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华缓缓看着那从风雪之中坠下的星辰,银色的光辉,璀璨如华,它一层层落下。他伸出手,将皮质的指套,轻轻按在了长箭尾羽之上。
在流动的风中,雪花只如同一层细细的粉末,浮动着轻柔的羽毛。但另一只手,套着覆了一层白霜的、金属的手套,从其后伸了出来,按住了他的手。
叶华动作一停,回过头去。
两道灯光正穿过雪风,勾勒出其后高大的构装,映出飞舞的雪沫,直射入前方茫茫黑暗之中。叶华看着星覆满风雪的脸,而后者坚定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轻轻向他摇了摇头。
“还不到时候,叶华。”
“星,放开。”
“叶华,相信我,我还没被复仇冲昏头脑。”
风呼啸着。
方鸻感到自己正在下坠,并沉入一片昏昏沉沉的黑暗之中,但他知道那是风雪遮住了阳光,遮住了一切。
公主殿下,笛卡化身的三只巨首,那个黑衣的少女,此刻皆尽消失了。他只看到一片雪雾,与凛冽的寒风,混沌未明之后,巨大的阴影浮动而过——那是一道触手。
但很快,触手也消失了——
他眼中的银色光焰正在逐渐暗淡下去,好像失去了力量一样。他想,公主殿下成功了么?但四周的景物并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失败了?
方鸻轻轻吸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呼出的白雾,转瞬之间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他尽力了,或许那位大公主殿下也尽力了,他忽然生出一丝疲惫,但那倦意不是从身体之上产生的,而是从心灵的世界之中产生的。
他还能干什么呢?
方鸻想到了自己的龙魂小姐。
“塔塔小姐,我们还有机会么?”他在心灵之中呼唤着。
但妖精并没有回答,只是有那么一刻,她忽然看向一个方向。
在那里的雪风背后,另一道银光,忽然破开了翻卷的雪花,映入了方鸻的眼帘。
他下意识回过头。
他看到了一头龙,一头银色的龙,正张开双翼,向自己飞来。
他差一点以为自己看到了安洛瑟,但那其实是龙后玛格丽特;巨大的龙形构装正展开双翼向这个方向俯冲而至,然后用平坦而广阔的背脊轻轻接住他。
一个轰鸣着的声音,从这台冰冷的金属机械体内传来,“抓紧了,小家伙。”
“玛格丽特女士?”
“我更乐意你叫我阿莱莎,”那个声音轰鸣着答道,龙后抬起头,用水晶的眼睛看向云雾之上:“我载你上去,倒是你还能想办法对付笛卡么?”
方鸻有些沉默。
但下一刻,他心中好像产生了一种悸动。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将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在那里,一道无比璀璨的光华,忽然刺穿雪风。那青色的光辉,正如梦似幻。
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
“孩子,帮我一下。”
那个声音,像是阿菲法的。
但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忽然感到了一丝意外。
……
一缕阳光破开了沉沉的乌云。
卡珊宫外,城头之上好像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喧哗的声音,甚至一直越过棕榈林,传到大厅之内。正紧皱着眉头的阿勒夫,不由自主地直起了身子,看着那个方向。
宫门‘砰’然一声被推开来,一脸激动之色的赛舍尔从外面走了进来,抬起头来看着这位未来的王储殿下,老人张了一下嘴巴,但第一时间竟未能说出话来。
他停了片刻,匀了一口气,才说道:
“他们回来了!”
映入宫墙之上疲惫不堪的卫兵眼中的,正是徐徐如林的银色洪流,银色的盔甲,褐色的长袍,如林的长戟,斧刃之上闪耀着阳光,雪亮一片。
骑士们出现在了内城的另一侧,正在越过之前沙盗们打开的那个塔楼的口子,他们如同站在那里的天际之上,在外城的城头之上形成一条亮银色的细线。
而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了骑士们的身畔。
爱尔娜扶着自己破破烂烂的构装,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用力擦了一下风镜,以确认自己并不是看错了。但她忽然之间,张开了嘴巴。
是他们回来了。
一旁的拉瓦莉早已含着泪花,当一声手中弯刀也落在城头之上,她紧咬着嘴唇,回过头去,用手背用力擦了一下眼角。
身形高大的努尔曼伯爵正回过头去,看着自己身畔的骑士们,他有些沉默,面前是一片狼藉的奎斯塔克,是摇摇欲坠的卡珊宫,是自己生死未卜的女儿。
是半空之上那孕育的邪恶力量,那一位正在降生的黑暗神祇,是漫天飞舞的怪物,与地面上如海如潮一样的扭曲生物。
但他只沉默着拉下面罩,拔出鞘间的弯刀,指向前方。
沉默无言,但却像是在述说着他心中的话语——
‘去吧,我的孩子们。我要求你们去救我的女儿,如同拯救自己的女儿。’
‘去吧,年轻人们,我要求你们去救国王的儿子,如同拯救伊斯塔尼人的儿子。’
‘去救下今日这里的所有人,抑或战死在这片土地上,而我等将头枕在刀刃之上,只如同安眠。’
‘伊斯塔尼人曾为荣誉而战,而今日亦然。’
正如诗篇之上所描述,那昔日的伟大战争之中一样。
骑士们一排排动了起来,他们正放平手中的长矛,如同泻地的水银,从塔楼废墟的缺口之上,从人们视野的边际之上,一泻直下。
在黑沉沉的,有扭曲的生物构成的海洋之上,伊斯塔尼亚人的旗帜,在徐徐前进着。
所有人都看到了。
“陛下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声,那接二连三的欢呼,便响彻云霄。
“是陛下回来了!”
远远的声音,一直传入了内庭之后。
德兰听着那个声音,并回过头去。而身畔的少女,正柔弱地靠在那张巨大的椅子之上,偏着头,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也一动不动。
她肌肤苍白得好像是雪花的颜色,吹弹可破,而安静得好像一个梦境,正沉沉睡去,任谁也叫不醒来。那巨大的椅子,则像是一只王座,其上长眠着一位纯洁无瑕的公主。
直到轻轻的脚步声好像分开了人群。
大臣之中传来议论纷纷的声音,但这些声音皆一一低沉了下去。
巴巴尔坦穿着一件染满鲜血的斗篷,走到那庭院之间,他看着那安静地睡去的少女,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温柔之色。
他轻轻停下了脚步,好像生怕吵到了自己的女儿一样,脱下斗篷,交给一旁的侍者。而他的小女儿正立于一旁,手中捧着自己母亲的木像,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奇特地看着面前那睡去的少女。
她心中原本还曾有一些不满与嫉妒,对于这位由自己父王所取名的,与自己同名的少女。
可她明明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过是来自于那位记忆已经有些模糊的母后。
看着那张安静的面庞,小公主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奇特的感觉,鼻子尖竟隐隐有些发酸,眼睛好像蒙了一层雾气。
那毕竟是她母后的面孔啊——
那过去的记忆,好像是静静流淌入她的心中。
巴巴尔坦轻轻来到少女身边,将手放在她的如雪的额头之上,那轻柔的动作,如同在抚摸自己女儿的面庞一般。
他并未开口,但一个声音先从身后传来。
“父亲,”阿勒夫也带着赛舍尔从人群背后走了出来,“德兰先生已经和我说过了,但阿菲法小姐本身并不是这个错误的一部分,她没有必要为了任何人而牺牲自己——”
“真正应当为此负责的,是我们,”他停了一下,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还记得你从小就教导我,要保护好弟弟与妹妹们,何况我也是伊斯塔尼亚人,有义务守护这片土地。”
“所以,我也是您的儿子,请允许我来替代阿菲法小姐……”
但巴巴尔坦并未像是过去一样,打断对方,而是看着这位自己的长子,等对方说完之后,才摇了摇头:“阿勒夫,你是这片土地未来的王者,你清楚一位国王应当尽到什么样的责任么?”
阿勒夫也少见地反驳道:“可是……”
“阿勒夫,”沙之王的语气缓和了下去:“德兰也没有告诉你,并不是每一个佩内洛普王室成员,都握着那把钥匙——”
“鲁伯特的母亲,早已安排好了这一切,”巴巴尔坦回过身去,淡淡地答道:“回去吧,阿勒夫,把这里留给我。”
阿勒夫不由看向德兰,但德兰也只默默地看着他。这位王子殿下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神色,但最终也只能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走出了人群。
巴巴尔坦默默看着每一个人走出庭院。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小女儿身上,蹲下身去,轻轻抚摸了一下她脑后的发辫:“阿菲法,你也去吧……”
“父王……”小公主有些不安地看着他,她虽任性,也仍单纯,但从自己父亲与兄长的对话之中听出了一些什么。
她总觉得自己离开之后,或许会永远失去什么,而看着长椅上那沉睡着一动不动的少女,她语气之中不禁带上了些许哭音:“你、你是不是要丢下我和姐姐了……?”
沙之王温声问道:“为什么会这么以为,我的女儿?”
但小公主含着泪,说不出话来。
这位王者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忽然之间明白过来了什么,他轻叹了一声,忍不住眨了一下眼角。
他轻轻用手拭去自己女儿腮边的泪花,罕有地温柔地回答道:“对不起,阿菲法,十年之前,我没看照好你们的母亲。”
“对不起,我没尽到一位父亲,与一位丈夫的责任。”
“但十年来,这一切终当有一个结尾,”他含着泪说道:“这是我和你们母亲的约定,是她留给你们最后的祝福——”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小女儿的肩膀,然后站了起来,“父王——”阿菲法在后面哭喊着。
但两名骑士已经走了上来,‘轻轻’将这位小公主请了出去。巴巴尔坦转过身去,看着这庭院之中唯一剩下的德兰。
“陛下。”德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的光芒,轻轻张了张口。
“她选择你当骑士,证明了她的眼光,”巴巴尔坦开口道:“你始终忠诚于你的职责,十年以来,从未有一天动摇过。”
“德兰,我愧对于艾默伊本家族,也愧对于你和你的兄长,但是,今天之后,阿勒夫一定会给予你们应得的一切——”
他将手伸向胸口,从那里拿出一枚熠熠生辉的宝石,放在德兰的面前。那宝石之上璀璨的光辉,映衬在两人的眼底深处。
那光,翠如梦境。
“这是我和她约定好的,德兰。”
“你知道。”
“那枚碎片,其实不止有一个主人。”
……
“阿菲法小姐她……?”
方鸻正意外地听着心中那个声音。
那是一个无比温柔的声音,只是柔软的话语之间,又可以听出一丝理性与自信,“孩子,那个小姑娘已经虚弱到了极致,她正在燃烧自己的意志帮助我们,否则你甚至可能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孩子,你想救下阿菲法,对么?”
方鸻心中微微一沉,看了看萦绕的风雪,与上方正压下的一道触手。龙后载着他一侧身,与那道触手交错而过。
他忍不住问道:“可公主殿下她……?”
“星告诉你们的方法是对的,孩子……只是鲁伯特她,并不能杀死笛卡的化身——”
“这之间有什么区别么?”
那个声音平静了下来,忽然轻轻地说道:
“孩子,你应当已经从鲁伯特那里,知晓了十年之前发生的一切……在那场袭击之后,巴巴尔坦便将我的灵魂放入了一枚宝石中——”
“而那枚宝石,自然就是翡翠之星……那是我与他共同的约定,我们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试图从这些碎片之中找出努美林精灵们,锻造苍之辉的办法……”
“但我失败了……我找出的那个掩映在翡翠光芒之后的世界,其实并不是通向传说中的第三世界的大门……”
“孩子,你应该已经猜到了这一切了吧?”
方鸻轻轻点点头。
从之前叶华告诉他那一切的真相之后,他其实便已知晓了答案——那个,盲从者们十年之前,袭击公主殿下生母的真正的原因。
王妃从宝石掩映的光芒之中,找到了通向‘那个世界’的道路。而‘那个世界’,正是盲从者们数百年来苦苦追寻而不得的——笛卡长眠之后的世界。
翡翠之星,这种来自于祸星苍翠之上的碎片,其中本就蕴含着黑暗力量的本源,邪教徒们想要依托于它找到那场战争之后失落的黑暗众圣。
而鲁伯特公主的生母,却在歪打正着的情况下,在寻求苍之辉的道路之上,无意当中发现了那个空虚死寂的世界当中,笛卡的‘坟墓’。
一场有预谋的袭击无声无息地到来,只是王妃身死,但在德兰拼死的保护之下,那枚翡翠之星却遗留在了现场。
这便是一切的开端。
那个轻轻的声音忽然又问:“孩子,你是叫艾德这个名字,对么?艾德,你是否曾听说过,关于这片沙海之上古老的预言?”
方鸻一下想到了龙之乡的传说。“是关于黑暗巨龙的么?”
他手正紧紧地抓着玛格丽特的背脊,而龙后正在从低空拔起,穿过重重的触手,冲出风雪。
“是同一个,那昔日之敌必将重临……但那个传说远远不止于守誓人之间流传的那一部分而已……”
“……预言之中说过,有朝一日祸星将会重临于艾塔黎亚,而盲从者们的神祇——笛卡也会回到这片土地之上,当那一天到来,这位复仇的暴君将夺取伊斯塔尼亚人的一切。”
方鸻不由自主想到了当下。
祸星已将临,笛卡也终于要从黑暗之中回归了么,一如这个古老的预言之中所描述?
而那个声音继续述说了下去:“艾德,巴巴尔坦将我的灵魂封入那枚碎片之中,并以此为契机,他又召来了盲从者,并从中创造出了一位少女——”
“你明白这一切的缘故么?”
方鸻忽然之间怔住了。
“这是……”
“这正是我和巴巴尔坦所追寻的一切,艾德先生……因为没有任何预言,可以决定伊斯塔尼亚人的命运……”
“这沙漠之上古老的国王,一定会去追寻属于它的未来与远方……”
“伊斯塔尼亚人,从来学不会放弃。”
盲从者们寻找着那枚翡翠之星。
只因为其中蕴含着他们的神祇,邪神笛卡复活的秘密。但他们是否真的知晓,巴巴尔坦将自己妻子灵魂,封入这枚水晶之中,是为了什么?
这枚碎片原本应当只拥有一个主人。
而现在这个精神世界之中,却打下了第二个灵魂的印记。
他不由自主再一次回想起了之前的那次问话:沙之王巴巴尔坦,是否真的知晓这一切?知晓这一切关于这个世界之后的秘密?
那时叶华点了点头。
那么眼下,当然也只剩下一个答案而已。
那个印记,或许注定改变一些什么。
“那么我们,现在应当怎么做?”
“小家伙,”龙后正发出低沉轰鸣的声音,“抓稳了。”
方鸻抬起头来,看着上空那层层密布的阴云。而心灵之中的那个声音停了片刻,然后才开重新口道:
“去想办法去破开笛卡的化身——”
“在正常的情况下,笛卡掌握着这个世界的力量,无论任何人也不会是它的对手。”
“但这一次,我会帮助你,那个小姑娘已经快到极限,我会在关键的时候给予你这个世界一半的力量,你必须抓住那个瞬间。”
“孩子,你明白了么?”
方鸻没有答话,只是黑沉沉的眼底,闪过了一道决然的光芒。
他将手,轻轻放在了玛格丽特的背脊之上。
……
妙书屋
巴巴尔坦,看,是光。
……
方鸻抬起头,的确看到了那光。那光是黑压压的云层氤氲背后,如破晓的黎明,也正是巨龙展所开的双翼,冲出雪风的那一刹那。
他用手抓紧阿莱莎背上突起的脊刺,漫天的雪与风,正如同刀子一样割在脸上,猎猎生疼。方鸻拉下了风镜,竖起了领子,并抿紧了嘴巴。
巨龙翱翔而起,犹如一束向上的银芒,冲破了层层的云雾,与重重封锁。
下一刻雪雾散开,半空之中昂立如山的三首怪龙,与它身前的少女——笛卡的化身,再一次出现在了方鸻的视野之内。
还有她手上,了无声息的大公主,而少女正收回血淋淋的手,回过头来,紧闭着双眼,脸颊上也染着一抹血花。
她面向下方,轻声开了口:“真是痴心妄想啊,凡人。”
而方鸻将手轻轻放在玛格丽特的脊刺之上。
“玛格丽特女士。”
“是阿莱莎,”龙后过头来,“小家伙,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也可能是你的敌人,我可是黑暗巨龙啊。”
“那么,等那一天到了再说吧。”
龙形构装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方鸻低下头,看着自己在风雪之中、几乎已冻得青紫的左手手背,还有那里的银色的王冠徽记。
‘苍之辉。’
他心中想道,‘那么你,又究竟是什么呢——’
无瑕的光,回应了他的召唤。
那一刻天青的星耀,闪耀在这天与地之间,只如同一枚苍翠的星辰,在风与雪之中傲然辉映着,并替代了那银色的焰与火。
远远地,青色的辉光正倒映在两个人的视线之内。
星与叶华看着这一幕,这个上了年纪的炼金术士,正轻轻松开了身畔同伴的手。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与低沉,“看你的了,叶华。”
而后者看了他一眼,只轻轻从地上抽起那支羽箭,箭矢抖落了雪尘,他摇了一下头:“是看他的了,星——”
他轻轻将箭,插回箭袋之内。
……
苍青的光芒,正在巨龙的背脊之上流淌着,仿如融入了它每一片鳞片之下,并使那些鳞片燃烧了起来,冒出烈烈的青焰。
阿莱莎张开瞳孔,喷涌出青色的光辉,它的胸腔之中如同孕育着一个璀璨的光茧,并昂起巨大的头颅,翼下的片片龙鳞,已化为了一道烈焰的羽翼。
展开的火羽,片片飞舞着,龙后只如一道笔直的线,直刺向云霄,目标直指半空之中的少女。
但三首的怪龙已张开巨口,龙首、狮首与羊首齐齐从半空上直扑了下来。
龙后的声音有些轻,“打开我的束缚,年轻人。”
“那是什么,阿莱莎女士?”
“你不会真以为这凡人所铸的魔导兵器,是我的益助罢?”它轻笑一声,“它于我来说,不过只是一道枷锁而已。”
“但是……”方鸻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我可以相信你么,阿莱莎女士?”
“你不能,但却不得不尝试一下。”
方鸻抬起头来。
狂风吹拂着他额前的乱发,风镜之下的目光之中,所倒映出的那如山的怪物,正越来越近。
他轻声开口道:“那么,我应该怎么做?”
“想就可以了,”龙后低笑着,“它是你的龙骑士,为你而战,并实现你的一切愿望,不是么?”
方鸻看向一旁的妖精小姐。
塔塔只轻轻点了点头。
而那一刹那,龙后身上的金属构件发出一声低沉的脆鸣,仿佛什么机括打开的声音,忽然之间从它身上掀起,一片片脱落开来。
烈焰青辉,从金属的鳞片之下喷涌而出,并将散落的金属碎片液化,化为点点融流,滴落入风雪之中。
它们又转瞬凝固,形成晶莹的金属小球,在那凛风之中四散飘零。
金属的部分一一脱落之后,展翼于长空之上的,便也只剩下一头火焰巨龙,它回过头来,目光之中焰光流转。而方鸻立于那火焰之上,仿佛丝毫也不受其波及——
阿莱莎长笑一声,“你知道我上一次解除束缚,是什么时候么,年轻人?”
方鸻轻轻摇摇头。
而龙后只轻笑了一下。
一道青光向上,与怪龙的三首交错——最前面的羊首与狮首一口咬下,但皆只咬中残影,阿莱莎已从它们之间一掠而过。
那光继续爬升,并在下一刻击中了三首之中的龙头,从其张开的巨口之间一贯直入。
那是一道冲天而起的青色光柱,直接击穿了龙首的下颚——一片血雨飞扬之中,龙首高高昂起,失去了脑袋的脖子一下甩了回去。
而那如山峦一样的巨龙,剩下的两个脑袋齐齐发出一声痛苦包含着愤怒的尖啸,并高高扬了起来。
“一个。”
龙后轻声数着。
它载着方鸻高高拔起,并在半空之中飞过一周,又回旋回来,在风雪之中扑扇着双翼,卷动着云雾,目光看向下方。
直面那位漂浮在半空之中的少女。
少女转过身来,以手成刀,雪白纤细的指尖由左至右,轻轻画出一道线来。
那条线,仿佛以整个世界为中心,从世界的一端,轻轻划至世界的另一端,产生出一道劈开天地的间隙;黑色的细线,纵贯方鸻的整个视野,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倾了过来。
“避开那个。”龙后的声音传来。
方鸻低下头去。
“那是世界法则,类似于龙骑士的域能力,但更高层次的力量。单靠物理机动,是躲不开它的,尤其是在这个世界之中。”
‘但我应当怎么去做?’
方鸻心中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个疑问。
可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回答他的问题。
方鸻再一次抬起头来,似乎聆听着什么,有那么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这个世界背后的东西。
意即,法则——
空气极冷,他呼出的白雾几乎形成一片寒霜,而那凝固的寒气背后,斩开天地的细细黑线正从一人一龙上方斜扫而过。
阿莱莎在最后一刻下沉,与之避开来,它在半空之中翻滚着,胸腔之中发出的声音带着一丝低沉的得意,“看起来你很有天赋,年轻人。”
方鸻只一言不发。
而这时笛卡的化身向他们伸出一指,一束黑光穿过漫天的风雪。
“向左转。”方鸻忽然开口道,声音十分平静。
龙后在半空中一个侧滚,与这束黑光交错开来,它在展开双翼飞过一个半圈。
“狮首过来了。”
少年的声音仍旧轻轻的。
风雪背后浮现出了狮首的影子,张开巨口向阿莱莎一口咬下。阿莱莎再一次翻滚,并在半空之中转过身,曲起尾巴,一击有力的扫尾,掠过狮首的鼻梁之间。
尖锐的尾巴,带起一抹血花,狮首哀嚎一声,闭着一只眼睛,汩汩血从眼皮之下涌了出来。
方鸻坐在龙后背上,回过头去,妖精小姐心灵之中同样一片宁静,两人心灵相连,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金色的光辉闪烁。
一点一点,无以计数的金色的光斑在半空之中产生,那是一个个闪耀金色光芒的小球,在半空之中悬停着,一一伸出羽翼。
塔塔小姐用手一指。
一片金色的光点,飞向了半空中的狮首。
那正是一轮由下向上,依次亮起的太阳耀斑,几乎顷刻之内,吞没了那狮子巨首,耀眼的光芒,只在短时间内吞没了一切——
阿莱莎生生在半空之中转了回来,“干得不错。”
它自然明白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它右翼一沉,微微向一侧侧过身,向着斜下方飞出九十度之后,再猛地转折向上,双翼之下,已露出烈焰燃烧的利爪。
寒芒一闪而过,狮子巨首也向后扬起,发出一声哀嚎。
阿莱莎载着方鸻,如同在一片血雨之中直飞了出来。
“第二个。”
龙后故意用低沉的声音,报着数。
它转过身,看着那如山般倒下的巨影,瞳孔之中闪过一道沉沉的光芒。
那眼底的深处,正倒映出似乎正失去保护的少女——那笛卡的化身。
“她露出破绽了,年轻人,”阿莱莎发出一声低沉地啸叫,声音之中蕴含着一丝兴奋之意,“就是现在,攻击她的本体!”
但方鸻开了口:
“等一下。”
可他的话语并未起到什么效果。
因为在耀眼的辉光之中,龙后已经展开了双翼,发出一声足以裂开长空的尖啸,从半空之中一贯直下。
那仿佛是他们最接近于胜利的一刻。
巨龙化为了一道青色的光芒,直刺向半空中笛卡的化身,而挡在少女面前的、世界的法则,此刻正在一层层碎去,整个的世界力量对比似乎正在一点点发生倾斜。
而下一刻,阿莱莎的爪子,便要将少女柔弱的身子,扯得粉碎。
但阿菲法只竖起了一根指头。
少女脸上的神色甚至没有什么变化,她只举起右手来,雪白而纤细的指尖,在风雪之中向着他们轻轻一点。
那一刻。
方鸻第一次感受到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感觉。
世界的法则收束了,整个天与地仿佛化为一个平面,这个由意志与精神所主导的世界已经完全纳入了对方的掌控之下。
日夜更替,星升月落,万物生息,皆由对方所接管。
“这……神国……”龙后的声音,第一次产生了些许的变化。
那种感觉,仿佛真正直面伟力。
方鸻静止了。
风与雪静止了。
时间静止了。
整个世界也静止了下来。
阿菲法微微偏了一下头,雪白的脸颊之上,紧闭的双眼,却仿佛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世界的一切,一草与一木,甚至细如雪花。
她举起手来,接住那静止的雪花。
晶莹的六边形,每一个细微的几何分形,都清清楚楚地映在她掌心蔓延的纹理之上。
“那么,各位,听到了这个世界的声音了么?”
“当然,你们或许已经做得足够好,但可惜还是差了一些。”
“王妃殿下,你和巴巴尔坦的计划,几乎骗过了每一个人,甚至包括……我那些毫无价值的信徒们。然而,你们只弄错了一个致命的事实——”
少女轻轻开了口,犹如在阐述另一个世界的真实:
“凡人,不配于直面神。”
“因为没有力量,一切都是空惘——”
她‘看’向方鸻,“纵使你们掌握着这个世界一半的力量,但那又如何?”
“……我猜,那个小姑娘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了吧?”
一片沉寂。
她才将‘目光’转向龙后,带着一种轻蔑的表情,“那么,阿莱莎,后会无期,回你那个不朽的牢笼之中去吧,永眠于黑暗的地底——”
龙后脸孔之上凝固的表情,仿佛极既惊愕,又愤怒。
可少女并不给它开口的机会,只伸出食指,向静止在自己面前的巨龙轻轻一点。
一束光芒,洞穿了巨龙的躯壳——阿莱莎发出一声哀嚎,巨龙的形态,在半空之中凝固,然后飞散出点点光芒,如烟一般消散。
就好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那里一样。
只是一个声音,仍回荡在方鸻心中:
‘快离开这个地方,年轻人。’
‘神国已临……’
‘它的降临比你们想象之中还要快一些……’
可方鸻并未回应。
因为他心中此刻回响着另一个声音,那个更加温柔与理性的声音。
阿菲法正转向他,轻声细语,“然后是你,艾德先生。”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向了他。
“再见了。”
但在那一片静止的世界之中,方鸻却忽然缓缓抬起头来,他平静的神态,仿佛正映在少女有些愕然的表情之间,并开口问道:
“那么,阿菲法,这个世界的声音是什么?”
“不,或者应当说……笛卡。”
“你为什么可以动?”愕然的神色,定格在了少女的脸上,但转瞬,又变得冰冷无比。少女平伸出的右手,指尖立刻射出了一道黑色的光华。
那犹如一束利剑,刺穿了方鸻的身体。
但却只如同穿过了一道虚影而已,方鸻显得毫发无伤,只神情一片静然地看着对方。
他几乎已经听清了心中的那个声音,那是,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声音——
“孩子。”
“年轻人,就是现在。”
而其中一个,正属于王妃殿下。
震惊与愕然几乎扭曲了少女的表情,她不可置信地尖叫一声:“……世界之力,不,你怎么会还和我拥有一样的力量?明明那个小姑娘不可能支撑得住……”
但正是这个时候,她的声音忽然卡住了。
一个女子的身影,此刻从方鸻身后显出身形,并立在他身后。
那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双手交叠着,有着近乎与少女一模一样的面孔,只是年华,依稀在她面庞上留下了些许的印记。
在她身后,笛卡掌控的世界,正产生了一丝裂痕……
而王妃静静地看着犹如自己倒影一样的少女,这才缓缓开口道,“笛卡,你以为这枚翡翠之星,真只有一个主人么?”
“……你猜那残缺不全的灵魂印记之中,又是如何塑造出一个完整的灵魂的?”
阿菲法面露不可思议之色。
“那是……”
“可是你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愿意牺牲自己,去干这些在你——在你们看来无比愚蠢的举动。”另一个声音,回荡在空间之中。
方鸻终于听清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毕竟你们所追求的是,是虚无缥缈的‘永恒’,而我们,追求的不过是转瞬——”
一束璀璨的绿光,仿佛是从风雪的背后显现而出。
手持翡翠之星的沙之王巴巴尔坦,穿着一袭代表着伊斯塔尼亚王者身份的雪灰色长袍,出现在了那里。他苍老的目光,从方鸻,从阿菲法身上一一看过。
最后,他才无比深情地看向了自己的妻子。
“外人说……”
“这十年来,我比任何时候都苍老得更快。人们皆以为这是因为我思念自己的妻子的原因,但笛卡,你猜猜是为了什么?”
“灵魂……”少女咬牙切齿。
“你疯了,巴巴尔坦,你妻子也就罢了,你竟然把自己也搭了进来。你们根本不可能杀得死一位神祇,但自己却会因此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她冷笑着摇着头:“你们追求的根本不是什么转瞬……而是永远的消亡,你仔细想清楚了么?”
而沙之王只伸出手去,挽住自己的妻子的手,在他的记忆当中,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这么做过了?
十年?
他轻轻笑了一下。
“是的,预言也终会消亡,而伊斯塔尼亚却会存续下去。可对于我,对于我所深爱的人们来说,又何尝也不是一种永恒那呢,笛卡?”
王妃眼中含着深情,看着自己的恋人,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仿佛十年的承诺,在这里的化为注定。
她转过了身来。
“孩子。”
“这就是我和巴巴尔坦向你许诺的那个机会。”
方鸻轻轻看向面前的少女。
那一刻神国正在分裂,整个世界仿佛一分为二,形成泾渭分明的两侧——一侧凛风呼啸,而一侧飞雪渐息。半空之上的幻象消失了,圣殿与群山消失了,空海与岛屿也消失了。
不久之后,众人的面前也只剩下一黑一白两个世界而已,一个永黯深邃,一个明光照耀。
公主殿下的剑,正落在不远处。
“笛卡,”方鸻这时轻声开口道,“现在我们在一条起跑线上了。”
而在失去了对于世界的掌控力之后,阿菲法终于已经无法维持自己的形态。
少女的身形扭曲着,渐渐化为一团扭曲的黑影,那黑影之中伸出三个扭曲的脑袋,与无数晃动的触手,渐渐类似于她化身的形象。
她的声音也变得沙哑,低沉,却发出一声尖笑,“现在我们一人掌握着一半的世界,可就算失去了这个世界法则的庇佑,那又如何?”
“凭借你区区一介凡人,也想要杀死我,杀死一位神祇?真是痴心妄想,你还不如好好考虑一下,他们两个凡人的灵魂,又能支撑多久?”
“那可未必。”
方鸻走上前去,弯下腰,轻轻捡起了公主殿下的剑,握在手中,直面对方。
天青的光辉,正一点一点攀上寒光闪烁的剑锋。
他的声音,仿佛坚定如钢:“你以为只有你,才有超凡的力量么?”
笛卡的化身那一刻不由怔住了。
“笛卡,”巴巴尔坦也开口道。
王妃的声音轻轻的,“或许有一天伊斯塔尼亚人仍会再面对你——”
“但今天,”方鸻举起手中的剑来,三个人的声音,仿佛在这个世界之中重叠在一起,仿佛回荡着,“这里,注定是你的葬身之地。”
在方鸻的身后。
巴巴尔坦只轻轻按了一下面前这少年的肩膀——仿佛一如当日,在卡珊宫前的那一幕。然后这位苍老的王者,才轻轻握起自己的妻子的手,转过了身去。
“去吧……”
“艾德。”
“去击败它。”
两人的声音,如此轻声地说道。
而两个人的身影,正逐渐消失在如雪的光芒之中。
在那个地方,此刻正逐渐显露出一个高大的身形来,那白色的骑士,手持利剑,昂立于方鸻身后。看着这一幕,笛卡的声音,逐渐带上了一丝不可思议的颤然:
“那、那是什么……”
“苍之辉,”方鸻答道:“笛卡。”
青色的光芒,正一点一点,从通体雪白的龙骑士身上,蔓延而上。而好像在那一刻,一位女士终于记起了这两台龙骑士的来历。
妖精小姐在那个安然的梦境之中,回忆起了过去的点滴。
“塔塔。”
“这是凡世所诞生的第一台龙骑士——”
“而它,来自于那古老的,苍之辉的光芒之中。”
“它的名字……”
而这一切的种种,此刻都正化为一个稚嫩的声音,仿佛如梦初醒一般,还带着一丝顽皮之意,正从那龙骑士的躯体之内传来:
“帕帕——?”
而笛卡的身形,近乎于无法维持。那一刻她发出了一声简直不敢置信的声音:
“金—焰—之—火!”
“利夫加德!!”
……
妙书屋
森林上空正浮现出一片黑色阴影,缓缓向前游弋。
随它前进,森林中悬浮的原晶体逐渐脱离了大地的引力,轰鸣着升上天空。
方鸻急匆匆跑到前鞍桥左侧的平台上,抬头望去,一片浮空的原晶正从他头顶上飞过。而这样的场景此刻在这片森林中比比皆是,不远处甚至悬浮着一座小山大小的水晶,下面一层浮土正在剥落脱离,沙沙坠下。
这是地属性以太魔力富集引起的共鸣效应,再往上看去便是共鸣的源头——半空那缓缓向前的巨大侧孔总目生物——岩鲨。
它外形很像是地球上的牛鲨,宽阔粗大的躯干,纺锤状流线型的身体,但犹如一片乌云,体形不知大了多少倍。头颅上生有一支刀刃般的长角,至少占据了其体形四分之一的长度,长角之后,则是从腹部至背脊覆盖着一层嶙峋的硬质层。
而硬质层非是骨板与疣状物,而是真正的岩石,岩鲨的长角充满了充沛的地属性以太,它会吸引相同的结晶物在富集在其周围,从它幼生时期便一起共生,并最终形成一身坚实的铠甲。
而这也是岩鲨学名的由来——
岩鲨显然还没发现下面森林中渺小的生物,正悠然地向前游弋,它偶尔虽然也袭击村落与营地,但人类本身并不在它常见的食谱之上。
而这时候方鸻也看到了森林中的‘同行者’们。一共有三队冒险者,其中一队和他们一样有中型驮兽,不过他们没有洛羽这样有优秀的木工,那驮兽背上只有鞍具,没有平台与驮屋。
那驮兽应当是艾奎因灰树懒,奇丑无比,但性格温和。这种生物栖息在更加温暖的巨树丘陵,显然没见过岩鲨这样的生物,有些不安,任由驭兽人怎么驱赶也踌躇不前。无奈之下,那队人只好跳下驮兽,步行靠近这个方向。
这边灰岭负丘兽也同样遇上这个问题。
但好在还有艾缇拉,精灵少女跳到巨兽的脖子上,埋下身子抱着这头温顺的巨兽,低言安抚,用德鲁伊的能力才让它平静下来。
这样一来,至少方鸻等人不用下地步行了——
那些冒险者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个方向。德鲁伊是少数需要真正信仰才能选择的职业,女神艾梅雅一直没有同意将自己的神力开放给选召者们,因此选召者之中一直罕见艾梅雅的信徒。
当然,无信者灰鸦德鲁伊除外——方鸻看着艾缇拉,下意识就记起了自己在精灵遗迹中遇到过的那个银之翳的德鲁伊。后者无疑就是个灰鸦,监督者,他又进而想起了对方的那个夜鹰选召者。
若有机会的话,他是一定要报当日的一箭之仇的,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了艾尔莎。
这时候帕克也从远处跑了回来,追上灰岭负丘兽的步子,一个箭步动作灵活地跳上绳网,从外面抓着绳网往平台上爬。已经上了平台的洛羽与天蓝一人一只手拽住他短短胖胖的胳膊,将帕帕拉尔人弩手拉了上来。
帕克一爬上平台,便像个大肉包子一样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只用滴溜溜的黑眼珠子看着其他人。“我和他们商量好了,待会按贡献值来分配战利品,那些商人已经答应收购这头大家伙了。不过我们没有魔导士和博物学者,先得等他们设置好场地,诱使岩鲨降低高度。”
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贡献值系统是近十年来形成的一套行之有效的分配手段,也算是选召者为这个世界带来的诸多改变之一。它一开始不过是个口头约定成俗的规则,后来商业之神,契约精神的保护人,罗曼女神意识到这是一个提升自己影响力的机会,便插手其中,以神之契约的形式为之确立了一套四海皆准的准则。
简单来说,契约方彼此以女神之名盟誓之后,这次分配便受到来自于冥冥之中的强大存在的关注,若有违反者,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方鸻抬头看了看其他的冒险团。
几个冒险团人数都不多,多的在二三十人,少的不比他们这队人多多少。不过他们这队人确实也算是几个冒险队中人数最少的一个,更不用说其中还有三个训练生与大量的生活职业者,堪称酱油冒险团的典范。
诱使岩鲨降低高度并不困难。因为在云海之中生活,它们的视力极差,甚至可以说是半个瞎子。但岩鲨鼻尖有高敏器官,可以通过独角发出一道共鸣波,以以太回波的方式来感知前方障碍、搜寻食物并避开危险,其原理有点类似于蝙蝠,但要高效得多。
诱饵的原理是利用岩鲨最喜欢的一类食物——一种特殊的共鸣水晶。魔导士与博物学者都可以制作这种水晶,并利用这种水晶诱使它们到地面上来觅食。
方鸻很快就看到那些冒险者完成了准备工作。
不过微微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他在那些人当中竟然看到了两个熟人——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个纤纤弱质、提着箱子的少女正是之前不告而别的希尔薇德,少女身边同样立着她的那个女仆。
只不过她们和那些冒险者似乎也不是一路人,两位远远地站着,看着这一幕。她似乎也看到了方鸻这个方向,不过这个距离上,大概一时间还没认出方鸻等人来。
方鸻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对方的妖精构装还在他手上呢,他虽然明知道这有点妄想,而且不大道德——但还是忍不住希望对方干脆忘了这件事。
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惜事与愿违,正当他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看到希尔薇德有些惊讶地向这边看了看。天蓝还惊喜地叫道:“那好像是希尔薇德姐姐她们吧?”
方鸻一头黑线。
不过他马上就没工夫去思考这些问题了。
因为那边的冒险者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将诱饵安置成功。半空中的岩鲨察觉到了地面上的异常,共鸣水晶对它们来说简直是无法抑制的诱惑,虽然微微有些疑惑,但最终对于美食的渴求还是占据了上风,一摆尾巴,开始转向向森林中游来。
它缓缓降低高度,纺锤形的躯体已经清晰可见,一前一后两对鱼鳍摆动着,像是羽翼一样。它有一张有点狰狞的弯月状大嘴,嘴角冷酷地向后微微弯曲。
正是这时候,五六道青光从远处冒险者的队伍之中射出,划过一道道漂亮的弧线,像是礼花一样在岩鲨头顶上炸开。方鸻看到这一幕,微微有些惊讶——这些人的准备还挺周全。
“那是什么?”天蓝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时候瑞德从自己驮屋中走了出来,狮人先前回屋里去取自己的武器——一把巨大的双头剑战具,此刻正拿在他手上。他听到天蓝的问题,看了看半空,耀眼的青光映在他银色的眸子里,然后才开口回答道:
“风晶体。”
方鸻也正巧解释道:“那是魔导士制造的一种晶体魔导术,炸开之后可以扰乱一个区域的气流流动,制造乱流区。这个晶体魔导术在空战中用处极大,一些小型的浮空战舰都无法无视乱流区。”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话一般——
青光炸开之后,岩鲨立刻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试图重回半空之上,但已经来不及了。交错的乱流剥夺了它对于气流的掌控能力,反而是越飞越低,腹部几乎都已经擦过一片水杉高大的林冠层。
它像是一艘坠向地面的飞空艇,一片树木折断的巨响远远传来。
而这时候,战斗才正式展开。
首先出手的自然是远程选召者们——游侠,弩手与铳士,开弓搭箭,或者子弹上膛,一片吱吱呀呀的声音。“放——!”冒险团中似乎有射手队长一类的配置,还有人统一指挥,一轮齐射,箭矢如一道黑墙飞上半空,正面撞上岩鲨的躯干。
但天蓝一声好还没叫出来,就看到大部分箭矢已经被后者身上的坚实的岩石外壳弹开。
方鸻打开战斗视窗,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片灰色的数字,虽然密密麻麻,但最高也就十来点。岩鲨的岩石外壳很厚,按护甲值来算怕不止是几万点而已。
更别提护甲值在艾塔黎亚算是高效生命,本身还有硬度免伤值,这么打下去不知要打到猴年马月。
而指望这种力度的弓箭,能穿透护甲值直接对岩鲨本体造成震荡伤害,显然也是大不可能的——岩鲨虽然只是不到二十级的生物,但怪物的身体强度一般都远超人类,单从韧性上来说,等同于三十级以上的近战选召者也不是不可能。
射手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他们的第一轮射击本来也只是试探而已,第二轮攻击中就齐齐换上了‘爆破射击’技能。爆破射击使用的是一种特殊的不稳定晶体箭簇与子弹,其击中目标之后会发生爆炸,产生二次伤害,在这个等级来说是对付高甲单位的不二选择。
但不稳定晶体一旦注入魔力就会变得极端敏感,极易爆炸。因此射手们在使用这一技能的时候,需要用到一个特殊的魔导插件‘延迟注入装置’来设置魔力的注入时间。
这是一个典型的高技术工作。
需要射手对于距离与投射物飞行时间,甚至是目标的规避方式有精确的判断,否则延迟引信设置过早或者过晚,都会导致射击失败。过早水晶提前起炸,降低伤害甚至无法命中,过晚则导致水晶损坏,无法启动。
虽然爆破射击本身只是一个五级技能,只需要选召者在射手领域投入十六万经验之后就可以学习。但由于这一技能的特殊性,所以除专业选召者之外,真正掌握这一门技艺的人,一般都要等到二十级左右。
也因为这个缘故,社区中才将爆破射击称之为射手的入门技能——
掌握了它,也就进入了射手的门槛。
方鸻过去倒是常常看卡佩小姐用爆破射击,不过这门技巧在后者手上没有任何花巧可言,看起来好像就与普通射击无异,所以他自己也没觉得这门技巧有什么困难的地方。
但今天,这一轮射击就让他大开了眼界。
第一轮爆破弩矢很快被投射了出去——
一片耀眼的烟花在岩鲨的左右两侧炸开,由于岩鲨并没有事先预料到这次攻击,只是保持着匀速向前,攻击这样的目标对于专业的射手们来说基本等同于攻击静止目标。
但就是这个静止目标,其命中率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首先起爆率就不足三层,而这三层起爆中,几乎也全是近失弹。固然近失弹也有伤害,但其伤害是根据距离来测算的,方鸻看到那一片片还不到三位数的伤害,一时不由无语。
要知道,爆破射击全中产生的护甲值伤害,在这个等级至少也应当五六百。
而所有人当中,只有帕克打出了一个127的伤害。后者甚至高兴得手舞足蹈,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们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我的伤害最高——帕帕拉尔人弩手大师,桑夏克的夜莺之王!”
连天蓝都称赞了一声,只不过她的夸奖并没让帕帕拉尔人先生感到很高兴。因为她说的是:“哇,太走运了!”
“什么叫走运,”帕克气得跳脚,挥舞着小短手道:“是技术,是技术,你懂吗?”
“快点快点,”天蓝打断他道:“快看那边,那大家伙转身了,别让它来我们这边!快快快,再射它!”
帕克无语,只能用短短胖胖的手在魔导炉上调节了一番。延时装置微微一亮之后,他才举起重弩,瞄准了半空中的岩鲨。
而这时其他人差不多也准备好了第二轮射击。
但正是此刻,方鸻却走过来压下了他的重弩——毕竟不稳定晶体的弩矢还是很昂贵的。他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干脆开口说道:“三点三。”
所有人都是一愣,帕帕拉尔人更是瞪大了黑豆子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艾德哥哥,你说什么?”天蓝问道。
“三点三档,那保准撞上去了!”帕克大声说道,并板着指头计算道:“不行不行,帕帕拉尔人的弩矢都是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用至少一、二、三——三顿饭的饭钱才能换一支爆破弩矢!”
而且他作为一个专业的帕帕拉尔人弩手大师,怎么能去听一个炼金术士指手画脚呢?这件事要是传出去,那他在桑夏克的名声就全毁了——如果有的话。
这时艾缇拉刚好从巨兽头上跳了下来,她看向远处,远处其他人已经射出了第二轮爆破箭矢。
但这一次更惨。
岩鲨已经提前预估到了危险,身形微微一侧,顿时让射手们的攻击全部落空。昂贵的爆破弩矢像是被射上半空的烟花一样,虽然火光绚丽无比,但实际效果基本等于零。
帕克看到这一幕,不由张大了嘴巴。
“要不、要不听艾德哥哥的试试?”天蓝也有点犹豫:“万一艾德哥哥的运气比较好呢?”
这话听得方鸻一头冷汗,什么叫运气比较好?
帕帕拉尔人仔细思考了一下,大义凛然地回答道:“好吧,但要、要是没射中的话,那可不是帕帕拉尔人弩手大师的过错。你们记好了,和帕帕拉尔人绝对没有关系的!”
郑重声明之后,他才举起了手中的重弩,然后反手回去咔咔调节了一下魔导器上的插件。但还没等停下来,方鸻便伸手再帮他移了半格。
之前是三点三,现在可就未必了。
“快,”方鸻收回手对他说道:“就是现在。”
帕克将信将疑地瞄准了那头岩鲨,然后扣动扳机——
……
一缕光渗进了沉重的眼皮子底下。
鲁伯特以为自己已经死掉了,但不断晃动的地面,还是令她从昏昏沉沉的昏睡之中苏醒了过来。
那轻轻的摇晃,仿佛唤醒了某个孩提时代的梦境,让她又一次,又一次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一艘叫做‘伊斯塔尼亚月牙号’的船上。那曾经是,由她的父王与母后所亲手打造的舰队的旗舰。
——那是,伊斯塔尼亚人追寻远方的梦境。
不知不觉之中,眼泪已经扑簌簌地掉落了下来,所不由自主升起的悲戚,是如此莫名地萦绕她心头。呼吸沉重得好像喉咙之下卡着一支锐刺,一呼一吸之间,灼痛撕心裂肺,正翻江倒海一般席卷而来。
可即便是如此的沉重,她还是轻轻地颤动着抬起眼皮来——一缕光渗进了沉重的眼皮子底下——在那模糊泪水的视线之中,公主看到了两道交错的影子,与那之后无穷无尽的光芒。
她看着那两道交错的影子,竟然好像明白过来什么,心中蓦地安静下来,缓慢地聆听着自己微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
两道虚影从半空之中交错而过,各自留下一道明亮的尾迹,而它们再一次交错,一切声音都已经消去了,只剩下那个仿若安静的梦境。
鲁伯特微微张开嘴巴,摇晃了一下,手一寸一寸在地面上摸索着,摸索着缓缓支撑着自己爬了起来。她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喷出的血一滴一滴渗过指缝,垂落到地面上,鲜红似火。
地面再一次猛烈地摇晃起来。
公主殿下差一点摔倒下去,但用手肘努力支撑着身体,使自己不至于倒下去。鲁伯特抬起头去,终于看到那无穷无尽的光辉之后,最后的景象——
半空之中高大的影子威严得像是一位肃穆的执行人,它擎起手中的巨剑,用力向下一斩,而另一道影子从半空之中坠落了下来。
“公主殿下。”
这时一双手从旁边扶住了她,并轻轻将她扶了起来。
下一刻鲁伯特感到自己手中握住了一把剑,从手心之中回应来冰凉的触感,让她有了一丝清醒——那是她自己的剑——她低头静静看着那剑刃,剑刃之上流转着一层流光溢彩的青色光辉。
那光辉,映入她眼底深处。
“公主殿下,”那个声音轻轻地说道,“去吧。”
“今后的路,需要你一个人走了。”
一种勇气,渗入了她心底。
她抬头看去,地面微微有些倾斜,天地倒转,仿佛整个世界都正在倾向一片深渊之下。
而在这一切的倾覆之中,她看到了那个跪在地上的影子。
那是笛卡,是一个少女,但有时候又变化为一个苍老的男人,他纵有一千般面孔,但此刻都化而为一。公主殿下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剑,轻轻举起。
“我还会回来的。”男人抬起头说道。
公主抿住了嘴巴。
“但我们还会再一次击败你,笛卡。”
她用力一挥。
那男人脸上的表情好像有些释然,安然地看着他,脸上聚拢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来,斑白的双鬓,好像印入她的心头。鲁伯特看着那张脸,一下子既熟悉,而又有些疏远。
手中的剑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父亲?”
……
大公主一下睁开了眼睛,脸色竟显得有些苍白。
她正茫然从自己的床上坐立起来,四下看去,是安静如寂的宫廷,与轻轻曼舞的轻纱,午后的阳光正缓缓从栅格的窗户后面流淌进来,而窗外,素方花盛开如雪。
一切的幻境都消失了,那无穷无尽的光芒,交错的影子,正在倾覆的世界,与自己手中的剑,都一一消逝了。
不,或许剑还在——
她看着倚在自己床边,伤痕累累的剑,剑刃的边缘,似还映着一丝狭光。它像是一个见证,见证着昔日,见证着这座城市,见证着伊斯塔尼亚人曾经历过的一切——
原来那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原来只是一个梦而已。
“父亲……”
眼泪早已悄然无声地漫流而出。
少女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无声地啜泣起来。
庭院之外,沙沙的脚步声盖过了宫殿之内低沉的啜泣,守卫与侍女们正转过身看着那飞向远方的鸟儿,越过素方花海,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那是伊斯塔尼亚燕,它将在这夏末的尽头,去向更加温暖的南方,以待年来,再次回归。
仿佛正如同伊斯塔尼亚人,追寻远方的梦——
远远地,喧哗的声音,正从卡珊宫外传来。
那是抗议的民众,是一张张愤怒的,沉默的面孔,集合在一起,是那些在战争之中失去了亲人的人的脸孔,激愤与不安,正在人群之中蔓延。
“是先王陛下引来了这一切!”
“全是他滥信塞尼曼那个盲从者!”
“佩内洛普王室应当为此负责!”
阿勒夫的目光越过城垛,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
“陛下,”赛舍尔语气之中略带着一丝恼怒,“是先王拯救了奎斯塔克,拯救了他们所有人,这些人不但不感恩,竟然还在这个当口前来添乱。”
阿勒夫笑着摇了摇头。
“我明白,赛舍尔,”他回过头,看着这位老臣闪烁着睿智光芒的眼睛,“你放心好了,我会理智地处理这一切的,一如父亲对我的期待一般——”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赛舍尔。”
“……我父亲他与其说拯救了这座城市,不如说,是救赎了他自己。”
遥远的钟声,正悠扬地穿过半个奎斯塔克——
那座古旧的钟楼,竟成为战争之中少有保存下来的建筑。
阿勒夫静静地倾听着那个声音,他再一次喃喃地重复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伊斯塔尼亚人的未来会比今天更好,我向你保证,父亲。”
……
“过来一些,不不不,再往左一些,小心!再轻一点!”
方鸻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仰着脖子看着半空中吊装的物体——那巨大的水晶之外,包裹着密密麻麻的铜管道与精密的魔导机构,一半是水晶,一半是机械的部分。
那不是其他,正是七海旅人号最核心的一部分——妖精之心与魔导引擎,如果整艘船出了漏子,他还可以重新再造一艘。但要是这东西出了点什么问题,他一时半会真不知道去哪里寻找替代品。
他小心翼翼地比划着双手,为了这一天,他们早已不知道演练过多少次,而一直到那水晶摇摇晃晃埋入船体之中,发出一声低沉的鸣响。
那金属机括合拢的声音是如此的普普通通,但在众人听来,这一刻却是清脆悦耳,有若天籁。
“耶,成功!”
天蓝与艾小小忍不住跳起来击了一下掌,两个小姑娘差一点就抱在了一起。
不远处,伯爵千金拉瓦莉有些怔然地看着这一幕,那个小小的年轻人,之后就真正成为一位船长了。她回过头去看着身边,眼中同样蕴含着光彩的博物学者小姐——后者双手交握着,正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姬塔小姐,等船造好……你也要离开了吧?”
姬塔回过头来,黑沉沉的眼底闪烁着一丝欣喜的光芒,“是的,拉瓦莉小姐,谢谢你。”
伯爵千金张了张口,一时间心中有点酸酸的,但她看着博物学者小姐眼底深处流露出的,发自内心的喜悦光彩,张了张口,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算了,姬塔小姐她高兴就好。
“但你可别忘了伊斯塔尼亚啊。”
“还有,别忘了我……”
“怎么会呢?”姬塔有些意外地说道:“我当然不会忘记了。”
是啊,这里曾有大家最深的记忆。
方鸻抹了一下把汗,听着船厂之内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心中一时间竟有些安静。
他忽然之间回过头去,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贵族千金,希尔薇德眼中噙着淡淡的笑意,悄然无声地,用口形对他说:
“船长大人。”
大猫人一只手支在船工的架子上,另一只手从怀中拿出一支烟斗,托在毛茸茸的掌心中。他想了一下,并没有点燃,而是看向一旁的精灵小姐。
两人互视一眼,各自微微一笑。
船厂的大门这时打开来,箱子与身后的某位会长女士一起拿着一封信从外面走了进来,正有些意外地从那里走了进来,还没搞清楚大伙儿正在高兴一些什么。
而小公主殿下踮着脚尖儿,从船厂之外看了看里面的景象,但她有一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一旁的洛羽身上。
“公主殿下,”洛羽捧着一摞书,礼貌地向她问了一句好——他已经听说了七海旅人号完成了最后的装配工作,正匆匆从其他地方赶过来。
但没想到,会在半路上遇到了这位小公主殿下。
她不是应该在奎斯塔克么?
“洛羽,”阿菲法公主的声音有些柔柔的,“我是来向你道别的,你真不考虑留在伊斯塔尼亚么……那船上,真有那么好?”
她赶忙解释了一句:“当然,我知道艾德团长是一个很好的船长,可是……”
洛羽怔了一下。
但他笑了笑,“公主殿下,你的心思我明白,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对不起。”
小公主张了张口,眼泪差一点就涌了出来,但她努力眨了一下眼睛,将泪花儿从红红的眼眶之内收了回去。她向自己的父王发过誓,绝不会再轻易流泪,那个看照着她长大,沉默如山的男人已经离开,但那份誓言却永远留在了心中。
她含着泪,咬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
“没关系,我明白……”
“谢谢你,阿菲法公主。”洛羽礼貌地向她点了点头,转过身离开。
阿菲法看着他离开。
父王离开了,而今喜欢的人儿也要离开,她默默转过身去,一时间竟有些形影单只。
一只螺母滚到了她的脚下,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走到她面前,犹豫了一下,“公、公主殿下。”那个声音结结巴巴地地说了一句,然后才上前一步,用手捡起那螺母。
阿菲法看着面前的小男孩,才两个月不见,对方竟然比她还高出了一些。“帕沙,”阿菲法用手轻轻抹了一下眼角,怔怔地说道:“陪我说说话儿,好么?”
“啊?”
帕沙显得有点犹豫,“可是艾德团长让我过去。”
又是这可恶的艾德团长。
小公主心中想到。
……
方鸻打了一个喷嚏,正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左右,但并没有看到帕帕拉尔人在什么地方。
他放下了手边的工具,与身后的希尔薇德一起看着面前的爱尔娜女士,与这位会长身边的箱子,还有箱子手中的那封信,信笺之上贴着银亮的徽记。
“是大公主写给你的信,陛下也在上面留言了。”
爱尔娜女士开口道。
“沙之王在一周之前进行了登基典礼,你们没有去参加,公主殿下便猜到你们可能一时间脱不开身来,七海旅人号的建造,已经到了关键的阶段。”
“她写信来问你们还需不需要什么帮助,而且奎斯塔克一切安好,重建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月前之前的那些事情,也慢慢成为了人们心中的记忆……”
“一切都在走上正轨,她和阿勒夫陛下打算重新拾起先王巴巴尔坦,与王妃殿下的理想,去组建那个前往第二世界的、属于伊斯塔尼亚人的船队……”
爱尔娜女士用手按着那个银色的徽记,“公主殿下在信上说,艾德团长,她希望将来有一天,由你来担任这个船团的大团长一职,继承她母后的兄长,大探险家加亚西的遗志。”
方鸻张大了嘴巴,心说这怎么能行?你说他一个新人,连成为船长也还是头一遭,怎么就突然要去当伊斯塔尼亚人大船团的团长了呢?
这是不是有点钦定的感觉,他当即觉得不可以,想要拒绝,开口便要说——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但爱尔娜女士先一步制止了他的话,“艾德,公主殿下明白你的意思,但她当然不是指现在,而是指未来的一天。船团的组建还需要很多时间,或许到那时候,你已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团长了——”
“她送了一件东西给你,并委托我与小公主殿下将它带来。”
爱尔娜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去,从箱子手上接过那东西,双手递了过来。
方鸻看着那东西,一时间不由静了下来。
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安静,而是内心之中的安宁。
那是一把剑,剑鞘之上有些磨损的痕迹,甚至连剑柄都缺一角。
但方鸻伸手握住那剑,却仿佛一下回到了昔日的那场战斗之中,那场与笛卡之间的生死角逐,与那场大战之中,每一个牺牲的人。
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有余。
可他心中,又岂不是时刻都激荡着那一刻的情感。
这把剑,正是他们共同战斗过的见证,他曾亲眼看着那位大公主殿下握着这把剑,带领着伊斯塔尼亚人从过往的阴影之中走出来。
是的,明天或许会更好——
他抬起头来,看着爱尔娜女士,心中明白,这个请托,自己已无法拒绝。
“好吧,将来有一天……”他轻声说道。
爱尔娜也静静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公主殿下一直认为对方,是其见过最特别的圣选者。而她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此认为,她没见过那个光辉的时代——两个世界曾化干戈为玉帛。
但光辉的过往,终归还是流传了下来,通过人为载体。
一阵喧嚣的声音,这时从船厂之外传了进来。
方鸻有点意外地回过神来,看着那个方向,轻声向其他人问了一句:
“发生了什么?”
“有盲从者在外面散播对王室不利的消息,但被人们揪出来了。”
抱着书的洛羽从外面走了进来,开口回答道,他也看向那个方向,“其实对王室不利的流言,最近一段时间已经渐渐扭转了过来,人们已开始看清,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鸻一时间不由有些怔然。
是啊。
“大公主,沙之王巴巴尔坦,王妃殿下……”
“他们所作一切,终归不是没有意义。”
“而人们终归会明白——”
只是他有些默然,只是再问了一句:
“对了,帕克去了什么地方?”
一时间,没人回答得上来这个问题。
除了,一位少女。
……
“帕克先生,谢谢你带我来这个地方。”
柔弱的少女,正依在木质的轮椅之上,任由坦斯尼尔空海之上轻柔的风,吹拂着自己的丝丝长发。
她肤色一片雪白,只是眼角含着笑,轻轻向一旁的帕帕拉尔人点了一下头。少女抬起头来,看着那正被人们立起来的高大雕像,那个雕像上的男人,曾经是这片土地上的王者。
也是,她的‘父亲’——
帕克摇了摇头,“其实我不知道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他摇晃着脑袋,以及脑袋之上正抓着他头发的,妮妮大小姐,后者正兴奋地咯咯直笑,“其实我和妮妮发现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可比这里有趣多了。”
“那里藏着不少财宝,应当是坦斯尼尔工匠协会的地下宝库,我们待会可以去那个地方探险。”
阿菲法弯着眼睛看着两人,笑着说道:
“帕克先生,你又要被艾德团长关禁闭了。”
听到这句话,帕克脸不由一黑。
他顿时不想说话了。
而此刻广场的另一头,同样正有两人看着这座壮观的,正在被竖立起来的雕像。
只是叶华与星的目光,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前者此刻会回过头来,看了看后者沉默寡言的面孔,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找出来了……?”
星仰起头,看着那石雕之上定格的表情,沙之王巴巴尔坦悠远的目光,似乎正注视着这片他所曾经深爱的土地,但他所深深眷念的,又是什么呢?
是曾经的那些回忆么?
星默然不语,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缓缓点了点头。
风扬起棕榈树的树梢,扬起沙海之上的沙砾,那轻扬的微尘,仿佛来自于一段尘封的时光之后,来自于一个遥远的远方。
……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小霜霜,我觉得我们可能遇上麻烦了。”
洗手一边轻轻翻动着手册,秀气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聚在了一起,凝重的神色,停留在那姣好的面容之上。
而其实不用他开口,一旁有着冰蓝色长发的少女,也正神情肃然地看着散落在桌上的那些文件与地图——
她一边伸出修长的手指,拨弄了一下耳鬓边的头发,但并不是为了理顺发丝,而是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那里别在耳朵之上的记录水晶。
“闭嘴。”
她说,“洗手,那个海族男人没有骗我们。白城事件背后果然有一个庞大的势力在操纵这一切,你看到了么,背后这个叫做‘蝶’的组织……”
霜天一边说,一边将几页文件叠在一起。
“不,”洗手伸出手,按住她的手,“它不叫做‘蝶’,你用矮人语的字母,将它顺序倒过来,重新拼这个词——”
“Z'r……”冰蓝色长发的少女一下抬起头来:“……星?”
她被按着的手的下面,几页薄薄的纸重叠在一起,其上的花纹,重叠出了一个正在展翼的、羽蝶的形象。
洗手一寸寸将右手从一旁的书架上放开,那里露出的一册书脊上,是一只犹如雕在上面的,栩栩如生的银铸的蝴蝶。
霜天目光一闪:“我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蝴蝶。”
“考林王室……”
洗手比她更加敏锐,“这事情麻烦了,小霜霜,‘星’这个名字我也听过……好像是在某一份机密档案之上,那东西是我好不容易才接触到的情报,上面说……”
他正开口之间,身旁的同伴少女忽然发出一声闷哼。
他按住的那只手,忽然之间软了下去,冰蓝色长发的少女,软塌塌地倒在了桌子上。
但洗手反应极快,顷刻之间抽出一把匕首,反手一挡,一道火光,在黑暗之中闪现而过。他纤细的身子向后一转,一道黑影从那个方向闪过。
洗手回过头,终于看到了那影子的全貌——
那是一个全身笼罩在斗篷之下的剑士,手持长剑,正向自己扑来,对方风帽之下的眼睛,竟然冒着丝丝紫色的火焰。
洗手不由大吃一惊,对方这速度,起码已是五阶划分之中第一阶的水平。他没想到,在白城这个地方,竟然会有这样的高手。
这让他一下子想起了资料之上,失踪在这个地方的流砂。他和霜天接受星门港的委托,组队来这里调查对方的下落,至今还没有任何收获。
对方一剑扫来,他毫无办法,只能后退。
但洗手向后一避的同时,也终于看清了对方手中的剑刃,他目光之中正映着那把无比熟悉的剑,眉头竖起,愤怒地低叫了一声:
“流砂,是你这家伙!”
但话音未落,身后却有另一道劲风袭来。洗手心下一沉,心中却骇然至极,作为一个顶尖的夜莺,他几乎不相信还有人可以无声无息地靠到自己身后。
流砂偷袭霜天成功已经让他十分疑惑了,但那毕竟不是针对他——霜天只是一个施法职业而已,可这一次,他是真的有些不太明白了。
但他的想法也只到此为止而已。
脑后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然后一切都暗了下去。
……
船舱之内的灯光正恰到好处,不会显得过亮,也不会显得过暗。
谢丝塔眉毛微扬,神情专注地、,仔细地将一束凤尾兰花的茎叶展平,她将那只瓦红色的小花盆吊在灯光下面,细心地浇了水,让每一支叶片都闪烁着晶莹的光泽,然后收回金属的手套来,支着下巴,满意地轻轻颔首。
然而一个叽叽喳喳的声音正从画面之外传来。
“大家好,我是天蓝,”
然后镜头一阵晃动,并挤进来一个狐疑的声音,“奇怪,怎么回事儿……”
小姑娘努力调整镜头,好让它对准自已揪着的眉头,圆乎乎的,可爱的脸蛋。
她瞪大了眼睛,伸手将镜头扶正,然后才有些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天空般的蓝色的天蓝,天蓝色的幻想。”
“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的船,它叫七海旅人号。”
“……唔,可能还没造好,不过也快了,艾德哥哥他们正在采购船首像,此外还有一些家具柜子什么的可能还没到位,总之无关紧要。”
她这时将镜头转向一边。
“现在你们看到的,这里是七海旅人号的中层甲板,当然这里看起来很空,但其实它是空战甲板,主要用来投放构装体的。在飞行与停泊状态时,它两边的舱门可以向外打开,就像这样——”
她这时踮起来,将手放在中央的水晶控制塔上,镜头之内,两侧船舷正发出一声低沉的长鸣缓缓展开来,如同张开的翅膀一样。
画面外此时传来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
而同时,露出外面船厂之内的场景。
远处巴金斯正在搬运一捆木板,见状不由意外地向这个方向看来。
而帕帕拉尔人在船下面怒吼:“谁在乱开船舱!?”
吓得天蓝赶忙再把手在水晶塔上一拍,又关上了舱门。
她拍了拍小胸脯,“……总而言之,就是这个样子。要是在空海之上打开舱门的话,还可以欣赏到云海的全幅景观,相当壮观唷,同时还可以临时充当海钓平台……就是小心千万别掉下去了。”
“另外七海旅人号总长二十五米多一点,这个舱段长六米多一点,几乎接近七海旅人号的四分之一长度,已经是相当大了。这一头到那一头宽五米多一点儿,可以同时投放四台大型构装体,嗯……一边两台。”
她再一次转动镜头,“看到那边立起来的两枚水晶吗,嵌入舱壁之内的,大约有一人多高。那是大型信息化水晶,是不是很酷,很有魔幻的感觉?但其实也没多贵,就是太大太重,艾德哥哥想了好些办法才把它们安置在这里。”
“对了,”天蓝这时晃动着把画面对准了立在一旁的女仆小姐,“这位是谢丝塔小姐和她的盆栽(第二代),艾德哥哥特许谢丝塔小姐在这里养花……对了,这里平时也是大家聚会和用餐的地方,中间足可以摆放得下一张大长桌,不用时可以收起来。”
她摇晃着镜头,挥了挥手,“谢丝塔小姐,谢丝塔小姐,要不要向大家问个好?”
但谢丝塔只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回过身,继续去打理自己的凤尾兰花。
小姑娘自讨了个没趣,但也不气馁,继续说道:“不过要是天气好的话,我们也会在甲板上聚会,是不是听起来很棒?”
她收起镜头,“中段甲板就介绍到这里了,这个打开舱门的结构看似简单,但其实为了维持风元素在船身内的平衡,打开的舱门下侧装有小型元素发生器,一侧上下各两套,超贵的,整艘船五分之一的价格都在这里了,全靠伊斯塔尼亚的大公主殿下赞助呢。”
“接下来我们去后半段。”
天蓝举着镜头前进,穿过空战甲板,进入一扇门后,前方出现了一条走廊。
此刻洛羽正推门而出,看到她不由有点意外,正要说什么,天蓝已经一把把他推开,“走开走开,不要挡着画面,讨厌啦!”
洛羽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只好先说道:“我去接团长了。”
“知道了知道了。”
天蓝只把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
她转过画面,对着那狭长的走廊,走廊上方布设着各式各样的管线,哪这是用来输送魔力的,哪些是传输风元素的,哪些是供热与供水的,她一一介绍了一遍,然后才将镜头对准走廊的几扇门。
“这里是起居室,其实前段甲板也有,不过那一间是临时的,主要用来作客房或者禁闭室什么的,七海旅人号有时候也会有访客呀,俘虏什么的。但这几间是船员专用的,里面的两间是女士们的,外面的是男士的。”
她一边说,一边推开一扇门,“当当当,先给你们介绍本小姐的房间。”
首先映入眼帘的上下四张床,靠里的一张床上,铺着厚厚暖和的毯子,上面全是小猫儿的图案,而姬塔正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袍,蜷着雪白的小脚丫,看着巨大的软和的枕头,将书放在大腿上正在读书。
直到她抬起头看到天蓝手中的画面,吓得脸都白了,’呀’了一声慌忙掀起被子盖住自己,绯红着脸对天蓝说道:“天蓝,你在干什么!?”
天蓝笑嘻嘻地扮了一个鬼脸,“别生气别生气,姬塔,没拍到没拍到喔。”
气得姬塔没好气地透过反光的巨大眼镜片,瞪着她。
爱丽莎坐在另一张床上,正在给自己的弓矫弦,看着两个小姑娘,摇了摇头。
她校好弓,将弓挂在一侧靠舷窗的舱壁上,那里有一小排木质挂钩,其中一个挂钩上挂着一盏风灯,正放出橘色的暖光来,映亮屋内。
风灯下挂有一张手工织毯,要是掀起来,就可以看到下面的舷窗。
四张床的另一侧并没有抵着墙,而是一排长柜,里面各自装着女孩子们自己的衣物,装备等等。
床下也还有储物柜,主要用来放一些杂物,几双鞋子,书籍,备用的武器等等。
天蓝拍了一下自己的小床,上面放着一只巨大的毛绒玩具,一只熊——是洛羽帮她买的。
姬塔曾为此羡慕了好一阵子——最后也从方鸻那里得到了一只鸽子形状的,这才满意。不知为什么博物学者小姐好像最喜欢鸽子,其次是猫头鹰,她好像对于长羽的生物有天然的好感。
女孩子们的床头上都挂着一些小坠饰,如风铃等等,当然当属天蓝自己的床最乱——这还全靠艾缇拉小姐日日打理,否则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好在天蓝也不在乎,她拍了一阵自己放在床最里面的,最喜欢的一只小熊存钱罐之后,才将镜头转向另一侧。
“由于走廊没有通到船尾,所以呢实际女士们的房间要比男士们的大一些。那个狭小的空间被改造成了一个相连的盥洗室,这样一来女孩子们就不用去公共的盥洗室了,是不是很方便?”
“所以说,我们的船长大人可是相当体贴与绅士的哦。”
“此外每个房间可以住四个人,这边是我,艾缇拉小姐,姬塔还有爱丽莎小姐的房间……爱丽莎小姐,要和大家打个招呼吗?”
夜莺小姐笑眯眯地看了过来,“天蓝,你再不快点出去,我可要教训你了。”
吓得天蓝吐了吐舌头,赶忙退了出去。
另一边的房间中住着谢丝塔,艾小小与唐馨。
不过谢丝塔不在,天蓝天生有点害怕不苟言笑的唐馨,再说那边的房间可比她的房间整洁多了,说是一丝不苟也不为过,而且也没多少女孩子的气息,也没什么好拍的,除了艾小小的床妆点得很可爱之外——
因此她只和这个自己新交的小伙伴交换了一个眼色,便退了出来。实际艾小小正在唐馨的看押之下,完成积累多时的假期作业。
虽然假期可能都不知道超出了多少时间了。
两边男士的起居室,一边是大猫人、帕克、洛羽和箱子他们的,而另一边则住着帕沙、巴金斯与罗昊。
天蓝胆子贼大,知道巴金斯和帕沙他们不在,便鬼鬼祟祟推开男生们的寝室一探究竟。
她其实早就想就去看看了,但结果大失所望,里面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相当整洁。
不过男士们的起居室,总体来说和女士们还是有些不同的。除了整体的感觉更加单调,几乎看不到装饰物之外,更多的就是武器与盔甲。
几面盾,两台备用的魔导炉,书,还有各式武器,天蓝看得无趣,关上门又想去开另一侧的门。
但才刚一开门,便被大猫人堵在门口,瑞德低下头看着这个小姑娘,笑道,“天蓝,又在偷偷摸摸干什么?”
“我、我在拍七海旅人号的纪录片哩。”小姑娘转动着眼珠子,支支吾吾地答道。
狮人圣骑士才不信她的鬼话,“你最好先告诉艾德一下。”
“我知道了知道了。”天蓝赶忙收起镜头,落荒而逃。
起居室拍不了了,不过她还可以去前半段甲板。
于是谢丝塔又看着这小姑娘自言自语,嘀嘀咕咕地从中段甲板走了过去——
天蓝一边走一边说:“前半段甲板主要有祈祷室,医务室,艾缇拉小姐的魔药培育室,一个小型苗圃,厨房和锚室构成。对了,还有海图室和船长室在上层甲板,我晚一点带你们去看。”
她一边说一边推开门,首先进入画面中的是密密麻麻的管道,精密的魔导仪器,与横放在船舱中央的巨大核心水晶——与一排分布在左右的青色风水晶。
这时天蓝’啊’了一声。“差点了忘了!”
然后画面再一次摇晃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画面的中央多了一张雪白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圈儿,又打了一把叉。
仔细看去,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因为过于机密而无法显示——’
“差点忘了,”天蓝的旁白从画面外传来,“这里是不能拍的……七海旅人号的核心部分,升力舱段与核心水晶舱,不过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下——平日里这里一共有三个人在这里日夜值守,负责它的正常运转。对了……其中一个,就是你们先前见过的那个可爱的小姐,给你们介绍一下,她叫姬塔,是一个超超超级罕见的博物学者喔,是不是很厉害?”
“……另外这里除了主核心水晶,升力引擎之外,其实还有一个锅炉,平时可以用引擎产生的余热烧水,为整艘船提供热水与供暖。这个地方是艾德哥哥的改造,这样一来,我们的锅炉就用不上以前平台之上的明火了,一来更加安全,二来在空海之上燃料也不像以前那么容易储备了——”
“对了,艾德哥哥是船上的首席大炼金术士,也是船长呢。”
“总而言之,这里是七海旅人号最核心的一部分,当然要想攻破也不是那么容易,两侧都加装过装甲,一般的火炮轰击也可以反复承受好几轮。加固装甲带甚至一直延伸到前面的静思室——唔,这个地方我就介绍到这里,更具体的参数也无法透露,接下来我带你们去看看医务室——”
天蓝这才收起纸条,推门而入。
其后明显是一间祈祷室的样子,旁边还放了一架巨大的管风琴,有明亮的蜡烛光焰,映照着金色的笛管音栓,与黑沉沉的雕饰木板。
一侧的米莱拉圣像,被嵌入神龛之内,两侧雕有浮华的装饰,与一层层帷幕,整个房间显得相当肃穆与神圣。
天蓝举着镜头拍了一圈儿,才说道:“这里是静思室,祈祷间,总之怎么称呼都好,这里是船上的复活点,储存的神圣能量大约足够二十人复活好几轮,具体也不能透露,因为也是机密喔。这个地方也受到重点保护,防护水平与之前的核心舱是一样的。”
她一边说一边拉开一旁的门,两边各一个长宽约两米左右的房间,上下各有两张床,可以用一张帘子隔开。门后挂着一个放有工具箱子的架子,箱子上画有手杖与缠绕的双蛇的米莱拉徽记。
此外还有一些小物件,比如收起来挂在墙上的担架、带子,锯子,临时假肢一类的东西,天花板上还悬着一枚治愈水晶。
天蓝看了一眼这些东西才介绍道:“这里是医务室,可以作一些小手术什么的,治愈水晶可以提供最多三个人同时缓慢治疗的能力。”
“那个东西是可以拆卸的,之前说的客房也在这个地方,也可以临时改造成禁闭室之类的——”
“医务室对面还有一扇门,”她将镜头对着那一边,“穿过门到另一边去,就是艾缇拉小姐的工作间了,虽然这边其实也算。”
“……那边是一个大约两米宽、五米长的走道改造成的魔药学实验室与植物栽培室,里面有独立的光照水晶与恒温环境。当然了,上层甲板其实也有一个露天的园圃,不过那里主要用来种一些日常的果蔬什么的,毕竟艾缇拉小姐有德鲁伊的等级么。”
“而这儿的小型苗圃主要用来育苗与制药。要是外面的园圃在战斗中遭到损坏的话,重新建造只需要把这边的幼苗移上去就可以了。”
她收回画面,对着自己,“不过魔药室还没完全造好,里面乱糟糟的,还有一些危险品,恒温炼金阵也还在改造之中,我也就不带你们过去看了,免得挨艾德哥哥的骂。”
天蓝撇了撇嘴巴,“我们继续向前。”
她再推开一道门,一股弥漫的香味扑鼻而来。
小姑娘忍不住下意识抽了抽鼻子,叹了一声:“好香啊!”
屋内明亮的火苗的光芒映了出来,靠墙的一侧是一具方形的大铁炉,分上下两层。下层用来添煤,此刻炉膛打开着,木炭上正冒着熊熊的火光——
下面一层隔热的防火砖与木板隔开,而靠墙的那一面也是同样如此处理。
上层的白铁皮炉子其实一个巨大的容器,里面平日里可以用来煮汤,或者烘焙什么的,而盖上金属盖子,就是一个勉强密封的结构。
不过此刻,盖子打开着,底层的铁板也拆开了,盖了一层铁丝网。火光透过铁丝网,正映在罗昊的脸膛之上,火红的一片。
这个来自于军方的胖子,只穿了一件日常的服装,带着厚厚的手套,拿着一支铁钎子,上面穿着金黄色的肉块。
他将铁钎子在火光上翻动着,一边用刷子在上面刷了一层油,再加一层蜜,肉块与油脂兹兹作响,火星子从木炭之上冒起来,飞舞跳跃着。
浓郁的香料的香味,铺陈开来。
罗昊眼角余光看到天蓝走进来,问了一句:“天蓝,要不要尝尝?”
一旁艾缇拉小姐手中托着一只盘子,一边指点着罗昊需要注意的地方,一边让天蓝从中挑出一块,塞进口中。
饱满的肉汁在口中绽放开来,天蓝吃得满嘴油星子,一只手举着镜头,一边极没形象舔了舔手指,支支吾吾地问了一句:“艾缇拉小姐,你们在干什么呢?”
“团长打算大家伙在一起开一个庆功派对,”罗昊擦了一把汗,答道:“艾缇拉小姐在烘焙点心,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精灵小姐这时回过头来,看了天蓝一眼:“你又在拍什么,天蓝?”
“拍七海旅人号的纪录片呢,”天蓝答道:“罗昊,你来介绍一下。”
“介绍什么?”
“七海旅人号的厨房啊。”
罗昊再擦了一把汗水,眉头一皱问道。“你有和艾德说过么?”
“啊?”
“啊什么啊,别装傻,天蓝,”罗昊将手中的铁钎子一放:“艾缇拉小姐快抓住她,艾德还没同意她拍这些呢!”
精灵小姐的目光看了过来。
画面一阵乱晃,画面外传来天蓝的咋咋呼呼的声音:“艾缇拉小姐你可千万别相信他,我和艾德哥哥说过了,我为七海旅人号立过功,我为旅团流过血,不要啊啊啊啊——!”
画面忽然一顿,旋转着掉落了下来,晃动了一下,贴着地面定住了。镜头指向船舱另一侧的架子上堆着木柴与煤炭,用铁网拦好,整整齐齐码在一起,旁边还倚着一支铲子。
画面外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但过了一会儿,一只手一把将画面抄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向前跑去。
画面穿过了一道门,然后猛地向后关上,外面传来天蓝气喘吁吁的声音: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子……要是空海之上风浪不太大的话,这里就会开火煮饭,但要是气候恶劣的话,为了防范失火,多半就只能吃难以下咽的干粮了……”
这小姑娘还相当敬业,补充了一句:“所以在空海之上航行的话,多多向神祇们祈祷一下,遇上好天气纵使没错儿的——”
“对了,刚才你们看到那个温柔的女士,就是艾缇拉小姐。她既是船上的医生,也是栽培者,同时还是厨师唷,是不是很厉害?”
“那个死胖子,哼,懒得介绍他了——”
“另外厨房这种地方,平日里一定要锁好,否则会被某个帕帕拉尔人偷袭,你们都懂的。”她这时才将暗下来的画面环视四周一圈。
这里是一个相当阴暗的房间,前面开了两个窗孔,各有一道粗壮的缆索连向外面。缆索的另一端,则缠绕在一左一右两个绞盘之上。
此外阴暗的房间中,一侧舱壁旁还堆放着许多盆子、木桶与拖把,挂着一排卷起的吊床与抹布。天蓝看了看四周,喘了一口气,再拍了拍小胸脯:
“如各位所见,这里是锚室,不过外面的锚链还没装好——而且与你们所知的帆船可不同,浮空舰的锚是相当昂贵的,差不多占了整艘船十分之一的价格吧。”
“当然了,也是由伊斯塔尼亚的大公主殿下赞助的——”
“这里还有一个小型的帆仓,与资材库,平日里一些木工工具就放在这个地方。”她将镜头转向不远处的一道梯子,那梯子向下向上分别通向底舱与上层甲板。
而此刻帕沙正抱着一卷船帆从那下面走上来,看着贴着门站着的天蓝不由微微一愣,他停在那个地方,细声细气地问道:
“天蓝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我正在拍我们的船呢,小帕沙你不用管我,你忙你的去。”
帕沙点了点头,不敢多问,抱着船帆走了过去。
天蓝这才说道:“那下面是底舱,七海旅人号的底舱比我们原先那个平台要大很多,因此这一次我们也用不上专门的仓库了,杂物、货物与食物、饮用水都可以装在那下面。”
她停了一下:“七海旅人号虽然是飞翼船,但其实也可以载重一百吨左右呢,比以前灰岩先生的负重不知大了多少倍,总而言之平日里使用的物资是绰绰有余了。”
“此外木工舱也在下面,是个很小的地方,不过洛羽他已经很满意了,未来要是七海旅人号改造的话,艾德团长说第一个考虑扩建一个专门的木工工坊。”
“底舱还在消毒,我就不下去了。”
天蓝拿起镜头,身后正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天蓝,你出来!”
帕沙放好船帆之后,回头来看着这一幕,不由目瞪口呆地瞪着天蓝。天蓝有点不好意思,但仍装作不在意地说道:“小帕沙,你快来帮我顶住门——!”
说完,她反手将门一别,一溜烟地跑上了上层甲板。
上层甲板还没完全造好。不过桅杆已经立了起来,一共前后两根,舰艏低矮呈流线型,没有艏楼,这里堆了一架弩炮的零件,但还未安置。
不远处中段的甲板上左右各立起一排胸墙,上面架了类似于灰岩先生平台之上的重弩,不过这一次不再是机械结构,而是货真价实的魔导弩,由下层魔导引擎统一供能。
这种弩可以使用多达十一种不同的魔导弩矢,包括爆炸弩矢在内,每一台在市面上都价格不菲,当然攻击力也相当之高,远非之前那种充数的东西可比。
这东西也是由鲁伯特公主不由分说送来的,此外坦斯尼尔工匠协会还提供了一台相当先进的小型魔导火炮,安装在艉楼上方。
天蓝转过画面,向那个方向拍了一下——火炮还未安装上去,那里如今只有一个有旋转结构的小型炮架。
胸墙外面加装了比主装甲带次一级的甲板,主要可以防范小型火器的射击,方便在上层甲板交火。不过天蓝对这些武器什么的不感兴趣,画面也一扫而过。
她主要拍了拍上面密密麻麻的缆索,并自豪地介绍了一下‘七海旅人号’的帆装,作为探险船,七海旅人号要兼顾远洋与近海航行的能力,因此使用的是典型巴尔的摩飞剪船的帆装。
前桅配四面横帆,主后桅装纵帆,眼下帆还未装上去,但一旦到了船下水的那一天,雪帆低垂,一片银辉闪耀,前后主桅与横桅之间拉满了三角帆,整艘船看起来会美不胜收。
天蓝对着光秃秃的桅杆想象了一下之后的情形,才擦了一把口水。她将镜头对着艉楼的方向,那边正在上漆,但已经相当漂亮。
“艉楼是舰长室,面积很大,大约六乘以五米的内部空间,海图室与舰务官的办公室也在里面,此外还有一座炼金术工坊。”
“那边门锁着,上次我进去偷信号旗出来玩被发现之后,艾德哥哥他们就不让我进去里面了。不过布置应该和在灰岩先生的平台之上差不多,只是空间要更宽裕一些,有机会的话,再带你们去看看……”
她正嘀嘀咕咕。
但忽然身后一只大手伸过来,将她手中的记录水晶夺了过去。
画面一转,露出方鸻的脸来,我们的船长大人先看了一下手中的记录水晶,然后将其转过去,将画面对准了天蓝。
天蓝手中一空,正回过头来,却发现方鸻与之前离开的洛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还有脑门上青红一片的帕克,正骂骂咧咧。
“给大家介绍一下,”方鸻摇了摇头,有点无语地开口道:“这位是天蓝,天空般的蓝色的天蓝,天蓝色的幻想,我们的诗人小姐。”
天蓝忽然意识到不妙,正打算转身溜走。
但方鸻一把抓住她,“……别急,接下来由你来给大家介绍一下禁闭室,我们可爱的诗人小姐。”
“啊!?”
天蓝惊得大叫一声。
然后‘咔’一声,画面黑了。
……
妙书屋
拉瓦尔伯爵正快步走过伊斯塔尼亚人白色的庭院,目光看着赤着双膀的园丁在粉色的矮蔷薇丛中辛勤工作,心中有点不以为然。
对于这座被誉为沙漠之冠、安卓玛的挚眷的卡珊宫,他此时实在有些无心欣赏。再说伊斯塔尼亚人引以为豪的庭院,放在戈蓝德王宫的宏伟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在刚刚过去的那场战争之中,考林人因为关键时刻出兵击溃了沙盗,收获了这个古老王国的友谊,连带着使节团里的每一个人,也在奎斯塔克获得了英雄一般的待遇。
但这却给他惹了麻烦——
因为在那场战斗之中,团里死了人。
团里年轻的骑士们,无一不是达官显贵之后,他们参与这次出使是来历练与镀金的、是他必须好好保护的,而不是让人冷血地送到战场上去送死。当然年轻人们一腔的热血,收了本地姑娘们的鲜花之后就不再计较那点儿星辉得失,但他们背后的家族可没那么好唬弄。
说不定国内已经用‘冷酷的屠夫’、‘无情的杀手’这样的头衔来称呼他了。
关键是他还没办法向陛下、向宰相大人交代,因为他出兵是为了抓住那个叛臣的女儿,可抓到的沙盗一问三不知,没人知道那个可怜的少女究竟是死在了那场大乱之中,还是被人带走了,失踪了抑或别的什么。
这一切都要怪弗罗伦丝那个可恶的丫头,他也只好、只好让那个丫头待在公馆里,最好哪里都不要去——外面街上还没完全恢复秩序,他可不想再出点什么乱子。
远处天空微微有些泛白,映衬在这样的背景下内城的塔楼才搭了一个空空的架子,城内远远传来叮叮咚咚的敲击声,伊斯塔尼亚人正在重建他们的家园,这才给人以秩序正在重塑的感觉。
他收回目光,快步穿过庭廊,在丛丛绿荫之中转过几道弯之后,看到了早已等待在那里的侍者。
侍者表现得毕恭毕敬,“尊敬的使节先生,陛下已经在卡珊宫等待多时了。”
“带我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棕榈林,经过曲曲折折的廊桥,从一片明亮的湖面之上走过,走上了那座白色岩石所形成的高台——
不远处,便是卡珊宫的正殿。
……
卡珊宫内,一片寂然。
阿勒夫穿着代表着沙之王象征的银灰外袍,坐在他父王曾经坐过的那个位置之上,手自然地挨着王座的扶手,目光看着左右两侧自己父亲的臣子们,手边,是一封雪白的信笺。
那信笺上盖着一个银色的印戳,上面索林铁砧与晨光圣剑——那是考林人的标志,这是一封得体的,带着外交辞令的信笺,只是内容令他有些不快。
右大臣赛舍尔立在一旁,目光低垂,面上看不出表情。
阿勒夫没有开口,大厅之内也鸦雀无声,塞尼曼死后,先代沙之王去世之后,这还是众臣第一次聚集在这里。只是人群虽然寂静,但私底下却人心浮动。
阿勒夫自然也明白这一点,自己的王位并不稳固,自己也远没有父王的威名,还好他的长姐,大公主殿下一直在背后支持他。
这时正殿之外光线一暗,侍者带着拉瓦尔伯爵走了进来。
拉瓦尔先向这位新晋的沙之王行礼问好:“尊敬的伊斯塔尼亚之王,沙漠的主人,我带来了考林人的问候,与我们国王陛下的庆贺。”
他的声音在大厅之上回响。
阿勒夫也道了一声谢,并让这位大使先生回执自己的意思,给那位年幼的国王陛下。
双方按外交礼仪交换了问候之后,他便开门见山:“使节先生,我知道你除了问候之外,还有来意,对么?”
拉瓦尔伯爵昂起头来,点了点头,直接开口:“陛下,我们得到消息,一位叛臣的女儿,曾经在您的王国内出现过。”
他朗声说道:“希尔薇德-艾伯特小姐,虽然本身没有犯下任何罪行,但由于关系到其父马魏爵士的下落,所以我们务必要将她带回国内。”
“……我希望,尊敬的沙之王陛下,能提供给我们这位小姐的下落。”
阿勒夫神色不改,矢口否认道:“但我们并未见过这么一位女士,不过如果她还留在奎斯塔克,我可以让人去帮你们寻找其下落。”
只是这位年轻的沙之王话音未落,一个突兀的声音便插了进来,“陛下,其实我们见过这位小姐。”
阿勒夫皱起眉头来,看向了那个方向,他其实早知道有人会背叛自己——若非有人通风报信,考林人又岂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干脆?
那个声音传出的方向没有人站出来,只是继续说道:“陛下可能不认得这位小姐,但当日她的确就在卡珊宫内,和我们在一起。”
阿勒夫握紧了拳头,是谁拯救了奎斯塔克,这些人心知肚明,但他没想到——作为一个伊斯塔尼亚人,他们竟然可以无耻到这个程度。
他刚想要站起来,但一旁赛舍尔用目光制止了这位年轻冲动的国王陛下,“请稍安勿躁,陛下。”老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阿勒夫只好又重新坐了回去,闷闷不乐。
拉瓦尔看向那个方向,又看了看王座之上的主人,问道:“陛下,我可以听听这个说法么?”
阿勒夫点了点头,示意他自便。
“这位先生,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拉瓦尔面向那个方向,“但你能和我仔细描述一下,这位小姐的形象么?”
那个声音也不犹豫,立刻把希尔薇德的样貌描述了一遍,她后来虽然换成了一头银发,但在此之前可没有任何伪装。
拉瓦尔一听,便明白自己找到了正主。
他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位伊斯塔尼亚人的主宰一眼,“陛下,他说的是真的么?”
“当日卡珊宫一片兵荒马乱,进进出出的人极多,又有圣堂与炼金术协会的人,我也没有一一注意到每一个人的样子,”阿勒夫淡淡地答道,“或许是真的,或许只是看错了,也许只是两个相貌极为相似的人也不一定。”
“恕我冒昧,陛下,”拉瓦尔追问道:“也就是说,那些人最后并没有留在卡珊宫?”
“的确如此。”
拉瓦尔不由再一次看向那个方向。不过这一次,再没有声音回答,七海旅团离开奎斯塔克之后去向何方,知道的人并不多。
这位伯爵大人环视大厅一周,明白自己在这里已经得不到更多,他深深地看了王座之上的那人一眼,才开口道:
“陛下,我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请求可以告辞离开——”
阿勒夫有心要留下对方,可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那毕竟不是他的臣子。何况以考林王国与伊斯塔尼亚的实力对比,他也无法强令对方留下。
他只能默默点了点头。
看着这位伯爵大人转身离开,卡珊宫内的温度好像一下子骤然降低了好几度。
年轻的沙之王面色冷了下来,竟有几分巴巴尔坦的样子,阿勒夫看向大厅的一角,之前那个所发出声音的方向。
那声音的主人大约意识到自己再藏不住,干脆分开人群,走了出来。阿勒夫看着那几个领头之人,其实之前便已从声音之中听出了对方的身份,仍旧是那些一贯反对他与他父亲的王公贵族们。
其实当日在那一战中,他便应该清理这些胆小懦弱之辈,只是当时一时心慈,不想让伊斯塔尼亚人再流血——却没想到此刻,他们会将手中的利刃,通向伊斯塔尼亚人的救命恩人。
“我希望你们记得,伊斯塔尼亚人最痛恨叛徒。”
阿勒夫看着这些人,冷冷地说道。
但这些贵族毫无惧色,如同发表演讲一样,对大厅中的同济们开口道:“陛下,我们眼下所做的,你们曾经也做过,你要否认你父亲,你祖父的功绩么?”
“你祖父曾经说过,伊斯塔尼亚人、考林人本是一体,只有两国联合在一起,伊斯塔尼亚人才能有光明的未来。而拉瓦尔伯爵也曾在那场战斗之中帮助过我们,难道伊斯塔尼亚人就应当忘恩负义么?”
此番话一出,大厅之中的众臣齐齐为之色变。他们自然听得出这几人的潜台词——佩内洛普王室昔日是依仗着考林人上位,而其他人又何尝不可以?
阿勒夫也勃然大怒,但他正要发作,一旁赛舍尔伸手按住了他。年轻的沙之王看着这位老臣冷静的目光,也不由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这几个人如此嚣张,背后肯定是有考林人给他们背书,要是他真动手,就等于站在了考林人的对立面上。这些人是有意在激怒自己,好让自己失去考林一方的臂助。
可为了这个王位,他就要出卖自己的兄弟么?阿勒夫咬紧了牙关,他忍不住心想,要是自己的父王,在这个位置上又应当如何去做?
只是他正沉默之间,卡珊宫外传来了一阵‘哗哗’的脚步声。
片刻之间,只见一排排守卫,全身披挂地出现在了正殿之外,众臣看到这一幕正面无人色,还以为这几人嚣张到要武装夺权。
但转眼一看,那几个出位的王公贵族也是一脸愕然。而下一刻,一身戎装的鲁伯特公主从一众守卫之中越众而出,手按长剑,看着那几人,冷冷地喊道:
“拿下这些叛徒!”
“等、等等——”
还不等那一众王公贵族们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守卫们便已齐声应诺,一齐冲了上去,把这些人反剪双手,按倒在地上。
这些养尊处优的王公们哪里经受过这个,一时间纷纷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声,哪里还有先前体面的样子?只是他们显然还仍不认输,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那里痛陈大公主殿下不讲规矩,至少内心里,还留有一线希望——希望考林人可以吓阻住这位公主殿下。
但鲁伯特公主根本看都不看他们。
她只直接对阿勒夫说道:“别管这些人,他们之前与盲从者勾结的事情,就够他们死上十次了。”
“那考林人?”阿勒夫问道。
“考林人自顾不暇了,”鲁伯特公主淡淡地说道:“刚收到的消息,考林南境全面暴发了叛乱,从白城开始,已经有十三座城镇宣布了独立。他们现在顾不过来我们了,南北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
大厅之中鸦雀无声。
没人想到这个当口,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几个王公贵族一听,更是直接了当地瘫软在了地上,脸色苍白,瑟瑟发抖。他们先前因为考林人而鼓起的勇气,此刻之间荡然无存。
而一片寂静之中,赛舍尔才开口道:“陛下,得马上通知艾德他们。”
阿勒夫回过头去,守誓人一族的老族长这才开口道:“考林人有备而来,虽然知道艾德先生他们下落的人不多,但拉瓦尔有意调查的话,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知道当日七海旅团去了什么地方——”
他话音刚落。
门外一个传令者急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他一走进大厅,看到大厅之内的情形,不由吓了一跳,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而阿勒夫向此人使了一眼色,示意对方上前来,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
那个传令者立刻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你让我监视考林人的动向,我发现他们的飞空艇不久之前向南方而去了。”
南方——
阿勒夫一下回过头去,与自己的长姐互视了一眼,那正是坦斯尼尔所在的方向。
考林人的动作居然这么快。
这时赛舍尔忽然一惊:“公主殿下,陛下,不好……我没记错的话,因为不久之前那场大尘暴的原因,考林人有一支舰队正在坦斯尼尔附近补给……”
“要是他们越过我们向秘术士们下令……”
阿勒夫与鲁伯特脸色齐齐一变。
……
方鸻挂上锁,打开了自己的储物柜,抬起头,目光不由变得有些柔和,从左向右一一看去,这个小小的柜子里,几本书,一把匕首,一只装满了五彩砂石的玻璃罐子,几只标本,一把手铳,与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每一件东西下面,都有一张小纸条标出它们的来历,那基本书是胡地送他的东西,炼金术的基础教材。五彩的砂子,采自于多里芬南面的海岸,是帕帕拉尔人的作品。
标本来自于芬里斯岛上的甲虫与蕈类,出自博物学者小姐的手笔,狮子手铳是希尔薇德第一次送他的礼物。除此之外,还有α水晶,从戈蓝德买来的一些纪念品,一束冬青枝,长湖之岸的卵石。
里面所记录的,是七海旅团从艾尔帕欣,一路到今天满满的回忆,每一件小物什,都承载着一段时日的记忆。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格之上,那里是一枚灰扑扑的水晶。
方鸻看了那枚水晶片刻,不由哑然失笑,天蓝这小姑娘真是累教不改,怎么也学不会教训。他轻轻摇了一下头,才将手中的记录水晶放了上去,并与之相邻。
然后贴上一张标签,上面写着:‘七海旅人号的纪录影像’
而在那枚灰扑扑的水晶之下,标签上同样标注着一行小字:‘灰岩先生的纪录影像’
方鸻看了两枚水晶片刻,才重新关上柜子,锁上锁。他再笑了一下,这些影像虽然不能对外公开,但对于七海旅团的每一个人来说,或许未来算是一段弥足珍贵的影像记忆。
从某些方面来说,天蓝也算是干了一件有用的事情,他决定在今天晚上的聚会之前,提前结束对方为期两天的禁足。
他转过身去,环视自己的舰长室——新的舰长室要比过去的那一个阔气得多,宽广的室内不但摆放了一张办公桌,地上铺着厚厚的、花纹精美的手织地毯,天花板上还垂着水晶吊灯。
一侧是一排长书柜,与一些标本陈列台——当然上面还没有东西,办公桌背后是一排排长窗,有两道窗帘。而正对面是一个星轨仪,当然他不会用这个东西,那是舰务官小姐的‘职业道具’。
另一侧拉上了帘子,背后是他的床,与私人用品柜还有一个专属的盥洗室。
方鸻看了片刻,心中有点满意——然后才从一旁架子上取下大衣,推门而出。外面是他的新炼金术工坊,与原来那个差不多,只是魔力熔炉已经装配好,还多了一些原本没有的魔导装置。
另一侧是希尔薇德的房间,不过他看了那边一眼,发现舰务官小姐应该不在。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不远处的工作台之上,那里正放着一枚灰白色的晶状物、与一些零件,旁边还有一封摊开的信笺。
信是唐德寄来的——那晶体就是他与卡拉图帮他找来的东西,β水晶的最后一块拼图,有了这东西,更换下一代的无属性水晶便已顺理成章。
剩下的,只是时间而已。
不过正如他所预料,卡拉图已离开伊斯塔尼亚,前往第二世界。而唐德也不告而别,只在信上说了一些他要注意的事情,并没有说自己去了什么地方。
不过方鸻总觉得,对方应当是去追查当年杀死自己姐姐的凶手,流浪者的下落了。
此刻一别,双方下一次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的目光在那工组台上停了一阵,才再度移开。β水晶还未完成,不过这几天他都没时间处理这边的事情,坦斯尼尔工匠协会许诺送来一门魔导火炮,今天应该是到货的时间——
而且正好,他还要去工匠协会申请一批自用的战斗构装,那是从奎斯塔克专门调配过来的,公主殿下给他们开的后门。
他对于这批所谓的‘礼物’,早已期待已久了。
只是将风衣挽在手臂上,从炼金术工作室走出去,来到外面的甲板之上,方鸻当面遇上了急匆匆走过来的爱丽莎。
方鸻下意识后退一步,生怕这位八卦的夜莺小姐又来刺探自己的隐私,但没想到爱丽莎看起来并没有这个心情。
她眉头紧皱,看向他使了一个眼色:
“艾德,外面有些不太对劲。”
……
妙书屋
??方鸻与爱丽莎一起爬下梯子,来到大拱窗边,将手放在窗框玻璃上,向外看去。与造船厂只隔着一条街道,此刻外边儿忽然出现了不少揭示之眼的术士,正将行人驱离开来。
他微微一怔,立刻意识到夜莺小姐的预感是准确的,恐怕有麻烦了。因为这些秘术士正在包围船厂,他转过身去,此刻已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汇聚了过来。
??“艾德先生,出了什么事?”
??“怎么有那么多揭示之眼的术士?”
??人们有些疑惑地询问着,而发问的多是船厂的工人。
??方鸻先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他心中也满心疑惑,秘术士明显来者不善,可他们一直在造船厂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难道说帕帕拉尔人真把人家的金库给偷了?
??但考虑到迄今为止帕帕拉尔人大部分计划都还只停留在口头上,这件事发生的概率几近于零。
??“难道是大公主殿下反悔了?”爱丽莎自己都有点不可思议地问了一句。
??但她想不出对方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以那位公主殿下的为人,也应当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与公主殿下没关,”方鸻看窗外的情形摇了摇头,“秘术士内部也分为两派,三个守殿人之中,至少有一个是偏向于星与月议会的,我说的不是伊斯塔尼亚王都的那一个。眼下来的,正是这些人。”
??“怎么看出来的?”
??“领头的人我认识,正是那一派的人。”方鸻答道。
??爱丽莎作了一个了然的神色,没有再问下去。她回过头来,换了一个话题:“总之,船长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方鸻正要回答,但忽然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正从船工之间,向自己这边走了过来。“爱尔娜女士!”他立刻向那边喊道。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坦斯尼尔工匠协会会长,她巨灵裔的血统,身高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只是此刻这位女士正眉头紧蹙,听到方鸻的喊声,才向这边看来。
??她看到窗边的方鸻与爱丽莎二人,立刻走了过去,开口道便:“艾德,出事了。”
??“外面那些秘术士是怎么回事?”方鸻心下一沉,问道。
??“是考林人向他们下的令,”爱尔娜的目光在人群间搜寻着某位贵族小姐,但最终没找到。她上前几步,来到方鸻与爱丽莎面前,声音放低了一些,“考林人的使节团知道希尔薇德她在这里了,奎斯塔克的王公贵族们出卖了我们。”
??“……考林人昨天便已从奎斯塔克出发,但今天信息才传到坦斯尼尔,公主殿下信不过其他人,专门看了下让我来向你们传信,”她目光越过玻璃,看向窗外,秘术士正在驱离行人,“考林人通过星与月议会向这些人下令,他们的任务是拖住你们,考林人的一支舰队正在赶来。”
??方鸻越听越是心沉。他知道当初在面对沙盗之王时,为了尽可能帮他们争取时间,贵族小姐利用自己的好友,耍了考林人一把。
可毕竟谁也不是傻子,看起来考林人回过神来之后,也利用当日留下的线索,找上了门来。
好在七海旅人号已经大体完成,大公主殿下与阿勒夫王子也靠得住,才让他们不至于此刻身陷绝境,眼下至少还有翻盘的机会。
他当即回头对夜莺小姐说道:“爱丽莎,七海旅人号上层甲板的进度如何了?”
“基本完成了,只是——”
“能开出去么?”
“问题不大,可是船尾的火炮还没装上,魔药培育室与苗圃也才完成了一半。”
“那就够了,”方鸻当机立断,“让巴金斯和罗昊他们用最快速度把帆装上,并尽可能带走物资……至于补给……之后再考虑吧。”
因为原本计划在一周之后起锚进行第一次试航,因此底仓内还没装多少食物与饮水,但眼下再准备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这个了。
只是此时爱丽莎闻言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她回过头去,看了看船厂内的工人们。
——只有他们几个人的话,显然也开不走七海旅人号。
船还在船坞之上,要让它飞起来,非得这里的所有人通力合作不可。
可他们眼下正为考林人抓捕,而伊斯塔尼亚本是考林—伊休里安同盟的一部分,不再是王室座上宾的他们,这些工人们还愿意在眼下这个当口为他们承担责任么?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这时爱尔娜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看着一众工人们,忽然开口说道:“各位,大公主殿下眼下仍旧支持艾德团长,我出现在这里就是证明。而你们,是愿意站在大公主一边,还是考林人一边?”
但方鸻听到这里,这时忽然伸出手来,制止这位会长女士后面的话。
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立场,大公主自然可以毫无保留地帮助他,但他却不能这么坦然接受。
因为大家代表的早已不是自己——
他不能把阿勒夫与大公主殿下推到考林人的对立面去,才刚刚安宁下来的伊斯塔尼亚,决不能再一次陷入纷乱之中。他不能让沙之王巴巴尔坦与王妃殿下,白白牺牲。
他默默看向其他人,看向造船厂内的工人们,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道:
“各位,诚如爱尔娜女士所言,我仍希望你们能为这艘船最后再搭一把手……”
“毕竟,它也是你们这段时日以来,日日夜夜心血的结晶。”
“但这并不是以什么朋友的名义,也不是命令,我甚至也无法向你们承诺什么……但只能向你们保证,绝不会因此而留下后患。我会给各位,一个完美的答复——”
他说完这段话之后,船厂内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工人们有些面面相觑。
而直到有一个人,小声开了口,“其实我们明白你的意思,艾德先生——”
“但你尽管放心,只要你需要的话,我们一定会帮忙的。”
“正如你所说,它也是我们一手一脚造出来的啊,我们当然希望它能翱翔于云海之上。”
“毕竟船工们亲手造的船,就像是我们的女儿一样啊。”
“而且艾德先生,你对伊斯塔尼亚人的恩情,我们可不会忘记。”
“真正的伊斯塔尼亚人,从不会忘记他人给予过的帮助,只会千百倍地回报。”
“所以艾德先生,你只管放心。”
“考林人又算什么?”
工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忽然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原本寂静一片的船厂之内,一时间竟变得十分热闹。
面对这一幕,方鸻不由张了张嘴巴——
船工们看他这个样子,也不由笑了一下,但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嗓子,“好了,大家还愣着干什么?抓紧时间,该干嘛干嘛去!”
人群立刻一轰而散,自主地四散开来,每个人像是上了发条一样,自觉地去找自己的活儿。有些人在搬运木料与缆索,有些人在展帆,有些人则开始为船坞前面的滑轨上油,有条不紊。
之前还空空闲闲的船厂之中,此刻已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方鸻有些怔然地看着这一幕,他其实想过自己会得到的回答,但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一旁爱丽莎也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一幕,但她笑了以偶洗啊,回过头看着自己的船长,轻轻指了指窗户,“船长大人,船厂内这么大的动静,要不要把帘子遮上?”
“遮上更惹人怀疑,”方鸻这才摇摇头,“去找姬塔来,让她想办法弄一个障眼法。”
爱丽莎果断地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而爱尔娜这时也开口道:“那么我去拖住外面的人,艾本尼那边也联系好了。”
秘术士的三个守殿人,至少艾本尼是沙之王那边的人,而当今的沙之王,正是阿勒夫,所以也可以算作自己人,这方鸻是知道的。
他看着这位巨灵裔的会长女士,心中明白这一别之后,下一次再见对方,也许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选召者漂泊不定的冒险,究竟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多深刻的痕迹?或许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很久,也仍旧会有另一个世界的人仍旧记得他们,而也或许,他们早已被淡忘。
冒险者很难在一个地方停下脚步,那一处处他记忆之中的名字——旅者之憩,艾尔帕欣,戈蓝德与梵里克,那里所认识的人们,而今还过的好么?
他们还记得自己这个曾经的过客么?
或许有一天,自己在这片银色沙海之上的故事,也会成为过去。而他在这里所结识的朋友们,那时候还会记得他么,记得那一天所发生的一切?
而这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为了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语:“爱尔娜女士,保重。”
爱尔娜看着这个小了自己好几岁的少年(按人类的生理年龄来说),此刻也点了点头,“你也一样,艾德。”不过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你的消息,出现在协会的通告之上。”
那是希望他,能够成为真正的大工匠,与大探险家。
再前往第二世界——
方鸻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
“魔力注入数正在回升。”
“风元素生成值持续上升——”
动力室内,每隔几分钟,就会传来洛羽肃然的计数声。有时候也会是箱子的,与一片嘈杂的、操纵拉杆与各类水晶的声音。
罗昊正在满头大汗地检查锅炉,与各处管道的密封性,本来这些工作是要分两三天完成的,但眼下也不得不挤在一起。
这个来自军方的胖子几乎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生怕因为自己的一个疏忽,而让才新造好的七海旅人号出什么问题。
出点小问题还好,要是在天上炸了锅炉,那他们这几个月来的辛苦,恐怕都得付诸东流。而且怎么规避考林人的抓捕,还是一个未知数。
如此重要的责任压在每一个人的肩头,让大伙儿都有一些喘不过气来。
“静思室检查完毕——”
“神圣能量储备正常,”传音筒内传来天蓝的声音。
这个才被从禁闭室放出来的小姑娘一点也没抱怨什么,只在那边长长出了一口气,还庆幸道:“还好我和艾缇拉姐姐提前准备了,否则就出大麻烦了……”
方鸻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戴着手套,一页页翻看着面前的航海日志与地图,才短短一段时间,上面已经标注了密密麻麻的信息。
他只拿起传音筒道:“天蓝,别占用频道。”
“喔——”
那边传来委屈的声音。
“这条航线怎么样?”方鸻这时指着地图上用铅笔划出的一条线,抬头问道。
希尔薇德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巨幅的地图之上标注出的是坐标、航线与路上可能出现的一切状况,而他正与正对面的舰务官小姐核对每一处信息——包括可能的补给点,备选的路线,与航线之上近一段时间以来的天气状况。
这些过去都是由舰务官小姐一个人独立完成的工作,但自从成为一个真正的船长之后,他也开始学习掌握这些东西。
成为船长绝不是简简单单发号施令那么简单,毕竟在大陆之上,每一条商道都是由前人所开辟出来的,相对安全的通路。
在这些商道之上旅行之时,只需要借鉴过去的经验,以及注意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附近地区野生动物、魔物的动向即可,这些消息都可以在最近一段时间附近地区冒险者公会定时发布的通告之上得到。
但一旦离开大陆,对于一个新手船长来说便是一片未知的领域,虽然空海之上也有航线,与前人的经验。但相对于早已探索得差不多的大陆地区来说,云海之上还是一片未知的处女地。
更何况,他们此次初航还是一次逃亡之旅,这注定了他们不能选择那些过于通常的航线。
女仆小姐正抱着一摞地图与日志推门走了进来——门外大猫人与巴金斯与一众工人们正抓着缆索,将安装好,卷起的帆从桅杆之上一一垂下来。
“艾德,”希尔薇德看着那个方向,忽然轻轻放下手上的小星轨仪与圆规,开口道。
方鸻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这一次我给大家惹了不小的麻烦。”舰务官小姐的声音轻轻的。
方鸻摇了摇头,按住她的手,“这不关你事,希尔薇德。”
“但你有没想过,考林人……”
希尔薇德话说一半,忽然之间哑然失笑,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说道:“谢谢。”
方鸻脸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红,改口道:“其实还少一个专业帆手,我原本打算在这边招募来着,眼下也只好搁置了……”
他停了一下,又慌忙补充道:“我不是说这有什么问题,其实也不算什么事。”
希尔薇德眼睛更弯了。
这时传音筒内正传来更多的杂音——
“大表哥,空战甲板检查完毕,一切正常呢——”这是艾小小的声音。
“厨房明火已熄灭,一切东西收纳完成,我们的船长先生。”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艾缇拉小姐的声音也显得十分镇定。
“锚、锚室检查完毕,没有问题。”帕沙的声音。
“底舱检查完毕。”帕克嚷嚷了一声。
“锅炉也检查完毕,有一条管道可能有点小问题,但问题不大。”罗昊也长出了一口气,抹了一把汗,一下瘫坐在了地上。
“哥,起居仓这边也检查好了。”
随着最后一个声音传来,大猫人从桅杆之上倒垂下来,隔着窗户向他挥了挥手,“帆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放下来。”
船工们也一一下船,在下面向他们挥手示意:“艾德先生,一路保重!”
方鸻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看着那一个个热情洋溢的笑容,一时间不由有些凝噎。而这一刻船厂的闸门,也正缓缓打开来,一缕阳光,从那下面渗入了船坞之中,照在滑轨之上——
传音筒内传来一个有些轻的、肃穆的声音。
“艾德,魔力注入数到达阈值。”
“风元素生成进入临界状态。”
船闸之外的阳光已经完全映照了进来。
一片耀眼的光芒,正映在明亮的雪帆之上,落在所有人的眼底,仿佛令这个世界骤然一明。那一刻方鸻轻轻拿起通讯水晶,轻轻开口道:
“打开挂钩。”
一声轻响。
船工们齐齐推动着绞盘,锁链一节节向上滑动,拉动着后面将七海旅人号卡死在滑轨之上的挂钩,‘咔’一声弹开来,高高扬起。
失去了锁定的风船,正在重力的作用之下,缓缓向前,沿着倾斜的滑轨,向船厂之外缓缓开去。
“爱丽莎,”方鸻感受着脚下七海旅人号的移动,再一次开口:“带姬塔上来。”
夜莺小姐收起通讯水晶,转过身去,她才从怀中拿出一件小物什,交到一旁那个正抹着眼泪,犹如看着自己女儿出门远行的老父亲状的,老矮人的手中。
那是大公主派来督造这艘船的三个工匠之一,是七海旅人号的主导者,只有这个老矮人才明白,这艘小小的船,真正意味着什么——
“乌诺大师,”爱丽莎开口道,“请麻烦把这件东西交给爱尔娜女士,劳烦她帮忙转交给大公主殿下。”
老矮人不明就里地收起那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枚残破了的相框。至于相框里画像上的人,他好像认识,但一时间又记不起来。
他点了点头,又抹了一把泪,粗声粗气地说道:“你们可得好好对待这艘船。”
爱丽莎微微一笑:“这我自然明白,保重了,乌诺大师。”
“你们一路顺风,塔罗斯大人会保护你们的。”
爱丽莎点点头,这才转身,向正在维持法术的姬塔冲了过去。
但博物学者小姐看到她,好像忽然之间想起什么一样,喊了一声:“爱丽莎姐姐,等等!”
她收起魔导书,快步冲向一边,从那里的箱子背后抱起一个小盒子,然后才快步跑了过来。通讯水晶内此刻已经传来方鸻急促的声音:
“爱丽莎,快一点。”
爱丽莎一把抄起博物学者小姐与她手中的盒子,她看了一眼,才看到那盒子里冒出一个小小的,长着犄角的脑袋来。
夜莺小姐楞了一下这才记起这小东西的来历,博物学者小姐说这是一只角蜥蜴,但天蓝坚持认为这是一只仙女龙——虽然大伙儿的确也没见过仙女龙长什么样子——不过这小东西,其实就是灰岩先生平台之上那个不请自来的住客。
自从灰岩先生离开之后,它就一直和大伙儿住在这座船厂之中,双方互不干扰,以至于大家都差一点忘记了这小东西的存在。
“它也是七海旅团的成员,”姬塔细声细气地说道:“艾德哥哥说过的。”
“是是是,”爱丽莎点了点头,“艾德团长说的都对。”
此时七海旅人号已经要经过那道闸门,夜莺小姐一个箭步上前,一只手搂着博物学者小姐,一把抓住垂下来的软梯。
“爱丽莎和姬塔她们上来了!”
传音筒内传来艾小小欢呼的声音。
方鸻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通讯水晶。
一片嘈杂的声音之中,时间的流动仿佛放缓了,他也听到天蓝正在尖叫的声音:
“啊,船上好像有老鼠!”
“我我我刚才看到它从我面前跑过去了!”
但方鸻已经不在意那个了,他回过头去,看着七海旅人号缓缓经过船闸,将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抛在了后面。
一片雪亮的阳光,正在映入所有人的眼帘之中,他透过窗户,看着那个方向。看着姬塔离开之后,笼罩在整个船厂之上的幻象正在缓缓消退。
而船厂外面的秘术士,这一刻才终于发现他们被戏弄了,纷纷冲开阻拦在前面的爱尔娜一行人,向着船厂这边冲了过来。
但他们的动作是如此的迟缓……
因为七海旅人号正在缓缓加速。
一缕从空海之上吹拂而来的,悠扬的风掠过了船头,雪白的帆,正轻轻扬起。巴金斯靠坐在桅杆之上,从大衣里面拿出了一只扁壶,看着前方正徐徐展开的云海,不由自主地一笑。
这时方鸻低下了头去。
他对着传音筒轻轻地开口道:
“各位——”
“扬帆,启航。”
一声轻轻的蜂鸣声,七海旅人号修长的船身微微一震。
在那一刻,所有人几乎都感到,自己的身体为之一轻,仿佛飘上了云端。
……
妙书屋
鲁伯特看着面前的报告哭笑不得,纤细修长的手指随意翻动了一下那几页羊皮纸,“所以,最后他们宣称是塞尼曼的残党,袭击了造船厂,并夺走了‘我们的’一艘船……还对坦斯尼尔的炮台开了火?”
明亮柔和的阳光,正穿过高大的花窗,落在驼绒的格子地毯上,宽敞的房间内,一张长几旁,旁边是烟雾缭绕的香炉,与一丛翠绿的矮棕竹。
两个人相对而坐。
赛舍尔面上也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其实也说不得开火,长公主殿下,是用的弩炮。”
鲁伯特看着报告,念了出来这一段:“据目击者声称,那弩炮的矢弹距离炮台还有几百米就掉到云海之中去了。伤亡方面……也只有一个年轻人因为真以为盲从者袭击,吓坏了而摔坏了腿?”
赛舍尔点了点头:“是这样。”
“给那吓坏的小伙子一点补偿吧。那么考林人怎么说?”
赛舍尔皱起了眉头,“不管他们信不信,但我们也没办法分辨谁是盲从者,艾德团长是拿定了这一点。只是接下来,他们的路可能不会那么好走……”
“考林人会针对的他们吗?”大公主——不,此刻已经是伊斯塔尼亚长公主的鲁伯特问道。
“考林人的目标是希尔薇德小姐,其实他们是不是塞尼曼的残党反而并不重要,北边那位年幼的国王与野心勃勃的宰相大人无论如何都会通缉艾德团长他们。但我的意思是,圣选者那边……”
鲁伯特沉默了下来,指节轻轻敲击着矮几。
……
拉瓦莉-伊格-艾默伊本用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变幻莫测的浮云,她叹了一口气,有点百无聊奈地合上了厚厚的历史书。
贝因的天空总是这么千篇一律,毫无变化,至于那些红色的山岩,十多年来她也早已看厌倦了。她合上书本,心中忽然有些好奇起博物学者小姐告诉她的北方,那翠绿的山林。
真的有那样的地方么,有银沙沙海一样大的绿洲,那么姬塔小姐他们到了什么地方呢?她还记得自己么,那个讨厌的团长有没有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
她想,一定是有的。
努尔曼伯爵推门而入,看着自己女儿的背影,笑着叹了一口气:“爱努女士今天又向我抱怨了,拉瓦莉。”
伯爵千金回过头去,看着自己的父亲,“哼,那个尖酸刻薄的老女人,她有哪一点比得上姬塔小姐。总之我不想再上她的课了,父亲大人。”
“可在这附近,一个好的历史老师可不好找。”
“父—亲—大—人!”
“好好好,我给你换一个。”一贯肃然的伯爵大人也软化下来,“不过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拉瓦莉,艾德他们可能遇上麻烦了。”
拉瓦莉刚想开口说那人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忽然之间想到姬塔也在其中,不由霍然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什么!?”
努尔曼伯爵口气严肃地说道:“他们惹上了考林人,现在还背上了塞尼曼残党之名。”
伯爵千金听完了他的讲述,不可思议道:“他们与塞尼曼有什么关系,这明显是不想让我们惹上麻烦才这么做的。”
她焦躁地离开自己的位置,来回走了两步,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大人,你得想想办法!”
努尔曼伯爵无奈,“这事我能有什么办法?”
“父亲——”
努尔曼伯爵拍了拍自己女儿的头,“好了好了,考林人眼下自顾不暇,长公主殿下会想办法的。”
他暗地里叹了一口气。
“多事之秋啊。”
……
时间回到三天之前。
七海旅人号升上天空之后不久,传音筒内便传来一片欢呼之声。方鸻轻轻放下手中的通讯水晶,抬起头去,与面前的希尔薇德互视了一眼。
舰务官小姐的眼中,也含着祝贺的笑意。方鸻又看向一旁正在收拾屋子的女仆小姐,对她说道:“谢丝塔小姐,这边的事情先放一放,和我们一起出去庆祝一下吧?”
但谢丝塔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又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只当作没听到。
希尔薇德见状笑了一下:“谢丝塔她就是这个样子,有时候连我的话也不见得会听。”
谢丝塔停了一下,罕见地开口道:“那是因为小姐说的话也不一定正确,尤其是在以小姐的安全,小姐的舒适为第一前提之下。”
方鸻眨巴了一下眼睛,没想到女仆小姐竟真的会反驳希尔薇德的话。
希尔薇德含着笑也有些俏皮向他眨了一下眼睛,好像是说:你看?
不过这时舰长室的门已被人推开来,夹杂着空海芬芳的空气随着风,漫涌而入。跟着涌进来的,是天蓝叽叽喳喳的声音:“艾德哥哥,你们还待在舰长室干什么,快出来看看啊!”
“对了,”小姑娘语气中满是雀跃的兴奋,“希尔薇德姐姐,谢丝塔小姐,你们也出来看看啊!”
希尔薇德含着笑点了点头,她看了方鸻一眼,方鸻也离开自己的位置,握住自己舰务官小姐纤细的手,与她一齐走了出去。
谢丝塔听了天蓝的话,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哇,”天蓝看起来高兴极了,小嘴像是抹了蜜一样:“谢丝塔小姐你今天看起来可真美。”
女仆小姐看了她一眼,曲起金属手指‘嘣’一声轻轻弹了她额头一下,“别贫嘴。”天蓝‘哎哟’一声抱住头,眼泪汪汪。
方鸻携着自己舰务官小姐的手走了出去,一片雪白的云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来,他胸膛之中充满了空海之上的气息,轻轻吸了一口气,竟有些醉人的醇郁。
他不是没有在空海之上航行过,船上的其他人更是如此,可在属于他们自己的船上,那种感觉截然不同。他的脚步轻飘飘的,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是真行走在浮云之上一样。
此刻船上七海旅团每一个人的心情,都或多或少有一些相似。
大猫人从桅杆之上一跃而下,笑眯眯看了一眼他与希尔薇德交缠在一起的手指,笑了一下:“我们的船长大人,这下名正言顺了。”
方鸻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只剩下傻笑一个表情了。
希尔薇德在一旁看得有趣,不由抿了抿嘴。
船厂正在七海旅人号的后方越变越小,但还可以看到那些细细密密的人儿,正从船厂的墙外缓缓涌入。
可他们对于在天上的七海旅人号已经没有半点威胁了,身穿紫色长袍的秘术士们,只能仰着头,眼睁睁看着风船张开白帆,越飞越高。
方鸻也看到了从船厂之中走出来的人。
那些人之中一定有爱尔娜女士,有那个可爱的矮人大师,还有那些他们所熟悉的、为了七海旅人号的诞生出过一份力的船工们。
但已经分辨不出每一个人的脸。
人们仰着头看着这个方向,目光之中或许是最后的送别之意。
“别了,伊斯塔尼亚。”
方鸻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他的目光看到了云中灯塔高耸白色塔尖,看到了悬浮于半空之中的坦斯尼尔工匠协会,看到了这座城市建于大陆悬崖一侧繁忙的空港。
各种飞行驮兽,翼龙,与大大小小的风翼渔船,飞空艇,正进进出出。
在那里,两艘港务局小船正挂上银帆,向这个方向驶来,似乎想要询问他们的来意,但走了没多远,似乎得到了什么指示,又转过一个弯儿重新开了回去。
方鸻抬起头看着那个方向,心中自然明白过来这是大公主殿下对于他们最后的帮助,这时设在船舷一侧的传音筒内,正传来博物学者小姐细声细气的声音——
“艾德哥哥……不、不是,船长大人,西北方有风元素反应……”
方鸻回过头去,看着悬于西北方的云墙,船上装有一个小型风元素探测仪,这东西不是昂贵不昂贵的问题,而是太过占地方。这一个是他们从奎斯塔克工匠总会运来的唯一一台袖珍型的探测仪,但也占据了魔导舱近三分之一的体积。
但因为袖珍,所以功能当然也极为有限,探测距离只有区区三十多海里,在能见度好的情况下,甚至肉眼都能看到这个距离上。因此,也只有在有视野遮蔽,恶劣天候与夜里的时候可以用一下。
而且不要说确定坐标,就是确定风元素反应源的大致数目、距离也做不到,至于相对速度什么的,更是无从谈起。
不过这东西只要响了,至少就说明有风船或者飞行生物已经接近到很近的距离之上。
西北方没有固定的航线,能出现在那个方向的,除了空盗、空海之上巡弋的生物之外,就只有考林人的舰队了。
事实上方鸻极目远眺,已经看到了三艘舰艏尖尖的、挂满了银帆的风舰,从那里破开云层,满速出现在了七海旅人号的五点钟方向。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考林—伊休里安联盟的六等护卫舰,剑鱼级,入役于三十年前的老旧舰种,但单从性能上来说,也不是七海旅人号可以媲美的。
它全速航行时时速可以达十五节,顺风时七海旅人号几乎不可能跑得过对方,只是此刻坦斯尼尔南方也有一片云墙——而厚度只要超过十里以上的云墙就可以遮蔽风元素探测,七海旅人号只要进入云墙之内,就可以躲开对方的追击。
但在那之前——
方鸻来到七海旅人号的另一舷,此刻希尔薇德心有所感地放开他的手,跟在后面走了过去。风船正在平行越过坦斯尼尔的空港,而那个方向建在岩壁之上的银色的炮台,正一一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方鸻指着那个方向,下令道:“向坦斯尼尔炮台开火,但不要瞄准了打,对着下面的山崖就可以了。另外向他们申明来意,我们是来帮塞尼曼复仇的!”
“什么!?”
正抱着红通通的额头从舰长室内走出来的天蓝只听了他后半句话,差点以为自己的团长得了失心疯了,“艾德哥哥,你是不是说了什么胡话?”
但巴金斯却听懂了他的意思,这位水手毕竟是土生土长的伊斯塔尼亚人,明白考林王国对于伊斯塔尼亚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从桅杆之上滑了下来,开口道:“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后面的火炮没有来得及安装,七海旅人号只有一门前弩炮,这个距离射程根本不够,随便开一炮就可以了。”
方鸻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
巴金斯与大猫人已经一左一右走向那弩炮,一个人负责上弦,另一个人从架子上面搬下炮矢,放在上面。姬塔依言向港务局方面发送了三次通告之后,七海旅人号则装模作样地向炮台方向开了一次火。
但那弹矢像是开玩笑一样,歪歪扭扭地飞出去了几链地,而距离目标还有至少一倍于其射程的时候,便猛然坠了下去,没入了云层之中。
天蓝有点茫然地看着这一幕。
但方鸻拍了一下她的后脑瓜,说道:“别发呆,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
说罢,他戴上三角帽,用手扶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那三艘在云海之上明晃晃的六等护卫舰,再发号施令大道:
“七海旅人号全体听令。”
“向南,进入云墙之内,我们去迷雾峡湾。”
“各位,向伊斯塔尼亚道别吧。”
……
黑暗之中寂静无声,只偶有滴水的声音传来。
而罗塔奥人相信,黑暗之中长眠着邪恶之物。
因此芬恩之灾后,他们便将尘世之厅遗忘在这尖岩遍布的地窟之下,那里有一面高大厚重的墙,繁复的花纹之下,尘封着一段属于狂之王的历史。
人们至今仍不愿提起那一段血腥的过去,关于反抗者与暴君的死,帝国如何崩坍,一座繁华的王都如何一夜化为废墟,沉入这黑暗的地下。
许多年来,人们派来卫兵看守这个地方,但那些人无一例外都疯了,只喋喋不休着黑暗之中所潜藏着的事物。一开始人们还记得一切,但久而久之,已再无人愿往,许多年的相安无事之后,人们渐渐遗忘了许多东西。
也遗忘了,那黑暗之中究竟潜藏着什么。
西多尔-米连科看着那些碎石子稀里哗啦地从脚下滑落,滚入黑暗之中,寂静之中徒然传来的声音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他手紧紧抓着岩壁,另一只手握着的登山镐,正插入岩壁之间的裂缝之中——那裂缝在他看来有些不自然,像是一道巨大的爪痕。
他其实一直认为罗塔奥人那些黑暗的传说是真的,关于暴君与那些疯狂的故事,一个古老的帝国陷入了崩溃的边缘,所发生的那些耸人听闻的古老传闻。
但他的紧张只引起了一阵轻笑。
同伴们蹲在悬崖顶上看着他,调侃着说:“西多尔,你是不是吓到快走不动路了,快爬上来,瞧瞧你那样儿。区区一些石子而已,也能把你吓得跟受惊的小松鼠儿一样。”
那个将大剑支在地上的战士直起身来,看着远处的黑暗:“这地方前前后后早已被人探遍了,下面有一片废墟,那里面最值钱的东西也早在十年之前就被人拿走了。”
“不过要是我们能穿过这片峭壁,”他看向后面,“到达一些前人没有去过的地方的话,说不定还有发财的机会。”
“但本地人的确从不来这个地方,来这里的也只有我们选召者而已。”
“那是因为这里曾经与群星之柱是连在一起的,那是罗塔奥人的圣地,”战士答道:“我听说十多年前地面上发生了一场血案,一个看守群星之柱坦罗骑士逃走了……”
“那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战士正想再说什么,但忽然之间皱了一下眉头。
他看着还挂在悬崖之上的西多尔,不耐烦地说道:“西多尔,你还要在那里挂到什么时候,要是你不打算继续,那我们就不等你了。”
西多尔全身颤抖,只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怎么了?”战士微微一愣:“难道你有恐高症?”
但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回头看去,才发现上方的岩壁之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咔嚓’的声音,地面似乎微微摇晃着,沙沙的石子正从尖岩之上垂下来。
落在他脚边。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感到脚下的岩石正在移动,‘哗’一声轻响,下面的西多尔终于抓不住手上的岩突,与碎岩一起滚落了下去。
发出一声惨叫。
“西多尔!”战士大喊了一声,但摇晃的地面已使他自己都快站不稳,他趴下去扶住地面,“怎么回事,地震了么?”
但话音未落,远处黑暗之中忽然张开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厚重的石墙正在坍塌——
庞大的黑影,正缓缓从黑暗之中走出,那双冷冽的、金色的眼睛,几乎与峭壁齐高,但它看也不看这些悬崖之上卑微的生物,只轻轻抖落了身上的碎石与尘埃。
战士张大嘴巴,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浑身发冷,不由自主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有意思……”
“……那个小家伙。”
一个低沉的声音,正从黑暗之中传出。
……
妙书屋
风元素探测仪不住发出突突的声音,姬塔裹着一条毯子,在昏暗的环境中,目不转睛地看着水晶亮起的方向。这台简陋的探测仪的表盘就是八支水晶,她看着北边那一支,那一支已经很久没有亮起来了,连背景杂波也没有一丝。
传音筒内传来方鸻的声音:“姬塔,我们甩掉他们没有?”
“好像甩掉了,”姬塔再看了一眼那水晶,“艾德哥哥,北边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传音筒那边传来方鸻松了一口气的声音。那些考林人追了他们两天两夜,搞得他差一点以为对方是不是发了什么疯,而每当他向希尔薇德提起这件事,后者都笑着说,大约是那位宰相大人太重视她父亲了。
不过他私下里也想,一个潜藏着通往第三世界的秘密,或许也的确值得这么重视。
在外面的罗昊听到里面的对话,这时掀开布帷走了进来,插了一句道:“团长,要是甩掉了考林人的话,我建议我们最好停下来检修一下。之前检查出问题的那根管道,里面压力越来越大,我担心出什么问题。”
“可以,”方鸻答道,其实即使是不检修,七海旅人号也得找一个地方休整一下。因为离开坦斯尼尔时走得匆忙,其实上层甲板还没有完全建好,平时还好,要是遇上什么恶劣的天候会出大问题。
不过船上有准备好的木料等资材,修复甲板也用不上多长时间。
另一点是他们也得停下来寻找补给,船上食物还够用一周,但水是真的没有了。他们急需要找一个地方停靠,寻找可以饮用的、干净的水源。
“再等一个小时,”方鸻看了看窗外的云层,“要是一个小时后北边还没有动静,我们就先降到云层下面去。”
“没问题。”那边罗昊应了一声。
一个小时后,仍旧相安无事。
箱子与洛羽起了床,将值班了十二个小时的罗昊与姬塔替了下去,这四十八个小时以来,他们就用这样两两值班的方式保持着魔导舱的运作。
操帆组那边,巴金斯与帕克,也换了大猫人与帕沙的班,其实两个人一组的人手远远不足以操控七海旅人号的十一组横帆(包括侧面翼帆)、两面纵帆与六面三角帆,但这只是人手不够下不得已的选择。
而且风向变化不大的情况下,也勉强可用——
七海旅人号这时开始缓缓下降高度,穿出云层区。
方鸻也揉了一下眉心,他已经快二十四小时没合过眼,其他人可以轮替,但他这个发号施令的人可作不到。希尔薇德与巴金斯可以替他一下,但他们毕竟也有自己的工作。
风船穿出云层之后,当务之急自然是搞清楚他们到了什么地方,理论上来说往南航行了两天两夜,没有偏航的话理应当已经进入了迷雾峡湾的范围。
也就是原本他们打算选作造船地的那个地区——
当风船冲出云层时,方鸻发现自己的预感并没有出现太大偏差。
云层之下大雾弥漫,如烟如缕,远处只能依稀看到峭壁的轮廓,一支陡立的岩山,正缓缓从七海旅人号下方掠过。
下方的地貌,正是典型的空峡。“希尔薇德,”方鸻开口道,“帮我们确定一下坐标。”
舰务官小姐正在一只立柜前面,听了他的话回过身来轻轻点了点头,将一卷地图放了进去,合上玻璃橱窗,返身走到那星轨仪之前。
她观察了一下上面竖立的轨道的刻度,然后用手中拨动了一下横轨,再拿起一只仪器测量了一下。
传音筒内这时传来天蓝的声音:“你们说我们会不会运气这么好,正好开到了希尔薇德小姐以前说过的那个地方?”
但方鸻并不指望他们运气真有那么好,否则希尔薇德说过的那个峡湾可以作为造船厂的选址,倒是一个绝佳的休整地点。
然而迷雾峡湾东起杜林,南抵诺格尼丝,面积有近乎三分之一个伊斯塔尼亚大。要在这片区域之内正好航行到一个正确的峡湾之内,实在是太难了。
而事实也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希尔薇德从星轨仪边直起身来。“我们应该在D2340781,D2350780附近,这个地方应当正好位于迷雾峡湾中央,”她笑了一下,“距离我说的那个地方挺远的。”
传音筒中,天蓝有些失望地‘喔’了一声。
不过方鸻倒不失望,这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本来也没报希望。
“艾德,这地方偏离正常航线很远了,”希尔薇德看了看星轨仪,忽然又道,“一般来说没有什么船会到这里来,看起来我们偏航得厉害。”
“这里会有什么危险么?”方鸻问。
希尔薇德摇了摇头,“我也不太了解这个地方。”
她轻声说道:“穿过迷雾峡湾一般有一东一西两条航线,往东那一条沿着迷雾峡湾北上,穿过赤红山脉南麓之后进入考林南境。往西那一条直接走瀚瑞那外海,直抵诺格尼丝。”
希尔薇德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漫天大雾,继续说:“人们对迷雾峡湾所知甚少,一般很少有人来这里,过去这里是海盗藏匿之地,后来连海盗也渐渐少了。”
方鸻听得直皱眉,这地方一听起来就是那种人迹罕至的未知之所,因为在大雾之中冒险太过麻烦,再加上迷雾峡湾又没什么特殊产出,因此连选召者愿意到这里来的人都少。
这种地方在地图上就应当用又粗又红的笔圈出来,然后标记上危险二字。不过眼下他们也没什么办法,七海旅人号不得不找一个地方停靠休整,纵使这里看起来麻烦重重。
“先沿着峡湾前进吧,”他想了一阵,说道:“把帆收一收,速度放缓,小心别撞山。如果找到合适的地方,我们再停下来补给。”
所有值班的人都在传音筒内应是。
帆收起一半之后,七海旅人号的速度慢了下来,降低到足够看清下面陆地的高度还需要一定时间。
厨房亮起了灯,橙黄的光芒投入云雾之中,艾缇拉小姐烧起了水,准备做饭。她二十四个小时要给两班人准备热气腾腾的食物,中间全靠唐馨与艾小小帮忙搭手。
谢丝塔给舰长室内两人送来了热饮,方鸻道了一声谢之后接过,他这时间也没闲着,在社区上查了一下迷雾峡湾生物的信息,才发现这地方由于终年不见阳光,地表植被与生物群落其实相当贫薄,大多是飞行生物栖息于此。
这看得他更是眉头蹙成一团,飞行生物的话,岂不是对七海旅人号也有威胁?
那只角蜥蜴在他办公桌上爬来爬去,不时歪着头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姬塔把它的窝安在舰长室的天花板上,这位七海旅团的客人也就在这个地方重新安了家。
并且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的意思。
妮妮与妖精小姐则在书桌的另一边,她正趴在一摞书册上面,露出雪白的小尖牙,有些紧张地瞪着这不速之客,用眼神威胁它不许靠近。
塔塔用手拨弄着面前的一页光页,安静地帮他在社区之上查东西。
方鸻看着这对小‘姐妹’,不久之前那个世界之中发生的一切,好像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妮妮‘吃了’笛卡的神力之后,除了喷出的火苗更明亮了一些,张牙舞爪时更活跃了一些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要说唯一的变化,大约是可以对他的苍之辉可以产生出一些感应了,但没有在笛卡的世界之中那么明显。他打算找一个时间来实验一下,但眼下显然没这个机会。
另一方面,当时在精神世界之中塔塔小姐展示出的能力,在现实世界之中他自然无法再一次见识。不过眼下已经有了七海旅人号,借助妖精之心,说不定塔塔小姐也可以发挥出十之一二的能力了。
这也需要找一个时间,来好好测试一下。
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妖精小姐回过头来,用翠绿的眸子,安然地看着他:“骑士先生,还需要查询什么么?”
“对了,”方鸻这才回过神来,“你帮我查一下伊斯塔尼亚那边的消息,我们的行动有没什么反响?”
塔塔安静地点了点头,回过头去。
不过检索的结果不出所料,这边的信息应该暂时还没传回考林国内,考林人暂时还没什么反应,社区上也静悄悄的。
不过他既然那么做了,自然料得到后果,考林王国的通缉是早晚的。超竞技联盟那边,因为他们之前谈判破裂,说不定也会来找他麻烦。
他还得向星门港方面解释,好在他与军方的关系,这大约是唯一值得安慰的地方。若非如此,他也不敢贸然作出这样的决定。
另外在不久之前那场战斗之中,以笛卡的彻底失败而告终,只是按星的说法,在那个世界崩塌之时,留在里面的人也多半再也回不来。
这让他不由想到了龙火公会那些人,要是他们再也回不来,这意味着他们去了什么地方?是回到了地球上,还是彻底消失?
他心中生出这个疑问,就忍不住想要找军方的人求证一下,当然——眼下也不是时候。
七海旅人号分开雾气之后,下方空峡的轮廓也渐渐分明起来。
这个地方比想象之中还要贫瘠,大雾弥漫之中远处只有光秃秃的峭壁,岩石是灰色的,在雾气之中形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那些张牙舞爪的山石,缓缓向后退去,寂静无声,犹如一出默剧。
方鸻看着窗外的一切,很难想象这个地方会能找到什么补给,不过船上的元素探测仪侦测出东面有水元素富集地,他想那里大约会有一条河流。
食物是不敢想了,他只希望在那个地方可以找到干净的水源。
他下令让七海旅人号调整了航线,不过很快,他们便遇上了预料之中的麻烦——
那是一只箭尾鵟。
天蓝先在瞭望塔上看到这只巨大的鸟类从七海旅人号一侧船舷下面飞过去,这小丫头简直吓坏了,在传音筒里叫个不停。
“我看到了一只大鸟,”她惊悚地叫道,“它、它、它的翅膀有一面帆那么大,你们快出来啊,它是不是要攻击我们了!?”
而方鸻从舰长室内推开门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巴金斯正仰着头看着雾气中一个方向,其他人也正从甲板下面上来。
“一只箭尾鵟。”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回过头来,看着方鸻说。
方鸻知道那种生物——一种在空海之上掠食的巨型猛禽,通常习惯于离群索居,领地观念很强——成体等级可以达到二十七级以上,长到三分之一七海旅人号这么大小,而且智商很高,是一种对于风船非常有威胁的飞行类生物。
他没想到他们居然运气这么好,一上来就遇上了这东西。
这时呼呼的风声传来,方鸻抬起头去,正看到那只猛禽从七海旅人号上方飞掠了过去。它扇动着巨大的双翼,卷起涡流,翼展起码有十二米长。
这只巨鸟从风船上方一掠而过,对方那两束标志性的箭尾,转瞬消失在雾气之中,带起的气流,几乎使七海旅人号摇晃了一下。
方鸻张了张嘴巴——
一只成年的箭尾鵟,而且比普通的箭尾鵟好像还要大一些,恐怕是精英个体。
“我们闯入它的领地了,”巴金斯这时说道:“小心,接下来它可能会攻击我们。”
“我们怎么办?”艾小小声音直发抖,她没想到空海之上居然有这么多危险,那只巨鸟的尖牙利爪把她吓坏了,闭上眼睛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被囫囵吞下肚的样子。
“把它打下来就好了,”帕克大大咧咧地说:“用弩炮,我们不是还有一座弩炮吗?”
但方鸻知道这个提议纯粹是开玩笑,弩炮不可能跟得上箭尾鵟的速度,而且弩炮在七海旅人号的舰艏上,这只大鸟也不会轻易进入射界之内。
眼下大雾弥漫,七海旅人号也很难追得上一只箭尾鵟的灵活。他看了一眼船尾的装了一半的炮座,心想要是工匠协会的魔导火炮运过来了就好了,眼下正好派得上用场。
而且公主殿下许诺给他们的一批战斗构装,也留在坦斯尼尔工匠协会落了空,原本心想他们眼下资金充沛,这些东西打了水漂也就算了。
但没成想还没到下一个港口,就遇上了要用上这些东西的场合——
他在之前那场大战之中把储备的灵活构装用了个七七八八,眼下竟然拿不出什么手段来战斗,倒是还剩下一些‘银蜂’,可对这只大鸟根本没有威胁。
不过方鸻还算沉得住气,他先看了看桅杆之上,喊了一声:“天蓝你先下来,小心它可能会攻击你。”
他马上又对巴金斯与箱子说道:“巴金斯先生,你们上去,一左一右在桅杆上,等它过来看看能不能尝试攻击——”
“没问题,”巴金斯毕竟是老水手,应了一声便拔出弯刀,三下五除二爬上桅杆。
箱子也默默点了点头,一副很冷漠的样子,跟着走了过去,只是仰着头看着桅杆发呆。
天蓝躲在瞭望塔里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听了方鸻的话赶忙应是,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我应该怎么下来啊。”
倒是洛羽仰着头道:“天蓝,你直接跳就可以了。”
“那我可真跳了啊。”
天蓝缩手缩脚地从瞭望塔里爬了出来,小脸卡白地看了看下面,但她还算胆大,闭上眼睛用力向外一跃。
但正是这个时候,一声鹰啼,呼地一声风响,那巨大的猛禽再一次从七海旅人号一侧出现,它扇动着双翼,向着半空之中的天蓝一个俯冲而下。
天蓝听到那尖利的啼叫早已张开眼睛来,看到这一幕差点吓得尖叫起来:“救命呀!”
但方鸻早料到这一幕,心想箭尾鵟的狡诈果然名不虚传,这一刻他身后传来一声枪响,火光迸射而出,一道金芒与这头巨鸟交错而过。
箭尾鵟拍动着翅膀躲开这一枪——
它在半空之中转身并低头看去,黑漆漆的瞳孔之内,正映出一个美貌无比的女士手持银色的火器,正拉动了一下枪栓,一枚金色的弹壳冒着烟弹跳而下。
但还没等到它作出决定再度俯冲而下去报复对方,这时桅杆之上的巴金斯将弯刀反过来往口中一咬,然后用力一纵,从半空之上一扑而下。
向那巨大猛禽的后背之上扑去。
箭尾鵟显然没料到桅杆之上竟然还有一个人,大惊之下身子一翻,想要在半空中将背上的巴金斯摔下去。但水手长一把抓住它的长羽,反手从口中取下弯刀,便要一刀刺下。
雪亮的银光映入这只扁毛怪物的眼中,它最后关头灵机一动,一个侧身向着桅杆滑了过去。巴金斯这一刀下去,虽然这头怪鸟多半也要了账——可他自己这么一头撞上桅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巴金斯先生,”天蓝被洛羽施加了一个风羽术之后,缓缓落了下去,抬起头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大叫:“快躲开啊!”
方鸻也是低喊了一声:“巴金斯先生,躲开!”
水手长扭头一看,不得已放弃了必中的一刀。他伸手一揽,抓住一根横过来的缆索,在半空一荡,又重新落回了桅杆之上。
箭尾鵟得意地鸣叫一声,回头一看,马上准备在半空转身,再伸出利爪向水手长扑来。箭尾鵟这种鸟类极为好斗,报复心理也是相当的强。
可它转身才转到一半,下面的箱子忽然一个箭步射至第一座桅杆之下,反手抽出细剑,一道银光闪过,捆扎在那里的缆索应声而断。
半空中卷起一般的船帆呼啦一声垂了下来,当头向箭尾鵟罩了下去。任这这头大鸟再狡猾,可怎么也料不到这一幕,当场被罩了一个正着。
它羽翼被缠在船帆之中,顿时失去平衡,竟一头撞在了七海旅人号的舰艏之上。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风船撞得向下一沉,吱吱呀呀倾斜向舰艏的方向。
所有人都下意识抓住身边的栏杆或者缆索,方鸻反手一捞抓住正愣愣向那个方向滑下去的艾小小,同时向一旁洛羽大喊一声:
“困住它!”
其实不用他说,在箭尾鵟坠地的那一刻,洛羽便已一只手举起了手中的元素使杖。
……
妙书屋
七海旅人号静静地停在峡湾之间,两侧高耸巍峨的峭壁,像是两位沉默忠实的卫兵,无声地矗立于云雾缭绕之中。
方鸻呷了一口扁壶中晃荡冰冷的液体,看着云雾中立起的银帆,眯着眼睛。
不顾天蓝、艾小小与一众女士们的反对,罗昊他们还是把那血淋淋的箭尾鵟的脑袋给挂了起来。
按巴金斯的说法,这是猎手们的传统,斯卡纳的水手们也会把他们所捕捉的最大最狰狞的空海怪物悬挂起来,如同展示战利品一般。
斯卡纳在宝杖海岸的南面,希尔薇德则笑着认为那里的水手那么做,只是为了向商人们展示商品而已,而与彰显勇武什么的无关。
但老练的水手显然不能认同自家大小姐的说法。
不过箭尾鵟真正有价值的还是它的尸体。近两吨半的肉与筋骨,虽然掠食动物的肉多半不太好吃,但至少也是食物。而且煮得烂酥之后加上调料,什么食材在艾缇拉小姐手中都能展现出魔力,至少今天会有一顿热腾腾的肉汤,可以叫人期待。
还有一身铁羽,市价与龙羽鸸鹋的长羽相差不大,但产量不在一个数量级上。这一头箭尾鵟至少有上百支羽毛可用,也就是十万级别的战利品,虽说眼下七海旅团不差钱,可谁也不会嫌钱多不是?
方鸻甚至有点可惜。
狩猎这种大型空海猛禽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他们战胜这头箭尾鵟也有箱子那神来一笔的侥幸在其中。
否则箭尾鵟就是打不过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下也很容易从容逃走。
而且这种记仇的生物,接下来几天多半骚扰不断,除了那种三、四桅大船,像七海旅人号这样的小船还是很容易被箭尾鵟威胁,因此一般在空海上讨生活的人尽可能会避免与这个等级的大型生物起冲突。
后来纵使这只大鸟落地,但他们还是很费了一番手脚才制服它——洛羽几乎把法力与事先储备的元素水晶消耗一空,此外还搭上了几枚价值不菲的风晶。
方鸻摇晃了一下水壶,感到身子暖和了起来。扁壶中装的其实是掺了酒的水,峡湾里雾气弥漫、冷得渗人,水手长告诉他这个法子可以使感觉上不那么难受,而且酒精的占比不高,几乎不会让人醉酒。
过了一会,箱子和洛羽走了过来。巴金斯告诉他们生活在这里的箭尾鵟多半没见过人类,它闪避火器的行为显得有点令人在意,由于他们推测这头大鸟的巢穴就在这附近,因此打算去探查一番。
顺便找一下水源地。
他们分成两组人,剩下的人要留下来检修七海旅人号。箱子和洛羽与他一起,方鸻看着两人问道:“都准备好了,帐篷带了么?”
深入内陆探险,还不确定水源距离这里多远,有可能遇上回不来的情况,野营的工具是必备的。
两人都点了点头。
方鸻又看了看船那边,发现唐馨正岸上发呆,他想了一下,喊了一声:“糖糖,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唐馨其实正在收集神圣以太。
听到表哥在喊自己,她回过头来看了这边一眼,正要开口拒绝,但身边艾小小已经把头点得好像小鸡啄米,“好啊好啊!”
唐馨给了自己死党后脑勺一巴掌,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她收起魔导杖走了过来,看了自己表哥一眼,看得出来对方心情很好。她暗地里其实也为七海旅人号的事情而高兴。
当然表面上,还是冷冰冰的。
方鸻看着自己气质冷然的表妹,忽然感觉有点后悔,爱哭鬼最近冷得让他都有点受不了。
但下一刻,唐馨轻声问道:“哥,我和小小需要准备什么么?”
方鸻这才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们带了足够多的帐篷,你和艾小小住一起就行了。”
唐馨点了点头。
峡谷一侧有一条羊肠小径通向峭壁上,这是他们在停靠之后检查港湾就发现的。
一行人通过那条小道向上走去,方鸻的皮手套中握着指南针,试图确定位置。
他放出去了几只发条妖精,但在这样大雾弥漫的环境下,起到的作用不大,只能凭感觉确定之前战斗发生时候,七海旅人号所在的大概方向。
过了一会,雾气中两道银光飞了回来,方鸻收回发条妖精,往北往西他找到了两条路,但感觉之前七海旅人号应该是在北边发生的战斗,他将自己的意见询问了其他人。
其他人也皆表示同意。
北边那条道路越发崎岖起来,像是自然的伟力生生从峭壁之上斧凿而出,宽不过只容二人并行,在云雾萦绕的峡谷之间穿行。
从空海上看,这片雾气弥漫的峡湾一片死寂,了无生机。但到了峡谷下面,却发现这里其实还是有一些植被。
主要是蕈类,峭壁之上生长着一片片发光的孢子,还有一种羊齿类植物,像是吸收了足够多的风元素,张开的羽状叶之中,红色的绒须居然漂浮在空中,散发着荧光。
方鸻也观察到了这里的下层生态,一种白色的蠕虫在岩层土壤之间进出,以发光的苔藓地衣为食。
但它们进食过多之后,自身也会因为以太积累而发光,从而成为这大雾弥漫的世界之中掠食者醒目的目标。
那上一层的掠食者多是蜥蜴这类的小生物,还有生活在雾海之中的鱼类。
方鸻就看到一只漂浮在雾气中,如气球一样长满了棘鳍的鱼类,以吞食这些蠕虫为生。
有了低级的鱼群,也一定有掠食鱼类,有大型鱼类存在,箭尾鵟在这里筑巢也可以理解。
不过这也意味着危险,方鸻一边将自己看到的东西拍下来,一边暗自提高了警惕。
几人都有些沉默,峡谷之间只剩下沙沙的脚步声。空海饱含水分的雾气让峭壁又湿又滑,每个人都得分出几分注意力以防自己或同伴滑倒。
箱子大约是装酷,洛羽天生不爱多言,唐馨在生人面前也不喜欢多开口,一路上只有艾小小在问这问那。
不过这小姑娘大约是受了之前那一幕的教训,声音小小的,像是窃窃私语。
“艾德表哥,我升级了。”
“弓箭手怎么加点啊。”
“不用加点。”
“啊?那这个游戏怎么玩啊?”
“这不是游戏。”
“射手一般来说有近战与远程两个大方向,远程向着游侠、狩龙射手发展,近战则是林卫或者战舞者。”
“好复杂。”
“其实我也升级了,”唐馨轻轻说道。不过她当然不需要方鸻建议路线,因为方鸻的缘故,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只多不少。
“那箭尾鵟的经验比一般的二十七级生物高不少。”洛羽这时也道。
“那可能是精英个体,”方鸻答道,,“一般的箭尾鵟成体长不到那么大。”
“你是说它可能有些特殊经历?”
方鸻点了点头,这正是他和巴金斯在意的原因。
如果箭尾鵟认得出火器,那它应该见过人类。
但人类出现在这里的几率太低了,他得搞清楚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原因。
如果附近有人类出没的话,箭尾鵟的巢**应该找得到线索。
方鸻对空海生物很熟,箭尾鵟这种鸟类喜欢在峭壁之上筑巢,尤其喜欢利用旧有的洞穴——事实上他们沿北走了没多久,就找到了那个洞穴。
那个洞穴位于峡谷的另一头,若隐若现于雾气之后,方鸻看到箭尾鵟留在岩石上的抓痕,就意识到他们找对了地方。
他目测了一下距离,然后举起左手,发射爪钩,飞度了过去——他右手虽已恢复,但要如常使用至少还得好几个月。
方鸻拿出一个滑轮组钉入洞顶,再穿过一组绳索,装在飞爪上重新飞射回去,做了一个临时的缆索。
他将缆索一端卷入手套里的微型卷扬机内,一一将下面的艾小小,唐馨与洛羽,箱子拉了上来。
箭尾鵟用作巢穴的洞窟又深又长,虽然这种猛禽在交配期之外几乎都是离群索居,但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狭小的空间里召唤不出奥尔芬双子星,他只用一台持剑人挡在最前面。沙海一战之后,他已经窘迫到连一台能天使都拿出不来。
这也是他将洛羽等人叫上来的原因,要是战力完备,他自己一个人我有信心探索这里。
至少足以保证全身而退。
洞窟内弥漫着淡淡的异味,地上偶尔能看到动物的骨骼,从外形上看,应多是鱼类的。
他们甚至还发现了一具岩鲨残缺不全的骨骸,只可惜长角被破坏了,不过洛羽还是拿刀将之切了下来。
走到一半,方鸻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啾啾的声音,几人不由一愣。
这可不是箭尾鵟霸气十足的鹰啼声。但方鸻很快反应过来,他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
那巢穴之中的,可能是箭尾鵟的幼崽。
他加快了脚步,转过一处石壁之后,洞窟内部呈现在他面前。
那洞窟内铺了厚厚的苔衣来保温,在苔衣中央,是三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箭尾鵟,伸长了脖子,向着他们这些陌生的闯入者叽叽喳喳地鸣叫着。
方鸻看了一眼这些幼崽,不由有点可惜,“它们已经孵化了很长时间了,见过了雌鸟,我们很难养得活了。”
“啊!?”艾小小吓了一跳,“艾德表哥,你不会要杀了它们吧。”
“把它们留下就可以了,”方鸻摇了摇头,“没有雌鸟,它们也不可能长得大。”
“我们不能养它们吗?”艾小小看着这些拳头大小,缩成一团的雏鸟,顿时心软了。
“它们认生,不是雌鸟送来的食物,它们也不会吃。”方鸻摇摇头,他很熟悉这些空海生物,一半来自于社区,一半来自于书本之上。
人类研究了艾塔黎亚近一个世纪,当然不是白研究的。
艾小小沉默了片刻,显得有点难过。她想了一下回过头糯声糯气对唐馨说:“糖糖,你快想想办法,你不是最有办法了么?”
唐馨无语,心想这小丫头拿自己当百事通了,不过她看着那些雏鸟,也有点可惜。
箭尾鵟这种猛禽,就和巨鹰与双足翼龙一样,自然有人将它们训练成飞行坐骑。
而且巨鹰十七级,双足翼龙二十五级,都不是箭尾鵟的对手。箭尾鵟的幼崽在市面上很少见,自然也更有价值。
她默默思考了下,竟然还真想到了办法。“艾缇拉小姐不是德鲁伊么?”她忽然道,“或许她会有办法?”
方鸻一怔,眼中也是微微一亮,对啊,他差点都忘了这一茬。其他人不行,森林女士艾梅雅的信众不是最擅长安抚动物么?
他自己也是小财迷一个,自然清楚箭尾鵟的价值,想到就做,马上安排众人用保暖的衣物将雏鸟们包裹起来。
这些箭尾鵟的幼鸟果然认生,反抗得厉害,只是再厉害也只有拳头大小,很快就一只只给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外面叽叽喳喳。
这边的动静甚至惊动了妮妮,她从方鸻的精神世界中蹦出来,好奇地看着这几位新’客人’。
不过尼可波拉斯淡淡的龙之气息对于这些下位生物来说有奇效,她一出现,幼鸟们便齐齐噤声了。
三只雏鸟两大一小,唐馨断定小的那一只活不下来,“箭尾鵟一次生育通常会有三到四枚蛋孵化,但一般只成活两只幼鸟,这一只太虚弱了,多半不能成活,自生自灭吧。”
但艾小小坚决不认同这个看法。“不要,这一只我来养吧,我保证把它养得好好的。”
方鸻看她都快哭出来了,其实船上也不差这点地方,原本说好的禽畜饲养,结果最后连禽畜都没运上来,正好用来养这东西。
他一说,唐馨自然也不反对,艾小小这才泪花儿闪闪地抱起属于自己那只。
而那边正在检查洞穴的洛羽这才走了回来,向他们开口道:“艾德,你来看看这个。”
方鸻回头一看,才发现洛羽旁边一具骸骨的形状,竟然是人类的样子。
看起来巴金斯居然真料中了,他走了过去,发现那具人类的骸骨有些零散,几乎不能维持人形,显然是被箭尾鵟当作了食物。
只是它的一只手,白骨森森的右手,还紧握着一只生满了锈的魔导銃。
方鸻在洞窟的另一边找到了子弹命中的痕迹,只是年月已久,恐怕至少有十年以上。
接下来他们又找到了对方的魔导炉,方鸻抹去魔导炉上的斑斑锈迹,从形制上认出了这台魔导炉的来历。
他抬头对几人道:“至少是生产于四七年之前的型号,它比较流行的时候距离今天至少有二十多年历史……这台魔导炉的主人是个火枪手。”
他环顾洞窟之内,这魔导炉的主人生前应当经历了一场战斗,但他显然不是这头大鸟的对手。
那可能是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前的事情,不过箭尾鵟的寿命长达八十年,那也不算什么。
地上再无其他东西证明这骸骨的身份,但方鸻目光扫向一侧时,忽然发出轻轻的咦的声音。
他发现骸骨一侧的石壁上有一条裂缝,似乎可以通向其他地方。
难道说这台魔导炉的主人不是被箭尾鵟抓进来的,而是从这条裂缝进来的?
方鸻越想越有这个可能性,若是箭尾鵟将此人带进来,战斗不应该发生在这个地方。
此人手上有枪,应该在半空就发生一场激斗,要不是他逃出生天,要不早就应该被箭尾鵟啄死了。
方鸻想了一下,看向其他人,唐馨几人也注意到了这条裂缝。他用目光询问,要不要过去看看?
他显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说是裂缝,但其实颇为宽敞,至少容一人侧身通过,甚至也不会卡住魔导炉。有发条妖精在前面探路的话,应该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反倒是这个人为什么会从这条裂缝中出现?那裂缝后面有什么?激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只是几人穿过那条裂缝以后,才发现这段裂缝其实也没多长,不过十来米而已。
那以后洞穴又复宽敞,只是方鸻拿出照明水晶,在微弱苍白的光线下才发现这里的石窟居然有人工挖掘的痕迹。
这让他更加好奇,再向前走去,地上也出现了一些散落的工具,同样也是锈迹斑斑。
然后是一排台阶,众人拾级而上,前方不远处居然就已是洞口。
方鸻走到洞口,忽然发出一声不可思议地低喊,他’啊’的一声,快步向前走了过去。
风镜之中,传回了发条妖精看到的视野。
其他人有点意外地跟了上去,一一来到洞口外,然后每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唐馨与艾小小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一幕——
在弥漫的雾气之中,她们正看到一艘漆黑的,庞大的五桅战舰,横亘在前方的峡谷之中。
它安静地,一动不动。
战舰有些倾斜,舰艏一侧撞在了峡谷的山壁之上,几乎全毁。
漆黑的舰艉高高立起,桅杆上悬挂的船帆,犹如破布一样一片片低垂着。
仿佛一艘幽灵般的战舰。
方鸻仰着头看着这一幕,喉咙里不禁咕咚一声。
……
妙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