膜。
它看上去就如同轻颤的蝉翼，仿佛一缕灰尘便能将其粉碎。
然而，那其中蕴藏着的炙热，却足以切断这世上一切装甲。
所幸，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所掌控着……
约束等离子体的磁场依旧稳定。
等离子体的温度和密度继续攀升，直至濒临聚变点火的临界点。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拳头都不由地捏紧了。
一瞬间，镜头中白光闪烁，画面泛起了雪花白。
此时此刻，在那仿星器的轨道中，正酝酿着这个行星中最恐怖的能量。
虽然这个过程，仅仅持续了三秒不到……
“关闭微波加热装置！”
随着加热装置切断，热量被偏滤器持续导出，聚变反应骤然停下。
等待装置冷却之后，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迅速进入了反应室内部，从中取出了宝贵的样品。
这些样品将被送往专门的检测室中，对其dpa数值、he残留等等属性进行检测。
与此同时，负责检修设备的工作人员也紧随其后地冲进了设备，开始对结构材料、第一壁材料、偏滤器等部件的损伤情况进行评估。
看着那些被送往检测室的样品，侯进力也一同跟了过去，协助star研究所的研究员完成了这项检测工作。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检测结果出来了。
当报告被拿到实验室的一瞬间，不管能不能看得懂，几乎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捏着报告的手在颤抖着，侯进力看了眼陆舟，又看了眼现场素未谋面的研究员们，一脸激动地颤声道：“……中子束基本穿过材料，间隙原子基本回填原点格位！各项数据均表明，该材料在高能区中子辐照环境下抗性优异，无明显辐照损伤！”
盛宪富屏住了呼吸。
潘院士睁大了双眼。
在场的所有人，表情纷纷为之动容，面露喜色。
中子束基本穿过！
无明显辐照损伤！
同样听到了这句话，陆舟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这大概是他今年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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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圣宝莱·杜朗兹，天上飘着小雨。
这座往常不会被外界打扰的南部小镇，此刻却是聚集了来自全世界的视线。
很快，ITER理事会月末闭门会议，将在ITER总部召开。
在这场会议上，美方将就华国方面是否履行ITER合约技术共享协定一事，发出最后的质询。
如果这次会议依旧没有能够达成令多方满意的结果，ITER理事会将在会上发起投票，并最终决定华国在该组织中的去留。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关于华方代表的选择，外界做出了许多猜测。
然而无论是怎样的猜测，似乎都不看好双方在该问题上达成共识。
如今，这阴雨绵绵的天气，似乎从一开始便预示了这场会议，注定不会一帆风顺地进行到最后。
坐在华方代表的会议席上，由外交部委派全权负责这场会议的胡占元副主任看了下表。
此刻九点三十分。
还有三十分钟会议就要开始了。
不远处，美方代表亚当·科恩正与欧盟代表愉快的交换着意见，并且视线时不时不怀好意地瞟向这边。
显然，他们已经在会议之外的地方达成了共识。
脸上的表情依然是那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在心中他却是默默叹了口气。
能够拖到现在……
他已经尽力了。
半个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ITER理事长宣布了会议的开始，以及本日会议的议程。
除了关于华国是否履行了ITER协议一事之外，在会上还将讨论关于巨型可控聚变装置技术路线更改一事的具体细则。
即，关于各国在巨型托卡马克装置中承建的各部分组件。
在理事长宣读完会议议程的同时，美方代表亚当·科恩率先发言道。
“关于ITER协议中可控核聚变技术共享原则一项，我方将在这里再次重申我方自己的立场。”
“我方认为华国方面在接受ITER技术的同时，没有履行自在ITER组织中所应承担的国际义务。”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已经争论了足够长的时间，今天大概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开会讨论这个问题。如果贵方继续拒绝履行这一义务，我方将就华方人员退出ITER一事，向理事会申请发起仲裁投票……”
科恩的话音落下的瞬间，会议室里响起了骚动的声音。
虽说在此之前，大多数人已经猜到了这一幕，但在座的与会者还是没有想到，美方代表会在议题的最开始，就将威胁的意图表现得如此赤果。
如果你不接受，那我就投票把你踢出去。
这看上去，似乎根本没有给华方代表留任何一点谈判的余地。
坐在会议席上的总干事本岛修神色凝重，若有所思地说道。
“看来我之前的推断还是有误。”
坐在旁边的日方代表石田庆一微微侧目，“什么猜测？”
“我一直认为美方是希望通过知识产权问题向华国施压，迫使他们公开包括超导磁体、等离子体控制方案等等一系列未公开的技术，但没想到他们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只是想让华国人出局。”
石田庆一皱起了眉头：“可是这对美国人有什么好处？”
中岛修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石田君，所谓好处并不一定是得到了什么，也可以是让对手无法得到什么。”
“是么……”
石田庆一脸上浮现了深思的表情。
这么说似乎没什么毛病……
但结果真会这么一帆风顺吗？仅仅是将华国踢出去的话，就能让他们在可控聚变的研究上落后世界。
他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毕竟他可是听说过，华国仿星器工程的总设计师，可是那个已经创造了无数奇迹的陆舟……
听着耳边议论纷纷的声音，抱着双臂坐在会议席上的胡占元，面无表情地回应着亚当·科恩那侵略性的视线。
当ITER会议组织人员示意他可以开始发言的时候，他伸手扶正了话筒。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兜里的卫星电话，却是很不合时宜的震动了起来。
感受到口袋里的震动，胡占元微微皱了皱眉，不过却是没有任何犹豫，伸手取出了电话。
毕竟能在这时候将电话打到他这里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
“喂？”
“……”沉默地倾听者电话那头的叙述，在听到了某句话的一瞬间，胡占元的眉毛忽然跳了跳。
深呼吸了一口气，他低声说道。
“……好，我知道了。”
坐在旁边的另一位代表，侧目偷偷看了他一眼。
虽然只是两句话的交流，但总感觉这一前一后的两句话，胡主任的语气截然不同了。
耐心等待着这个电话结束，亚当·科恩一脸玩味地看着将电话放下的胡占元。
“贵方还有什么话说吗？”
将挂断的电话塞回了西装的内兜，胡占元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在看到他那胜券在握的表情时，胡占元忽然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看到华方代表脸上憋不住的笑意，科恩微微愣了下，眉头轻轻皱了下。
坐在美方代表团中的赫尔姆斯同样皱起了眉头，不明白这个华国人为何还笑得出来。
“失礼了，”清了清嗓子，胡占元收敛了那略显不庄重的笑意，双手撑着桌子，缓缓站了起来，“华国有句古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没什么话可说的……”
意料之外的回答，但科恩并没有感到意外。
原本在他的预想中，华方代表可能还会就此问题作出一些辩解，而他这边也会逐条予以回击，然而不管争论多么激烈，最终的结果却是不会改变的。
清了清嗓子，就在科恩准备进入下一个流程，发起投票表决的时候，还未坐下的胡占元却是继续开口了，将他那句已经爬到了嘴边的话给便被堵了回去。
“……一个月前开始，我方已经根据ITER协议，本着公开负责的态度，公开了必要的数据，然而贵方在该问题上提出的无理取闹的要求，以及蛮横无理的表现，让我们失望透顶。”
“在平等互信的条件下，我方有开放合作的意愿。但对于毫无道理的要求，不管是多少次，我们的回答依旧是拒绝。”
“既然如此的话，我们也不浪费你们的时间了。”
说到这里，胡占元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和其他几名华方代表用交流了一下眼神，然后重新面对着会场，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代表外交部宣布。”
“从现在开始，华国正式退出ITER协议！”
随着那掷地有声的声音落下，整个会场鸦雀无声，静的可怕。
环视了会场一圈，胡占元的视线最后停在了亚当·科恩的脸上，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会，留着你们自己开吧。”
“告辞。”
说罢，他收拾了桌上的东西，转身走向了会议室的门口。
看着纷纷起身离场的华方代表，ITER的理事长一脸错愕的表情，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亚当·科恩也是一样，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大概只有三个问号才能诉说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原本根据流程，应该是他们通过投票把华方代表从会议现场请出去，却没想到投票环节还没到，他们却是自己走了。
骚动在会议室中扩散开来。
不只是理事长和美方代表，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错愕的表情。
看着那空荡荡的席位，不知为何，坐在美方代表团中的赫尔姆斯，心中莫名地有些发慌。
明明此刻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毕竟将华国从ITER组织中踢出局，正是白宫和中情局所期望看到的，也他是所期望看到的。
难道……
华国已经完成了可控聚变的关键技术？
忽然间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性，但很快他摇了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从脑中赶走了。
不，这不可能……
再怎么说，这也太快了点。
与此同时，看着乱成一团的会议现场，坐在ITER理事长旁边的会议秘书压低了声音，小声询问道。
“理事长先生……这会还开下去吗？”
理事长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说道。
“……开始下一个议程吧。”
无论如何，该做的工作还是要继续的。
在接下来的议程中，他们还要讨论关于巨型可控核聚变装置的问题。
按理来说，这是个更值得令人兴奋的议题。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