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鸻目光环视过整个会客厅,看着愁眉不展的众人,似乎突如其来的事态让大伙儿一时之间都有些迷茫了——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清楚其中的内幕,甚至包括伯爵千金拉瓦莉在内。那位总督大人,显然不会告诉她这些。
ZXC、乌小胖几人则经历过达乌德号上的逃亡,可能知道得多一些,但也有限。甚至七海旅团之中,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了解得如同他一样多,像是箱子、帕克与爱丽莎等人,未必清楚沙之王巴巴尔坦的那个大计划。
而这些人当中,也不是每一个人他都可以信任,就算是加入七海旅团的夜莺小姐,曾经不也因为迫不得已的原因说过谎么?同样的事情,他已经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他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各位不必太过担心,先冷静下来——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总会想到办法,阿菲法小姐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拉瓦莉听不太懂这个比喻,但也明白他的意思。这位伯爵千金看了方鸻一眼,咬了一下牙道:“那我去找我父亲——”
“等等。”
拉瓦莉疑惑地看着他。
方鸻才说道:“先别急找伯爵大人,不用惊动陛下,另有事情需要你去办,拉瓦莉小姐。”
“叫我拉瓦莉就可以了,这时候没时间去讲究这些繁文缛节,”这位伯爵千金这时果断地答道。
“好吧,你能自由出入卡珊宫么?”
“你要我去找阿勒夫?”
伯爵千金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但方鸻也来不及感叹对方的机敏了,只点了点头。他答道:“眼下这时候,也只有阿勒夫能帮上我们,我这边去找赛舍尔族长,我们分头行动。”
拉瓦莉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沙之王巴巴尔坦离开之后,留下一位监国的王储,一位辅佐的大臣,此两人此刻便是这座王城权力的中枢,有了他们帮忙,事情显然会简单许多。而且她清楚,阿勒夫是肯定会帮忙的,至于那位守誓人一族的老族长她不太熟悉,但听对方的口气,看来是有几分把握的。
要是说服了两人,事情等于简单了一半,想清楚了这一点,她心中一下安定下来,点了一下头,答道:“可以。”
方鸻看向其他人:
“ZXC,乌小胖,麻烦你们去打探一下消息。”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ZXC与乌小胖也不疑有他——卢福之盾的众人也受过方鸻恩惠,此时自然不会置身事外,而且只是打探消息的话,也在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内。众人积极性很高,分配好任务之后,很快各自分头离开。
走出府邸,方鸻再一次把七海旅团的众人集合起来。
他带着众人避开旁人耳目,返回入住的公寓旅舍之中。回到房间,关上门,然后转身看向众人——尤其是希尔薇德,才开口道:
“大家,这一次我们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其他人有点意外地看着他。
但首先发言的,竟然是帕克:“我也认为如此,我猜不是盲从者,就是沙之王带走了阿菲法,我们直接去找人就好了,根本不用调查什么真相。”
方鸻看着这家伙,这才想起,这位帕帕拉尔人对于阿菲法小姐可是一见钟情。难怪从昨天开始,这家伙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纵使是在这个时候,他也不由有点好笑,但对于对方的意见,仍旧忽略不计。
然后希尔薇德才问道:“船长大人有什么想法?”
“我的确有一个想法,”方鸻点了点头——七海旅团在多里芬,在梵里克一系列事件之中,一次次被人牵着鼻子走,但那每一次都是因为他没有经验所至。而吃了那么多次亏之后,再怎么也能吸收一点教训。
而贵族千金笑吟吟地看着他,倒也不着急。
方鸻同样看向后者,开口道:“希尔薇德,这里有一些事情要分配给你们去处理——”
“此外,”他回过头看向帕克:“帕克,既然你这么急切想要救回阿菲法,我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
“真的是重要的任务?”帕克瞪大眼睛,有些意外。
“十分重要。”
方鸻口气严肃地重复了一遍。
……
卡珊宫外——
天色才刚刚渐明,但沙之王与廷臣的离开,还是对这地方带来了一些改变——宫门外明显人少了许多,只有一队守卫而已。往日里这时候,前往卡珊宫的廷臣与他们的仆人们,早已构成一条络绎不绝的人流。
但今天,只有几只早起觅食的鸟雀而已,广场上叽叽喳喳,偶尔才能听到一声晨钟,从王城中央钟塔的方向远远传来,划破晨霭。第一道金色的阳光,也落在雪白的宫墙之上。
宫门外一角有一个小花园,希尔薇德立在花园之中白色的亭子里,看着那个仆人走远。
过了好一阵子,阿基里斯才姗姗来迟。
这个中年炼金术士看到希尔薇德,面上便露出一个微笑来:“我还以为来的是艾德先生,希尔薇德小姐,有什么事么?若是要见公主殿下,我可以代为传达。”
说完,他便有些欣赏地看着这位贵族小姐——若单论美貌而非地位,对方显然要远在那位大公主之上,单单看那些不时侧目的行人,便能很好理解这一点。
希尔薇德也浅浅一笑。
但她轻轻摇了一下头,不动声色道:“阿基里斯先生,七海旅团打算要离开奎斯塔克了,我只是代团长来向你们道别一下。毕竟在伊斯塔尼亚的这段日子里,承蒙阁下与公主殿下照顾,眼下我们马上会前往坦斯尼尔,而且或许不久之后就要离开这片沙海了。”
说完,她目光流转地看着这位中年炼金术士。
阿基里斯一怔,但马上心领神会。他问道:“是七海旅人号的事情么?”
希尔薇德轻轻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转达给公主殿下的,”阿基里斯马上点点头,并答道:“那边的事情其实也只是一纸手书的事情,你若是不急的话,我现在就麻烦公主殿下给你们写一封信。坦斯尼尔的船厂虽然是王室的产业,但其实是公主殿下一手投资建立起来的,那里都是她手边的老人——”
“没那么着急,”希尔薇德笑着答道。贵族小姐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封信来:“不必阿基里斯先生亲自跑一趟,只需要差一个仆人送过来就可以了。我这一次来,其实是为了这封信。”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封信来。
阿基里斯看着那封信,有点意外:“希尔薇德小姐,这是?”
“公主殿下的委托先前虽已告一段落,但其实我们也没能帮上太多忙,团长大人多少有些受之有愧的意思。不过好在前期的调查也并非一无所获,关于盲从者、沙盗与贝因的事情我们都查到了一些端倪——”
她停了一下,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才道:“对了,阿基里斯先生,这些线索都指向王国的左大臣——那位塞尼曼大人;他身上还有一些秘密,关系可能不小,但这些我不方便细说,信上都已写清楚,您也可以看一下。”
“但这是给公主殿下的信吧?”
希尔薇德点了点头:“不过阿基里斯先生是公主殿下身边的人,自然也算是我们的盟友。”
阿基里斯微微一笑。
希尔薇德将信递过去。
信笺的印蜡之上,闪烁着微微的莹光。
阿基里斯看着那印蜡,一眼便看出这是一种防止人拆开的法术,只要不是本人拆开信笺,这个法术就会反馈回信息给施术者。七海旅团中不少人皆见过那位大公主,会施展这个法术,也并不奇怪。
而希尔薇德在一旁看着前者的神色,这时主动开口道:“这个印鉴主要是为了防范外人,毕竟公主殿下身边可能会有盲从者潜伏,阿基里斯先生应当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我自然明白。”
“不过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基里斯先生。但若是阿基里斯先生亲自送信的话,也可以免了这一步,那么我把法术解除了吧——”
“不必,”阿基里斯抢先一步拦住她,笑道:“既然是给公主殿下的,那我还是先不看了,里面有什么内容,我还是听殿下决断就好。”
希尔薇德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阿基里斯先生真是恪守职责之人。”
阿基里斯只一笑。
两人再闲聊了几句,希尔薇德才告辞离开。
只是走出那亭子之前,她驻足回头看了一眼,直至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那从修剪得十分整齐的矮蔷丛后面。
贵族千金停下脚步,默默思索了片刻,才再一次向前走去。
而另一边,阿基里斯拿着那封信,步入宫墙之内。他穿过一条幽静的小道,却并未带着信径直去见那位公主殿下,而是转入一片小树林的角落之中,才从怀中拿出那封信看了看。那信笺在他手中不过巴掌见方,但厚厚的一叠,还算有些分量。
印蜡上莹光如故,像是一把锁,封上了信笺之内的内容。他抬起手来,但想了一下还是放弃了施展一个法术解除掉魔法的想法,对方有精于魔导术的术士,比自己这个半吊子强得多。谁知道这信封里面会不会有别的什么防范措施——虽然不一定是针对他的。
但要不要把这封信呈上给那位公主殿下看呢?他心中一时间略微有些犹豫。
理论上来说,一切计划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虽然有一些小小的变数,但问题不大。仅仅是这封信而已,又能改变得了什么?他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就算对方真调查出一些什么,又能如何呢?
何况他根本不相信,对方可以从那位大人身上调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只是这些人竟然真找到了塞尼曼大人身上去,这倒是让他略微有一丝意外,能让自己产生意外,仅仅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提高警惕心了。
阿基里斯想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节外生枝。这封信上虽然有种种防护手段,可惜这些人还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一些,因为它其实还有一个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他最后看了这封信一眼,然后默默将它收回了怀中,并拍了拍外套,将信收纳好。
这封信可能会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了,他默默心想。
……
希尔薇德走出王宫广场之时,却听到一个意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等等,希……希尔薇德?”
那明显是个少女的声音。
声音有些轻柔,满是不可置信。
她微微一怔,手下警惕地握住了藏在身后的手铳,按上扳机。但下一刻等听清了那个声音之后,才才放松下来,松开手,回过身去。站在她不远处的,是一个学徒装束的少女,显得有些青涩,一身灰白的长袍,脸上微微有些雀斑,浅金色的长发扎了一条辫子。
对方浅青的眸子犹如绿松石一般漂亮,正意外万分地看着她。
“希尔薇德,你真在这个地方?”
面对这个少女,贵族千金微微一笑。她开口问候道:“弗罗伦丝,好久不见了。”
那少女脸色微微一变,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向一边的角落。希尔薇德仿佛与这个少女十分熟识,也任由对方拽着自己向前,等两人走到街角,那名叫弗罗伦丝的少女转过身来,有些严肃地看着她:
“希尔薇德,你怎么还在这个地方?”
“你知道我在这个地方?”希尔薇德问道。
少女怔了一下,才答道:“不久之前王室的探子回报说,在梵里克见到了你的踪迹,我那时候就猜你会到伊斯塔尼亚来。”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弗罗伦丝?”
“我和拉瓦尔大人一起来的,作为他的助手,父亲大人让我和拉瓦尔大人学一些东西。”
“看来伯爵大人打算把你嫁出去了,有中意的人选么?”
希尔薇德笑着看着这幼时的玩伴,开玩笑地问道。
少女脸一红,但很快严肃起来:“别说这个了,你在这里可不安全,陛下可没忘了你父亲的事情呢。”
“王国又向伊斯塔尼亚派出使节团了?”
弗罗伦丝点了点头:“是的,拉瓦尔大人是团长。”
“你们是为我来的?”
希尔薇德的目光越过少女身后,看向广场上进进出出的人们,她早已注意到那些考林人了。
“那、那倒不是,”弗罗伦丝答道:“可眼下多了这么多王国的人,你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的,要是你被抓回去的话……下场多半不会太好……”
希尔薇德这才回转目光,笑着安慰了她一下:“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地方了。”
“那好,”弗罗伦丝回头看了看身后:“我得回去了,希尔薇德,拉瓦尔大人吩咐我出来办一些事情,我不能待太久。总之……总之,过些日子有机会我一定出来找你,你住在什么地方?”
希尔薇德低声对对方说了一句。
少女听清楚了之后,赶忙点了点头,然后冒冒失失、急匆匆地返身走了回去。
她一边走,一边还回头向希尔薇德示意,让她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贵族千金一时之间看得不由有些好笑。但她默默看着那个方向,直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广场另一头,才轻轻摇了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若有所思地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
方鸻从守誓人一族老族长的府邸之中走出来,立刻松了一口气。
赛舍尔果然如他预料之中一样,一口答应下来帮忙——而在他手边可以信任的人当中,这位守誓人一族的老族长,另外还有阿勒夫,他们两方是最不可能介入此事的——也是嫌疑最小的,他最可以信任的外部助力。
有他们帮忙,虽然不一定说就立刻可以找出阿菲法的下落。但至少,控制住王城的局势,不让劫持者离开奎斯塔克是可以做到的,甚至只需要那位老族长下令严查城门出入的人群就可以了。
纵使奎斯塔克存在灰色领域,有各式各样的盗贼兄弟会,可能掌握着一些走私出城的渠道。但若是未来的沙之王与右大臣同时下令,这些灰色领域的人士,也是万万不敢与伊斯塔尼亚王室的力量唱反调的。
所谓灰色,毕竟是要依托于一些人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存活的。
而事实上‘啄木鸟’那边,他也让人打过招呼了——只要有钱,这些人可以为任何人办事。而七海旅团,至少眼下应当是不缺钱的。
阿菲法是他们的朋友,七海旅团自然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一毛不拔。
有了官面与非官面两方的力量,他把握就要大得多了。
而离开赛舍尔的府邸之后,他才径自前往冒险者公会所在的那个广场之上,那家熟悉的酒屋——
箱子与洛羽早已等待在那个地方,只是见他前来,两人皆是摇了摇头。洛羽这才开口答道:“艾德,他们不在。”
方鸻这才看向同样站在一旁的那个选召者——对方正是南方同盟的成员,或者说前南方同盟。事实上这个地方是叶华不久之前留给他的,联系他们的手段之一,因为这位游侠之王目前正在执行同盟的任务,通讯不一定能联络得上。
何况通讯系统本身,也时断时续——
那选召者事先得过吩咐,见方鸻看过来,连忙答道:“艾德先生,叶华会长他们眼下已经离开奎斯塔克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也不清楚……”
方鸻一怔,脱口而出道:“他们是和沙之王巴巴尔坦一起前往幻海了么?”
但这个问题,那选召者显然无法回答,只得闭口不言。
方鸻一看便明白,叶华应当是前往幻海了,或者至少是沙之王巴巴尔坦给了他们一些指示。不过这些任务算是南方同盟的机密,因此对方不会告诉他,也可以理解。
他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叶华不在奎斯塔克,虽然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却有点麻烦……
……
沙漠之中的风是有形的,风卷过沙丘,所带起沙砾的形状,即是它的形状。
马哈扎尔-伊什夫深陷的鹰目,看着沙丘之上,丝丝缕缕的风,打着旋儿,带走一层层沙尘。烈日暴晒着沙漠,而远处奎斯塔克的白墙,正在阳光之下泛着光,这座古老的王都像是一具沙漠中央的枯骨。
被秃鹫光顾过后,只留下嶙峋的骨骸——至少在这些惯匪眼中看来,正是如此。只是那枯骨之下,还埋藏着数不尽的财富与传说,有貌美的女人们,美轮美奂的王宫,那里有他们渴求并为之疯狂的一切。
但可惜,他们只有在美梦之中才能梦到那样疯狂的场景——犹如那个古老的传说,翠色的暗星吞没了一切,大地陷入了末日之中。
只是末日还没来,放纵的人们就要先疯狂一把了。
几名沙盗正骑在沙蜥蜴上,这种荒漠地带特有的生物高大健硕,如同所有兽脚亚目的蜥形纲一样,它们直立双足行走,趾端长有锐利的爪子,背后还生着一排排用以求偶的光鲜亮丽的羽毛,裂开的大嘴之中露出一排排匕首一样的牙齿。
这是沙漠之民的马,与巴尔戈这样性格温和的驮兽不一样,它们天生是为战斗而生,来去如风,仿佛天生与沙盗们的生活相匹配。与之相比,贝因的沙之骑士们更喜欢使用地行龙,体格更加庞大,承担起骑士的重装披甲。
几名骑手来到沙丘之上,与这位沙盗之王并立,这些都是后者多年的老伙计,因此马哈扎尔-伊什夫也不在意这样的‘冒犯’。或者说,作为沙漠之上的传奇,可以止小儿夜啼的狠角色,真正敢于挑战他权威的人,现今还没有生出来。
他穿着一件灰褐色花纹的长袍,头上也缠着头巾,面色黝黑,脸上有几道交错的深深的疤痕——为其平添了几分狠戾之气。这位沙盗之王正一只手扶着自己的弯刀,如同标枪一样挺立在沙蜥蜴的背上,紧紧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肩头上还站着一只茶隼,一种沙漠地带常见的猛禽。
他深褐色的目光,静静看着远处。
时间不多了。
他只追求金钱与财富,权力与地位,美酒与女人,但若是有机会在这里放上一把火的话——
这位沙盗之王眼中闪动着残忍而嗜血的光芒,那幽深的眸子深处,仿佛已经映着那冲天的火光——火焰熊熊燃烧着,宫阙坍塌崩落,女人尖叫哭喊,金银珠宝映衬着火光,令人心动。
马哈扎尔-伊什夫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有些发干开裂的嘴唇。
……
没有找到叶华,方鸻虽然有些失望,但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先向那个南方同盟的选召者道了一声谢,然后便准备带着洛羽与箱子离开。只是还没走出几步,一个两鬓染霜的中年男人忽然出现在两人面前,向他们开口道:“你们真想知道十年之前发生了什么?”
方鸻听到这个声音,当即一怔看向对方:“是你!”他差一点失声喊了出来——面前的中年男人一身灰色的炼金术士大衣,呢绒的布面看起来灰扑扑的,一只手带着金属手套,衣领上方右面脖子上有一个奇特的纹身——面色严肃,目光深邃,给人的感觉犹如两道利剑。
他曾经在坦斯尼尔见过这个人,其正是在沙之旅舍夺走了因罕兹四型的那个‘流浪炼金术士’,对方竟然敢出现在这个地方,奎斯塔克,伊斯塔尼亚的王都,那位沙之王的眼皮子底下。
方鸻一只手按在了自己胸口的水晶,差一点下意识就要把灵活构装召唤出来。但他看着那个中年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面前,只冷静地看着自己,忽然之间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悬停在水晶上方一寸处,最后又缓缓放下手,并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看了看那个在一旁有些意外的选召者,再看了看后者,明白了什么。
“你们?”
“算是合作关系。”
方鸻两道眉毛皱了起来,面前的这个‘流浪炼金术士’与叶华,也南方同盟也是盟友么?那么他也应当算是沙之王巴巴尔坦一边的人?他之前建立起的逻辑,这一刻不禁又有些混乱起来,大公主声称流浪炼金术士与她母后的被害有密切的关系,甚至参与了当日的袭击——
而此刻这个人,出现在沙之王巴巴尔坦的阵营当中,是不是说明十年之前的那场袭击,真不如想象之中那么简单?沙之王对于大公主的软禁,或许还有着某种更深层次的原因,原本渐渐明了起来的答案,此刻在方鸻心中一度再沉入黑暗之中。
但对方却好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一样,开口道:“我猜你一定是认为,十年之前一群流浪炼金术士袭击了王妃,而我正是其中之一。”
方鸻有些怔然地看着对方。
中年人看着他手上的动作,不由轻轻摇了摇头:“其实有这个想法也不奇怪,因为有人在刻意引导这样的结果罢了,这点伎俩,这些年从来没有变化过。我甚至不用去寻找线索,也可以猜得出来——”
方鸻一时间听得有些发愣。
谁在引导这样的结果?
这点伎俩,说的又是谁的伎俩?
但他至少听明白了一件事。方鸻思索了片刻之后,抬起头来,问道:“你是想告诉我,你不是十年前的流浪炼金术士,但你怎么知道大公主殿下是怎么看待这一切的,你和我说这些是想证明什么?”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但中年人一个也不回答,只反问道:“你真想知道这一切?”
这几乎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方鸻听了微微一怔,这才记起自己是来寻找阿菲法的下落的,但不知怎么的,仿佛鬼使神差一般,他此刻心中升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从抵达坦斯尼尔以来,种种事端纷迭而至,但它们背后,无一不与十年之前那场袭击产生联系。
阿菲法也不会无缘无故失踪,这背后一定有人在谋划着什么。而十年之前的袭击,与眼下所发生的一切,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或许,它们正通过一种潜在的联系,关联在一起。表面上纷杂的线索之下,一定潜藏着一条看不见的线。
那缺失线索的一角,说不定就隐藏在那个过去的故事遗失的板块之中——
他心中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意愿,说不定能从那个故事之中,找到一些未知的线索。而那些线索,说不定就是自己所看不见的最后残缺的一部分,但前提是,他必须搞清楚面前这个人的动机是什么。
他可没忘了,在坦斯尼尔沙之旅舍的那一场战斗——对方看起来,还是星门港军方通缉名单上的人物。这样的人,他自然不能轻信。
不过他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对方微微让向一边,让出一条通道来,示意他进入。方鸻看着那黑洞洞的酒屋的入口,一时间竟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那后面是什么刀山火海一样的魔窟。但这个幻觉很快如潮水一般褪去,他吸了一口气,向前走去。
后面箱子与洛羽互视了一眼,后者略微有一些担忧,但前者倒是无所谓地跟上去。
那中年人没让方鸻走在前面,而是在前面引路。
而进入之后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大厅而已,没有方鸻想象之中左右埋伏的几百刀斧手——大厅之中光线明亮,与日前他见过的并无什么区别,客人也不少,沙之王的离开,与一位少女的平白失踪,似乎并未对这座古老的王城产生什么直观的影响。
人们依旧过着一如往日的生活,那穿过日光起伏不定的尘埃,仿佛尘封着这座古老城市的每一天——日复一日,并无太多变化。只是人们所无法察觉的暗流,却仍旧汹涌向前,一点一点地塑造与推动着这个沙之国度的未来。
走了一阵,中年人的声音才从前面传来:
“巴巴尔坦早在十年之前就在调查王妃之死,那时候大公主还未成年,小公主更是还在襁褓之中。公主殿下调查的这些东西,在那个男人看来根本不算什么,当然她也很出色,未来说不定能更近一步,只是那位沙之王陛下或许已经等不及了……”
他回转过身来,用深褐色的目光看着方鸻:“你为大公主效力,从一开始便为深宫之中的那位至尊所知晓,只是查清楚你们的来历,可能还多花了一些时间。你应该清楚叶华与贝因总督的立场,他们得知这些消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我和叶华私交还算不错,他告诉我这些,也同样并不奇怪——”
“那他们知道,你在沙之旅舍抢走因罕兹四型的事情么?”
中年人再一次转过身去,同时反问:“那么苏长风知道你们在贝因干的事情么?”
“那是你们先动的手,我们逼不得已。”
“谁又不是呢?”
两人走出大厅,进入后面的庭院之中,中年人看着前方的走道,开口道:“我差一件趁手的工具,为了实现一些目的,不得不那么做。你若认为我违反了《星门宣言》,那也无所谓——反正星门港的人也在通缉我,不是么?”
方鸻忽然之间反应了过来:“你认识苏长风?”
中年人不答。
他心中微微一动,看着对方的背影,再问:“你是选召者。”
对方仍旧默然。
但不回答,也代表着默认了这个可能性。
事实上方鸻已经看出了这一点,他忽然之间意识到了,星门港岂会无缘无故通缉一些原住民?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这些流浪炼金术士,原本就是选召者——只是这个想法比原本带给他的震撼还要来得大。
面前这个中年人至少已经四五十岁,一般来说选召者三十五岁之后就会因为与辉光物质同调的原因,实力大幅退化,但他亲自体会过与对方的战斗,那一场战斗,对方表现出的实力起码也有第一世界顶尖的水平。
要是这是退化之后的实力,那退化之前得多强?
十王,恐怕也到不了这个程度吧?
这时中年人边走边说道:“作为一个通缉犯,我说的,你也可以选择不信——事实上你可以选择听,也可以选择不听。不过这个故事本身,其实与我关系不大,若你认为我是在向你解释什么,但你只需要听完就明白了。”
“关于十年之前那场袭击?”方鸻问道。
中年人点了点头。
他停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再说道:“那天你来找叶华时,我其实也在一旁旁听,当时你们说到了那本笔记,不过叶华他并没有告诉你那本笔记的来由——其实他是知道的,至于没有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么?”
不等方鸻开口,中年人接着说了下去:“大约是因为他不想让你卷入这样的事端,十年之前关于七号禁令,关于当时考林王室,伊斯塔尼亚王室所发生的一切,还有你介入沙之王巴巴尔坦与大公主之间的纷争,在他看来都有些过于深入了。”
“作为一个选召者——不,应该是一个合格的选召者,他当然不希望你违反《星门宣言》,这大约正是我和他最大的区别。”中年人再一次转过身来:“你叫艾德是吧,和历史上那个大炼金术士同名。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是规则重要,还是正义重要?”
方鸻当即一愣。
规则与正义,可《星门宣言》不正是选召者之间的正义么?
看出他的想法,中年人笑了一下:“《星门宣言》是一种进步,但两个世界之间的融合与相互影响,从星门打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并且这种关系注定会越来越紧密,以人为划出界限的方式,终有一天会迎来新的麻烦。《星门宣言》只是约束了当年,但又怎么能决定当下的一切,十三年前拜恩之战的一切,早就说明了许多问题了。”
“《星门宣言》签订的时代,只有地球人可以前往艾塔黎亚,但艾塔黎亚人可以前往地球这样的情况,《星门宣言》可以预见么?”
“两个世界的互相影响,已经成为了一种不可逆的过程,除非星门再一次关闭。在这样的情况下,选召者们想要在过去《星门宣言》的框架之下自善其身——或者说故作清高,已经是一种不合时宜的事情了。”
方鸻默默听着这些话。
这样的言论,其实并不新奇,在社区之上,频而有这样标新立异的声音。老实说,他并不十分认同这番话,或者说,他并不十分认同对方的行为。半个世纪之前签订的《星门宣言》或许已经有些不合时宜,但不代表着眼下已经礼崩乐坏,人们可以凭借自己心中的标准自由行事了。
就像面前这位‘流浪炼金术士’,无论对方的说辞如何,都无法让方鸻感到对方在沙之旅舍的行事是正确的。
中年人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明白这个年轻人心中的答案,并不是与自己相同。不过他也并不在意,只说道:“看来你并不认同我这番话,但似乎也不是很认同叶华的想法,这很好,年轻人就应当有自己的想法。”
他看着前方,淡淡地答道:“未来会是一个崭新的时代,每个人都需要自己去寻找自己足下的路,无论是你、我、叶华,还是那个叫做Loofah的小姑娘也好。没有谁是绝对正确的,但或许这正符合我心中的理念,因为过去的那个时代已经结束了。”
听到对方提到Loofah,方鸻还微微有些意外,不太明白这又与后者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其实一直听得云里雾里,只是心中却莫名想起了法里斯主教不久之前与自己的那番对话,他对于正义的认知,或许还没有一个准确的想法,但至少稍稍安定了一下内心,告诉自己至少有一条明确的道路。
正如大猫人一样,他也将遵循着自己的路走下去。
中年人这才撇开这些有的没的的话题,转回了正题:“其实我倒是可以告诉你,那本笔记的来历。”
听到这句话,方鸻心中一凛,一下子提高了注意力。他早就对那本笔记产生了兴趣,但不仅仅是因为十年之前的那场袭击,甚至也不仅仅是因为希尔薇德父亲的故事,或者——是在他的孩提时代,在舅舅的书房之中,看到那本笔记的一刹那。
那个疑问,便早已在他心中种下。
那笔记究竟来自于何方?
中年人用一种追忆的口气说道:“不过关于那笔记的故事,或许还要从更早的时间线上说起,比王妃遇袭的十年之前还要早,甚至在拜恩之战之前。那场战争的起因,大约是因为关于‘神之躯’的归属,不过真正的原因,其实更深层一些,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一个冒险团的发现。”
“那个冒险团,叫做黎明之星——”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了。”
……
妙书屋
现在也有很多人知道黎明之星,方鸻暗暗心想。
精灵遗迹一事之后,因为关于海魔女、海林王冠的传闻的原因,黎明之星这个名字前一段时间早已不胫而走。虽然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但还是有很多人记住了长夏战争与这个名字。
当然,这里面或多或少也还有他的原因,梵里克的人鱼大战之后,龙之炼金术士在社区上可谓是大大火了一把。人们因而回头去搜寻他的来历,于是又重新温故了一遍关于长夏战争的故事,再一次赋予了黎明之星足够的热度。
经由这两次之后,至少在在中国赛区,人们是记住了这个名字。当然,今天的黎明之星还是不是昔日那个黎明之星,也无人知晓便是了。
不过方鸻嫌龙之炼金术士这个名字中二度爆表,拒不承认后面这个原因。
“根据资料上的记载,黎明之星一共有正式成员三十二个人,还有几个数量不等的临时成员。这个规模,放在自由冒险团也属于体量非常小的那一类了,当然也不乏体量更小的传奇冒险团,五人或七人的也有,但黎明之星并不传奇,在那件事之前,他们可谓是籍籍无名。”
“这个冒险团的团长是个中国人,正式身份不明,ID名为星,外界猜测这大约是这个冒险团名字的来由。此外还有八到十二个核心成员,分别是猫头鹰,蜗牛,猛禽,Age,药剂师,大盾与远行者,其他人的姓名与ID不详,另有三分之二的非核心成员,与生活职业者,生活职业者之中一个名为‘旅人’的学者在这一事件当中也较为重要。”
中年人娓娓说道。关于过去那个黎明之星的传闻,方鸻已不是头一次听过,甚至他自己也在社区之上查过,但都不如面前这个人知晓得这么清楚。
他虽然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有意欺骗他,但仍听得很仔细,因为高明的骗局当中,往往真多假少。即便对方没有完全说真话,但这番话当中也一定包含着大量有用的信息。
两人穿过了庭院,伊斯塔尼亚的云影在野葡萄藤的架子之上变幻着。
阳光落在石板上,明晃晃地刺眼。
“事件的开端在社区上广为流传,一个冒险团幸运地发现了一座云海之中忽然出现的岛屿——由于种种原因,这样的岛屿在空海之上比比皆是,有些今天出现,明天消失,有一些则永久留下,成为艾塔黎亚空陆版图的一部分。但他们发现的这一座,则因为一个意外的原因而改变了当时世界的格局,那就是神之骸——”
“因为他们——也有一说是另有其人,但总之,人们在岛上发现了早已逝去的蜥人之神的神骸。当时传闻神骸或许与一个永生的秘密相关,因此引起了奥述与考林—伊休里安的疯狂争夺,并最终导致了一场战争——拜恩之战。”
“而今人们已经说不清楚拜恩之战究竟是如何发生,有人说是一伙冒险者袭击了奥述帝国的使节团,也有人说真正的原因正是帝国对于神之骸的觊觎。不过这些而今看来早已不重要,神之骸已经遗失,为蜥人所盗走,并暗中转运回了芬里斯岛。”
“至于考林人与奥述人一场大战之后,一无所得。”
“不过这不是我们故事的重心。”
中年人说完这句话,人在最后一道庭廊前停了一下,阳光穿过棕榈树叶落在他身上,形成一道道狭长的光纹。
他回过头来看着方鸻,脸上的轮廓因为阳光的原因,笼罩在一层阴影之下,显得有些神秘。“如果你还记得的话,这里我要和你说的,是关于那本笔记的来历。”
方鸻点了点头。
他心中却想到——又是关于永生的秘密,当初在芬里斯就是如此。甚至连‘流浪者’也说过这样的话,拜龙教徒们似乎也对于这一点深信不疑,这让他很难不产生联想,这背后是不是有一个相关联的黑手,在推动这一切?
是‘流浪者’本人么?
还是他背后的那位黑暗众圣之一。
而中年人看出他在沉默之下思考一些事情,但并未探寻他在想些什么,只说了下去道:
“笔记的来历,是黎明之星在岛上发现的另一件东西,大多数人知晓神之骸的故事,但却少有人知道这一件事物。那就是渊海石板,他们在岛上发现了大量的渊海石刻,似乎是留于努美林或者辛萨斯蛇人之手,但这一点也已无可考。”
“原本来说,这些石刻在各地遗迹之中皆有发掘,出现在这样的地方本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巧合在于,这个团队之中有一个学识等级很高的学者,后者修习于银之塔,深入学习的正是古代文书学。因此他认出了石刻上的内容,并将之翻译了出来——”
“那个学者名叫‘旅人’,事实上人们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甚至不知道他是原住民还是选召者,这究竟是一个代号,还是ID。”
“那翻译出的内容……”
方鸻不由低声问。
“那翻译出的文字,揭示的正是关于圣物的真正秘密,与关于第二陆桥,第三世界门扉的一些信息。出于私心,黎明之星冒险团决定销毁石板,并将石板上的内容一一拓印下来,与翻译文本一起,一式两份,小心保存起来待价而沽——”
“他们彼此约誓,攻守秘密,为冒险团争取最大的利益。若因此顺利的话,这些人的梦想——前往第二世界,说不定真会因而实现。”
“他们联系了当时如日中天的.M联盟,但谁也没想到的是,.M当时实质上已经名存实亡,内部一分为二,分为了蔷薇十字军与昔日同盟两大阵营。双方知晓了此事之后,自然无法拒绝一个来自于新世界的诱惑,皆决定一定要夺得这个机会,并力压另一方一头。”
“而正是这个时候,黎明之星冒险团内部出现了背叛者。若信息没有出错的话,这个人将关于石板的大部分内容,出卖给了昔日同盟——即今天的弗洛尔之裔。当然若是仅仅如此,或许我们今天的故事还不至于这么曲折离奇。”
庭廊消失了。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条长长的走道。
但方鸻听得出了神,甚至无心去观察四周的变化。
“为了防止让竞争对手得到信息,弗洛尔之裔谋划了一次阴谋。他们将黎明之星冒险团的人诱入一处死地之中,然后展开了一次有计划的狩猎行动,并酿成了当时罕见的惨案,两死三伤。星门港为之震动。”
“两死三伤,”方鸻怔了一下,才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口气问道:“难道是……”
“真正的死亡。”
中年人一字一顿地答道:“据说是星门历史以来第一次。”
“可这怎么可能?”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中年人答道:“不过当时是确有此事,社区之上有过一些传闻。”
“可我怎么不知道?”方鸻皱起眉头,狐疑地问。
倒不是他疑心太重,而是此事的确太过离奇,选召者因为在星门一边死亡,导致在另一边死亡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太令人惊怖了一些。要是广泛传出去的话,还不知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只怕抵制星门的声音会掀起一个浪潮罢?
“因为担心引起广泛恐慌的原因,为超竞技联盟刻意压下了,七月事件,你有心的话,现在也还查得到。”
“原来那是真的?”
中年人摇了摇头:“是真是假,现在的我们谁也说不好。但那件事情之后,正是观光通道的来历之一,当时的参与者,包括两个偷渡客在内一共七人,其中一大半现在仍在监狱之中,起码还要面对为期二十年的监禁。”
“而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
方鸻没有全信,但也信了大半。
他怎么也没想到,观光客的来历竟然是这样的。不过面前的中年男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态度,显然并未尽言。
他看着对方的样子,心中已暗自决定,若有机会的话,自己也要去查一下这件事。当然,不是现在,眼下他还要更紧要的事情要办。一想到这一点,他不由收拢了心思,问道:“那之后呢?”
“黎明之星应当还有不少人留下来吧?”
中年人点了点头,但又摇摇头。“参与计划的人是赏金猎人,与偷渡者,虽然能查到与昔日同盟有一些联系,但无奈掌握不了现实的证据。超竞技联盟介入,不让第三赛区私下对昔日同盟进行责罚,最后昔日同盟只进行了一些人事调整,一些高层离开了自己的职位而已……”
又是超竞技联盟。
方鸻听得眉尖都跳了一下,心想怎么关于这个破联盟没有一个正面消息,次次都出来充当恶人的。他简直都怀疑,这个机构存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不是维护选召者的利益么?这算是哪门子的选召者的利益?
发生了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居然只作出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责罚,若说之前他对于超竞技联盟还只是有一些偏见的话,此刻对方在他心中的地位可以说是跌入了谷底。
“一轮责罚之后,弗洛之裔干脆将事情放在了台面之上,派出大量的杀手对黎明之星进行追杀。由于非是发生在死寂区,又没有再发生之前七月事件那样的惨案,因此联盟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作是选召者行为而已。”
“不过这的确没有违反《星门宣言》,因此星门港中国方面也不好介入,只能看着黎明之星分崩离析,最后解散。这其中,另一边的蔷薇十字军也没有扮演什么光彩的角色,他们收买黎明之星几个核心成员之中的‘蜗牛’,拿到了一手信息之后,便对黎明之星的其他人放任不管——”
“甚至上,还托推波助澜,加速了黎明之星的消亡。毕竟拿到信息的两个超级同盟,皆不希望关于石板的信息,再度外流出去。”
“但在这最后的阶段,黎明之星也作过一些挣扎。”
中年人的声音停了停。
“这就是为什么,今天你能听到关于四圣物、关于精灵圣杯与方尖塔的秘密,关于它们隐藏着第三世界入口之秘的消息,在整个艾塔黎亚流传的原因。”
但方鸻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异样:“可既然如此,弗洛尔之裔与彩虹同盟拿到了关于石板的第一手信息,他们应该早已发现了第三世界入口,或者是精灵圣杯与四圣物才对。但而今看来,两大同盟与其他人相比好像也没什么优势……?”
中年人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方鸻还从未在一个人脸上,看到如此鲜明又刻薄的表情,那种淡淡的嘲讽之意,甚至差点让他都忍不住可怜起两大同盟来。
中年人这才答道:“这正是这个故事最有意思的一部分了。”
“因为名为‘旅人’的学者,一开始其实并未翻译完所有石板,只翻译了其中三分之二的部分。而在这个时候,那个对此并不知情的背叛者,便已将黎明之星出卖,可惜他并不知道,自己交出去的,并不是石板完整的信息——”
“但因为昔日同盟的追杀,翻译工作也不得不就此中断,‘旅人’带着拓印本,转辗各地,最后也无人知晓,他是不是将那上面的文字翻译了出来。不过现存可信的消息是,‘旅人’最后一次出现,是与星进行过一次会面。”
“在那次会面当中,他将一本笔记交给了后者,至于那笔记之上记录的内容,无人得知,究竟是不是石板的最后一部分信息——”
他再停了一下,才悠悠说道:“这便是这个故事的开头,而那本笔记是什么,想必你已经猜到了。”
方鸻听得心中震动不已。
他没想到,王妃的笔记竟然有如此的来历,但不是说那是其兄长的东西么,怎么又和黎明之星扯上了关系?
而且,自己舅舅书房之中那一本笔记,又是怎么一回事?
笔记最后也流传开来了么?
不过他并没有主动开口去问这个问题,因为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这里面可能是另一个故事。
中年人果然也说了下去:
“作为黎明之星的团长,那时星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迟早会为双方的人找到,因此并未把这本笔记留在手上。”
“他将这本笔记交给了自己的一个至交好友保管,那个人正是王妃的兄长,加亚西-阿尔朱汗-拉齐兹,伊斯塔尼亚最伟大的探险家,只是当时少有人知晓这一秘密,直到事后人们反应过来,沿着星的个人经历一路调查下去,才发现了这一秘密。”
“当时出力的也主要是两大同盟,他们在得到石板的信息之后,即展开了对于第三世界的调查。那时候寻找第三世界的入口在考林—伊休里安,与奥述都形成了一股风潮,这风潮的顶点,大约是七年之前前任考林国王,派遣出以马魏爵士为首的大船团前往第二世界调查为止——”
“可惜由于石板的信息残缺不全,所有人都一无所获。现在他们回头来,寻找关于圣物的秘密,关于七座方尖塔隐含的信息,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至于另一方面……”
中年人思索了一下,才道。
“加亚西-阿尔朱汗-拉齐兹自知笔记事关重大,因此他想了一个办法,转而将之交给与此事无关的自己的妹妹——同样热衷于冒险,但在这个圈子并无什么名气的阿菲法王妃保管。本来意图是为了掩人耳目,但万万没想到,那不久之后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这位大探险家因此而自责终生,不久之后便郁郁而终,英年早逝。”
中年人淡淡地说完关于十年之前那场袭击背后的一切。
但方鸻却像是没听到一样。
他几乎有些失声:“等等,你说……?”
“那位王妃的名字是……?”
……
鲁伯特公主正皱着眉头看着面前这个古怪的小矮人。
她不记得自己曾经经过对方,尤其是这个古怪的帕帕拉尔人还一个劲地念叨着什么该死的炼金术士,什么夜盗之王,什么巨龙一类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事实上要不是对方说出那个令她熟悉的名字的话,她甚至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卫兵带这个可疑的小矮人进来。
看着这个被自己的卫兵押着的帕帕拉尔人,确切的说,是帕帕拉尔人女士,她怔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是谁?”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你和艾德团长有什么关系?”
帕克——不,帕帕莫女士这才嘟嘟囔囔地停下了牢骚。
他先一把推开卫兵的手,然后才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然后上前一步——但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动作,便被卫兵一把拽了回去,像是滚地葫芦一样倒在地上。
帕帕拉尔人惨叫一声,连忙道:“救命,救命,公主殿下,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为什么会认识你?”鲁伯特公主狐疑道:“我见过你吗,这位女士?”
“我是帕……”
帕克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我、我是帕帕莫。”
“好吧,我承认公主殿下你之前确实不认识我。”
……
“阿菲法,这个名字……算是王妃嫁入佩内洛普王室之前的名字,伊斯塔尼亚的女性,往往会在出嫁前后有两个名字——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族,一个则属于丈夫的家族。”
“而那位沙之王为了纪念自己的妻子,才将这个名字给了自己的第二个女儿。”
一时间诸多想法在方鸻脑海之中沉浮不定,纷纷扰扰,犹如断片的画面。
他像是在万千头绪之中抓住了那唯一的闪光,一个想法在心中油然而生,向前一步,张开问道:“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中年人此时站定在一扇门前,用手撩开门帘,示意方鸻走进去。方鸻微微一怔,试探着向里面看去,但外面光线明亮,门后黑洞洞一片——他犹豫了一下,终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才抬步步入其中。
瞳孔渐渐适应了光线的改变之后,他才看清了屋内的环境,或者不如说,在自己面前的人。“我们又见面了,上一次你请我喝酒,这一次我也请你喝同样的酒吧。”那个男人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沙漠之中的血之酒,醇美而醉人——”
“是你……德兰?”
“是我,重新认识一下,德兰-伊格-艾默伊本,”男人笑着说道:“一名名不见经传宫廷术士。”
他眼中的闪光,早已不复在监狱之中时的消沉。
在黑暗的环境之中,熠熠生辉。
……
卡珊宫内,鲁伯特公主默默地听完帕帕拉尔人的讲述。
“所以你是帕克,也是帕帕莫女士,可以给我看一下你的腰带么?”
“这该死的腰带,”帕克尖声咒骂了一句,然后掀起长袍,露出那条腰带,“就是它,你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把它取下来。”
“不必了。”
公主殿下止住他的动作。
她在宫殿之中来回走了两步,脑子里思索着小矮人之前所说的那些话,然后她回过头看,用沉沉的目光看着帕帕拉尔人,问道:“你说的那些话,我就当作是真的。但在那之前,我想要见一下艾德先生,可以么?”
帕克一下愣住了。
“怎么了?”
“那个……团长没和我说,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那你前去通知他?”
“他让我待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
“我的安全?”公主微微一怔,忧虑之色又浮上她眉头,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好吧,我明白了,你就呆在这里。”
“怎么?”
鲁伯特公主轻声答道:“他既然让你呆在这里,一定会很快来见我。”
……
“十年之前,我是佩内洛普王室一名普普通通的宫廷炼金术士。当然出身于艾默伊本家族,给予了我更多的晋升机会,就像是信任我的兄长一样,沙之王巴巴尔坦也像是信任兄弟一样信任我。”
“我被指派给王妃专人负责,并成为她的守护骑士。与我一并的,还有七个人,但他们都在那场灾难之中一起死去,只有我,因为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炼金术士,才得以侥幸幸存下来。”
“这十年来,我一直没有放弃调查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而为了保护我,我兄长才会把我关押在那个地方,事实上当年那场事件的参与者,可能还少有人知道我还活着,只是托了他们的福,一直没有离开那阴暗的地下而已。”
“我叫德兰-伊格-艾默伊本,可以算是拉瓦莉那小丫头的叔叔,这就是我的故事,”男人洒脱一笑:“年轻人,很多人以为王妃的遇袭事件是一次复仇,是对于佩内洛普王室的报复。但事情本没有那么简单,一切不仅仅因为那本笔记,还要从幻之园说起。”
“幻之园?”
德兰从怀里掏出一把水晶碎片,放在桌子上。
那些如碎裂的玻璃一样的碎片,在黑暗之中散发着淡淡的幽光。
方鸻一眼便认出了它们的身份:“这是,翡翠之星的碎片?”
德安和中年人没有开口,由于两人早已知晓‘达乌德’号上的事情,因此对于方鸻此刻认出翡翠之星,其实也并不太意外。
“那石板上记录了圣物的秘密,包括它们的来历,”过了一会,后者才答道:“四圣物皆是由精灵所铸——海林王冠,晨光圣剑,真理之手与永恒徽记。虽然里面的确有众神之力,崇山之神将神力注入了海林王冠与晨光圣剑之中,真理之手则得安吉那加护,永恒徽记之艾梅雅的许意之物,但它们的铸造者,的确都是努美林精灵的大师无误。”
“传说之中,圣物之内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名之为苍之辉,创生之力。这种力量更像是更加本质的星辉,它甚至比神力还要高一层次,而这正是四圣物之所以世所罕见的原因。”
“正因为比神力还要高一层次,因此这种力量自然不是来源有三位欧林众神,你猜它们是来自于何方?”
方鸻听到‘苍之辉’三个字时,整个人就是一个激灵,差点以为自己无意之中暴露了什么。但看面前德兰与那个中年人的表情,才意识到并不是自己无意之间走漏了消息,而是两人本来就清楚这一点。
他不由自主地集中注意力,但听到这个问题时,还是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连卡拉图和唐德都不知道‘苍之辉’的确切来历,他又何德何能知晓?
但他不由更好奇地看向两人,对方这么说,是说他们知道这一点的意思?
德兰的目光看向桌上闪烁着幽幽光芒的碎片,那目光似乎已说明了一切问题。
“翡翠之星……?”
方鸻大吃一惊,难怪他会感到翡翠之星的幽光有些熟悉。
但那种淡淡的排斥感,又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同样性质的力量相斥么?
可翡翠之星究竟是什么,炼金术士们不但利用它们创造出了人工龙魂,而且其中为什么会蕴含着类似于苍之辉这样层次的力量?
“它们叫翡翠之星,”这时中年男人忽然开口道:“七个世纪之前忽然出现,但在此前的历史上从无记载,精灵们用它们来铸造了海林王冠之上的宝石,晨光圣剑的剑刃,真理之手的核心水晶与永恒徽记的主干。”
“四件圣物之中的苍之辉,几乎全部来源于其中,”他回过头来,淡淡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你仔细想一下,”德兰开口道:“它为什么叫做苍翠之星,精灵们究竟是从什么样的途径得到它的——”
方鸻忽然微微一怔。
一个震撼至极的念头,从他心中一闪而过。
不仅仅是他,连他身后的洛羽也一下子怔住了,除了箱子之外,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声音有些发干地开口说出了那个名字。
祸星,苍翠。
黑暗巨龙力量的源泉。
尼可波拉斯对于苍之辉的渴求与畏惧,像是一道电光,划过方鸻心灵的黑暗。
……
“祸星坠世之时,四分五分裂。其中的大半部分,皆与艾索林一起沉入渊海之下。”
“但仍有一片碎片,坠入伊斯塔尼亚的沙漠深入,它的力量在那里造就了一片幻境,这便是幻海的来由。”
德兰娓娓讲述着:“王妃的家族,在许久之前发现了那个地方,并将之视为一个宝库,一直守护着那个的秘密。”
“石板上的信息告诉我们,并不是圣物本身,而是圣物之中所蕴含的,苍之辉的力量,才是打开通向第三世界的关键。而王妃与陛下早已约定过,有一天一定要解开第三世界的秘密——伊斯塔尼亚并无圣物,但那幻海之中的碎片,正是一切的关键——”
“为了实现那个梦想,王妃将自己家族的秘密,许与了当今的沙之王,自己的恋人。从那之后,幻之园便成为王室与王妃的家族所共有,但这非但没有分离两个家族的关系,反而因为王妃的过世,双方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起来。”
“所以你明白了么,年轻人?”
“这是一位王者与他恋人的约定,那幻海之中的翡翠之星,就是他最后的依仗。”
“……盲从者们同样觊觎那巨大的翡翠之星碎片,并希望以此塑造出一个比半神梅菲斯特还要强大的怪物,以作为盲神笛卡重回这个世界的躯壳。”
“而陛下他,自然深知这一点。他要用自己心爱的女人,所留给自己最后的宝物,将每一个在阴影之后的每一个黑手引至台前。那是他的最后决战,他已让伊斯塔尼亚这片土地平安地度过了十年之久,并顺利地将王位传于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手上。”
“现在,他还要扫清这土地之上潜藏的黑暗,为自己的继承人,为这个古老的王国争取一个更加长远的未来。”
“这片沙漠的国度或许终将消失,但至少不是眼下,不是现在。这是他对于自己所衷爱之人的许诺,是承诺的践行。”
方鸻听得一时怔在了原地,他没想到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
“那大公主殿下?”
“陛下并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卷入此事,你与黑暗的信徒交过手,应当清楚他们是怎么一群人吧?”
“沙之王天真了,”方鸻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岂是不想就可以如愿。我没与盲从者打过太多的交道,但从黑暗巨龙的信徒来看,这些人应当是一类人,他想把事情局限在幻海之内一并解决,只怕事实会未必如他所愿。”
他不由下意识想到了,大公主不止一次提到过的,那个在他们之中的叛徒。
是谁在坦斯尼尔走漏了消息?
那个间谍若不是属于沙之王巴巴尔坦的眼线。
那他又是归属于何方?
可供选择的答案,或许已经不多了。
德兰与中年人互相看了一眼。
“这正是我们找你来的原因,”德兰答道:“艾德,我记得你是叫这个名字,我们希望你能够阻止陛下。”
“阻止……”
方鸻怔了一下,他何德何能,可以阻止一位王者的行为。沙之王巴巴尔坦为这个计划准备了十年,岂会为了他一言而废止。何况他认为这个计划虽然有一些想当然之处,但说不定巴巴尔坦另有安排也说不定。
他毕竟只是一时的想法,而对方十年以来或许日日夜夜都在思索这一切。
但德兰却轻轻摇了摇头。
“要是十年之前,我或许和陛下是一般的想法,”他答道:“但这十年之间,我们也没有闲着。”
“我们发现陛下和王妃弄错了一件事。”中年人这时也开口道:“圣物之中的力量来自于苍之辉,而苍之辉则来源于翡翠之星。但这并不意味着,翡翠之星就等同于圣物,也不意味着,每一枚翡翠之星中,都蕴含有苍之辉——”
“银之塔的术士们利用翡翠之星的力量锻造出龙魂,而更多的炼金术士却只令它们产生出畸形的怪物……”
“努美林精灵传下四件圣物,但却并未留下圣物的锻造技术,他们或许是利用了翡翠之星锻造出海林王冠、晨光圣剑,还有真理之手等等圣物,但或许他们手中的翡翠之星,未必等于我们现在所见到的翡翠之星。”
“我们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情,翡翠之星,毕竟是来源于祸星的碎片……但祸星本身是什么,不言而喻。”
方鸻听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们的意思是……沙之王巴巴尔坦可能计划好了每一个因素,但在最根本性的问题上,却犯了错误?”
两人皆点点头。
“但为什么你们不提出这一点——”方鸻忽然止住了口,有点明白过来地看着两人。
看到他的目光,德兰点了点头,有点犹豫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只是我们的一个猜测,并不一定代表着真实的结果。陛下不可能仅仅因为我们的一个猜测,就中断十年来的计划,何况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我们说的有一定可能性……陛下也一定会去赌那另一半的机会。”
这就是所谓的执念吧——
方鸻心想。
但对方竟然会求到他头上,这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但你们都无法说服沙之王,我又怎么可以呢?”他问。
“你不可以,”中年人淡淡地答道:“但公主殿下能。”
“两位公主,是唯一说服陛下的机会。”
“但因为种种原因,陛下不愿意让自己的两个女儿卷入其中。更重要的是,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大公主与陛下之间应当已经产生了隔阂,我猜一定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你应该也发现了这一点吧?”
“你是公主殿下所信任的人,而公主殿下绝不会相信我这样的陌生人。所以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希望你可以成为一座桥梁,让他们父女重新言归于好。并由此为契机,说服沙之王,暂缓计划——”
“还有另一个原因,”德兰也开口道:“那就是叶华。”
“叶华大神?”
“他们也有力量阻止陛下,甚至限制盲从者参与其中。但因为种种原因,他们看起来并不愿意过深地介入伊斯塔尼亚的内政,我知道你和叶华关系不错,若是……若是事情到了最坏的那一步,我希望你可以说服他们,至少不让这个一切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方鸻怔了怔:“因为《星门宣言》么?”
“我知道你也是圣选者,”德兰答道:“所以我们也不强求你一定能够为此做什么。但我听过你们先行者的那些故事,也听过你过去的一些传闻,所以艾德,一切交给你的本心选择就可以了。”
方鸻默默沉吟了片刻。
他并不是在衡量什么利弊,还不如说是在放空自己的想法。
但昔日种种,此刻纷迭而至,犹如电影的片段,在他脑海之中反复上演。最后他抬起头来,看向两人,尤其是看着那个中年人:
“我们曾经在沙之旅舍见过一面,还交过手,那时候,在我眼中,你是流浪炼金术士。”
“但现在,你也是一个选召者,德兰先生是为了过去所发生的一切,他自己本身,也是伊斯塔尼亚人,这片沙海之上的子民。”
“而你呢?”
方鸻问了一句:“阁下,你又是为什么参与其中?”
中年人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
“只是一个复仇者罢了。”
……
方鸻走出酒屋的那一刻,感到外面的阳光有些异常的耀眼——
但他心中的想法,与进入之前已是两样。
他自己也没想到,仅仅是为了调查阿菲法的下落而已,竟然会听到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虽然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猜到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他走酒屋,迎面便看到舰务官小姐与天蓝等人迎了上来。
贵族小姐还没开口,天蓝便已叽叽喳喳地说道:
“艾德哥哥,已经查到是谁带走了阿菲法小姐了!”
方鸻看着对方,语气其实并没有太多意外。
“是公主殿下,对吗?”
天蓝和姬塔惊讶地互相看了看对方。
“你怎么知道,艾德哥哥?”
但方鸻摇了摇头,只道:
“我们去见她。”
“她说不定已经等我们好久了。”
……
妙书屋
“阿基里斯,今天宫外有发生什么事么?”鲁伯特公主面色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庭院内凤凰木的枝条如荫垂下,随风轻摆,如火似的花朵,织成一片霞海。
风带来沙沙的声音,如同树木在低述着。阿基里斯看了一眼,即轻轻摇了摇头:“陛下离开之后,奎斯塔克一切平静如初。赛舍尔大人也是宿臣,知道应当怎么处理当下的局面,阿勒夫殿下表现得还不错。”
“阿勒夫向来优秀,要不是对于自己的出身有些自卑,他早应该脱颖而出。”
阿基里斯轻轻颔首,表示同意公主殿下的说法。
“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告诉我么?”
鲁伯特公主例行地问。
风吹动轻纱,如雪的帷幔拂过廊柱,偶有几个侍女,远远从那里走过。
阿基里斯从远处收回了目光,答道:“金凤花开花之后,秋天就要过去一半了,星之仪式之后,各地的贸易往来会平息一段时间。奴隶商人,黑暗信徒们也会进入蛰伏期。”
“最近关于那场大尘暴的讨论变少了,圣选者们的‘通讯’似乎有所恢复……”
“人们在猜测幻海一行的目的……”
“考林人的使节,在宫内住下了,他们似乎不是为了幻海而来的……”
和往常一样,阿基里斯将最近一段日子里宫外弓内发生的事一一讲来。
鲁伯特公主默默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她才静静地问道:“没了么?”
“就这些,殿下。”阿基里斯答道。
“好吧,你下去吧。”
公主伸出手去,和往常一样,让这个男人吻了自己的指尖。
阿基里斯双手轻轻放下她的纤手,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贝因那边有什么消息,记得通知我。”
阿基里斯看着她深深点了一下头,然后才转身离开。
鲁伯特公主看着他走远,背影在一片雪白的帷幔之后若隐若现,最后走出了庭廊,消失在了那里的尽头。
远处一片灌木丛晃动了起来,‘帕帕莫女士’这才从那里钻出来,身上穿着一件侍女袍,因为个子与身材的原因显得有些可笑。
‘她’矮胖的身子吃力地翻过栏杆,一边扫落身上的枯枝败叶,一边来到公主殿下的身边。‘她’将一枚记录水晶放在桌子上,双手按在石桌面上,踮起脚尖伸手在上面拍了一下,才回转身来。“艾德一点也没猜错,这家伙果然没打算把信交给你,公主殿下。非但如此,他甚至对这事只字不提——”
“他或许是忘了。”
“怎么可能,公主殿下,你可不要自欺欺人。”‘她’一边掰着短短的手指头数了一下:“才过去了几个钟头而已,就算是德沃克家那只老猫,也没健忘到这个程度。”
“那是什么?”
“厄,一只又肥又胖的馋猫,不过这不算什么,我有和你说过关于那头恶龙的事情么?”
“你之前讲过了,”鲁伯特公主微微一笑:“夜盗之王先生。”
“那我们一定错过了一些细节。”
“不必了。”
“厄……”
公主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之色。
她口中如此说,心中却知对方心细如发,绝不至于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一时间不由有些怅然若失。
不远处的记录水晶中正散发出柔光。
光芒编织出一副画面,画面之中是从一片树荫之中俯瞰下方的视野,一个男人很快出现在了画面之中。
那正是阿基里斯,他在画面之中拿出一封信笺,自言自语着,但画面只有影像,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后者才将信收了起来,贴身放好,左右四下看了看,然后向前走去,消失在画面的尽头。
过了好一阵子,画面的光芒才渐渐淡去,消散如星尘。
一个侍女从外面走了进来,有些敬畏地看着这位公主殿下:“殿下,真如你所说,外面来了一些人……”
“他们有告诉你身份么?”
“好像说是叫做艾德。”
“带他们进来吧。”
公主殿下十分严肃地补充了一句:
“不许告诉任何人。”
“阿基里斯先生问起时,也是一样。”
侍女有点畏缩地点了点头。
……
方鸻也没想到,这位公主殿下在见他们时第一句话,便是开门见山。
“那个少女是我让人带走的。”鲁伯特公主十分平静地开口道。
她没有提到‘阿菲法’的名字,大约是因为默认,这个名字只属于自己的妹妹——还有,自己的母亲。
方鸻愣了一下。
他停下来,与其他人互视了一眼——其中主要是希尔薇德——在接受舰务官小姐示意的目光之后,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吸了一口气,向这位公主开口道:“大公主殿下,本来这算是佩内洛普王室的家事,我不该插手。但现在你应该清楚,在这件事当中有人没有说真话,关于阿菲法小姐,和你父王的关系……”
“你们猜,我一定会怀疑那个少女是我父亲的私生女,因为十年之前……因这其中的原因,我父亲才会选择对我母亲下手,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流浪的炼金术士,一切都是我父亲的安排而已。”
鲁伯特公主有些冷静的目光,落在众人身上。
她问道:“对么?”
方鸻一时间不由怔住了。
这正是他们的猜测。
隐藏在公主殿下身边的黑暗信徒,多半会借由大公主与沙之王之间产生的隔阂,借此发挥,并进一步离间两人的关系。
甚至这样的隔阂,也可能是盲从者们一手策划的。
沙之王巴巴尔坦虽然对于身边的盲从者一贯保持着清醒的心态,但对于自己的女儿,他却怀着另一种心态——即不希望鲁伯特公主与阿菲法会卷入这一事件中来——借助这样的心理,塞尼曼在公主殿下身边间谍的配合之下,很容易神不知鬼不觉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甚至在这一计划当中,七海旅团可能也不自觉成为了一枚棋子。借助他们的能力,公主殿下的调查很快就深入到了盲从者之间,并卷入贝因要塞的一系列事件当中。
而大公主的调查进展如此之快,沙之王巴巴尔坦也不得不动用最后的手段——即将后者软禁在卡珊宫内。
但正如方鸻所猜测,鲁伯特公主绝不会轻易放弃对于自己母亲之死的调查。
因此这一决定自然会引起她的抗拒。
虽然或许明面上还没有裂痕产生,但实质上上两人之间因为此事已有隔阂。
一旦隔阂产生,盲从者们就有了在其中兴风作浪的空间。
尤其是沙之王虽然清楚盲从者们的真正目的。但大公主本身,却一直并不知道自己身边的背叛者究竟是谁。
但这毕竟是王室之间的事情,而且还涉及到多年之前的秘辛,与公主的母后,甚至于当今沙之王的名誉。他原本以为这位大公主即便心中已对此有所认识,但也不一定会正面谈论,说不定会避而不谈,直接与他们讨论当下的事情。
甚至拒绝承认,都有可能——
但他作好了完全的准备之后,却没想到这位公主殿下会直接了当地,与他们开门见山。
甚至没有任何的遮掩,她只轻轻摇了一下头,继续说了下去:
“一开始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尤其是我从未怀疑过阿基里斯,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是我的守护骑士。”
“他过去是我的老师,父王对我如此宠溺,即便是知道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反对。”
“在你们考林人看来或许有些不合常理——”
“不过我一直希望有一天,我可以与他成为真正的恋人,在我的姓氏之中,冠以他家族的名字。”
“但我也没想到……”
公主殿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记录水晶之上,一时间有些怅然,口气幽然地道:“虽然还是要感谢你们,送来这个消息。尤其是帕克先生……甚至不惜冒着危险,潜入卡珊宫。”
“其实也没那么危险,”帕帕拉尔人马上答道:“对于一位货真价实的夜盗之王来说,这都不算什么。”
“可我听说你是被押进来的——”
天蓝适时打断道。
我们可爱的帕帕莫女士立刻不说话了。
鲁伯特公主微微笑了一下,只是笑得有些勉强。
“其实在此之前,我心中便已经有所疑问了……因为在我看到那个少女的那一刻起,我就清楚,是自己猜错了。那个少女绝不可能与我父王有什么关系……甚至,”她叹了一口气,再一次改口道:“但我至少对阿基里斯之前传回的那个消息,产生了一丝怀疑。”
“当然,那时我还没怀疑到阿基里斯身上,我只是怀疑那边的人,是不是有人背叛了我们。”
“但没想到……”
天蓝听了有点好奇,不由问道:“公主殿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鲁伯特公主看向方鸻:“艾德先生不妨猜一猜?”
方鸻沉吟了片刻,但并不是在思考,只是在肯定自己心中的那个想法而已。过了一会,他才抬起头来,迎上这位公主殿下的目光,十分笃定地答道:“我猜,阿菲法小姐长得应该和王妃一模一样才对。”
除了箱子、洛羽与希尔薇德之外,所有人都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团长。
而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少有人见过我母后少女时代的样子,”她静静地开口答道:“即便是宫廷之中,也只存有一些我母后入嫁之后的影像,最早的一些,也是在她与我父王相识前后那一段时光。”
“但在我母后死后第三年,我父亲收到过一件意义非凡的礼物——”
“那是一个圣选者,她好像是一个名叫金色郁金香冒险团的团长,在离开这个世界之际,她托人将一枚记录水晶交给了我父亲。那里面,正是我母后少女时代,在她的冒险团当中留下的一段影像。”
“而那大约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段和我母后少女时代有关的记录。”她略微停了停:“在这个王宫之中,只有我、我父王还有阿菲法,见过这段影像。那影像之中的少女……正和阿菲法小姐长得一模一样。”
“啊?”
天蓝惊讶得叫出了声来。
鲁伯特公主也问道:“艾德先生也见过那枚水晶么?”
方鸻摇了摇头。
“那不对了啊,”天蓝低声嘀咕:“艾德哥哥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但这位公主殿下十分冷静:“但艾德先生,想必就是来告诉我这件事的吧?”
这一次,方鸻才点了点头。
然后他从贝因要塞发生的一切讲起,讲到了他与法里斯主教的谈话,讲到了翡翠之星,讲到了努尔曼伯爵与沙之王巴巴尔坦之间的计划。讲到了永生者,讲到了精灵们的创生术,讲到了龙魂水晶与那段荒诞的炼金术风潮——
最后,才讲回了伊斯塔尼亚,讲回了那另一位阿菲法小姐身上。
“所以,”公主殿下听完之后,才静气问道:“那位少女,就是我父亲与秘术士们的‘造物’了?”
“确切的说……那是你母后的复制品。”
方鸻犹豫了一下,才说出这段话来。
“但她并不是我母后,”公主殿下摇了摇头:“虽然可能外表一模一样,但内心却是截然不同的灵魂,那个少女文静而内敛……而我母后,在少女时代热情而坚定,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完成……不是那样的性格,也不会成为一个冒险者。”
“而我父王,应当也正是喜欢上了这样的我的母后——”
方鸻听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努尔曼伯爵不久之前告诉他,这世间并不存在什么永恒之物,其实从那时起,他便隐隐猜到了——沙之王巴巴尔坦的计划可能失败了。
他们造出了一个昔日王妃的躯壳,但正如昔日炼金术士们遇上的问题一样,他们无法创造出与之相匹配的灵魂。而昔日那个热情而勇敢的灵魂,早已随着那个美丽而坚定的人儿的逝去,而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它注定了,人们用任何手段,也无法将其从昔日的时光之中唤回——
或许这正是身边的那些每一个名字,所值得珍惜的原因,因为一旦错过,便也只剩下无尽的追悔。
方鸻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看去,正好看到了贵族小姐同样看过来的目光,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对方的手。他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希望可以永远地挽留住这一刻,直到时光的尽头。
希尔薇德浅浅一笑。
但沙之王的计划失败了,有些人的计划却没有。
从阿菲法被带走的那一刻,方鸻便已经猜到了这一点,沙之王巴巴尔坦希望为伊斯塔尼亚留下一个‘干净’的未来,以避免自己恋人的惨剧,再一次在这片土地之上重演。他希望自己的儿女,从此不再生活在黑暗信徒的阴谋觊觎之下——但可是,作为盲从者的‘侍奉者’,那位塞尼曼大人看起来又何尝是一个傻子?
从阿基里斯这一枚暗棋看来,盲从者们可能早已知晓了沙之王的计划。
方鸻一点也不看好那位沙之王的计划。
甚至正如德兰所言,这个计划不但有可能失败,甚至还会带来更加严重的后果。
那幻海之中的翡翠之星碎片,或许就是一切的根源。
以及——那位秘术士少女。
“公主殿下,”方鸻松了一口气,他原本以为会费一番波折,没想到竟如此顺利。
“既然你已经了解这是一个误会,那一定清楚你父王眼下正处于危险之中,盲从者们的计划,甚至可能威胁这个国度。眼下唯一的机会,就是我们带上阿菲法小姐,再和你一起,在一切尚还来得及之前,去劝说沙之王陛下,令他回心转意——”
但鲁伯特公主却轻轻摇了摇头。
“我虽然明白这一切,但这依旧并不代表我可以选择原谅。”
“为什么,”方鸻大吃了一惊:“公主殿下,你父王并不是凶手,而真正的凶手,此刻正准备再一次重现昔日那一切。”
“艾德先生,我无法原谅的是父王心中的想法——因为无论那个‘阿菲法’体内的灵魂是否与我母后一致,但那都不是我的母后。”
公主殿下轻叹一声:“那不过是另一个人而已,我父王寻找的,并不是我的母亲,而是一个替代品。他失败的原因,也并非是没有找回自己的恋人,而是连这个替代品,也并不十全十美。”
“但他真正应当去爱的,应当是阿菲法,”她轻声答道:“那是我母亲唯一为他留下的记忆,那是他的女儿,是真正日日夜夜为他担心着的人儿……是他身边的人。”
“一位王者应当眷念的,不应该是过去,而是当下。而我之所以调查自己的母亲之死,正是为了查出隐藏在这片沙海之上的黑手,不让昔日的一切再重演,但并不是为了追忆什么过去。对我母亲最好的纪念,便是一个她所生活过的,安宁的国度,伊斯塔尼亚的未来,会变得更加美好——”
“而银色的船,将会从这里出发,一直联系到那个崭新的世界。那才是她心心念念的明天,与她所向往的探险。”
“我不希望我的妹妹,”鲁伯特公主声音低沉了下去:“阿菲法,生活在一个布满了阴影的未来之中。”
方鸻静静地听完这段话。
其他人也一言不发。
他明白大公主所说的只是阿菲法,但其实也有她自己。
因为她也是那位沙之王,那位王妃的骨血。
但她是姐姐,他在这位大公主身上看到了一种名为坚定的东西,一如她的母后。
但沙之王真的不爱这对女儿么,若非如此,他或许也不会因此而陷入这个巨大的陷阱之中。那位王者始终为昔日的噩梦所萦绕,并无法摆脱对于十年之前所发生的一切的哀思,因此无法在和年轻时代一样作出那么正确的判断——
但对于自己的儿女们,他却从来没有辜负过。
方鸻下意识想到了星之仪式的那一场庆典。
在庆典之上,沙之王巴巴尔坦对于自己的长子所说的话。
他或许已经不是一个好国王,但一定是个好的父亲。
只是方鸻听完面前这位公主殿下的话,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德兰拜托他,重新建立起公主殿下与其父王之间的桥梁,这听来或许并不困难——但事到临头,他却发现。自己一个外人,又拿什么来重构和双方之间的关系呢?
他以为事情只是一个误会而已,但看起来远远不是一个误会那么简单。
盲从者或许比他看得更准一些,因此才会在这里面下手。
只是说完了这段话之后,公主殿下转过身去,缓缓从桌上拿起那枚水晶,然后交还给他们。
她停了片刻,才开口道:“我无法离开卡珊宫,因为我一离开,阿基里斯和他背后的那些人就会警惕起来。我担心因此反倒会功亏一篑,导致最坏的情况提前上演。”
鲁伯特公主轻轻出了一口气:“但你说我是唯一一个可以劝父王回心转意的人,其实也不尽然,还有另一个人,也可以作到同样的事情……你们带上阿菲法,我的妹妹,带她去找回我父王。或许只有她可以说服那个男人,并让他回心转意……”
“而那个少女,事实上我早已经派人去查过了,她已经不在卡珊宫内,可能已经被盲从者们带走,说不定就在我父王的行辕之中。你们若要找人的话,也可以一并将她带回来。”
“对了,”她忽然再开口道:“代我向她道一个歉。她对此一无所知,我不应当将她牵连进来,以至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而方鸻呆呆地拿着那水晶,一时间竟然怔住了。
对于阿菲法的事情,他其实已有所准备,盲从者们带走阿菲法,自然不会让她留在卡珊宫内。
有阿基里斯插手的话,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换出宫内,并不困难。而大约也是发现了这一点,这位公主殿下才会没有太过怀疑地,相信他们的话吧。
只是……
“公主殿下?”他还有些无法理解。
但鲁伯特公主只是静静地说了一句:
“他是我父亲,艾德先生。”
“而我想要他活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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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没去过幻海,阿菲法她也没去过,我得给你们安排一位向导。”
“另外父王他们已经离开奎斯塔克一天一夜,你们很有可能追不上队伍。”
临行之前,鲁伯特公主叫住他们,并如此说道。
天蓝听了眨巴一下眼,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飞过去,”公主答道:“王宫中有一条船。是我母后生前留下的,十年来从未有人开过,但一直有专人保养。那是一条小艇,可能不太适合远航,但从这里到幻海应该还能支持得住。”
方鸻与其他人互视一眼,然后轻轻颔首:“按你说的办吧,公主殿下。”
“那我把它交给你们了——”
鲁伯特公主欲言又止,最后只轻轻说了一句:“艾德先生,拜托了……”
众人当中,只有帕帕莫女士信心十足,拍着平平的胸脯,保证道::
“放心好了,尽管交给我们吧。”
“我们一定会把阿菲法小姐救回来。”
“对了,等我回来,再和公主殿下讲讲关于那头恶龙的事情。因为与它比起来,盲从者们根本不算什么……”
而方鸻只迎着这位大公主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
王妃的船停在卡珊宫内一处小湖泊之内,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之后必须把船先从湖泊之中开出去,汇入人工运河之内,然后再从外城升空。
方鸻让希尔薇德与天蓝留了下来,自己则带上其他人前往。
天蓝是因为没有什么战斗力,而贵族小姐与其和他们一起前往,不如留在奎斯塔克稳定局面。因为唐馨与艾小小,还有夜莺小姐也还在城内,而这边若没有一个主事人的话,一旦发生什么事情,剩下的人说不定像是没头苍蝇一样。
虽然自己的表妹头脑也很好用。
可她相对于这个世界,毕竟还只是一个新人,在某些方面,远不如希尔薇德判断准确。
何况自己的表妹也是大病初愈,能不能主持大局还不一定。
不过唯一让方鸻有些头痛的是帕沙。
后者一定要坚持与他们一起前往,理由大约与上次一样——而且他还会操帆,这是这些日子他从巴金斯那里学来的‘手艺’。
因为希尔薇德要留下,因此巴金斯和谢丝塔小姐,自然也不会和他们一并前往,虽然公主殿下可以帮他们安排一个其他的水手,但方鸻想来,或许还不如帕沙可靠。因此最后,他还是勉强同意了对方的提议。
不过还是那句话:
“必须听我指挥,”方鸻严肃地说道:“否则就没有下一次了。”
小男孩连连点头。
临行之前,阿勒夫赶来了,而伯爵千金也赶来了。
在伯爵府邸上,拉瓦莉便听从了他们的建议,前来寻找阿勒夫,让这位王子殿下帮忙寻找阿菲法的下落。后者听闻此事之后,自然义不容辞,直接将人派了出去,只是两人花了一番功夫,才得知方鸻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卡珊宫内。
他们来之前,便已大致听说了发生的事情。这是方鸻授意天蓝告诉两人的——拉瓦莉知晓了事实之后,稍显平静一些,因为在自己父亲身边,这位伯爵千金或多或少猜出了一些什么。
而阿勒夫紧抿着唇,只走上前来拍了方鸻一下肩膀。
“我离不开奎斯塔克,我父王那边交给你了。”
方鸻对他点了一下头。
“你们这边也需要小心,”他提醒了一句:“盲从者的首要任务是复活笛卡,因此他们的第一目标肯定是幻海之中的‘苍翠’碎片,但从他们在鲁伯特公主身边的安排来看,他们一定也会在奎斯塔克城内有准备——”
“交给我好了,艾德,”阿勒夫答道:“我会看好奎斯塔克的,至于阿菲法那边靠你了。”
“我会看照好她的。”
“是她们,”阿勒夫纠正道:“还有阿菲法小姐也是,你还记得那天父王对你说过的话么?”
方鸻微微一怔。
他记起了星之仪式那一夜,沙之王语重心长对自己说过的那一席话。对方委托他照顾阿菲法,但那语气并不像是在谈论自己逝去的恋人——倒不如说是在说自己的一位女儿。他当时便感到有些奇怪,而如今,仿佛才刚刚回过神来——
“在沙漠之民看来,拥有同样的名字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阿勒夫缓缓答道:“我对于王妃的印象并不太深,但阿菲法一直与我关系要好,其实我在看到那位少女的一刻,心中便感到亲切,因此当时才说那样的话。”
“阿菲法是我的妹妹,她也一样。”
“想必我父王,最终也明白过来这一点。”
“那么你记得答应过他的话么?”
方鸻看向这位王长子,再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没想到的是,鲁伯特公主没能理解一切,反倒是这位王子殿下看出了沙之王的心思。
正如努尔曼伯爵所言,那位沙海之上的至尊或许早已接受了这一切的失败——他看待阿菲法,只如同看待自己的另一位女儿。让她在秘术士之间学习,成长,并不受外界打扰,甚至连她自己,也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世。
这样无微不至的呵护,真的是如大公主所看到的,寻找的仅仅只是一个自己妻子的替代品么?
他既然早已接受了这一切——
那么这位沙之王,而今又究竟在追求的是什么呢?
还是正如德兰所言?
而怀着这些想法,在对方注视的目光之下,方鸻只转身走向船上。
所有人都已经上了船。
正如公主所言,那只是一只小艇而已。
它甚至比设计之中的七海旅人号还要小上许多,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小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船中央立着一根高高的桅杆,雪白的帆如同一面羽翼,船身之上描绘着美丽的花纹,像是承载着一个少女过往的梦想与向往——它并不像是王室用品一样奢华,反而有些朴素。
帕帕莫女士爬到船顶,并将帆放了下来……
十年来,它一直一动不动地泊在这个地方,虽然得到了很好的养护,但毕竟已不是一艘新船。因此仅仅是完成启航之前的准备工作——便足以众人从夕阳西沉,忙到银月初升——直到如霜一样的暮色,笼罩这座沙漠之中的城市之上。
最后赶到的是阿菲法公主。
她显得有些不同寻常地沉默寡言,走上船来,也不多言。
方鸻看到这位小公主殿下低着头,眼圈儿有些发红,像是刚刚哭过一样。
但在自己的姐姐面前,在阿勒夫面前,她尚还表现得坚强,一直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鲁伯特公主看着自己妹妹的样子,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公主殿下安排的向导是一个老熟人,啄木鸟兄弟会的‘蜂鸟’先生。
后者看到方鸻时,还向他脱帽示意:“我们又见面了,艾德先生。”
方鸻一脸狐疑地看着对方:“你怎么在这里?”
后者笑嘻嘻地:“公主殿下也是我们的老主顾了。”
“阿方德先生是战争女神殿的人,眼下除了守誓人一族,也只有他们完全靠得住了。”大公主在一旁解释道。
方鸻这才了然。
他这才记起来,自己第一次与啄木鸟兄弟会的人接触,也是法里斯主教介绍的。
而这些奎斯塔克的牛鬼蛇神之属,与这位手眼通天的大公主殿下有所联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身边人也被渗透的情况之下,对方为了避开盲从者的耳目,从战争女神殿的势力之中挑人,倒是一个无比明智的选择。
而且他也是才知道,这位名叫阿方德的‘蜂鸟’先生,不仅仅是一个情报贩子——同时还是一个合格的术士。
别看对方穿得像是一个游侠一样,但似乎只是一种伪装而已。只见对方娴熟地从洛羽手中接管过魔导引擎,然后摆弄了几下,便小艇微微一晃,然后从湖面之上腾空而起。
“阿方德先生曾经是一位出色的术士,”大公主在下面看着这一幕,开口道:“他的导师,曾经也是我母后的导师,他知道幻海在什么地方,并且可以避开途中一些潜在的危险。”
“潜在的危险?”
方鸻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些什么东西。
但阿方德笑着插了进来:“只是一些小麻烦而已,艾德先生。”
方鸻狐疑地看着这个人。
但愿如此。
……
船只并不能在湖泊之内升空,因此他们还要先沿着湖岸一直开入运河之内,并从那里通过船闸,进入内城,最后抵达外城,并从那里升空。
树林暗了下来,并点起了灯光,为了方便他们行动,这边已提前在宣称在进行大修工作。而湖畔彻夜灯火通明,外人看来反而不疑有他,白昼之间的一系列安排终于在此刻奏效,所有人都通力合作了起来——在赛舍尔的帮助下,大公主很容易便把工匠总会派来的人手,替换成了守誓人一族的人。
而工匠总会那边负责打掩护的人,正是前来的爱尔娜女士。
岸边的人看着立起的帆越来越远——
拉瓦莉看着这一幕略微感到有些不安,不由转过身去。
阿勒夫轻轻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安慰了她一下——伯爵千金的取向虽然有一些问题,但这并不妨碍两人之间的友谊。
很快黑暗之中便只剩下‘哗哗’的水声。
阿勒夫也默默看着那个方向消失的影子。
“麻烦你了,爱尔娜女士,”鲁伯特公主正在向巨灵裔女会长道谢:“本来不该把你卷进来的,但我们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更好的人选。”
爱尔娜不太在意地摇了摇头,只是眼中略有一丝忧虑。“说什么呢,我也是在这个地方长大,也不可能再如过去一样回到巨人岛上去了。而在奎斯塔克学习的经历至今历历在目,在这座城市之中帮助过我的人很多……这件事如此严重,我也不希望他们卷入这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她停了一下。
“而且从巨人战争以来,黑暗信徒一直是文明的敌人,炼金术士们的历史,不正是与他们斗争的历史么,我又岂能屈居人后?何况能为大公主殿下效劳,每一个奎斯塔克人都乐意之至。”
“过誉了,爱尔娜会长。”鲁伯特公主在一旁轻声说。
但爱尔娜却十分认真:“大公主殿下,你和母后的故事,每一个伊斯塔尼亚人都不会陌生。”
鲁伯特公主回过头,看了看年纪只比自己小一岁的阿勒夫。
她眼睛盯着那背后树林之中的暗色阴影,轻声答道:“其实我也早听说过你呢,会长女士。”
爱尔娜听了脸不禁一红。
她又没什么名声,对方又怎么会听说过?不过在奎斯塔克求学的时代,自己倒是‘声名远播’的。
但她宁愿不一样这样的‘声名’。
她呐呐道:“……那些传闻也不一定是真的,公主殿下。”
鲁伯特公主不禁微微笑了一下。
她看着自己的幼弟——伊斯塔尼亚未来的沙之王,从拉瓦莉身边离开,走到自己面前来。
大公主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
“对不起,阿勒夫,有些事情我没告诉你真相。”
阿勒夫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微微点了点头:“我明白。”
“不过父王已经将这一切交给我。”
“无论是权力还是责任。”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因此伊斯塔尼亚的未来,还有这座城市的未来……你与阿菲法,还有王妃的事情,我都会负责下去,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我向你保证。”
鲁伯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自己看到了那位沙之王。
……
黑暗之中,船上的众人默默看着不远处船闸升起,并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湖水轰鸣着,倒卷而出,撞击在船舷上,让小艇微微晃动着。
但还好它悬浮在水面上,不至于摇晃得太过厉害。
方鸻看着黑暗之中那些人手,明白其中自然早已调换过——而今在那里看守的,也应当是赛舍尔与阿勒夫亲自指派的人手。
事实上由于白昼时,这位右大臣与王储便已封闭了城门,并加强了对于城内的戒严,因此傍晚时分的这一命令,其实也并未引起太大波澜。纵使盲从者知晓这个消息,大约也只会讥屑一笑,明白这是昨夜那场劫持带来的后果。
但那又能有什么用呢?
人早已被替换出了奎斯塔克,此刻应该已经快要抵达幻之海了。
此刻暮色沉沉低垂,天边几乎只余下最后一道暗红色的霞光。
而卡珊宫的另一个方向之上,站在宫墙之上,阿基里斯鸟瞰着大半个奎斯塔克,心中也只默默算着时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身去,黑沉沉的目光,看着那个方向灯光璀璨的卡珊宫——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十年?
二十年?
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的神色,那位公主殿下的面庞在思绪之中一闪而过。
但很快,一切都归于黑暗之中。
炼金术士默默从胸口拿出一件物什,端倪了片刻,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又将之收回去。最后看了一眼眼前的盛景,像是要将它记忆在心底一样,片刻之后,才默默走下了城墙。
是时间了。
他心中想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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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艇驶出内城之后没多久,便在一阵轻微的晃动之中,缓缓离开了水面,带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在附近河岸上人们惊异的目光之中,越飞越高。
高度逐渐越过了玛尔兰圣殿的尖顶,那里的庭院之中有几位教士正抬头向这个方向看过来。庭院中种着高大的素方花,洁白如雪,雄伟建筑上的乌瓦映着天边的最后一丝黯哑的红光,也渐渐消沉了下去。
视野唯一剩下的只有奎斯塔克的钟塔,孤零零拔地而起,那里有几个检查挂钟的工人,但并未向这个方向看过来。
暮色之中,远处飞来了两头飞龙——
这些生着巨大的爪子与尖喙,尾巴上带着蝎尾狮一样带毒的尖刺,身上布满了硬羽鳞片,在夜色之下显得沉沉如铁的生物,在艾塔黎亚几乎随处可见。它们是巨龙的表亲,但后者拒不承认这些智力低下的亲缘——两头飞龙背上挂着巨大的鞍具,上面坐着两名骑士。
对方显得早得了公主殿下的吩咐,靠拢过来之后与他们并行。
接着一言不发地带领他们飞向城外。
远处航线之上还有另一条飞空艇,巨大的阴影像是乌云一样悬挂在上方,但在飞龙骑士的带领之下,轻快的小船很快超过了前者,并将之抛在后面。
帕克趴在船尾看着这一幕,吹了一声口哨,欢呼了一声。他扯下腰带,本来准备丢下去,但罗昊眼疾手快,一把夺了过来,并横了后者一眼。帕克气得想要开口说几句脏话,但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一天之前自己被关的几个小时小黑屋。
他至今还不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被关进去。
这大约就是打击报复吧。
因为某人嫉妒夜盗之王——
帕克心想。
而妮妮坐在船舷上,看着这边眨巴眨巴了一下大眼睛。
阿方德点亮了烟斗,有些享受地靠在船舷上,像是十分中意于这沉沉暗色。他的烟斗与大猫人不一样,也与水手长的有一些不同,有长长的金属烟杆,在伊斯塔尼亚地区十分常见。半身人看着天边隐约消失的最后一抹光,开口道:
“这种风帆船,要让它飞起来的诀窍,关键在于船的姿态——”
洛羽认真地听着。
“起飞的时候,要把风元素汇聚在船的下方……”
“但也不能失去了重心,否则就会有侧倾的风险。”
“因此如何分配有限的元素,让它们达到升力与稳定之间的最佳平衡,就是你需要考虑的了……”
“不过总而言之,这东西需要熟练,你若有心,可以多尝试一下。”
“我也可以试试么?”洛羽问。
他其实操作过‘达乌德’号那样的大船,但那根本算不上什么经验,他唯一干的事情就是让魔导炉启动,然后让它飘在空中,顺风飞行而已。
最后眼睁睁看着达乌德号坠毁。
“当然,我就在一旁看着,”半身人拿下烟斗,喷了一个大大的烟圈——烟圈向后飘去,很快为前方吹来的风吹得烟消云散,“这其实不算什么,也不难。但若是大船,则需要好几个人通力配合才行。”
“我听公主殿下说你们也在造船?”
洛羽点了点头。
“叫什么名字?”
“七海旅人号。”
“这个情报我收下了,这就算是学费吧。”
银色的风帆在夜色之下越升越高。
街区在下方化为了丝丝缕缕的细带,灯火化为了光斑,运河如同一条沉浸在黑暗中的光带,河岸上的人化为了细小的黑点。阿菲法独自伫立于船舷边,默默看着一个个街区化为了细小的方格,光脉如同闪光的水流一样形成井字形,纵横交错,充斥其间。
忽然之间,天边有银色的流星划过,也划入她眼中。
这位小公主黑漆漆的瞳孔之中倒映着这一切,不知为何,泪珠便也犹如流星一样划过腮边,再也止不住掉落了下来。
“阿菲法公主。”
方鸻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阿菲法红着眼睛回过头来看着他,方鸻这才注意到对方手上捧着什么东西,那是一只木雕,似乎是一位少女的木雕。
他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木雕与秘术士少女一模一样,只是神态略有一些不同——木雕的刀工算不上细腻,甚至有些粗犷,但栩栩如生。方鸻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意识到了木雕上的少女的身份——
而此刻的阿菲法,已不再是初见时那位高傲的小公主,不过只是一位担忧自己父亲的少女而已。
她紧握着手中母亲的雕像,母后早早离开了她与她姐姐的身边,而那个唯一还关切她们姐妹的人,此刻也安危未卜。
“对不起,艾德团长,”她声音近乎于哽咽,泪珠子滚落而下。
方鸻忽然觉得这个小公主有些可怜。
她虽然含着金钥匙出生,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帕沙其实没什么不同。
财富与地位,并不能替代一切。
人与人终归还是一样的。
“别担心,事情还没到最坏的那一步。”
“我们帮不了你太多,只有你自己可以说服沙之王陛下。”
“我们只会把机会送到你手中,小公主殿下。”
小公主含着泪点了点头。
她看着不远处的帕沙,心中第一次升起了歉意的感情。
船行驶在沙海之上。
银色的沙海,反射着船上的灯光。
……
沙之王巴巴尔坦看着沉入地平线之下的最后一缕阳光。
然后这世间的一切皆沉眠于一片黑暗之中,远方的沙丘泛着青冷的色调,星幕升起之后,倒垂在北方山脉的阴影之上——东方是另一道阴影,那后面是温暖的大峡谷,绿树成荫的地方。
两道山脉,于是将这片贫瘠的土地与北方的温暖与严寒,雨水与积雪隔绝开来——
留给伊斯塔尼亚人的祖辈们一片冷色的沙砾。
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但除了枯燥,至少还拥有安宁。
几个小时之前,外围的哨骑报告说,附近有沙盗聚集,不过数量并不多。
那些人或许是为大军行动所惊扰——沙漠之中处处有这些不法之徒,这十年之间非但没有因为清剿而减少,反而数量增加了。不仅仅是因为南方伊斯塔尼亚最富饶的一片土地上连续几年的歉收,更重要的是北方那个古老王国的动荡……
连商路也开始受到了影响。
空海之上的盗匪一日比一日更逼近大陆,不久之前血鲨空盗甚至一度在法尔班斯登陆,并深入内陆到依督斯这些地方。
他不得不让自己的小女儿去解决这件事,要不是方鸻的话,他说不定要改变现在的计划,却营救自己的女儿。
而这也正是他对后者另眼相看的原因。
至于什么梵里克的英雄,那不过是为了堵住其他人之口的一个说法罢了。
当然。
还有那件事——
这时努尔曼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
沙之王转过身去,看向后者,淡淡地开口道:
“准备好了?”
努尔曼点了点头,但犹豫了一下:“不过……”
不过有几位大臣对于山谷入口空虚的防守兵力有些担忧。
幻之园位于一座巨大的岩石峡谷之中,大约是一千年之前那次坠落,造就了这一切。山谷有四个入口,一般来说,每一个入口皆要派兵力驻守,尤其是当沙之王的行驾进入这片峡谷之中时。
但北边出现了沙盗的踪迹,抽调过去防范的兵力让剩下几个方向的防守明显显得薄弱——这个细小的漏洞,在平时看来似乎也不算什么,甚至连巴巴尔坦自己,好像也忽略了这一点一样。
“查比尔总督忧心于几个月之前沙盗之王的事情……”
“他们认为不知因何原因,沙盗们似乎已经找到了幻之园的所在……”
“那你应当告诉他们,幻之园的位置变幻莫定,那只是一次巧合而已。”
“陛下,大臣们也不是小孩子。”
“无妨,让他们知道我的意思就好。”
努尔曼看了沙之王一眼,点了点头。
“还有么?”巴巴尔坦又问。
“卡米勒总管认为应当从禁军之中抽人,去补足外围的防守。”
“告诉他们不必了,沙盗们在北边,驱赶他们离开便好——”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努尔曼,你明白这是为什么,不必事事等我吩咐。安抚住人心便好,等一切结束,他们自然明白这一切。”
贝因总督弯下腰,鞠了一躬。
“走吧,”沙之王说道:“今天你把我当作兄弟,和那时一样,我们在诺格尼丝并肩作战,对抗帝国人。那时我还不是沙之王,今天也一样,而你也不是贝因总督,我看到阿勒夫与那个小家伙,好像看到了当年的我们一样——”
“陛下。”
“嗯?”
努尔曼微微一怔,才改口道:“巴巴尔坦。”
“很好,努尔曼。”
沙之王整了一下长袍,从自己的挚友身边走了过去。
……
很少有人知道幻海出现于何时,但或许自从那位王妃家族的某一位先祖,来到这个地方之后,它便第一次进入了伊斯塔尼亚人的视野。但它被记载入这个王国的历史之中,还要推后向更晚一些的历史——或许不过才只有不到二十年而已。
巨大的峡谷由褐色的山岩构成,仿佛是一道无匹的力量,生生撕裂了这里的大地,并从这里升起一道峡谷。
但巨岩之下,却生长着茂密的植物,各种奇珍异草,山壁上垂下闪光的果实,棕榈树林之中荧光飞舞,地上铺着一层在沙漠之中的绿洲也十分少见的花海,但这里并不是绿洲,因为这里没有一切生命的源头——水。
植物仿佛是从岩石之间,从沙地之上凭空生长出来,那绿色的水晶的光芒所照耀的过的地方,它们便生机勃勃,向四下蔓延,只绝不踏足这峡谷之外一步而已。
这些植物也并不是都是友善,其中一些充满了危险与攻击性,不过几个世纪下来,王妃的族人们早已明白应该怎么应对这里潜伏的危机。
而今重新走这一条路,早已没了昔日那样重重的险境。
林中有一些建筑,白色的宫墙横亘其间,这座行宫是在近二十年之间建立起来的,经历过风霜,但从外表看还崭新如故。
沙之王走出宫殿,穿过一条石板铺设的大道,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仿佛回到了十几年之前一样——但那时他还不是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他情不自禁地看向自己的左手一侧,但那里现在空无一人。
他微微怔了一下,眼中不由闪过一丝黯然。
他才想起,自己的女儿那时才只有那么一点儿高,而她也还在——
努尔曼跟在这位王者身后,默默看着这一幕,不由叹了一口气。
两人静默无语地穿过庭院——而这座庭院,有一个早已流传在外的名号——幻之园。
大道的另一头,有一座高大的圆形建筑,白色的穹顶,由无数石柱所支起,穿过那里的大门之后,巴巴尔坦便看到了等待在大厅之中的群臣。但他的目光却越过众人,落在那里后面大厅的中央,一枚如山一样高耸,翠绿如梦一样的水晶之上。
那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一片翡翠之星了吧。
它躲过了昔日的那一次炼金术风潮,成为现今这个世界上保存最为完好的翡翠之星之一,巴巴尔坦想象不到阿菲法的先祖是为何面对这片翡翠之星的,但一定是小心翼翼。
那个年代各个王国,炼金术士组织四下争夺翡翠之星的支配权,甚至不惜为此发动战争。在那个混乱的时代之中,如此完好地保存下这座水晶之山,想必耗费了无尽的心血——当然,这里面也一定有幻海本身的功劳。
它与这座大峡谷一起每数年变化一次位置,只有少数人,掌握着这其中的规律。
“陛下。”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响起。
塞尼曼手持法杖,分开人群走了出来,来到这位王者面前,躬身行礼。
从地位上来说,他是伊斯塔尼亚的左大臣,仅次于两人之下而已——而而今那位守誓人一族的老族长并不在此,那么他便是沙之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甚至连努尔曼,也不得不为这位左大臣而侧身。
众臣更是纷纷避让。
不过巴巴尔坦只目光淡然地看着自己的左大臣。
塞尼曼十分坦然地面对这道目光,开口答道:“陛下,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只等陛下,亲自主持仪式了。”
巴巴尔坦收回目光,再看向在场的众人。
能到这里来的人,至少都是他的亲信,或多或少参与过第一阶段的计划,因此也了解一些内幕。当然,那最深层的原因,这位沙之王也只告诉过努尔曼一个人而已,要说还有谁知情,大约也只有几个参与计划的秘术士守殿人。
不过很快,这些人就能明白这一切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
来到这里的人,不是不清楚炼金术的禁忌,不过为了种种原因——大抵也是相关于权力与地位,他们还是选择了这条路。无论如何,没有任何事情比得到一位王者的信任,来得更为重要,不是么?
不过巴巴尔坦只点了点头,然后收回目光,穿过塞尼曼,走向那枚水晶。而这位盲从者的侍奉者,只转过身,默默看着这位王者走向前方。
沙之王来到那水晶之山下,抬起头,先看了这座‘巨岩’一眼。
然后他才再向前一步,并伸出手,按在水晶之上。
手掌心中回应来冰凉的触感。
在按上水晶的一瞬间,有那么一刹那,他仿佛有些恍惚,感到自己又回到了重重的时光之前——
那是一个有些温柔的,但活泼的声音:
“巴巴尔坦,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知道关于第三世界,关于天之桥么?”
他哑然失笑,年轻的目光,看着面前心爱的女人:“阿菲法,我是未来的沙之王,伊斯塔尼亚的主宰。我注定一生都要留在这片土地之上,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傻瓜,”少女笑了起来:“那当然和你有关系,不仅仅和你有关系,和我们王国都有关系呢。”
“怎么说?”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出去冒险么?”
“你是说关于那个什么郁金香冒险团么?”
“那只是我参加过的冒险团而已,不过团长是一个好人呢,可惜她是众神们的圣选者,不然我一定介绍给你认识呢。”
“我只要你就够了,阿菲法。”
少女微微一笑。
“你知道吗,巴巴尔坦,我也深爱着这片土地呢。”
“而这正是我的理由。”
“你知道关于精灵圣物的传说么……”
“我哥哥给了我一本笔记……”
“他看不太懂上面的内容,我猜这是因为他不怎么与圣选者们接触的原因。不过嘛,我却恰巧懂得一些……”
……
巴巴尔坦面前重重的幻境消失了。
但那个声音却没消失。
“那笔记上的内容我懂得不是太多……”
“精灵们从翡翠之星中铸造圣物,那圣物是通往那个新世界唯一的线索与钥匙……”
“圣物?我们当然没有圣物了,你在想什么呢,巴巴尔坦……”
“但笔记上记载的内容……我们似乎可以通过同样办法,寻找那唯一的道路……”
“你知道吗,翡翠之星……我的家族也拥有呢……”
“至于那个办法……”
“你一定要记清楚了,巴巴尔坦。”
在旁人所看不到的地方。
这位沙之王一只手按在那水晶之山上,脸上早已是泪迹斑斑。
他这时低声对自己说道:
“我当然记清楚了,阿菲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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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袤的沙漠上出现了一道深痕。
它如同巨大的伤疤一样在大地上向四个方向延伸开去,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半身人这时从甲板上一跃而起,一步踏上船舷,抓着缆索远眺着那方向,一边回头对众人说道:“那里就是了。”
那里便是幻海——
褐色的峡谷之中点缀着墨绿色,那是夜幕之下郁郁蓊蓊的森林,犹如镶嵌在沟谷之中、深翠的宝石。而那之上还笼罩着一层变幻不定的色彩——犹如一层正在瓦解的遮罩,给人一种感觉,仿佛它既在那里,而又不在现世。
妖精小姐看到这一幕,目光闪烁了一下,轻声说道:“骑士先生,折射之影。”
拂面吹来的风中,带着淡淡的沙子的气息。
迎着甲板上的风,方鸻侧过头,低声问:“那是什么?”
“骑士先生应当听说过海市蜃楼吧?”
方鸻点了一下头:“那是一种水汽折射现象,在沙漠地区很常见。”
“这与那个差不多,我们眼前所见的这片峡谷并不在这个地方,只是一种以太投影,从另一个世界,折射至此。姬塔小姐的法术,原理其实也是如此,只是如此广袤的范围,恐怕并非人力可以达到。”
“所以这是一片幻影?”
塔塔轻轻点了一下头,她坐在方鸻肩头上,轻轻说话也相当于耳语:“但它相对于身处于其中的人来说,一切都是真实的,正如同博物学者的法术。而且这个可能还要更高一层次,骑士先生还记得在大公主处饮过的‘星之花’的酒么,那就是从这里面带出去的事物。”
“而能从幻境之中带走的事物,其实也是以太的拟态,它幻化出了那种事物应有的性质,这种力量,其实已经十分接近了……”
近乎于创生了。
方鸻脑海之中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那是翡翠之星的力量——因此这片峡谷与森林,事实上都是那枚翡翠之星的碎片投射出来的。他看着那片变幻不定的色彩,回头问道:“可以安全地穿过去么?”
阿方德想了一下:“应当可以?”
应当?
面对方鸻的目光,半身人连忙摆了摆手:“我是说差不多。”
差不多?
“你知道,艾德团长,”阿方德哈哈一笑,“这样的情况之下总会遇上一些麻烦,毕竟我们是闯入者嘛,这正是公主殿下让我和你们一起来的原因。你放一百个心,我对此很有把握,我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了。”
“很多次?”
“厄……加上这次,有两次了吧?”
“总而言之,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看我的,”半身人打了一个响指,向身后喊道:“姬塔小姐,洛羽,把高度降下去,我们到那边那片森林之中降落。”
小艇在一阵令人不安的摇晃之中,如同醉了酒一样开始降低高度。
它左右摇摆着穿过了那层梦幻迷离的色彩,只犹如穿过了一层并不存在的光墙,但似乎正如半身人所言,一切都没有发生。
方鸻稍稍松了一口气,看向不远处的小男孩。在他目光示意之下,帕沙也手脚灵敏地爬上桅杆,开始卷起银色的风帆——
然而不过才过了几分钟,船上就传来一声杀猪一样的尖叫声:“天杀的,它们来了!”
“它们?”
“鸟身女妖,等等,我好像搞错降落地点了!”
方鸻一步跑到船舷边,往下一看。下方森林之中传来一阵喧嚣的骚动,然后一片小黑点尖叫着从峡谷之中升起,那些长着两个翅膀的人首怪物,正汇聚成黑压压一片乌云,向这个方向飞扑而至。
他连忙回过头:“不是,你说过没问题的,阿方德先生。”
“什么?风太大了,我听不清。”
“来人,”方鸻气得咬牙切齿:“把这个人和帕帕拉人一起丢下去!”
而帕克正在一旁看戏,听了这句话大吃一惊:“等等,为什么有我?”
但罗昊已经一把把他拎了起来。
……
四名术士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他们几乎皆是安卓玛的信徒,揭示之眼的秘术士,身上穿着紫灰色的长袍,显示出其在教派之内仅次于守殿人的地位。
巴巴尔坦这时回过身,向这些人轻轻点了点头,而四名秘术士也将右手放在胸口,向这位沙海之上的王者颔首示意。在沙之王的目光注视之下,他们各自走向自己的位置,围成了一个椭圆形,将巨大的翡翠之星环绕在内——
这是第一步。
巴巴尔坦看向四名术士之后的艾本尼,后者也向他点了一下头,以示已经准备好了。
沙之王轻轻吸了一口气。
“……但阿菲法,我们为什么要去寻找第三世界,那不是探险家,冒险者,亡命徒与疯子的工作么?”
“探险家们,比如说你的哥哥,或许是为了心中的理想而行事。”
“但说句不好听的,阿菲法,那些冒险者,亡命徒其实是一类人,说他们是疯子也差不太多,他们与那些在阿尔戈荒野之上淘金的赌徒又有什么区别,不事生产,只梦想着一夜暴富……”
“他们做着醉生梦死的迷梦,但即便真正为幸运女神所垂青,可来得太过容易的财富,转手便在赌桌之上输个精光。那些赌徒我见过太多,骤然得势,转眼又一文不名,许多年之后见到,多半也仍旧在颠沛流离……”
少女笑了:“是有这样的人没错,但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她远眺着那银色的沙砾,白色的宫阙,苍翠的棕榈林与碧波荡漾的湖光,只温柔地远眺着这一切。
“巴巴尔坦,看到了吗,这里是你的国家,而我想要让它一直存在下去,即便是在我们身死之后,许多个世代,人们仍旧可以记得起你——作为一位贤明的君主。”
“或者,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开辟者……”
“阿菲法?”
少女回过头来:“还记得我许久之前告诉你的话么,巴巴尔坦。我说过,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那时,只有点疑惑地看着对方——看着自己心爱的恋人。
而少女轻声开口道:
“巴巴尔坦,我们的世界,可能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了。”
那是一个许久许久之前的古老故事。
一千年之前——努美林精灵给凡人留下的,或许并不仅仅只是一份馈赠而已,而是另一个宝贵的希望。
“……第三次祸星降临,将会为这个世界带来彻底的毁灭,或许精灵们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离开了这个世界……”
“因此精灵们要去寻找的,将是一个可以逃避战火的地方,而那里,或许就是第三世界,但也或许是另一个我们完全所不知道的世界……甚至是传说之中的,许应之地,也说不定呢……”
“巴巴尔坦,你知道那个地方吧?”
那个传说之中的名字。
伊塔。
“巴巴尔坦……”
“那笔记之上,记录了一些我们所无法想象的东西……”
“精灵们带不走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带不走那些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凡人的后代们……”
“但他们留下了一把钥匙。”
“那钥匙就是希望。”
“是圣物之中所蕴含的秘密——”
但伊斯塔尼亚没有圣物的传承。
不过我们有这个,阿菲法。沙之王用手轻轻拂过面前翠绿的水晶,犹如抚过情人的肌肤一样深情,他默默地注视着水晶之上那苍老的倒影,有自己,也有自己身边的女人,是那张熟悉的面庞,甚至是自己的儿女们。
他记忆之中所熟悉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写在这翠绿之墙上,历史在这倒影之中似乎向后延伸了,他渐渐看到了这个古老王国的曾经与未来,沙漠之民的先祖们在这片土地之上崛起,并一手塑造出昔日的一切辉煌。
他也看到了未来,雄伟的建筑,高大的宫阙,白色的拱顶,一片片在未知的土地之上拔地而起,他的后人们,伊斯塔尼亚人的后裔,将在那片土地之上延续下去,一直持续到永远,世界与时间的尽头。
而那,就是她所向往看到的一切吧。
是他们,所共同追寻的,另一种永恒。
熊熊的生命之火,在这位老迈的王者的胸膛之中燃烧着,仿佛随时会奔涌而出。只是他有些用力过度的手,似乎苍白了几分,像是失去了血色一样,手背上有些灰败的色泽。
他最后下定了决心,再一次转过身去,缓缓开口道:
“艾本尼,你来主持这个仪式吧。”
这是那笔记之上所记录的,第二个步骤——
但众人之前的塞尼曼微微一怔,面色一变开口道:“等等,陛下,这里应当由我来主持仪式。”
但他话音刚落,锵然一声利响,一柄细长的剑刃架在了他脖子上。利刃上传来的森森寒意,让塞尼曼满是褶皱的皮肤上立即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老人微微一怔,但神色很快平静了下去。
他阴森地顺着剑刃看过去,笼柄之后持剑的手年轻有力,那是一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剑斗士,对方甚至连看也没看他一眼,目光只淡淡地注视着前方。在那个年轻人身边,是另一个年轻人——塞尼曼正好认得对方的身份。
考林—伊休里安南方同盟的前任会长,那些圣选者口中的十王之一,那个人叫做叶华,一个很古怪的名字。但圣选者们的名字,在他们看来几乎没有不古怪的。
当然除了某些人之外——
比方说‘艾德’这样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
不知怎么的,塞尼曼脑海之中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名字来。不过他沉下目光看了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虽然面色阴沉,但却一言不发。
他的平静,让叶华微微有些意外地看了这个方向一眼,不过也就是一眼而已,任务已经到手,这是他们对于那位沙之王最后所尽的义务。选召者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是带走星辉的信息,《星门宣言》约束着他们的言行,不能过于深入地介入这个世界。
在这方面,超竞技联盟已经走得有些过于远了。
圣选者们的举动,显然在众臣之间引起了一阵骚动。
只是把守在大厅四周的守卫们,仿佛对这一幕视若未见一般,只一动不动,宛若石塑。
这诡异的氛围,让一众大臣动弹不得,他们当然不可能上来为这位左大臣抱不平,因为沙之王还没发话。更重要的是,看当下的场面,众臣似乎很快觉察出了什么,他们一个个看看面色阴沉的塞尼曼,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
离左大臣近的,甚至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虽然人们一时间还未猜透,这位左大臣究竟是怎么惹到了沙之王。
众人的目光不由看向大厅中央——
但巴巴尔坦甚至没有在意这个方向。
他的眼中此刻只有那巨大的水晶,翡翠之中的倒影,像是吸引了他的一切注意力。他仅有的一点耐心,也只放在了一旁的秘术士守殿人身上而已:
“艾本尼?”
“臣在。”
艾本尼默默看着这一幕,这才从一旁侍者手上接过自己的法杖,然后一步步走了上来。
这是第二步。
……
方鸻有点狼狈地从一从灌木丛之中钻出来。
他回过头去,发现那些鸟身女妖真已经烟消云散之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方鸻看着自己一侧裂开来的袖子,一时间有点无语——这可是希尔薇德送他的,还没穿多久呢——不过好在除了这点损失之外,自己倒没受什么伤。
森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其他人也一一从灌木丛之中走出来。仿佛经历了一场大逃杀之后,每个人的形象都有些不太妙,好在此刻也没人在意这个。每个人都在检查自己的状态与装备,看看有没有在刚才那场大战之中丢什么东西。
“这地方还真是诡异。”罗昊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方鸻点了点头。
先不说鸟身女妖很少会如此群聚于一个地方,光是在他们落地之后,那些东西便纷纷烟消云散,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点就让人感到迷惑不已。
不过那显然并不是什么幻影,毕竟之前那场大战可是实实在在的。
好在除一些擦伤、於伤之类的皮外伤之外,倒没人在之前的一场激战之中受太重的伤。
他们又很快在一处草丛背后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帕帕拉尔人——
不过方鸻走过去之后,才发现这个肚皮朝天的家伙,其实只是躺在那里装死而已——对方状态甚至还要比其他人更好一些,连头发也没有乱一丝——就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别装死了。”
而他脚还没到,帕克已经先赶忙爬了起来。
这个帕帕拉尔人一边鸡飞狗跳地爬起来,一边尖叫道:“……天杀的,你们把我从那么高的地方丢下来,还不让我在这里躺着养会儿伤……我要向星门港投诉!”
方鸻忍不住好笑:“叫什么叫,又不是没给你滑翔背包。”
帕帕拉尔人眼睛瞪得滚圆,怒气冲冲地挥着一双小短手:“但你没看到那些鸟身女妖有多可怕!?”
“它们对于下坠的东西有天生的兴趣,”方鸻笑着说:“这不是让你和阿方德先生去帮忙分散它们的注意力,其他人才能安全降落么,再说只要你们按我说的办,就不会有问题。”
“你看,你们不是也没事么?”
“但一位无辜的帕帕拉尔人,心灵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你们失去了你们的夜盗之王。”
于是方鸻好不容易才用一次大餐,安抚了这位‘夜盗之王’受伤的心灵,而那边姬塔与洛羽也找回了那个半身人——阿方德先生。后者倒是没帕帕拉尔人这么多事情,只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过来对方鸻苦笑道:
“虽然这一次是我的责任,但是下次能不能不要让我来干这样的工作了?”
“老实说,其实我有点轻微恐高——”
“恐高?”
方鸻看着这家伙,恐高还上过船?
阿方德有点无奈地摊了摊手:“团长大人,这正是我退休的原因……要不是看在公主殿下是一个大主顾的份上……”
方鸻也是有点无语,心中不由想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要钱不要命。
不过这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帕沙忽然问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等回去之后,我们要怎么把船还给公主殿下呢?”
众人顿时一阵沉默。
方鸻看了看那边挂在树上破破烂烂的小艇,想了一下,觉得这应该算是成功降落了吧……应该?
他下意识看向一旁的阿菲法,却发现这位小公主正抱着那木雕,仍低着头一言不发。看着对方这个样子,方鸻心中开一句玩笑缓解气氛的心思也淡了许多,他不由叹了一口气,给众人一个眼色:
“先去沙之王那边吧。”
“阿方德,先生,你认得路么?”
“当然。”
这一次,半身人倒是十分肯定。
只是众人动身之前,洛羽却带着姬塔一起走了过来,箱子也跟在两人身后。
“艾德,”洛羽低声开口道:“我们过来这边之前,看到了一些人……”
“一些人?”
方鸻微微一怔,不由看向对方。
洛羽只轻轻点了点头。
……
一行人爬上山丘,分开密密丛丛的羊齿植物,向下方山谷看去,便看到了洛羽所描述的景象。
山谷之中,一支长长的队伍正在月下奔行,仿佛三条长龙,正在蜿蜒行军。阿方德看着那些人的装束,笃定地开口道:“是沙盗。”
“不仅仅是沙盗。”但方鸻却摇了摇头。他敢肯定这些人就是盲从者布置的后手,他们可能是沙盗,但也一定是笛卡的信徒。
他抬头向山谷口的方向看去,那里想象中的守军并未出现,仿佛就这么放任这些沙盗长驱直入。他心中一个念头闪过,想到了这可能就是沙之王巴巴尔坦将这些笛卡信徒一网打尽的计划,很大胆,但一旦失败也后患无穷。
双方都是大胆的赌徒,在这棋盘之上对弈,但出于对黑暗信徒的认识,方鸻并不太看好那位沙之王。
山谷中的沙盗们向着一个方向前进,那里茂密的雨林中,树冠上方矗立着几座白色的拱顶。箱子看着那个方向,忽然开口道:“我们能比他们先赶到。”
方鸻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个中二少年总算是开口与其他人沟通了,这算是一个极好的现象。好像自从从达乌德号上回来之后,对方就和以前有一些不同了。
他转头问:
“沙之王巴巴尔坦在那里么?”
“那里应该是这山谷之中唯一的建筑群。”阿方德答道。
“翡翠之星在那里?”
“应当是最大的那一座建筑下面。”
方鸻这才点了一下头,决断道:
“下山,我们必须赶在他们之前抵达。”
……
大厅之中回荡着空灵的吟唱声,令人恹恹欲睡——
而仪式已经进行到了最后阶段,大厅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在看着那水晶之山发出越来越明亮的绿光。
在那绿光之中,他们于无形之间像是看到了一道门的产生,仿佛冥冥中有一个声音正在低声絮语着,为他们描绘出一幅无比美好的图景——那门后有他们毕生追求的一切——金钱、权力或者是美色——
因人而异。
沙之王巴巴尔坦立在水晶山前,明亮的绿光映得他面色苍白,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但只有这个名为王者的男人瞳孔深处,还倒映着两团熊熊燃烧的火苗。其胸腔之中燃烧的生命之火,也越来越旺盛,那火焰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要烧尽一切。
他在那光中看到的更多,那是另一个世界,甚至不仅仅有供给他的子民生活栖息的丰腴土地,还有一个轻轻的声音在呼唤着他——那轻柔的声音,宛若一个梦境,让他重回了十七年之前,与那个少女的初见。
那是一团明亮的篝火,与篝火边同样的明亮的笑颜,那一夜星之仪式的光芒,一如此刻的璀璨——
“巴巴尔坦,到我身边来——”
沙之王伸出手去,仿佛要抓住什么。
但他只能触及到冰冷的水晶,回应来的感受,却像是握住了一只温软的手。
“阿菲法,你在那里吗?”
“你看到了吗,你留下的笔记,我实现它了——”
“你在笔记中记下的东西,都是真的。”
“但还要稍微等等……”
“我必须为你报仇。”
人群之中。
只有塞尼曼一个人面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幕,仿佛丝毫不受影响。但他深陷的眼眶之中,也仿佛点燃了两团幽幽燃烧的火焰,他看着身边的人,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看着立在水晶山前一动不动的沙之王,心中不经意间浮起了一抹讥屑的笑:
“继续吧,沙漠的王者,去推开那扇门。”
他在心中狂热鼓动着:
“去看看那个崭新的世界,去迎接你们的主人。”
“那里有你们想要的一切——”
“甚至包括,永恒。”
但没有人能听到,这位侍奉者的心声。
四个术士分立是四周,已经完全与仪式融为一体,察觉不到周遭任何变化。只有主持仪式的艾本尼,此刻察觉到了一丝异常——他发现连接到仪式之中的人,变得多了一些。这位大术士警惕地检索自己的魔法网,才发现大厅之中的每一个人,都与仪式连成了一体。
只是他们是用魔法,而众臣们则奉献出灵魂。
这一发现令艾本尼震骇不已,这个法术要再持续下去,大厅之中要多出一大群活死人。而那些是伊斯塔尼亚近乎三分之一的王公大臣,让这些人死在这里那还得了?何况沙之王本人,说不定也会有危险。
在仪式当中,唯一不受影响的,除了那些圣选者之外,便大约只有一个人。
他手持法杖,惊怒不已地回头看去,正好与塞尼曼明亮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塞尼曼,你干了什么?”
艾本尼震怒道。
“我能干什么?”塞尼曼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阴森森地笑道。
艾本尼明白此人的身份,便不再与他废话,回过头对不远处的沙之王沉声道:
“陛下,必须停止仪式。”
巴巴尔坦微微一怔,回过头来。
但即便是背对着水晶山,他眼中的绿火仍未消退。
这位沙漠之王一时间显得有些犹豫,一方面是自己信任的臣子,一方面是那个正在呼唤自己的声音——他脑子之中混乱的因素,一时间渐渐占了上风,令他缓缓后退一步,轻轻摇了一下头。
不能中止仪式。
那是阿菲法最后的希望——
“当然不能中止仪式,”塞尼曼也阴笑道:“一旦中止,便前功尽弃。”
“你们打算到什么地方,再去寻找这么一枚巨大的翡翠之星呢?”
“你闭嘴,塞尼曼!”艾本尼怒道。
后者笑而不言,眼中也带着惊叹之意看着这座水晶之山。
这就是所谓的恩赠罢——
那位王妃的先祖,花了多少心血才将它完好保存下来,世代守护这个秘密。但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今日而已,这便是黑暗众圣的伟力,甚至可以瞒过欧林伪神自称全知一切的目光。而这只是一个开始,世界必将归于……
但艾本尼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意识到沙之王也为那水晶之山蛊惑了,剩下唯一的指望只有那几个圣选者,他立刻向对方喊道:“杀了塞尼曼,立刻!”
叶华几人在艾本尼开口的那一刻,便已察觉到了异常。
那持剑的年轻人犹豫了一下,但叶华反应果断地抽出匕首,一下刺入塞尼曼的胸口。
后者惨叫一声,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向后倒去,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但塞尼曼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胸口,惨笑起来:“哈哈,已经来不及了,一切都晚了……”
他用灼灼的目光看着每一个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计划,自作聪明的愚人,凡人妄图与众圣角力,终归是一场幻梦而已……哈哈,咳咳……”
大厅之中众臣宛若木塑,仿佛完全没有看到,没有听到这一幕。
艾本尼面色骇然地看着这一切。
塞尼曼明明快死了,但仪式并未如想象之中一样结束。
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
那笔记明明是王妃留下的,除了沙之王与大公主殿下之外,根本没人看过。何况即便看过,也没机会更改上面的内容——
他心中胡思乱想,甚至闪过一个毫无根由的可怕念头——难道王妃也是盲从者的一员?
但正是此刻——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大厅之外传来:
“父王,请停下仪式!”
那个声音,大厅之中尚还清醒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方向,看着小公主手捧着木雕,眼中含着闪闪的泪光出现在了那个地方。
她近乎是哭喊着,恳求道:
“父亲,我在这里啊,我是阿菲法,你忘了我吗?”
这个声音,像是击中了沙之王巴巴尔坦的心灵。
他一下子怔在了水晶之山前,有些僵硬地回过身来,为绿光所笼罩的瞳孔之中,那迷茫的光芒稍稍消散了一些。
他认出了自己的女儿,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女儿身边,同样出现了一道幻影。那幻影之中的少女,向他温柔地笑着,那笑中的意义,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解读出其中的含义。
他缓缓回头看了一眼水晶之中的倒影,一时间竟分不清,那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的挚爱。她们都如此相似,近乎是一模一样,但冥冥之中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一旦选错,便会万劫不复。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这个世界,绝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又看着水晶中的倒影,一时间既痛苦又迷茫。
阿菲法咬着嘴唇,眼泪不住地落下,那个人告诉她父王一定会回应自己的呼唤,可他怎么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已经不爱自己了吗,不爱姐姐了么,他忘记了母亲了么?他为什么要丢下所有人,去执行那个虚无缥缈的‘计划’,难道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母亲,比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亲人更加重要?
即便是母亲还在这个世界上,她愿意看着自己的女儿,再失去父亲么?
她泪水滂沱地想着这一切。
直到一只手按上了她的肩膀。
艾本尼看到,一行人从大厅的入口之外走了进来。
方鸻,罗昊,箱子,洛羽,姬塔,帕帕拉尔人,半身人阿方德与跟在众人身后的帕沙。
方鸻静静将手放在小公主肩头上,温声对她说道:“继续,阿菲法。”
小公主含着泪花点了点头,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木雕,嘴唇蠕动着,像是在酝酿着心中的感情。
但那感情终于喷发而出,她近乎是哭成了一个泪人般述说着:
“父王,我和姐姐还等着你回去。”
“我们需要你,我们需要一位父亲——”
“请不要离开我们。”
“求求你了……”
那幼小的,无助的声音,像是一支利箭,击中了大厅之中每一个人的心灵。
也击中了沙之王巴巴尔坦的心灵,将他一下子从那梦境之中拉了回来,那一切的幻象皆烟消云散,只留下了真实的幻影——自己无助哭泣的女儿,那手中的木雕,还有那立在自己女儿身畔,少女的幻影。
他像是忽然之间明白了,自己真正抛弃的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畔的水晶之山,感到既陌生又不安。
可为什么?
这不是阿菲法的计划么?
他有些怔怔地转过身去,面向自己的女儿。
而正是这个时候,艾本尼忽然高呼一声:“陛下小心!”
阿菲法也捂住自己的嘴巴,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她手中的木雕,甚至径直落在了地上。
木雕摔成了两截。
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当沙之王巴巴尔坦转身的那一刻,一道幻影,正从他身后的水晶之中产生。
但那并不是一道虚影,它从幽绿色的水晶之中浮现,犹如一座如山般的巨人高大,三头四臂,手持一柄巨大的镰刀,高高举起,并猛然挥下。那镰刀穿透了水晶与现实的间隔,闪烁着锋利的光芒,一挥而下——
阿菲法尖叫了一声。
但众人之中,只有方鸻目光沉然,上前一步,举起右手。
代表着炼金术士身份的,闪烁着冷色光泽的,造型奇特的臂铠——孤王之傲,而仿佛在这众多的光辉之下,它正折射着那孤高之光。
与那代表着年轻人坚定的声音:
“奥尔芬多,双子星,上!”
一声巨响。
大厅一侧的墙壁骤然坍塌下来。
一支长枪破石而出,紧随其后的,是撞开墙垒,突入大厅之内的高大而巍然的构装巨像——一位威风凛凛的骑士,那折射着光芒的盔甲之上,一束长长的白翎羽,正随风飘扬。
它与众臣交错而过,一枪刺向前方,在那里,手持镰刀的虚影正一斩直下。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只有塞尼曼凄厉的尖笑声,正回荡在大厅之中,显得尤为刺耳:“晚了,一切都晚了,哈哈哈哈,咳咳……”
“你不可能……”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的光芒终于黯淡下去。
而那一刻,长枪与镰刀的虚影交错而过。
阿菲法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完全瘫软了下去。
巨大的骑士枪,在那一刻,击中了高大的水晶之山。在塞尼曼看来,应当坚不可摧的翡翠之星,那一刹那,一道裂纹从其上蔓延开来。
‘咔嚓’一声巨响……
裂纹犹如蜘蛛丝一样向着四面八方蜿蜒延伸。
一道虚影,从奥尔芬双子星身上横掠而过,犹如一道无形的风,扫过了那座水晶的巨山。
少有人看到,那淡淡的影子,正如同一只张开了遮天蔽日双翼的巨兽,它回过身,金色的瞳孔,犹如坠入凡世之火。那火将烧尽一切,将万事万物化为尘埃,而黑色的烟尘,正萦绕着那高大不可一世的生灵。
它是龙。
“黑翼带来死亡……”
“黑翼带来死亡……”
“将死之兆……”
“将死之兆……”
塞尼曼在黯淡的目光之中,反复念着这几句话,但已无人能够听清。
他眼中不可思议的色彩,仿佛定格在了那一刻,而口中最后的一句话,也卡在了嗓子里。
“但是……”
“为什么……是在……”
一层无光的苍白,笼罩在了这位侍奉者惨然如蜡的面孔上。
而也就在这一刻,水晶之山轰然坍塌,化为无数细小的绿色碎片,崩落一地。
那手持镰刀的巨影,从沙之王巴巴尔坦的身上一挥而过,但犹如一阵轻风,只带动了这位沙漠之王的衣角,轻轻飘荡了一下。
大厅之中众人这才恢复了清明,他们纷纷从迷梦之中回过神来,但仍旧记得之前发生的那一幕。他们怔怔地看着立在沙之王身畔,威风凛凛的高大构装巨像——骑士的长枪,仍旧保持着击中水晶之山那一刻的。
众人再回过头来,看着那个年轻的炼金术士。
但目光,已经全然不同。
大厅之中沉寂了片刻。
跪坐在在地上的阿菲法公主,终于忍不住呜呜哭泣了起来,像是心中的感情,这一刻终于抑制不住。
站在大厅中央的沙之王巴巴尔坦,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再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方鸻,像是刚刚从一个荒唐的梦境之中苏醒过来。这个身为王者的男人,此刻甚至显得有些颓唐,他苦笑着摇了一下头,长叹了一声,才向方鸻道:
“……看来我至少做对了一件事,年轻人。”
但方鸻摇了摇头。
“危机还没有解除呢,陛下。”
沙之王轻轻点了点头。
他看向自己的众臣,大厅之中每一个人的反应皆有些不一,但大多数人,事实上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而只有努尔曼伯爵,此刻上前一步。
但巴巴尔坦止住后者发言。
他一只手解开披风的系带,将之丢到地上,又从鞘中拔出弯刀,握在手中。雪亮的刀光映衬着这位王者的面容,仿佛让他回到了那年轻的时光——
“努尔曼,再一次让我们并肩杀敌吧。”沙之王轻声说道。
伯爵怔了一下,轻轻颔首。
沙之王这才返身看向四方,仿佛终于恢复了那王者睥睨的气概,扬声道:
“我的骑士何在?”
艾德看着这一幕,只默默从地上扶起了小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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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秋夜第二明亮的星从夜空中升起时,马哈扎尔从沙地上站了起来。
白昼过后的沙子余温尚存,摸着微微有些烫手,不过这对于沙盗们来说并不算什么。
沙盗之王的动作像是影响附近每一个沙盗,让他们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黑暗中无人开口,人们的动作无声而寂寥,只剩下一双双发光的眼睛,注视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方向。
“到时间了。”
马哈扎尔骑上自己的蜥蜴。
弯刀与环甲在这个男人身上碰撞着叮当作响,他布满老茧的手感受着缰索皮带的熟悉手感——劫掠与战斗的浮光掠影贯穿了每个沙盗的一生,但已没有哪一次能像这一次这样可以唤醒这些人心中的野心与嗜血。
地平线上的灯光倒映在马尔扎哈眼中,却闪烁着微微的寒意,犹如一双沙狼的眼睛。
狼王正默默注视着猎物。
狼群开始行动了。
带着地面微微的震颤,一队一队穿过冷月之下的沙海。
黑夜之中奔行的怪兽,正露出狰狞而锋利的獠牙。
……
“到时间了。”
阿基里斯看着那个少了一只眼睛的男人,穿过阴影走到自己面前,开口对他说道。
那个男人的一半脸犹如石塑,呆滞没有表情,那只玻璃义眼便一动不动地躺在眼眶之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若方鸻在这里,一定可以认得出此人来,这正是那个沙鼠会的‘驼趾’,大公主安插在贝因的情报头子。
只是他上一次见过此人时,对方还带着皮质的眼罩,只在右脸上露出一小片伤疤来,与现在的形象大为不同。
阴影中又走出一些全副武装的死士,围在这个男人左右。
“你来晚了,”阿基里斯口中喊出的却是另一个名字:“赫拉曼。”
“不早不晚,正好。”
赫拉曼皮笑肉不笑道:“沙漠中的狼群还未到觅食的时间,在那之前,一切都是正当时。反正你的那位公主殿下也没发现什么,哦不,是我们的公主殿下。”
像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他摸了一下呆滞的义眼,压低声音道:“灾厄必临——”
但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男人自讨了一个没趣,笑了一下。
阿基里斯转身向前走去,前方幽深的黑暗之中只有默然矗立的巨柱,一条长长的殿廊,空荡荡没有尽头。众人穿过殿廊,空灵的脚步声像是鬼魅尾随,沙沙回响,令人止不住想要回头去看,是不是真有一双苍白的眼睛在那里注视着自己。
赫拉曼略微有些不自在,虽然心知那位大公主实现已安排好一切,这条路上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虽然是对立面的关系,但他有时候也不得不佩服那位大公主殿下行事缜密——她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有的是办法。尤其是在那位沙之王不在的情况下,这区区一座卡珊宫,根本拦不住她的脚步。
若不是有更深远的计划,她或许都用不上‘他们’。
只可惜——
想及此,他不由看向前面的阿基里斯,似乎故意用一种可以激怒对方的语气问道:“阿基里斯,你真的不在乎?”
“在乎什么?”
“那位公主殿下,我听说她对你可是真情实意的。”
赫拉曼啧啧两声:“那位沙盗之王是肯定不会放过这个美艳的猎物的。”
“那又如何?”
阿基里斯淡淡地回道:“马尔扎哈根本不算什么,所谓的沙盗之王,在这其中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赫拉曼微微一怔,随即一笑。
的确,在那些谋划了十年的人看来,谁又不是如此?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人是鬼,从十年之前就开始接受那些未知者的资助,并且每一次任务与会见的人都各自不同——
他隐隐有一些猜测,但无法确定。
不过只要可以让他复仇,一切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
……
卡珊宫的一角灯火通明。
平日里冷清的庭院,此刻罕见地繁忙起来——
“公主殿下,费萨安先生向我们保证,啄木鸟兄弟会关键时刻赶到。”
“而若是城内有动乱发生,安卓与玛尔兰圣殿也都可以派出护殿骑士,法里斯主教还在赶来的路上,正义女士的信众们是可以信任的。”
“禁军已经私底下潜入城内,并严密监视住了几个主要帮派……”
“各城门的守军也已临时轮替过一次……”
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带回来自于宫外的消息。
而一名侍女讲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才道:“按公主殿下的吩咐,这一切都没有通知阿基里斯先生。”
鲁伯特公主默默地听着,直到听到这个名字之时,目光中才微微变化了一下。但她只轻轻点了一下头,以示自己知道了。
赛舍尔在一旁也适时表态道:“公主殿下,守誓人一族也准备好了。”
“万分感谢,赛舍尔大人。”鲁伯特公主答道。
“这是我份内之职,昔日先王力排众议收留我们一族,这份恩情守誓人一族绝不至于忘怀。”赛舍尔有些动情地答道:“守护这片土地,对于我们来说也相当于守护第二故土。”
鲁伯特公主有些感动地看了后者一眼。
但正交谈之间,一个仆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低头开口道:
“公主殿下,阿基里斯先生到了。”
大厅之中一下安静了下来。
赛舍尔与后面的希尔薇德、爱丽莎不由互视看了一眼,但三人皆没有开口。
阿勒夫正盯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情报,忽然感到自己这个未来的沙之王当得有些名不副实。不要说与赛舍尔这样的宿臣相比,就算是与这个自己名义上同父异母的‘姐姐’相比,也相去甚远。
事实上在外界看来,这位大公主才是接任沙之王的最好人选,不过父王最终还是选择了他——他至今也不清楚究竟为何。难道真如外界传闻一样,父王与自己这位‘长姐’之间产生了间隙,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太像。
感到四周的气氛有些诡异地安静,阿勒夫才怔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的仆人,仿佛这才意识到什么。
他沉吟了一下,忽然开口道:“鲁伯特,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人’?”
怎么处理‘那个人’?
大公主沉默了下来。
四周一时间也没有任何人开口,此刻环绕于她身边每一个人——无论是阿勒夫还是赛舍尔,皆无法替她作出决定。而更远一些的爱丽莎、希尔薇德等人,更是没有发言权——倒是天蓝的眼中闪闪发光,显然对此十分好奇。
良久,公主殿下才轻声答道:“让我亲自问问他吧。”
阿勒夫张了张口。
他想说这样或许不太安全,但想了一下,这样的话却是说不出口。
他远比一般人知道得更多,自然明白此刻对方所要作出的决断,会有多么难以抉择。
……
让阿基里斯略微有点意外的是。
会面的地点,并不是在约定好的正厅之中。
因为仆人带着他们一行人穿过庭院之时,他便在那片雪白的素方花海之下,看到了那个少女。
对方一身盛装,美得有些令人窒息,‘驼趾’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公主殿下,但此刻也一时看得出了神。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赶忙低下头去,在禁宫之外,一旦落在他们手上,这位大公主殿下可能什么也不是。
但在这里,他还不敢造次。
不过阿基里斯很快便从眼前的情与景之中回过神来,略微感到一丝意外:
“公主殿下,计划有什么改变么?”
鲁伯特公主回过头来,看着他,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阿基里斯松了一口气:“那请公主殿下赶快换上便装,再晚一些可能会误了时间。”
但鲁伯特公主垂下长长的睫毛,问道:“阿基里斯觉得我这个样子不好看么?”
“不,”阿基里斯微微一怔:“只是……”
他已隐隐感到今日的大公主略有一丝异样。
虽然对方一直对他用情很深,但这位公主殿下是一个分得清正事与感情的人,绝不会在这样关键的当口,耍起这样少女的性子来。
大公主抬起眼睑,用明亮的目光看着他:“阿基里斯,你身后是什么人?”
阿基里斯回头看去,有点意外地说道:“是‘驼趾’他们,公主殿下,他们不是你唤来的么?”
“‘驼趾’先生我自然认识,可你身后的人,是沙盗吧?”
人群一阵微微的骚动。
‘驼趾’脸色一变,赶忙答道:“公主殿下,他们的确是沙盗无疑。可我手下是些什么人,公主殿下难道不清楚么,他们都是些亡命徒而已……自然有公主殿下的接济,但平日里总得要吃饭……”
“而且除开这些人之外,我又能上哪儿去找人呢?总不至于去找努尔曼手下的骑士大人们吧,那位总督大人是什么性子,公主殿下还不清楚么?”
“别激动,‘驼趾’先生,”鲁伯特公主安抚了一句:“在离开卡珊宫之前,我只想确认一下,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赫拉曼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自己没有冲动。
他放心地答道:“您尽管问,公主殿下。”
但一旁的阿基里斯,却微微感到有些不对。
而正是这个时候,鲁伯特公主的下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落在两人头顶之上。
“那好,早些时候发生了一件小事。塞尼曼叛变了,他向我们告发,说你们两个是他安插在我身边的人——”
阿基里斯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这不可能!”
但他立刻看到了公主殿下看着自己,失望无比的目光。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想要改口,但已来不及,
公主殿下以一种淡淡的目光看着他,开口道:“阿基里斯,我只给你一个机会回到我身边来,就在现在……”
阿基里斯怔在原地。
但他身边已传来一声咆哮:“你这个佩内洛普家族的臭婊子!”
赫拉曼在第一时间便从腰间抽出火枪来,指向对方,并一边向身边的同伴大喊:“……别听她鬼话,现在杀了她,我们还有机会!”
话音刚落,他便扣动了扳机。
只是火焰还没来得及从枪膛之中喷射而出,远处庭院一角便已传来一声巨响,一道火光闪过,赫拉曼只感到一股巨力击中了自己的手臂,整个人便横飞了出去,摔倒在地上。
他身后的死士们这才如梦方醒,纷纷拔出武器,但王家的守卫们早已从庭院四角蜂拥而至,这些死士们空有一身亡命的本事,但在数量几倍于自己的禁卫骑士的围攻之下,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只片刻的功夫,十多名死士便已成为长戟之下的亡魂。
赫拉曼生死未知,只有阿基里斯逃向庭院的一角,但那个地方只有一道断崖,面向下方的湖岸。他心知自己不能死在这个地方,计划已经败露,以这位大公主殿下的缜密,一定会在复活点上有所安排。
但他正要纵身一跃,庭院之中之前开枪的那个方向,又闪出一道火光,一声枪响,铅弹正中这位炼金术士身后。他一个踉跄,撞向前面的装饰物花盆,然后带着碎裂的瓦砾一起,滚落至下方的山崖之下。
鲁伯特公主只默默地看着这一幕,面不改色。
只是咬着的嘴唇,早已渗出血来。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回过头去,向着从花丛之中走出的希尔薇德道了一声谢。
“多谢搭救,希尔薇德小姐。”
舰务官小姐收起银色的手铳,微微笑了一下。
但并不说话。
倒是一旁的爱丽莎看着这一幕有点叹息,多好的一对儿,最后却以惨淡收场。那位阿基里斯先生可能还有复活的机会,但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之后,结果其实早已注定了。
为了转移一下当下这令人不安的气氛,她轻声问了一句:
“这边的事情已了,城内的一切公主殿下都安排好了么?”
大公主轻轻点了一下头。
“不过沙盗们进不了城,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父王抽调走了近一半的兵力,如今奎斯塔克防备空虚,沙盗们一旦知道了城内的情况,一定会发起强攻的。”
夜莺小姐当然也知道会这样。
不过在他看来还好,盗匪们能有什么战斗力,野战以多大少一拥而上或许还能占一些正规军的便宜,但攻城这么富有技术含量的事情,显然不是他们可以干得好的。
就算是那位沙盗之王亲自,只怕也是如此。
“熬过今天晚上就好了。”她回答道。
大公主点了点头,但脸色并不见得有多好。
爱丽莎看到这一幕倒没多想什么,只以为对方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情绪自然会有些低落。
……
方鸻看着月下的两支军队正厮杀交战。
冷月清辉之下,喊杀声几乎震彻整个山谷,而不同颜色旗帜的军队,正彼此交缠在一起,犹如两头彼此撕咬的巨兽。
两头巨兽都早已伤痕累累,但其中一头显然已经败下阵来,一点点后退,失去自己的立足之地。代表着伊斯塔尼亚雪白的潮水,正在冲散沙盗们杂色的大军,仿佛只需要再一小片刻,战场上的局势便会一锤定音。
胜利几乎唾手可得——
沙之王巴巴尔坦原本的计划,便是打算在幻海将盲从者的主力一网打尽。虽然召唤仪式上,不慎中了塞尼曼的暗算,不过眼下因为方鸻一行人的加入,大厅之中的局势破局之后,外面早已埋伏好的大军,正是为这些进犯的沙盗而准备的一道大餐。
旁人只知沙之王巴巴尔坦不顾众人反对,将大部分军队调集向北边,以防备沙盗的骚扰,从而导致其他方向空门大开。但私底下努尔曼早已得到授意,重新安排了这几支禁军的驻扎地,等待的便是这些无所察觉,一头扎进口袋的沙盗们。
这件事,连塞尼曼都蒙在鼓里,一众大臣也只有寥寥几位腹心知晓,又何况这些进犯者。
因此当两支骑士大军从一侧山谷杀出之时,战场上的胜负其实便早已决定。
不过这还是方鸻第一次看到这个样子的沙之王。
巴巴尔坦带着一众骑士在战场上冲杀。而无论对方在何处,贝因总督总是尾随其后。
两个人,仿佛无人可挡。
这大约就是,这位沙之王传奇的名号的由来。
他仿佛这才意识到对方,对方传奇的名声,其实正是来自于十三年前那场大战之中。与其后与奴隶主,反抗佩内洛普王室统治的旧王公贵族的战争之中,但伊斯塔尼亚重归于安宁之后,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起这一切了。
王者似乎已经老迈,但他仍旧还存在着。
“父王要胜了么?”阿菲法公主在他身边,轻声问道。
方鸻看着那已如风卷残云一样的战场,轻轻点了点头。
这样的场面他并不擅长,带兵打仗什么的,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吧。从大厅之中救下这位沙之王之后,眼下的一切其实就已经注定,虽然可能还会遇上一些波折,以及另一位阿菲法小姐至今下落不明。
但总算已经解决了最大的危机。
剩下的,似乎便是打扫残局。
经过这一次之后,盲从者应当元气大伤了吧。
而一旁阿菲法近乎是嗫嚅地答谢道:“谢谢你,艾德团长。”
她几乎没忍住眼泪,没想到最后是那个自己原本最讨厌的人,救回了自己的父亲。
方鸻正想回答,却忽然听到通讯水晶之中传来沙沙的声音:
“艾德,发现了一些东西,好像和阿菲法小姐有关,你最好过来看看。”
那是罗昊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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