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蜂鸣的声音,此刻穿透了方鸻的耳鼓,他低下头去,只看到手套上的通讯水晶亮了起来。
而通讯频道中,正传来罗昊有些焦急的声音:“艾德,他们扣留住了希尔薇德小姐。”
方鸻将一只手按在通讯水晶上,微微一怔。他一边抬起头来,看着围拢过来的灰骑士们手中明晃晃的剑刃,一边低声开口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猜到我们了?”
“不,但说是和圣殿的一个预言有关,要请希尔薇德小姐配合他们调查。”
“什么,一个预言?”
方鸻一怔之后,不由下意识闭上了嘴巴,但他默然不语之中,心中却闪过一道沉沉的光芒。
他看着在自己不远处交错晃动的一张张骑士罩盔,像是抓住了一个关键的因素,心中不怒反喜,嘴角不由微微上翘了一下:“那么,等我一下。”
“什么?”
“等我回来,我这边要处理一点事情,你留住他们,记得千万别让他们带希尔薇德离开。”
“原来你也遇上麻烦了。”
罗昊苦笑着叹了一口气,但何至于他,有谢丝塔在,这些人岂能在不说服这位女仆小姐的情况下带走后者?
不过他将手中大盾重重一放,有点笨重地走到楼梯口向下一看,仍旧点了点头,只答道:“好的,明白了。”
方鸻关闭了通讯。
而灰骑士们已齐齐放平了手中的长剑,寒气森森的剑尖正环绕着他,此刻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正从对面那领头的骑士头盔面罩之下传来:
“听着,放下武器,接受风暴之主的指引,你们方有可能获得救赎——”
但方鸻看着这些人,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伸手向胸前的信息化水晶。他反而是默默取下了手套上个人通讯装置,然后编辑了一个消息,点击按下了发送。
……
“尊敬的大人。”
大厅深邃如渊,风暴之主的艾丹里安面容不清的圣像冷漠地注视着地上一个佝偻着身形的男人,紫色的布帷从大理石柱上垂下,一动也不动,只有一束苍白的光芒从穹顶之上垂下,映照在大厅的中央。
后者正佝偻着身子,几乎要把腰都折到了地上,正有些谄媚地看着面前身着黑白二色服色的高阶骑士,双手不住地互搓着:“我向风暴之主发誓,我绝不至于敢于欺骗你们,他们的营地就在森林之中,千真万确……而且我其实早已看那个女人不顺眼了。”
高阶骑士摩费恩-灰焰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焦黄色的眸子闪烁着淡淡的冷光,一言不发,似在思考着什么。而直到对方微微显出些畏惧的神色,他才举起黑漆漆的金属手套,伸出一指:“能不能向风暴之主奉献你的忠诚,并在末日降临之前获得救赎,只取决于你的信仰有多虔诚——”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沙沙的杂音,像是有许多虫子从喉咙之上爬过:“去吧,记住你所说的话,带着其他人去把那些罪民抓回来,我的骑士们正在庭院之外等你,你只有一次机会,也只能成功。”
“你会获得风暴之主的恩宠,过去的事情也一一勾销,伟大的主人还未会你治愈影人留下的伤疤,”摩费恩-灰焰将手套轻轻按在男人的肩膀上,冰冷的触感让后者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否则,那紫色的烈焰只会吞噬你的一切,将你化作深渊之中的恶魔。”
那男人脸上先是后怕,但马上不由又流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仿佛顷刻之间化作了最狂热的信徒,大声说道:“当然,我愿意为了风暴之主奉献一切。”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后退两步,好像失却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连滚带爬地走向圣殿大门口走了出去。
看着对方身形消失在黑暗之中,过了好一阵子,摩费恩-灰焰冷冰冰的金属面罩之下,焦黄的眼睛里才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奉献一切,”他冷笑了一下,“一个不错的说法。”
在那个男人离开之后不久,在大厅一排柱子后面,几个穿着银林之矛战袍的人才从那儿走了出来。
为首的那人,若是方鸻在这个地方,一定会认出对方正是两天之前自己在审判场之上见过的那个年轻人。
“看到了吧,”摩费恩-灰焰回过头对银林之矛的人说道,声音显得有些沙哑,“他们的联盟根本不值一提,那些碌碌无为的人永远只顾着自己的利益,互相算计,我早说过,要抓住这些虫子不费吹灰之力。”
“——虫子就是虫子,藏得再好也还是虫子。”
年轻人摇了摇头,也不反驳这句话:“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只是来提醒你们,那些人中还有些选召者。你们不能再向上次一样擅自处理他们,必须交给我们。”
摩费恩-灰焰回过头看了这些人一眼,点了点头。
但他沉默了片刻,又道:“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通知你们,我们已经决定要带走那个女人了。”
“那个女人?”
“鸦之女巫,就是我曾经和你们提到的那个女人,”摩费恩-灰焰一字一顿地答道:“她是灰鸦的受眷者,鸦之子嗣之一,风暴将至,而预言也将一一应验,那些将未履行的,与已经实现的,都将一一呈现在世人面前。而我们必须赶在那之前,消弭一切不稳定的因素……”
年轻人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们考虑好了?但老实说,你真要与他们动手?我不是不相信你们的那个……预言,只是,我个人建议你们最好是三思而后行。”
摩费恩-灰焰眼中闪动着不信任的光芒:“我有些惊讶于你们的犹豫,那不过是一群冒险者而已。”
年轻人摇了摇头:“但选召者可与那些任由你们宰割的难民不同。”
摩费恩-灰焰有点怀疑地看着他们:“在风暴之主看来都一样……”他停顿了下来,“不过,你们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但马上摇摇头:“那倒没有,我的意思只是……小心惹上那些真正有来头的人,选召者之中可是有很多不稳定因素。”
摩费恩-灰焰冷笑了一声,不以为然:“你太高看那些人了,预言早已注定,没有人可以违抗风暴之主的意志,鸦之子嗣必须被控制在我们手上。事实上在和你们说这些话的同时,我已经派出了骑士们,说不定你很快就可以听到消息了。”
“好吧。”既然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年轻人也只耸了耸肩。
但在走出大厅之时,他才默默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圣殿,与圣殿之上冷峻的尖顶。然后他拿出通讯水晶,向另一边发送了一个消息:“公主殿下,你欠我一个人情。”
光屏之上很快出现了一张巧笑倩然的脸来。苏菲在那边微微笑道:“知道了,这次麻烦你了,鸫。”
“你们才刚刚到第二世界,不是应当处于封闭式管理之中么,”年轻人拿着通讯水晶,问道:“就为了这点小事,来找我是不是有点过头了?难道外面那个传闻是真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鸫,”苏菲眨了一下眼睛,“你还不了解我么,我一贯是公事公办的。”
“公事?”年轻人愣愣:“包括帮忙隐瞒对方的身份么?”
“当然。”
“我可看不出来这对于我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鸫,在整合自由选召者这件事上,虽然我们与弗洛尔之裔有共同利益,但他们已经走到我们前面了,”苏菲一笑,“无论是我们银色维斯兰,还是你们银林之冠,同盟没必要跟在弗洛尔之裔身后亦步亦趋,否则长此以往,我们会一直被甩在后面的。”
“是这么个说法,”年轻人点了点头:“但这与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弗洛尔之裔已经抢占了先机,而在他们擅长的领域上与他们竞争,我们只会步步落后,”苏菲答道:“但有一些人,弗洛尔之裔永远也拉拢不了,可我们却不一定。”
“你是说他?”年轻人有点意外,“但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值得拉拢的价值的,好吧,他是有一些名气。但这样的新人,每个公会都有很多,有这样的必要么?”
“他可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公主殿下,老实说,这是你自己的看法吧?”
“我当然也有自己的私心了,鸫,”苏菲笑着说道:“他是我朋友嘛,顺手帮帮朋友的忙,我并不介意如此。但这绝不仅仅是私心而已,相信我,他身后有一些你看不到的力量。”
“看不到的力量?”
“你忘了我的身份了么,鸫?”
年轻人微微一怔,不由意外地看了苏菲一眼,答道:“你……好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菲笑着点了点头,她默默看了看自己通讯录之上的那个名字,心中却忍不住有点意思地想到——他身后的力量,恐怕比你们想象之中还要多一些呢。
她沉默下来,不又想到了南境的那一段旅行,轻轻抿了抿一下嘴。Loofah是孤狼,但有一些人却不是孤狼,对方所留下的事迹,最终会深深影响每一个人。爱读书吧
她轻轻握了一下手中的那枚徽记,心中想道,白葭姐,你所嘱咐我的事情我可是已经做到了。
“对了,”苏菲忽然抬起头来,又问道:“鸫,你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些事情。”
“嗯?”
“比如弗洛尔之裔最近的调动情况……”
“弗洛尔之裔?”年轻人苦笑了一下:“公主殿下,你还不如担心一下他现在的处境。”
“现在?”苏菲笑了起来,眯着眼睛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你不明白,一群臭鱼烂虾而已。”
……
在应急灯暗红色的光芒下,苏长风正有点一头雾水地看着个人通讯设备上突然弹出来的那个没头没尾的信息:
“我有一个假设——”
“要是他们主动找我们的麻烦呢?”
若是其他人发来这么没头没尾的信息,他大可以置之不理。
但一看到这段信息,他就不由下意识联想起了不久之前与对方的交谈。他心中当然面,那个年轻人对于他们的回答应当是有一些意见的。
那是他找来的人,也是他看好的人,他当然希望那个年轻人能看得更清楚一些,少走一些弯路。
他想了一下之后,仍很快向那边回了信:“他们是指?”
那边的回复很快,几乎是立即显现了出来:
“是指鸦爪圣殿的人。”
苏长风倒吸一口凉气,只感到一阵血压上升,恨不得立刻打开视频通讯把那臭小子当面骂一个狗血淋头。但对方似乎早已考虑到这一点,硬是没有开启权限,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只好噼里啪啦输入道:“小子,你是不是没事给我找事。我再重申一遍,鸦爪圣殿并不是我们在后面支持的,你少来试探这些,别自作聪明。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不过只是为了让你清醒一下,认识到联盟与《苏瓦声明》互不可缺——至于你要惹什么麻烦,那我们可管不着。别忘了,你惹的麻烦还少了么?”
但他输入完毕之后,屏幕之上的信息马上又一个字一个字地显现出来:
“所以,只要不是联盟?”
苏长风一阵头大。
“是联盟也无所谓,你还没听明白么?你打不倒它,你非要浪费自己的时间的话,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当然了,你还不如帮我们干一点更又意义的事情。你虽然无法打倒它,但却可以帮监督它——”
那边沉默了片刻,然后只回复了四个字:
“我明白了。”
“等下,你明白了什么?”
苏长风微微一愣。
可屏幕已经暗了下去,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这边云里雾里。
“这该死的臭小子,”过了好一半晌,苏长风才一拍巴掌,如梦方醒:“……这些年轻人怎么都是一个性子,说话云遮雾绕的,又在打什么哑谜。”
他仿佛想到了自己家的那丫头,摇了摇头,喃喃自语了一句:“总有一天要叫这小子好看。”
……
方鸻放下了通讯水晶,显得有点安静。
而骑士们罩盔之下喷出的白雾缭绕成冰,金属的甲胄正微微起伏着,黑白二色的战袍之上,一只阴沉沉的乌鸦之眼正凝视着面前的一切。为首的骑士高举着手中的长剑,头盔之下瓮声瓮气的嗓音,正在倒计时着:
“三!”
“二!”
但他忽然之间看到,面前的年轻人,正举起一只手来,打断了自己。
而方鸻抬起头来看着这些人,黑沉沉的目光静如古井之水,他胸口只微微一起一伏着,此刻张开口来,吐出一团薄薄的雾气:
“风中自有答案……”
“而人们侧耳倾听,才能听到那个声音。”
“它说,除我们自己之外,这个世界再无人可以救赎我们——”
骑士们一怔,仿佛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回过头去,看向自己的领头者。那一刻广场之上微微一静,时间仿若凝固,领头的骑士几乎是楞了一下之后,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
领头的骑士定在原地,一时仿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下一刻才从头盔之内发出一声瓮声瓮气的怒吼。他将手中的长剑由上向下一划,怒吼道:
“异端,抓住这个该死的异端!”
那怒吼之声响彻广场之上。
但在不远处,一栋建筑的二楼之上,几个人正聚精会神看着下面的一幕。其中领头之人看到这一幕时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本事不大,惹麻烦倒是一流。”
他又舔了一下冻得干裂的嘴唇,眼中却闪动着灼灼的光芒,“不过他这个逼装得还算不错,可以算得上是装逼如风,不错,合我胃口。好,毕竟那些神神叨叨的家伙,任谁也喜欢不起来——”
他吹了一声口哨,又道:“说来这小子第一次出名可与我们有些渊源,还让秦执老大他们不大不小丢了一个脸。不过我们之间的恩怨,也应该到此一笔勾销了,眼下这个任务就算是我们还他的。”
一边说,他一边回过头去,看了看屋子里的其他人,压低了声音:“各位,准备出手。鸫队说了,要是这小子撑不住,我们就得帮他脱困。不过我原本以为这小子会机灵一点,没想到也是一愣头青,再不出手,只怕他要落到这些人手上了。”
他比划了一下手势:“另外别忘了这可是那位小公主的任务,你们不想好好表现一下么,虽然她是银色维斯兰的人,不过你们完全可以想办法把她给拐到我们公会来,哈哈。”
他自以为说了一个还算得意的笑话,但却没想到完全没得到想象之中的回应。只因为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此刻目光都像是着了魔一样穿过他,看向窗户外面。
领头之人微微一愣,忍不住伸手在众人面前晃了晃,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下一刻,他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不由回过头去,向那窗户之外,那广场之上看去。
而他这一回头,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在那里,在一众黑白二色骑士的环绕之下,那个少年正立于广场的中央。
而方鸻正轻轻将手放向胸前,那厚厚的手套,只压住了那里一枚黑沉沉的水晶。
那水晶之上,绣着银色的铸纹,而一层层海蓝的光芒,正从他的指尖绽放开来。
“是你们一起上——”
“还是我上?”
一道接一道的幽蓝光影,正在少年的身后,显现出身形。
四个,八个,十二个,二十四个,骑士们一阵骚动,并在这骚动之中,他们仰起头来看着这重重的影子,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而那领头之人,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张大了嘴巴,在那一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等、等下……社区上的那些流言,竟然是真的?
……
伊斯特拉缓缓转动着剑刃,让晨光穿过浅浅浮动的灰尘,照耀在寒钢打造的剑身之上。金属的幽光犹如一面镜子,映照出一张消瘦、严肃的面孔,与褐色,锐利的目光。他默默地注视着,然后轻轻从架子上将剑抽了出来,带起一缕烟尘。
寒光闪烁的剑脊之上,篆刻着火铸的文字,在黑暗之中散发出金焰一样的色泽,‘血流如河,鸦语低萦;风暴已至,长船将临——’,然后是一个古老的姓氏与名字‘——埃德温-克莱沃’。
他收起剑,插入黑色皮革包裹的剑鞘之中,黑色的漆革之上,别着一只展翅的乌鸦的徽记。那剑挂在束带之上,下面是黑色的大衣与链甲,行走之时发出织物与金属沉沉的摩擦之声。
面包坊的主人戴上鹿皮手套,穿过大厅,黑暗之中巨鼠成群,细长的尾巴穿过由天窗投下的狭光,仿佛与此地主人的脚步声相伴,发出窸窣轻响。荒年已至,而这些生于黑暗之中的生物妖异地生得尤为肥硕,油光水滑。
伊斯特拉走到门边,取下门把之上挂着的灰色风衣,披在身上,拉上斗篷,低低的帽檐,遮住了面孔。他推开门,乌云之间的光芒一下子涌入昏暗的屋内,那些细小的生物在吱吱尖叫声之中一哄而散,面包坊的主人仰起头来,沐浴在这晨光之下。
他沉默了片刻,默默注视着那云层之间晃动的光芒,过了好一阵子,才举起右手,用食指与中指轻轻按了一下自己的眉角。
“差不多了么?”
他略微动了一下嘴唇,像是自言自语地问道。
一只巨大的渡鸦扇动着翅膀从屋檐之上落了下来,停在他的肩头,血色的眼睛之中,映出男人满是胡茬的侧脸。兜帽的边沿下,眉角之处,留有一个爪子形状的细小伤疤。
而仿佛回应他的问话一般,那伤疤一下子变得滚烫起来,即便隔着厚厚的手套,似乎也能灼得人生疼。伊斯特拉一下松开手,扬起眉头,心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个有些有意思的少年。
他淡淡笑了一下,低下头,掩上门,向前走去。像极了一位剑客,穿着厚重的大衣,一人与一剑,与身上所披着的长长的斗篷,逐渐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很少有人看到他的离开,就像是直到许多年后,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甚至已逐渐忘记了,这里曾经有过一家面包作坊,与一位沉默寡言的主人。
一个怯生生的少女,与一一个有意思的少年。
……
“你是说阿比盖尔没有回来?”
“砂夜小姐,有人看到阿比盖尔和另一边的人一起离开了,我的意思是,他可能根本就没有去那家旅店。”
砂夜脸上挂着重重疲惫的神色,掀开帐篷走了出来,来到来者面前。她当然明白对方口中‘另一边的人’是什么意思,对于这个营地来说,自己其实也只是一个外来者而已。
越来越多的人愿意站在自己这一边,但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乐见其成。双方之间分歧早已产生,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你说什么?”
“我说,阿比盖尔他没有听你的命令,去找艾德先生。”
“可他要是没有去找艾德,”砂夜问道,“那艾德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这……我们可不清楚,砂夜小姐。”两个回来报信的人也显得一头雾水。
安静的雪地之中,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儿扑腾着翅膀落了下来,让高大的松柏之上积雪扑簌簌落了一层下来。砂夜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的森林,显得有些沉默,心中总有一些不详的预感。
“他们……”她迟疑了一下问倒:“我是说另一边的人,昨天去了什么地方?”
“他们去了镇上。”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两个传信的人互相看了看,迟疑着说道:“砂夜小姐,营地里愿意相信他们的人还是很多的。毕竟在您没来之前……”
“我明白了,”砂夜打断他们,“不用再说了。”一阵重重的晕眩感袭来,让她心中的不安变成实质一般。
她咬了一下牙,脸色显得有些异常苍白,连续两天粒米未进,已让她感到有些严重地头重脚轻。“砂夜小姐,你没事吧?”两人看着她的神色,有些担忧地问道。
砂夜摇了摇头,吸了一口气,有些虚浮地向后退了一步,但脚下一软,竟失去重心向后仰去。
那一刻她仿佛感到整个世界皆在自己的面前沉陷下去,接着是一阵天旋地转,在旋转的视角之中,她看到了那两个人正露出惊慌的神色向自己跑来,他们嘴巴一张一合着,似乎在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
可她只听到一阵严重的耳鸣,盖过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声音,她只感到有人抓住了自己,在大声呼唤着自己。
可砂夜从来没感到这么无助过,自己从小到大就是天之骄子,以佼佼的成绩进入塔波利斯的青训营之中,又不费吹灰之力进入公会的上层。与小空相比,她才是那个真正的幸运儿。
要不是公会之后出了那那么多的事情,要不是这一切的一切,她也不会沦落到现在的样子。可她从来没后悔过,心中的骄傲让她绝不会轻易低头认输,但在这一刻,她才感到自己的软弱。
她咬紧了牙关,想要发出一丁点声音来,可她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连控制自己作出最微小的动作也做不到,只感到整个人不住地向下沉去。
她有些战栗地闭上了双眼,无助的泪水一下就滑落了下来,但这时一阵刺痛忽然传来,才一下子让她感到自己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砂夜一下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无意识之间咬了一下舌尖,那股仿佛带着金属锈蚀味道的腥咸,顷刻之间从口腔之中弥漫开来。
她顾不得疼痛,立刻开口道:
“离开这个地方。”
抓住她的两个人几乎是楞了一下才听清楚这句话来,面面相觑地问道:“砂夜小姐,你说什么?”
“离开……这个……地方,赶……快……”
砂夜无力地摇了摇头,泪水横流,鲜血顺着嘴角滑落,一字一顿地说道。
一阵尖利的鸣哨音响彻森林上空。
接着另一声更近的哨声在靠近营地的方向响起。
森林之中出现了穿着绿色斗篷的身影,那些猎人们从树上跳了下来,一边向着营地的方向跑来。他们用力挥动着双手,向这个方向的人们示警着,大声呼喊着:
“有敌人!”
“鸦爪圣殿的人来了!”
营地之中微微一寂,然后立时便是一片大乱,每个人都陷入了惊慌失措的境地之中。几乎每个人都清楚,今天早些时候砂夜将营地之中的护卫队派了出去,去接应一笔物资。
而在失却了这些战斗力的情况之下,营地里的老弱病幼们面对如狼似虎的敌人,面对圣殿的骑士与他们手下更加冷酷与贪婪的雇佣兵与冒险者们会是一个下场,可想而知。
‘砰’一声,黛艾尔手中的木盆一下滑落到了地上,脸色刷一下变得如雪一样苍白,她看着森林之中出现的影影憧憧的人影,看着那黑白二色的战袍,昔日的梦魇如同一下子袭上心头,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马上感到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跑,黛艾尔,跑!快带着你姐姐离开这个地方——!”黛艾尔来不及去看那个推自己的人是谁,但姐姐两个字像是一下子唤醒了她,她猛地回过神来,心中的恐惧一下子消退了,深吸了一口气,一回头迈开步子便向后跑去。
风中传来箭矢的声音,扑扑落在附近的帐篷之上,远远近近传来人临死之前的哀嚎,她心都抓紧了,生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倒在地上。
她看到保护营地的猎人迎上了鸦爪圣殿的骑士大人们,但主要是与隶属于圣殿下面的雇佣兵交上了手,而这些猎人们怎么会是专门的战士的对手,三两下之间便被砍翻在地。
那些熟悉的人,保护过她们的人。
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模糊了视野,但黛艾尔不敢停下,因为失明的姐姐还等待着自己。她看到有被箭矢射中了面门的人,捧着鲜血淋淋的脸惨叫着向自己扑来,吓得她尖叫一声向后倒去,幼小的身子倒在一片帐篷之中。
手肘与膝盖一下就渗出了血来,木刺插入了手掌之中,但她来不及叫痛,咬紧牙关擦了擦泪花儿,又重新爬起来。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人,口中不住地对对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也帮不到你……”然后才含着泪,继续向前跑去。
一个帐篷一个帐篷被她甩在身后,姐妹所在的那帐篷终于出现在了前方,可正是这个时候,黛艾尔忽然听到一声尖叫从前面的帐篷之中传来。她的心一下子便拎紧了,生生地刺痛着,那是姐姐的声音——
几个互相调笑着的汉子抓着那个柔弱的少女的头发,生生将她从帐篷里拖了出来。那个目不能视的少女怎么能违抗这些人,一边哀哭一边惨叫着,“放开我,求求你们放开我……”
黛艾尔看到这一幕时血液都凝固了,一时间怔怔地站在原地。
那些高大粗野的男人穿着脏兮兮的皮甲,他们甚至连是圣殿手下的雇佣兵都算不上,不过是跟着后者讨一口饭吃的赏金猎人罢了。
他们自称是冒险者,但真正的冒险者公会根本不承认这些人,旁人只称呼他们为鬣狗,他们也只会在战场上捡一些死人的‘吃食’。这些人几乎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们心中毫无任何怜悯之心,甚至为了一件破旧的衣物,就能对手无寸铁之人痛下杀手。
那几个高大的男人此刻正狞笑着将手中生锈的铁剑放在少女白皙的脖子上,反复比划着,仿佛是在试探从哪里一剑斩下去才能满足自己嗜血的欲望。
少女瑟瑟发抖着,而这不过只更进一步让这些人渣感到有趣而已。
只是他们忽然之间停下了手来,并有些意外地看着忽然出现的小人儿。
“嘿,又一个,”为首的男人吹了一声口哨:“看看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小‘影人’。”
其他人心领神会地哈哈大笑起来。
黛艾尔瑟瑟发抖地看着这些人,心中的恐惧几乎驱使她立刻就要晕厥过去,她一小口一小口地抽着气,只是面对落在这些人手上的自己的姐姐,却一步也挪不开步子。
男人们手上的少女忽然之间好像感到了什么,抬起头来,那双没有光泽的眼睛看向自己妹妹所在的方向,“——跑,黛艾尔,快跑!——别管我!”她像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竭尽全力喊出了这句话来。
但黛艾尔怎么可能跑,那是姐姐,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泪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她用尽全力从地上抱起一块石头来,有些摇摇晃晃地面对着这些人。
那个高大男人讥笑了一声,回过头对同伴们说道:“你们看到了,她准备攻击我们。”
赏金猎人们低笑着。
男人拔出腰间的短剑,向着黛艾尔的方向走了过来。
黛艾尔吓得几乎抽搐起来,生理上本能的恐惧,早已压过了一切。眼泪不住地涌出来,但她用力闭上眼睛,瑟瑟发抖地举起了石头。
只是此时,一只手从她身后伸了出来,轻轻按住了她冻得冰冷的小手。
黛艾尔浑身一颤,睁开通红的眼睛,怔怔地回头看去。那个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而另一只手,正安静地将一柄细剑——从自己的剑鞘之中抽出来。
他只将手穿过笼柄,举起细剑,以剑尖遥指赏金猎人们——
而那一刻,那个少年,他身上一袭漆黑的大衣,尖尖的巫师长帽,甚至是立起的遮住脸庞的领子,与其下那道平静,沉默不言的目光,与他手中的剑,几乎就是小女孩眼中全部的世界。
但‘鬣狗’们只是嗤笑一声,他们似乎早得到消息,这营地之中的像样的战力早已离开。“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那个高大的赏金猎人啐了一口,“嘿,小子,我建议你不要把那玩意儿指着我们——”
但箱子很少说废话。
他其实也不习惯说话,只一切用行动来表示。他戴着皮革手套的左手一举,那个高大的男人后半句话戛然而止,整个人立时飞起,轰然一声撞在了后面的树上。
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
赏金猎人们大吃一惊,如梦方醒,纷纷拔出刀剑。但一身风衣的少年,用并未放下的左手挨个儿指向每一个人,一一低声开口:“侦测,金属感应,力场,夺人心神——”
他手指这些人手中的刀剑,左手轻轻一抹,一众赏金猎人只感到一股巨力从手中剑刃之上传来,那一刻他们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手持刀剑不受控制地向自己一剑斩来。
箱子看着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少有地开口低声说了一句:
“凡自行其恶者,皆自食其果——”
雪亮的剑光一闪而过,那一幕看起来就像是每一个靠近少女的赏金猎人,忽然着了魔一样一动不动钉在原地,并举起双手来顺时针转过刀剑进行自戮一样。
寒气森森的剑刃抹过脆弱的颈项,一片殷红的血箭喷涌而出。但血液并未落下,而是定格在半空之中。
幸存的赏金猎人好像见了鬼一样看着这一幕,喉咙里因为过于恐惧而发出咯咯的声音,仅存的理智让他们明白不能转身逃跑,只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声向箱子扑了过来。
但迎接他们的不过是几道剑光而已,箱子在七海旅团已算得上是一线战力,杀这些七八级的垃圾在他面前不比杀一只鸡更麻烦。
直到最后一具尸体倒下,他轻轻擦了一把剑刃,然后一甩,半空之中的血液方才哗一声向后飞去,飞溅在那里的雪地之中。前后过程,不过只是几秒钟的时间而已。
黛艾尔呆呆地站在原地,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她一动不动,以至于箱子从她手上接过那块石头,然后丢到地上时,也竟然浑然不觉。
箱子看了她一眼,确认她并无什么大碍之后,才轻轻经过她,才来到那个浑身染血的少女旁边。他蹲了下去,将自己的风衣除了下来,盖在瑟瑟发抖的少女身上,然后将她扶了起来。
少女微微一颤,从那温暖的外套之上,从那双扶起自己的宽厚的手掌之上,敏锐地察觉出了对方的性别。她似乎隐约察觉出了发生了什么,低着头,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地问道:
“黛艾尔……?”
“姐、姐姐……”黛艾尔一怔,才总算反应了过来,她呜咽着抹了一把眼泪,一个劲地抽泣着说:“……姐姐,姐姐我们得救了,是……是艾丹里安-箱先、先生救了我们……呜呜呜……”
“黛艾尔,黛艾尔别哭……”
少女微微蜷着螓首,目不能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脸微微有点红地道了一句谢:“万、万分感、感谢……艾、艾丹里安-箱先生……”
箱子轻轻偏了一下头,心中有点疑惑,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这么怪的名字?
这时森林之中传来一声呼喊:“箱子,你去什么地方了!?这边好多敌人,快来救命呀!”
那正是天蓝一惊一乍的声音。
箱子这才回过头去,看向森林的另一头,他在这里杀死的这几个‘鬣狗’,在此刻的这片战场之上根本不值一提。在那个方向上,远远地数不清身着黑白二色战袍的骑士,正从森林的边缘显出身形。
而在他们之前的,还有为数更多的雇佣兵,密密麻麻的人群组成了好几个攻击锋矢,正一排排从雪地里的灌木丛之中走出来。
看到这一幕,黛艾尔忽然‘啊’了一声,才忍不住失声道:“砂夜姐姐,砂夜姐姐和其他人还在营地里!”
箱子沉默了片刻。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剑,然后又下意识将目光移向一旁,看了看悬挂在另一侧的——那黑沉沉的剑柄——那细剑的笼柄,正像是一只卷曲起来的,展翼的渡鸦。
渡鸦的眼睛,那血红的宝石,闪烁着黯淡的光泽。
正是那把,他一直也拔不出的剑。
……
阴沉的天空中飞舞着片片的雪,落在人们肩头之上,逐渐消融。
方鸻微微侧过目光,放下右手,如鸦羽一样页页张开的金属收束了,幽光流转,映着皑皑的白雪,其上所刻画的纹饰,不过是森林与星辰,与一位行猎的君王,严冬既临,猎号长吟。
在凛冽的寒风之中,构装巨兵列成一行,收回了手中的长枪,风雪漫卷,细长枪尖直指天空。广场之上一片狼藉,有倒在地上呻吟的人,与早已冷透的尸体,仅剩的鸦爪骑士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光芒,默不作声,缓缓向后退去。
方鸻也不看这些人,他抬起头来,漆黑、幽然的目光看向广场的一个方向。令那里站在窗后的领头之人倒吸一口冷气,蹬蹬后退两步。他见证了那场战斗——或不若说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外面传闻着半龙骑士的美名,但真正的工匠战士又有多少?
视频之中一场场精彩的战斗,然而终比不上这一切发生在眼前,令人震撼难平,心荡神驰。他手中握着记录讯息的水晶,一时竟微微有些颤抖着,不知该拿起,还是该放下。
方鸻将手轻轻一招,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扑簌簌震荡的声音,嗡嗡作响。在那个领头之人奇异的目光之中,只见一束束银线从四面八方飞来,汇聚到那个年轻人手上。
那像是一束灿烂烟花的回放,一个银色弯曲的螺纹。其中一只还在他们窗前停顿了片刻,飞舞了一个半圆,看着那梭状的,流线型的银色构装体上黑沉沉的水晶,一屋子人皆有若木塑。
方鸻轻轻一指,银色的光芒飞离,化为一束落入他手中。他这才握住最后一只构装妖精,挂在大衣之下,并抬头看了看面前一众骑士。灰骑士们竟不敢阻拦,左右退开,有人在压力之下失去了最后的斗志,丢下手中的武器,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走。这像是一个连锁反应的开端,其他人也有样学样。
方鸻也不追击,只看着他们消失在广场之上,才扫了扫风衣上的雪,轻轻向前走去。一直到许久之后,那个领头之人才反应过来,他直接推开门冲了出去,冲下二楼,冲出大门去,来到广场之上。
他身后跟着所有的人。
广场上只有洁白的雪,斑驳的血渍,与正在化为纤尘的尸体,点点白光,汇入阴沉沉的天空之上。领头之人有些颤抖地抓起一具残破的胸甲,用手在其上一个拳头大小洞上探了探,缺口的边缘一片焦黑,几乎已经晶化。
他再比了比自己的心口位置,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一群人立在广场之上,看着一地的尸首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们不由想到了自己公会培养的那个天才少年,比之又如何?
银林之矛虽然只是一个分会,但在第一世界也足以代表银林之冠的实力,盾杖剑三会还比不上他们。能为主会输送人才,他们也曾感到与有荣焉,北地三星之中,吴迪更一度位列其首,甚至超过了作为老牌公会的蔷薇十字军的那一位天才。
固然比不上苏菲,但银色维斯兰的小公主本来与他们本非一个世界,那朵银蔷薇与Elite采取类似的策略,他们在第一世界的新人放在第二世界一样是佼佼者。
他们还曾听说塔波利斯也有新星计划,只是塔波利斯现在已不复存在了。
但是……
“这又是什么怪物啊……?”
人们心中的感叹,只能化为一句夸张的话语。
胸甲在领头之人手中化为飞灰,才有人干巴巴地问道:“……那真是我们一样的,人……?”
“不然呢?”
“可……Loofah也没这么……离谱……”
领头之人没有说话,他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这时他手上幽暗的水晶微微一亮,冒出一点红光,一个声音从通讯频道之中传了出来,“辰,怎么样了?”
领头之人看着自己的通讯水晶,张了张口,他想说什么,但一时间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直到那边又问了一遍之后,他才平静了些许,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答道:“鸫队,我们……任务没完成……”
“圣殿的人把人带走了?”
“不……”
“辰,说清楚一些。”那边的声音,对他的反反复复,吞吞吐吐有些不满起来。
“鸫队……”领头之人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我想,可能有麻烦了……”
……
“你是谁?”
“我是梅伊。”
仅仅是简短的对话,就足以令旁人产生一种萌萌的感觉。“啊,那位骑士小姐可真可爱啊——”人们拥簇在旅店的大厅之中,围观着面前正在上演的一幕。
骑士小姐认真地仰着头,看着面前的人——黑白二色的长袍,与边缘锐锋的盔甲,以及头盔之下的、警惕与严肃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鸦爪骑士涌入了大厅之内,将里里外外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坐得远远的冒险者们这时靠近窗户向外看了看,不由变了变了脸色。
在口令声之中,街上的守卫一排排放平了长戟,刃锋映着雪光,森然凛冽。后面的雇佣兵们架起了一列列重弩,弩矢如林,其上寒芒萦绕。
“外面都是他们的人。”罗昊看着一楼大厅的情况,低声说道。
在不远处,希尔薇德正从自己的手提箱之上抬起头来,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但她神态平静如常,只用手压在皮箱上,轻轻按下蔷薇花瓣一样的卡扣,打开皮箱,并从中一一取出配件,动作轻柔地将它们组装起来,变成一具修长的魔导铳。
她装上瞄准镜,微微调试了一下,然后将枪托抵在肩头上试了试。
大厅之中,先前那个问话的灰骑士脸色变了变,感到自己好像被戏弄了一样。他退开一步,看着梅伊有些严肃地重申了一遍:“女士,圣殿怀疑你的同伴之中有影人潜伏。所以他们必须要和我们一同前往圣殿,在那里接受风暴之主的拷问,只有这样,你们才能自证清白——”
可梅伊摇摇头,认真地问道:“可你们有证据么?”
骑士一怔,怒极反笑:“在这个地方,圣殿所说的一切就是证据。因为在这里,只有我们才可以辨别谁才是影人的傀儡,预言将临,你们的质疑不过是心虚的表现。听好了,我的耐心有限,只能给你们一分钟考虑的时间。”
梅伊仍旧答道:“那么恕我不能让你们前进一步,无论是一分钟,还是十分钟也好。”
骑士看着她,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之中挤出一句话来:“……与正义相悖而行,那我看你们是自取灭亡。”
“是么,可我并不那么觉得,”骑士小姐义正辞严地反驳,“追从光明者亦须得正直坦荡,向正义而行者,也绝不会藏头露尾,”她稚声稚气地答道:“古之训诫,今亦如常,世间之理,无外如是。”
这话只听得大厅之中的人们暗暗叫了一声好。
但这句话本身却有着另一层含义,已经有一些人听出什么,目露意外之色,不由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只是那个灰骑士还没明白过来,还大声说道:“……一派胡言,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他一边说,一边有些狰狞地拔出长剑,向前一步,一味想要闯过去。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触碰到梅伊,一道湛然白光已从骑士小姐身上闪现,只听对方惨叫一声手一下弹开来,手中长剑也脱手飞出,当一声落在地上。
灰骑士后退了好几步才扶着柜台止住步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梅伊身边犹如画地为牢一般的纯白之壁——那荧荧的光辉,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其实许多人已经忍不住低声喊出了那个名字:“……圣域!”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灰骑士一时怔然,声音有些沙哑地再问了一遍。
而梅伊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交错的玫瑰纹徽,并将手按在那个地方,才抬起头来,轻声答道:“我就是我,我是梅伊,光的追从者,恪守誓言之人,我是欧力的骑士。”
后排站起来的冒险者们有些面面相觑。
若之前还只是怀疑,但此刻已经完全确定了这一点;他们就算再孤陋寡闻,但至少也应听过这段大名鼎鼎的誓约词,与那个同样大名鼎鼎的职业:
古训骑士——
靠在柜台上的灰骑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意识到遇上了一个圣骑士,他再顾不得什么,只大喊一声:“动手,抓住他们!”
在他身后黑白二色的骑士此刻纷纷涌上前来,向梅伊围了过去,而周围的冒险者心中再怎么认同,再怎么认为这位骑士小姐可爱,但也不可能与鸦爪圣殿作对,只纷纷后退开。
不过梅伊面对一众敌人,面无惧意,反而向前一步,手中长剑第一次出鞘。她自己并无一把趁手的佩剑,手中乃是大猫人交由她保管的剑,圣剑可大可小,此刻在她手上刚刚合适——而那雪光闪烁的剑刃,此刻犹映着一片明焰,直指众人之心。
她只认认真真地开口道:“我以剑立誓,剑亦应我誓言。”
骑士小姐的话铿锵有力,剑上升起一轮骄阳,那茫茫白光刺得众人眼泪横流。
她手持圣剑,将剑向前一斩,斜斜劈入骑士之间。只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冲上来的鸦爪骑士连带桌子椅子一起齐刷刷倒下去一片,而冲在最前面的人甚至横飞起来,‘哗’一声带着玻璃碎片从窗外跌了出去——
“我靠!”众人看到这一幕脸都差点没吓歪了,这是什么威能?
“等等——”忽然终于有人认出了什么。
有人喊了出来:“她是梅伊!!”
这句话还没在人群之中引起什么涟漪。
但下一句话,就像是一道惊雷一样落在众人之间。
“她是梅伊,是蕾雅-塞纳尔小姐的学生!”
“我靠!”人们终于忍不住在心中大叫一声。
神圣九月。
圣言骑士团大团长。
旅店大厅之内一动,外面的骑士自然也行动起来,只不过梅伊像是定海神针一样守在楼梯入口之处,鸦爪骑士们很快发现自己无论投入多少兵力,都休想在这位骑士小姐面前前进一步。
她简直像是一面坚壁,正如同她的老师一样,那位守护者,考林—伊休里安第一盾骑,对方所站立的地方,便是不可摧毁的壁垒。
不过梅伊还要更进一步,她的职业本非守护骑士,可攻可守,要不是趁手的长戟不在手上,只怕已经把里面的骑士阵型捅了一个对穿。
这位骑士小姐的实力放在七海旅团之中也是数一数二,连方鸻也未必敢说稳胜,更不用说这些不过十七八级的鸦爪骑士,不过土鸡瓦狗一般。
她简直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任由骑士们一波波冲击,就是纹丝不动。
但梅伊心中没有丝毫懈怠,甚至十分清醒,她牢牢地守在原地,完全没有要杀出去的意思。
外面鸦爪圣殿的骑士里三层外三层将旅店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她实力再强,在开阔的地方,面对一支军队的围攻也不可能支撑太久。
只有借助这个楼梯口,她才能守得住这些骑士的进攻。
不过梅伊等得急,外面鸦爪骑士的指挥者却等不及,对方看到打得一团乱的大厅轻轻摇了摇头。他回过头去,向左右两边指了指,守在两边的骑士立刻心领神会,分三路,向旅店左右两侧以及后门围了过去。
这座旅店与其他所有类似的建筑一样,有前门也有后门,后门一般通向厨房或者是储物间,平时紧锁着,只有运货时才会用上。
不过鸦爪骑士们可不管锁不锁门,只用蛮力将门撞开,然后从那里一拥而入。
只是才刚刚穿过储物间,来到走廊之上,他们便看到已经有人等在这里,那是一个从外表看起来有些纤纤弱质的女仆小姐。
谢丝塔抬起头来,用浅紫色的眸子看了看围住自己的每一个人,她双手交叠,一左一右,巨大的臂铠上金属散热页一叶叶展开,并从中排出一道长长的气流来。
走廊之内,一时间烟雾萦绕——
而同一时间,攻向旅店左侧的骑士们率先找来了长梯。
第一个爬上去的骑士‘哗啦’一声砸开玻璃窗,他拉开窗户,正准备跳进去。但下一刻却意外地看到,窗户后面的台子上,一个小小的、有些可爱的妖精小姐,正摇晃着火焰状的尾巴,对自己龇牙咧嘴。
还没等他想得明白妖精怎么会有尾巴,只看到那个小家伙已经向自己露出小小的尖牙,发出一声奶声奶气的嚎叫声:
“嗷嗷嗷——!”
骑士微微一怔,一团火星扑面而来,那火星化作了金色的明焰,充满了他整个视野之中。
火焰从窗户之上喷涌而出,一下就将他上半身彻底吞噬,骑士惨叫一声,顿时从半空之中摔了下来。
后面的人吓了一跳,不明就里,只以为自己的同伴遭了暗算。
下一个骑士连忙从下面接过一面大盾,然后举着盾爬了上去。
但他来到窗口之上,却看到那只小小的妖精头也不回地跳下窗台,一路逃到不远处一位美丽的女士身上,三下五除二爬上后者的肩头,躲在对方波浪状的长发下面,只露出半个脑袋看着他。
爱丽莎对这位骑士笑了笑,比划了一下手上天青色的卷轴。骑士看到那个风系的卷轴大吃一惊,连忙后退,但已经来不及。
夜莺小姐手中的卷轴顷刻之间燃起,一道电芒已从她指尖脱手飞出。
闪电击中骑士手中盾牌,再透过他的金属护手传递到他身上,高压的电流甚至击穿了空气,闪耀出明亮的电芒与火花。
那骑士一声不吭直接从梯子上弹飞了出去,远远落了下来。
而另一侧,灰骑士的进攻同样受阻。
挡在那边的是罗昊与艾小小,两个人一个用大盾挡住窗口,另一个则负责抽冷子射击。
两人合作无间,这边进攻的灰骑士只叫苦不迭,这胖子一手大盾就遮住了大半个窗户,而那个拿手弩的小丫头弩矢射击的角度刁钻得令人发指。
更让他们差一点破口大骂的是,那弩矢上竟然还带毒——一般来说,有点职业尊严的游侠都不会干这么没品的事情,那是夜莺的工作。
游侠们自信于自己的箭术,何况以他们的用毒等级与相关知识,那点毒素相对于他们的箭矢的杀伤力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但艾小小可不管这个,她就像所有一心一意斤斤计较着怎么才能更占便宜的小女生一样,又受了大猫人的不拘一格的教导,总之是怎么有利怎么来。
毒箭这个东西怎么看怎么划算,不就是用毒等级吗,先学个七八级好了,至于游侠经验与夜莺经验,艾小小的小脑瓜之中还没考虑过这么复杂的东西。
于是在一个胖子与一个小丫头的阻击之下,这边的进攻立马化解于无形。
眼看着双方久持不下,鸦爪骑士的指挥者终于有些不耐烦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一群再普通不过的冒险者而已,居然这么麻烦——这是一座旅店,又不是一座堡垒。
他回头看了看街上密密麻麻的骑士与雇佣兵,后退一步,来到人群之中,低声下达了一个命令。
只片刻,后面的雇佣兵弩手们便行动起来,将十字弓上的弩矢换了下去,然后换上了一种镶嵌着水晶的弩矢。
他们举起十字弓来,那水晶便微微一亮,让弩矢之上燃起火来。
一排排火箭对准了旅店,旅店之中的冒险者们看到这一幕不由破口大骂起来,对方要把这旅店付之一炬。对方这不仅仅是要抓人,还是要让他们一起陪葬。
冒险者虽然不愿惹麻烦,但也不是好惹的,立时骚动起来——
“他们要放火!”
罗昊往下一看,顿时大喊起来。
爱丽莎一皱眉头,回头说道:“这里不能久待了,我们得突围出去,想办法去洛羽父母他们那边,那边比这里更安全——”
“可我们怎么过去?”
两人互视一眼,一时间都不由有点无语。
“从后面离开。”
希尔薇德扣动扳机,砰一枪打翻一个试图穿过梅伊,冲上楼梯的鸦爪骑士。
她收起魔导铳,回过头来,对众人说道:“谢丝塔那边的情况要好一些,他们派到后面的人不多。”
“但得有人去牵制他们,”罗昊答道:“否则要是我们一撤离,他们就会围上来的。”
“我去牵制他们,”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姬塔忽然说道:“如果……如果能想办法把我送到那个地方去,我就能从那里制造一场骚乱。”
博物学者小姐捧着自己的魔导书,指了指窗外不远处的一栋建筑。
但那栋建筑离这个地方并不近,与旅店所在的位置至少隔了一条街。
“怎么过去?”
这显然才是问题所在。
众人不由沉默下来,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帕帕拉尔人身上。
正在调试魔导弩的帕克当即感到一阵寒意,他有点不妙地看着众人,问道:“等下,你们看我干什么。”
“帕克,你送我过去。”
姬塔小声说道。
“那可不行,我今天有点……呃……”
“帕克先生,你在桑夏克的时候——”
梅伊细声细气的声音,从楼梯下面传来。
帕克听到这个这句话差点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头发都炸了起来,马上举手投降:“好吧好吧,但我只能试试而已。”
众人不由有点奇怪地看着他,好像之前前一天,骑士小姐单独把他找出去长谈了一夜之后,这位帕帕拉尔人的行径就变得有些可疑起来。
“帕克,”罗昊忍不住有点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是和梅伊小姐……”
“绝对不是,”帕克大声说道:“和你们想的没关系,我只是……只是……算了,”他神色慌张地转移话题道:“总而言之,姬塔,快,我们走屋顶过去。”
“屋顶?”
“爪钩,我们用爪钩过去,你没问题吧?”
姬塔抱着魔导书,有点犹豫地点了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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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上空正浮现出一片黑色阴影,缓缓向前游弋。
随它前进,森林中悬浮的原晶体逐渐脱离了大地的引力,轰鸣着升上天空。
方鸻急匆匆跑到前鞍桥左侧的平台上,抬头望去,一片浮空的原晶正从他头顶上飞过。而这样的场景此刻在这片森林中比比皆是,不远处甚至悬浮着一座小山大小的水晶,下面一层浮土正在剥落脱离,沙沙坠下。
这是地属性以太魔力富集引起的共鸣效应,再往上看去便是共鸣的源头——半空那缓缓向前的巨大侧孔总目生物——岩鲨。
它外形很像是地球上的牛鲨,宽阔粗大的躯干,纺锤状流线型的身体,但犹如一片乌云,体形不知大了多少倍。头颅上生有一支刀刃般的长角,至少占据了其体形四分之一的长度,长角之后,则是从腹部至背脊覆盖着一层嶙峋的硬质层。
而硬质层非是骨板与疣状物,而是真正的岩石,岩鲨的长角充满了充沛的地属性以太,它会吸引相同的结晶物在富集在其周围,从它幼生时期便一起共生,并最终形成一身坚实的铠甲。
而这也是岩鲨学名的由来——
岩鲨显然还没发现下面森林中渺小的生物,正悠然地向前游弋,它偶尔虽然也袭击村落与营地,但人类本身并不在它常见的食谱之上。
而这时候方鸻也看到了森林中的‘同行者’们。一共有三队冒险者,其中一队和他们一样有中型驮兽,不过他们没有洛羽这样有优秀的木工,那驮兽背上只有鞍具,没有平台与驮屋。
那驮兽应当是艾奎因灰树懒,奇丑无比,但性格温和。这种生物栖息在更加温暖的巨树丘陵,显然没见过岩鲨这样的生物,有些不安,任由驭兽人怎么驱赶也踌躇不前。无奈之下,那队人只好跳下驮兽,步行靠近这个方向。
这边灰岭负丘兽也同样遇上这个问题。
但好在还有艾缇拉,精灵少女跳到巨兽的脖子上,埋下身子抱着这头温顺的巨兽,低言安抚,用德鲁伊的能力才让它平静下来。
这样一来,至少方鸻等人不用下地步行了——
那些冒险者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个方向。德鲁伊是少数需要真正信仰才能选择的职业,女神艾梅雅一直没有同意将自己的神力开放给选召者们,因此选召者之中一直罕见艾梅雅的信徒。
当然,无信者灰鸦德鲁伊除外——方鸻看着艾缇拉,下意识就记起了自己在精灵遗迹中遇到过的那个银之翳的德鲁伊。后者无疑就是个灰鸦,监督者,他又进而想起了对方的那个夜鹰选召者。
若有机会的话,他是一定要报当日的一箭之仇的,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了艾尔莎。
这时候帕克也从远处跑了回来,追上灰岭负丘兽的步子,一个箭步动作灵活地跳上绳网,从外面抓着绳网往平台上爬。已经上了平台的洛羽与天蓝一人一只手拽住他短短胖胖的胳膊,将帕帕拉尔人弩手拉了上来。
帕克一爬上平台,便像个大肉包子一样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只用滴溜溜的黑眼珠子看着其他人。“我和他们商量好了,待会按贡献值来分配战利品,那些商人已经答应收购这头大家伙了。不过我们没有魔导士和博物学者,先得等他们设置好场地,诱使岩鲨降低高度。”
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贡献值系统是近十年来形成的一套行之有效的分配手段,也算是选召者为这个世界带来的诸多改变之一。它一开始不过是个口头约定成俗的规则,后来商业之神,契约精神的保护人,罗曼女神意识到这是一个提升自己影响力的机会,便插手其中,以神之契约的形式为之确立了一套四海皆准的准则。
简单来说,契约方彼此以女神之名盟誓之后,这次分配便受到来自于冥冥之中的强大存在的关注,若有违反者,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方鸻抬头看了看其他的冒险团。
几个冒险团人数都不多,多的在二三十人,少的不比他们这队人多多少。不过他们这队人确实也算是几个冒险队中人数最少的一个,更不用说其中还有三个训练生与大量的生活职业者,堪称酱油冒险团的典范。
诱使岩鲨降低高度并不困难。因为在云海之中生活,它们的视力极差,甚至可以说是半个瞎子。但岩鲨鼻尖有高敏器官,可以通过独角发出一道共鸣波,以以太回波的方式来感知前方障碍、搜寻食物并避开危险,其原理有点类似于蝙蝠,但要高效得多。
诱饵的原理是利用岩鲨最喜欢的一类食物——一种特殊的共鸣水晶。魔导士与博物学者都可以制作这种水晶,并利用这种水晶诱使它们到地面上来觅食。
方鸻很快就看到那些冒险者完成了准备工作。
不过微微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他在那些人当中竟然看到了两个熟人——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个纤纤弱质、提着箱子的少女正是之前不告而别的希尔薇德,少女身边同样立着她的那个女仆。
只不过她们和那些冒险者似乎也不是一路人,两位远远地站着,看着这一幕。她似乎也看到了方鸻这个方向,不过这个距离上,大概一时间还没认出方鸻等人来。
方鸻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对方的妖精构装还在他手上呢,他虽然明知道这有点妄想,而且不大道德——但还是忍不住希望对方干脆忘了这件事。
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惜事与愿违,正当他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看到希尔薇德有些惊讶地向这边看了看。天蓝还惊喜地叫道:“那好像是希尔薇德姐姐她们吧?”
方鸻一头黑线。
不过他马上就没工夫去思考这些问题了。
因为那边的冒险者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将诱饵安置成功。半空中的岩鲨察觉到了地面上的异常,共鸣水晶对它们来说简直是无法抑制的诱惑,虽然微微有些疑惑,但最终对于美食的渴求还是占据了上风,一摆尾巴,开始转向向森林中游来。
它缓缓降低高度,纺锤形的躯体已经清晰可见,一前一后两对鱼鳍摆动着,像是羽翼一样。它有一张有点狰狞的弯月状大嘴,嘴角冷酷地向后微微弯曲。
正是这时候,五六道青光从远处冒险者的队伍之中射出,划过一道道漂亮的弧线,像是礼花一样在岩鲨头顶上炸开。方鸻看到这一幕,微微有些惊讶——这些人的准备还挺周全。
“那是什么?”天蓝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时候瑞德从自己驮屋中走了出来,狮人先前回屋里去取自己的武器——一把巨大的双头剑战具,此刻正拿在他手上。他听到天蓝的问题,看了看半空,耀眼的青光映在他银色的眸子里,然后才开口回答道:
“风晶体。”
方鸻也正巧解释道:“那是魔导士制造的一种晶体魔导术,炸开之后可以扰乱一个区域的气流流动,制造乱流区。这个晶体魔导术在空战中用处极大,一些小型的浮空战舰都无法无视乱流区。”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话一般——
青光炸开之后,岩鲨立刻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试图重回半空之上,但已经来不及了。交错的乱流剥夺了它对于气流的掌控能力,反而是越飞越低,腹部几乎都已经擦过一片水杉高大的林冠层。
它像是一艘坠向地面的飞空艇,一片树木折断的巨响远远传来。
而这时候,战斗才正式展开。
首先出手的自然是远程选召者们——游侠,弩手与铳士,开弓搭箭,或者子弹上膛,一片吱吱呀呀的声音。“放——!”冒险团中似乎有射手队长一类的配置,还有人统一指挥,一轮齐射,箭矢如一道黑墙飞上半空,正面撞上岩鲨的躯干。
但天蓝一声好还没叫出来,就看到大部分箭矢已经被后者身上的坚实的岩石外壳弹开。
方鸻打开战斗视窗,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片灰色的数字,虽然密密麻麻,但最高也就十来点。岩鲨的岩石外壳很厚,按护甲值来算怕不止是几万点而已。
更别提护甲值在艾塔黎亚算是高效生命,本身还有硬度免伤值,这么打下去不知要打到猴年马月。
而指望这种力度的弓箭,能穿透护甲值直接对岩鲨本体造成震荡伤害,显然也是大不可能的——岩鲨虽然只是不到二十级的生物,但怪物的身体强度一般都远超人类,单从韧性上来说,等同于三十级以上的近战选召者也不是不可能。
射手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他们的第一轮射击本来也只是试探而已,第二轮攻击中就齐齐换上了‘爆破射击’技能。爆破射击使用的是一种特殊的不稳定晶体箭簇与子弹,其击中目标之后会发生爆炸,产生二次伤害,在这个等级来说是对付高甲单位的不二选择。
但不稳定晶体一旦注入魔力就会变得极端敏感,极易爆炸。因此射手们在使用这一技能的时候,需要用到一个特殊的魔导插件‘延迟注入装置’来设置魔力的注入时间。
这是一个典型的高技术工作。
需要射手对于距离与投射物飞行时间,甚至是目标的规避方式有精确的判断,否则延迟引信设置过早或者过晚,都会导致射击失败。过早水晶提前起炸,降低伤害甚至无法命中,过晚则导致水晶损坏,无法启动。
虽然爆破射击本身只是一个五级技能,只需要选召者在射手领域投入十六万经验之后就可以学习。但由于这一技能的特殊性,所以除专业选召者之外,真正掌握这一门技艺的人,一般都要等到二十级左右。
也因为这个缘故,社区中才将爆破射击称之为射手的入门技能——
掌握了它,也就进入了射手的门槛。
方鸻过去倒是常常看卡佩小姐用爆破射击,不过这门技巧在后者手上没有任何花巧可言,看起来好像就与普通射击无异,所以他自己也没觉得这门技巧有什么困难的地方。
但今天,这一轮射击就让他大开了眼界。
第一轮爆破弩矢很快被投射了出去——
一片耀眼的烟花在岩鲨的左右两侧炸开,由于岩鲨并没有事先预料到这次攻击,只是保持着匀速向前,攻击这样的目标对于专业的射手们来说基本等同于攻击静止目标。
但就是这个静止目标,其命中率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首先起爆率就不足三层,而这三层起爆中,几乎也全是近失弹。固然近失弹也有伤害,但其伤害是根据距离来测算的,方鸻看到那一片片还不到三位数的伤害,一时不由无语。
要知道,爆破射击全中产生的护甲值伤害,在这个等级至少也应当五六百。
而所有人当中,只有帕克打出了一个127的伤害。后者甚至高兴得手舞足蹈,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们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我的伤害最高——帕帕拉尔人弩手大师,桑夏克的夜莺之王!”
连天蓝都称赞了一声,只不过她的夸奖并没让帕帕拉尔人先生感到很高兴。因为她说的是:“哇,太走运了!”
“什么叫走运,”帕克气得跳脚,挥舞着小短手道:“是技术,是技术,你懂吗?”
“快点快点,”天蓝打断他道:“快看那边,那大家伙转身了,别让它来我们这边!快快快,再射它!”
帕克无语,只能用短短胖胖的手在魔导炉上调节了一番。延时装置微微一亮之后,他才举起重弩,瞄准了半空中的岩鲨。
而这时其他人差不多也准备好了第二轮射击。
但正是此刻,方鸻却走过来压下了他的重弩——毕竟不稳定晶体的弩矢还是很昂贵的。他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干脆开口说道:“三点三。”
所有人都是一愣,帕帕拉尔人更是瞪大了黑豆子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艾德哥哥,你说什么?”天蓝问道。
“三点三档,那保准撞上去了!”帕克大声说道,并板着指头计算道:“不行不行,帕帕拉尔人的弩矢都是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用至少一、二、三——三顿饭的饭钱才能换一支爆破弩矢!”
而且他作为一个专业的帕帕拉尔人弩手大师,怎么能去听一个炼金术士指手画脚呢?这件事要是传出去,那他在桑夏克的名声就全毁了——如果有的话。
这时艾缇拉刚好从巨兽头上跳了下来,她看向远处,远处其他人已经射出了第二轮爆破箭矢。
但这一次更惨。
岩鲨已经提前预估到了危险,身形微微一侧,顿时让射手们的攻击全部落空。昂贵的爆破弩矢像是被射上半空的烟花一样,虽然火光绚丽无比,但实际效果基本等于零。
帕克看到这一幕,不由张大了嘴巴。
“要不、要不听艾德哥哥的试试?”天蓝也有点犹豫:“万一艾德哥哥的运气比较好呢?”
这话听得方鸻一头冷汗,什么叫运气比较好?
帕帕拉尔人仔细思考了一下,大义凛然地回答道:“好吧,但要、要是没射中的话,那可不是帕帕拉尔人弩手大师的过错。你们记好了,和帕帕拉尔人绝对没有关系的!”
郑重声明之后,他才举起了手中的重弩,然后反手回去咔咔调节了一下魔导器上的插件。但还没等停下来,方鸻便伸手再帮他移了半格。
之前是三点三,现在可就未必了。
“快,”方鸻收回手对他说道:“就是现在。”
帕克将信将疑地瞄准了那头岩鲨,然后扣动扳机——
……
脚步显得轻而缓慢,穿过由光影所分割的不同的窗户之间,洛羽偶尔停下来,手持法杖,立于窗侧听着由外面传来的长长号令声。那严厉而绷直了的语气,在寒冷的天候下,声嘶力竭,显得几乎有些变了调子。
“举弓——!”
指挥官举起右手来,长长的鸦羽披风也由银灰色的肩甲上轻轻滑落下去。他将手举得笔直,指向旅店的方向,头盔之下阴沉的目光,犹如两把利剑。身后骑士们正齐声高颂:“赞美艾丹里安,赞美风暴之主!”
雇佣兵们在后面也跟着不情愿地喊了两句,然而他们其实并不在乎这个严寒的冬天,他们也不在乎一切,只在乎落入口袋之中那沾血的钱。
手中的弩齐刷刷举了起来,拉开绞盘,发出一声整齐划一的响动,佣兵们口中喷薄而出的白气,正萦绕升腾而起,形成一道白雾。在那后面,是一排排寒芒闪动的弩矢,其上镶嵌着一枚水晶,流淌着焰色的光芒。
大厅之中冒险者看到这一幕纷纷起身,齐齐后退了一步。鸦爪骑士们围成一列,他们正在有序后退,并扶起倒在地上的同伴。而梅伊一手仗剑,默默看着这些人,也不阻拦,她还不至于要去攻击这些失去了抵抗能力之人。
“你们等着吧,你们逃不掉……”那个扶着吧台一步步后退的骑士长,一边咳嗽着,一边抬起头阴恻恻地看着这个方向说道:“……别忘了,复活祭坛那里也有我们的人。”
但梅伊只是看着对方,不为所动,那干净而清澈的眼神之中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迷惑。
她就好像是从来没有相信过,也甚至连考都没有考虑过这样一个可能性——邪恶会胜利,而正义竟会失败。
她只站立于这个地方,坚持自己所坚持的,相信自己所相信着的一切,心中的信念从未动摇。
以至于连冒险者们都为骑士小姐这坚定的模样而心折,他们有的人看着这个方向,忍不住高喊了一声:“梅伊小姐,冲出去啊,他们要放火了,我们和你一起杀出去!”有人闻言也回过头来,并拔出了武器,跃跃欲试的样子。
但梅伊恍若未闻一样,看了那个方向一眼。然后她又低下头去,用小手轻轻按住自己胸口的通讯水晶,而那里黑沉沉的水晶微微一亮。骑士小姐仔细倾听了片刻,才旁若无人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众人不由微微一怔。
“放箭——!”
旅店之外,指挥官振力将手向下一划,并长长地喊出了那声号令,尖厉的语气,像极了一声乌鸦的啸叫。那一刻仿若疾风掠过劲草,空气中也发出呜咽之音——雇佣兵们几乎是本能反应地,将头靠着十字弓的托,并半眯着眼睛,扣动了扳机。
黑色的箭影,忽一下升上半空,扑向了旅店——
但幽暗的走廊之中,少年正目光安然地目睹着这一切,举起手中的法杖,轻轻向地面一击——以那一击为中心,无形的涟漪跨越了空间——长街之上,一道六边形光墙顷刻生成。
光墙一闪过后,旋即从半空垂下一道厚厚的风幕,狂暴的气流正向四面八方扩张开去,甚至吹得前排的骑士们立足不稳,又何论后面的弩矢?水晶纷纷在气浪之上炸裂开来,并化为一团团耀眼的火花,又为变幻无序的气流吹得星烬四散。
旅店之中,每一个人都好像中了一个名为时间的魔法,一刻间奇特地安静下来,皆看着面前这夸张的一幕,那片片如蝴蝶飞舞的火雨,正纷洒而下。“风、风墙?”有人张口问道。
“有元素使在这附近……?”
那恰到好处的风墙,显然给每一个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正确的时间用正确的法术,听来简单,但并不容易。以至于雇佣兵们也一时间也纷纷回过头去,有点疑神疑鬼地看向左右街上的建筑之中。
“对方在什么地方……?”
“是洛羽!”
二楼,艾小小正发出快乐的声音。
爱丽莎看了看下面士气动摇的敌人的弩手,忽然之间目光微微一闪,像是察觉了一机会。她侧过头去,轻言对肩头上的方妮妮说道:“小家伙,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看好了这个窗台,不要让任何人上来,好么?”
妮妮仰着头,瞪着圆溜溜的金色眼睛看着她,轻轻眨巴了一下,然后才像是领会了意思一样,赶忙用力点了点头:“唔,嗯嗯。”
又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一样,小丫头一下从爱丽莎肩头上蹦了下去,在半空之中一团火焰从她心口绽放,然后又化为一双展开的火焰羽翼,火羽顷刻之间交叠形成茧状。而下一刻,火茧片片纷然四散,一个窈窕少女便从中诞生而出。
她蜷曲着身子,火焰从火茧之上倒垂下来,化为片缕状的衣物,包裹住她。
妮妮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火焰状的长发在雪白的背后轻轻摆动着,而那金色瞳孔之中好奇与天真的眼神才仍旧与原本一模一样。“唔唔。”她指了指自己,摇晃着小尾巴,有点可爱地挺了挺小胸脯。
虽然仍旧幼小,但身材与曲线已经有了几分尼可波拉斯的样子。
那边罗昊才回头多看了一眼,就被艾小小叉起两根手指往眼睛一戳,“哎哟——!”他措不及防,顿时中招,惨叫一声。“妮妮还是孩子啊,”艾小小震声:“快回头,快回头!”
罗昊捂着眼睛仰天眼泪横流,委屈地大喊一声:“我靠,我只是下意识回头而已,你用不用下手这么狠。”
艾小小一看也慌了神,连忙道:“啊哟,对不起对不起嘛,我也只是一时情急而已……罗昊啊,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
“啊对不起!胖子胖子!”
“又干嘛!”
“有、有人上来了!”艾小小吓到大叫。
“我靠,”罗昊一阵无语,“快告诉我他在那边儿!?”
“在左边……不对不对,在右边。”
“你到底能不能说清楚?”
但一声枪响,那个爬上来的骑士胸甲上忽然绽开一团火花,仰面便从窗口外倒了下去。
艾小小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一幕。
希尔薇德收起枪,退下徐徐冒着烟的弹壳,让它叮当一声滚落在地板上。她这才回过头去,浅蓝色的眼睛看向一侧的爱丽莎,而夜莺小姐正将双刀插在背后魔导炉之上,开口道:“只让姬塔与帕克两个人去牵制那些人不太安全,我说不定可以配合洛羽吸引一下那些弩手的注意力。”
“没问题么?”希尔薇德轻声问道。
爱丽莎看向外面,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眯着,像是一只狩猎的猫:“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团长不经常说,这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么?”
希尔薇德闻言一怔,旋即一笑。
爱丽莎已从窗口一跃而出,下面的鸦爪骑士发现这一幕纷纷发出呼喊,几支弩矢射向这个方向,但还没够到她的身体,后者便已化作了一团阴影烟尘,弩矢从烟尘之中穿过,宛若射中幻影。
烟尘在半空一个转折,落向地面,骑士们围了过来,但他们还未站稳,烟尘一下又四散开来,仿佛融入他们每一个人身后的影子之中。骑士们慌忙转身,但影子已像是流水一样在他们脚下传递开来。
“是高阶影舞者,快散开!”
有人大喊一声,每个人都试图找到那道影子的位置——可无济于事,骑士们一片片后退,但仍旧追不上爱丽莎的速度。
旅店之内,之前出现的风墙本就吸引了每一个人的注意,而此刻出现的这一道影子更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他们只看到那道影子扫过每一个骑士脚下,像是赋予了生命一样,迅速靠近了人群之中的指挥官。
每一个人那一刻都张大了嘴巴,意识到那个‘刺客’打算干什么。
“不会吧?”
取敌将首级于万军之中,这样的事情他们也只在传说之中听说过——
那指挥官也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笼罩了全身,他几乎是凭借直觉拔出自己的剑,一剑斩向前方,阴影之中一道火光闪现——指挥官只感到手臂发麻,手中的剑竟然差一点脱手飞出。
这是普通冒险者该有的力量吗,对方只是一个影舞者而已,可不是什么狂战士啊?
他虽不是鸦骑士,但也好歹是一个中阶骑士,对方的等级竟然还要在他之上,而且还高得多?指挥官顾不得手臂发麻,抬起头来,只看到那影子与自己一击之后立刻后退,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样子,忽然之间警兆顿生。
他下意识侧身一让,而一道黑光已穿梭而至,正中他左肩。指挥官闷哼一声,下一刻听到一声轻喝传来:“召回!”电光一闪,插在那里黑沉沉的匕首飞回对方手中,指挥官只惨叫一声,顿时半跪在地上。
但刺杀终归是没有成功——
“失败了?”
冒险者们有点迷惑地看着这一幕。
此刻骑士们已如梦方向,这才纷纷围拢过来。只是那指挥官却意识到什么,正满头冷汗地抬起头来,看到爱丽莎再次化为一道烟尘,一个转折在半空之中飘向了后方。
他心中一阵不妙的预感,顾不得疼痛,满头冷汗地大喊一声:“小心,保护弩手!”
可已经晚了,烟尘重新化为人形,爱丽莎半空之中将手一扬,一片粉尘从半空之中落下。雇佣兵们还不明就里,举着弩瞄向这个方向,但粉尘一落下,他们立刻惨叫着闭上眼睛,手中弩矢也落了一地。
“是闪光尘。”
屋顶之上,帕克看着那个方向说道。他也是夜莺出身,自然清楚同行们的小把戏。
“闪光尘持续不了多长时间,爱丽莎小姐在帮我们争取时间呢。”姬塔轻轻吸了一口气,答道。
帕克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用她帮忙,”他将爪钩系在自己身上,然后扯了扯,试了一下对面的强度,才回过头来,对博物学者小姐道:“抓紧一些,待会可别掉下去了。我们一出去就会被发现,你最好是抓紧一点时间。”
姬塔点了点头,细声细气地答道:“我明白了。”
帕克抓住滑轮,背着博物学者小姐,然后用力向前一跃。
那一刹那,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两人从屋顶之上出现,然后飞跃向另一边的建筑。“那边有人!”雇佣兵们虽然一片兵荒马乱,但看清楚只是闪光尘之后,鸦爪骑士反而松了一口气,正如姬塔所言,闪光尘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对方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至于拖延时间的原因,他们显然也发现了屋顶之上出现的‘飞人’。
“他们去那边的建筑了,”指挥官捂着血淋淋的伤口,向着那个方向高喊道:“去抓住他们!”
走廊之中,洛羽看着帕克与姬塔消失在另一个方向的屋顶背后,才转过身去。
但他才一转身,便看到了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两人,一时不由怔住了——那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母。
“爸,妈……”洛羽干巴巴地叫了一声。
他母亲用一种严厉的目光看着他:“小羽,你要下去?”
洛羽看了看窗外,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又张了张口,面对母亲的严肃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解释,毕竟他才答应了他们,要想办法去获得前往第二世界的资格。
可他们眼下所做的这些事情,明显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正在向这个方向努力的样子。他们与鸦爪圣殿作对,不可避免地会进一步给予联盟以口实,联盟只会进一步收紧对七海旅团的限制。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认为大家所作的事情是不正确的。
前往第二世界的资格有那么重要么?
甚至比明辨是非更加重要?
他心中有些难受,虽然从一开始便明白父母送自己到这个世界来,他们对自己所寄予的期望。
他一直也希望,自己可以对得起这份期望。
但为了这期望,真的需要放弃一切么?
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母亲。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母亲对于自己的要求便一贯严格,她总是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意见,并且很少会犯错。
他心中其实隐隐有点害怕对方,但这一刻,洛羽忍不住握了握拳头。他的队友们正在下面战斗,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独自留在这个地方,甚至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哪怕冒着顶撞对方的风险。
可让洛羽有些意外的是,母亲脸上严肃的神色渐渐消退了,只有些默然地看着他。
他正有些发呆,一旁的父亲已经伸手在他肩头上按了一下,“去吧,那里毕竟是你的队友们——”
洛羽微微一愣,意外地看着两人。
他父亲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在对方来得及反悔之前,赶快作出决定。
洛羽心中一凛,努力吸了一口气,赶忙点了点头。然后他不敢再去看母亲的神色,低着头经过两人,走过幽暗的走廊,并消失在那一侧的尽头。
看着他离开,洛羽的父亲才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妻子,“我还以为你会拦他。”
“我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洛羽的母亲答道:“至于我给了他们时间,怎么做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但你清楚,联盟……”
“你这家伙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洛羽的母亲露出不满的神色,“我们也是塔波利斯出来的人,在我们心中联盟本来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那你?”
她叹了一口气,忽然问道:“你注意到之前小羽施法的样子了么?”
“怎么了?”
“你还记得我也是元素使么?”
在爱丽莎落地的那一刻,洛羽也正推门而出。
爱丽莎回过头对他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下来了。”
“怎么会?”洛羽摇了摇头。
“那可不好说,”爱丽莎看向前方:“帕克带姬塔去后面准备法术了,我要想办法拦着这些人,你得施法掩护我一下。”
“怎么掩护?”洛羽问道。
“简单,”爱丽莎指了指不远处:“看到那些教士了么,别让他们施法就行了。”
洛羽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没有问题。”
“这么自信?”爱丽莎有点意外地看着他,这可不是她印象当中的对方。
但洛羽轻轻握了一下自己的法杖,他明白自己之所以站在这里的原因,无论如何,他至少也要去争取一下。
“有人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轻声开口道。
“什么话?”
爱丽莎一边从身后取下匕首,一边问道。
洛羽没有回答,那个人并不仅仅是对他说了那句话,其实还有姬塔。
“魔法并不简单——”
当洛羽出现的那一刻,骑士们只一看他的装束,其实便已认出了他的身份来。“是那个元素使!”风暴之主的教士们立刻围了过来,先前洛羽所展露的那一手让人们不敢轻视,而在艾塔黎亚,对付施法者最好的显然也是施法者。
“他不该现身的!”
冒险者同样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发出几声惊呼。
施法者之间的对抗,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拆解咒文,或者反制法术。但无论是哪一种对抗方式,人多的一方永远占据优势,在这个领域之中,高几个等级并不能说明什么——双拳难敌四手,高阶施法者也很难在群狼围攻之下轻易施展出法术。
可令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是,当爱丽莎起身而出的那一刻,洛羽也轻轻举起手中的法杖,只仿佛四周的教士并不存在一样。他每用法杖向面前的一个教士一指,那个教士手中的法术立刻消弭无形,他一一指过去,每个人脸上皆露出惊愕无比的神色,一直到最后的那一个人,那个穿着绣有金边的黑白法袍的高阶教士——
只见对方手中的法术本已成型,而顷刻之间,当洛羽看向他这个方向之刻——他手中那个银色的光环忽然之间土崩瓦解,而数不清的咒文字节在他脑海之中四散离析,化为虚无。
那高阶教士抬起头来,正用一种难以置信的震骇之色看向洛羽,甚至张了张嘴巴,像是在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但洛羽并不打算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他只轻轻将手中法杖往地上一放。
以太从分崩离析的咒语之中反噬而至,远远近近的教士们齐齐惨叫了一声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个法术准备得最为完整的高阶教士,更是脸色苍白,竟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然后跪倒在地。
那一刻街上安静至极。
每一个人心中似乎都在询问这个问题: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以至于人们甚至忘记了爱丽莎的行动。
街道另一边的建筑之中,帕克正手忙脚乱地架起巨型魔导弩炮,正试图拦住从楼梯冲上来的鸦爪骑士。“帕克,帮我争取一点时间。”姬塔翻开魔导书,头也不回地对不远处的他喊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对方已经冲到了家门口,而他的弩炮才架好了一半。帕克看了看后面的博物学者小姐,又看了看下面的敌人,只好悲愤地一把将架设了一半的弩炮给推了下去——然后在痛心疾首的眼神之中,看着自己价值一万多里塞尔的十字弓连同三个骑士一起摔了下去。
可这也只能救一时之急而已,他已经看到更多的骑士冲到了大门之外。
“完了完了,”帕帕拉尔人急得跳脚:“我早知道没什么好事,本就不该听信那几个不安好心的家伙的谣言的!”
“帕克先生,还需要一点时间。”
“已经没有什么时间了,”帕克一脸绝望地叫道:“他们已经上来了,我拿什么挡住他们?拿我自己吗?”
他一边尖叫着,但不慎之下脚下忽然一滑,顿时惨叫一声滚了下去。在一片乒乒乓乓的声音之中,团成一个球一样的帕帕拉尔人连同冲上来的第二批骑士一起滚了下去。
姬塔这时轻轻将手放在魔导书的扉页之上,心下才微微一静,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帕克先生,我准备好了。”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忍不住露出迷惑的神色:“帕克先生,你人呢?”
一楼大厅之中,化为烟柱落地的爱丽莎正笑眯眯地将帕帕拉尔人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道:“干得不耐,帕克先生。”
“得了吧,”帕克怒道:“你再来晚一点我可就要去见上帝了。”
“那可不一定,”爱丽莎看向外面,笑了笑:“外面还有我们的人呢。”
但两人忽然之间静了下来,抬起头来,看向博物学者小姐所在的方向。
那一刻,外面的鸦爪骑士们只感到地面微微一震。
而街道的另一边,洛羽父母正从楼梯上走下来,看着不远处自己的儿子——
洛羽的母亲思索了片刻,才答道:
“在拜恩之战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人。”
“谁?”
“焰风-艾诺尔,你知道这个名字么?”
“前星辰的会长?”
“也是国内的第一元素使,前十王之一,”洛羽的母亲回过头来:“你知道么,有人传言他是那个人的学生。”
“谁?”
“罗班。”
她停了停:“小羽的施法方式……有点像他,但又不太一样……”
……
魔法的本质是通过抽取流动的以太,以施术者所想要的方式所呈现于这个世界上,但以太只要产生涟漪,就必定会被那湖面上的每一个节点所感受,探求者安吉那以‘水面’塑造了魔法之海的基础——虽然‘水面’并不是以太的全部,但它至少成为银之塔、星与月、太阳三塔学者与术士们的共识。
反制咒追求探查与反击,通过‘水面’的涟漪,察觉出以太流向最细微的变化,并在法术成形之前,加以干扰。星与月的术士们最早发现了监视魔力流动的方法,他们通过感受陈杂于这个世界角落斑驳的多色魔力相互之间的作用,锤锻出巫师的‘嗅觉’,久而久之,这一套方法已经成为了施术者之间对抗的准则。
但此时此刻,呈现在风暴教士们面前的却是一个绝对安静的领域,艾丹里安的象征,风暴之鸦的神力赋予他们一套独特的注视魔力的方法,然而他们透过风暴之眼所看到的只有一片空白,犹如凝视深渊。环绕在那个年轻人身边的好像是一个黑洞,在那儿多色魔力波澜不惊,犹如一池死水。
只是每当他施法完毕,魔力之海就犹如蛰伏的巨龙一样苏醒过来,不过那个时候为时已晚,已经形成连锁反应的魔力像是一道无法斩断的链条,并透过洛羽之手,展现出来。无法反击的咒文,就意味着一场一面倒的战争,鸦爪圣殿的教士们好像在玩一场注定无法取胜的游戏,他们只能展开一场惨烈的对攻——但对攻的结果就是——对方可以腾出手来反击那些对他真正具有威胁的法术,而他们却拿对手同样的法术毫无办法。
洛羽甚至不允许对手拥有防护,他往往选择使用最高效的方式,打断对方的防护法术,然后施以攻击。攻击并不需要什么高阶的法术,有时一支冰锥,就足以刺穿对手羸弱的躯体。
于是出现了极为壮观的一幕,年轻的元素使手持法杖,立于原地,面对二三十人的围攻,仍不落下风。而他每每出手,就必定要取一人之命,教士们的法术繁杂,但施法时间稍长就会被打断,而太短——又无法击穿年轻元素使的护盾。
“我靠我靠!”
冒险者之间的选召者们看到这一幕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大叫卧槽;他们一时间思维甚至有点短路,怀疑是不是风暴教士们脑子坏掉了配合好了在演戏,还是这又是哪个大公会在为他们的新人造势?
但这要是造势也未免太真了一点。他们甚至在看到梅伊之时,都没有想过要用信息水晶将之前的一幕记录下来,因为确实也没什么好记录的,那几个鸦爪骑士根本不是骑士小姐的对手,但此时此刻,每个人都不约而同拿起了水晶,他们此刻的真实想法是——那些风暴教士都是只挨打不还手的新时代的大好人么?
但教士们当然不是真具有舍己为人的精神,他们只是有苦难言而已,有几个教士甚至偷偷藏到了骑士们身后,试图藏起自己可怜的法术。但他们忽然就看到一只发条妖精从那个年轻人手上飞了起来,那一刻教士们仰起头来,眼中闪动着一种悲愤莫名的神采,心中也只有一句话想说:
“是不是玩不起?”
女士站在自己的丈夫身边,看着门口的那个年轻人,沉默着一言不发,只是眼中,微微闪过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神采飞扬的光彩。而那欣赏的神色之中,又含着一抹脉脉的温柔。
仿佛那个面对众敌仍旧安之若素的年轻人,已不仅仅只是自己血脉的映照,而是一种寄托,是自己年轻时代理想与风华的承载,是那段光阴之后永恒的见证者。他的默默无言并非反抗,而是儿子对于母亲无声的承认,那正是追寻着他们脚步所走下去的那个人。
那是真正懂得他们的那个人,而那也正是她的儿子——
她抿着嘴,眼中微含着泪光,眨了一下,举起手抹了一下眼角,又回过头去。但看到的却只是自己丈夫温柔注视自己的目光,男人说道:“小羽他……长大了啊…………”
“但还远远不够。”
洛羽轻轻出了一口气。
“小羽,你其实可以更高效一些,有几个咒文是没有必要的,”母亲严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Ah和Von咒字是为了节省魔力而诞生,施术者要时刻注意自己的魔力,但这不仅仅是一个刻板的教条——”
洛羽微微一怔,不由回过头去。
在那里,母亲仍旧板着脸看着他,“节省魔力不是为了节省魔力,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而是为了获取胜利。但有时候更快地击倒敌人,也是一种殊途同归的方法。”
洛羽楞了一下,一束电光飞来,正打在他的护盾之上,火花支离破碎。他目光微微闪动着,卡拉图所传承给他与姬塔的,是与之不一样的知识——广阔,浩瀚如海。
但眼下这却是他的母亲,一位曾经的元素使,一位有些出众——但还称不上是天才的施术者细致入微的经验。那仿佛是记载于流沙之上的时光,写下了一个人年华所逝去的岁月之后,然后再经由所经历这一切人之口,说与他听。
他沉默了片刻便改变了策略,举起手来,一束冰锥,射向电光所至的方向。那里的人群之中,立时传来一声惨叫。
“他施法速度怎么更快了?!”
人群之中传递着无言的惶恐,用魔力换取时间并不是什么罕见的策略,但将之运用在卡拉图所传授给他们施术的规则之上,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慌乱之中的教士们一时之间没能想到这一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何况他们更加惊惶的其实一直只是另一件事情,鸦爪圣殿的教士们始终还是没有搞懂他们为什么会面对这样的境地——为什么是一片空白。多色魔力静如死水之下,他们看见的仿佛是一个怪物——那个年轻人究竟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掩饰他的魔力的?
但其实答案也很简单——
无他,一式水晶而已。
无色的魔力流淌于庞杂的以太之海下,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间隙之中无声地行进着,那宛若是漫长的历史之中,一股崭新力量的初啼。而它不过是回溯到时间之前,将那诞生于七百多年前的馈赠,从尘封之下重新带回这世界上而已。
而那本就应当是这个世界的原本样子,无属性魔力,也仍旧是魔力。
而今一切,重归本原。
在先后经历了爱丽莎与洛羽之后,雇佣兵的队列已是一片大乱,弩手也自顾不暇,鸦爪圣殿的指挥官试图挽回自己濒临崩溃的施术者,好不容易从前线调回了一队骑士过来。
但他们还没靠拢,便被从街道另一侧的建筑之中飞出的箭矢打了个措手不及,倒下了好几个。夜莺小姐从那里的窗口后显出身形,并向这边比了一个手势:
“作战计划有变。”
洛羽抬起头来,看着那个方向。
他看到帕克正费力地爬上二楼,在那里的露台上架设重弩——
“怎么回事?”他用口形向爱丽莎询问。
“集中注意力,小羽,”母亲严肃的声音再一次从身后传来,“遮断战场——”
夜莺小姐正要开口,而一片光芒已掩住了洛羽的视线,在骑士的掩护之下,鸦爪圣殿的教士们第一次抓住了反击的机会。
洛羽移过视线看了过去,但罕见地,他没有听从自己母亲的吩咐,而是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法杖。远远近近教士们手中闪烁的光芒,犹如织成了一张大网,仿佛下一刻,他就会为汹涌的法术所吞没。
但巫师们被称之为魔法的代行人,他们往往是最先感受到‘水面’上动静的人。洛羽的眼神一片宁静,在这个庞杂的战场之上,他已经听到了那个独立于每一个法术之外的‘声音。’
低沉,壮观,回荡在魔力的海面之下,其的步伐犹如一个奇迹。
那并不是巫师们可以能达到的力量,它必定来自一个更加古老的传说当中。
只比洛羽稍慢片刻,洛羽的母亲忽然止住了口。这位曾经的元素使女士眼中流露出惊讶的光芒,抬起头来,看着街道对面的那栋建筑,“这是……”风暴教士们终于反应了过来,只是他们的法术已经离手飞出。
但长长的羽翼从阴影之中伸出,那一刻蜿蜒的闪电与火焰撞击在一道犹如铁铸一样的羽墙之上,分崩四散,化为灰烬。
一片阴影正沿着街道的两侧迅速延伸,它们从翻腾的烟雾之中升了起来,形成片片羽翼的形状。犹如一对展开的双翼,从地下升起,来自于深渊之下,漆黑的羽翼遮住了每一个人的视线,将洛羽掩在其后。
希尔薇德举着枪将鸦爪圣殿的指挥官套入瞄准镜内,她眯着眼睛瞄了一会儿,但又将枪放了下来。“为什么不射击呢?”艾小小有点好奇地问她。希尔薇德回过头看了看这个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微微笑了一下。
“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时候?”
艾小小露出惊讶的神色来,正要问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呢?但正是这个时候,空气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响,那就像是万千个声音汇聚在一起,刺穿了人的耳鼓一样。令艾小小‘哎哟’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希尔薇德也回过头去,看向那个方向。
旅店之下,谢丝塔提着一个昏迷不醒的鸦爪骑士从后面走了出来,进入大厅之中,然后‘砰’一声将后者丢到地上。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旅店之中的众人一跳,他们看着女仆小姐手上夸张的臂铠,一时之间还在想:
这又是谁?
而梅伊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通讯水晶,回过头来,糯声对女仆小姐说道:“谢丝塔,你来得正好。我刚才收到了——”
但谢丝塔答道:“我已经知道了。”
“那我们出去么,谢丝塔?”
谢丝塔看了看她,点了点头。
梅伊也不废话,立即将圣剑收剑还鞘,从身后取下长戟来,向前走去。这才是她称手的武器,只不过在旅店大厅之中施展不开而已——鸦爪骑士们早已退了出去,此刻也无人阻拦他们。
冒险者看着两人,他们之间又互相看了看,他们先前不愿惹麻烦,但这会儿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鸦爪圣殿在本地的行径并不见得多得人心,只不过缺乏一个带头者与反抗的契机而已。落井下石其实是许多人都愿意干的事情。
双方本无利益瓜葛,但却有一些私人恩怨。
街道上此刻正一片诡异的安静,杂然但无声,每个人都仰着头看着一个方向,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旅店之中有人走出。他们正看着那从阴影的烟尘之中所凝成的形状,那对巨大的羽翼几乎遮蔽了半条街道。
而烟尘之后,闪烁着一点红光。
帕克趴在露台上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一幕。他压了压脸上贴的绷带,才愣愣地回过头来问博物学者小姐道:“姬塔,你给他们召唤了一个什么鬼东西?”
“我听说他们敬畏乌鸦,那是风暴之中的形象……”
“……它的羽翼掠过虚空,带来灾厄,它的啸叫带来黑夜之中唯一的指引,其腥红的目光,与高悬的血与月。泰拉厄契的万事与万物,皆是死亡与阴影的写照,当其降临之时,七日而至……”
“……那是无光的渊海,与渊海之上所经行的时光。即将应验,与已经履行的,风暴的两端,停泊着黑色的航船……当灾年所至,从中而降的是七位阴影的子嗣,阴云之中所闪现的凶星的光芒,当照耀这片土地……”
姬塔将苍白的小手按在那书的扉页之上,古老的魔导书好像染上了漆黑的颜色,如同墨水一样。
帕克大声问她,“那是什么东西?”
姬塔思考了片刻,才答道:“……是乌鸦预言,它来自于一个很古老的传说之中。”
契索人崇拜乌鸦,不过他们早已归亡于历史。艾塔黎亚将乌鸦视作噩兆,关于它的描述的文学作品并不多,但所幸的是,她还记得一些。
但帕克看着那升起的阴影,脸色有点难看:“……那你下次能不能别召唤这么恐怖的玩意儿……”
“那只是一个影子而已,帕克。”
姬塔摇摇头,轻声读出那预言的最后一段:
“……它有四翼,三爪,与蛇的尾巴,它是乌鸦之王,泰拉厄契。”
从翻卷的阴影之中生出的四只翅膀,两只漆黑,两只血红,它粗壮的爪子更像是猎犬一类的爪子,带着破裂的疮口,压入地面,还有一只鸟类爪子从胸口上的漆黑羽毛之中伸出来,耷拉在胸口,蜷缩着。
它的尾巴从爪子后面卷回来,一节一节,犹如蛇的骸骨,在地上缓缓拖动着。类似于乌鸦一样的怪物高抬着头,弥漫的烟雾背后,是七只眼睛,每只眼睛,都闪烁着血红的光芒。
风暴教士们最先反应过来,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形象,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后退:
“泰拉厄契,泰拉厄契……”
“那是乌鸦的预言……渡鸦之末到了……”
骑士们也产生了一丝动摇,而雇佣兵们哪里见过这个场面,早已一哄而散,尖叫着四散后退。
那鸦爪圣殿的指挥者看到这一幕更是作出了诡异的举动,他仰着头,像是在看着一位神祇一样,浑身发颤地跪了下去;既不逃走,也不寻求躲避,而是将整个身子匍匐在地上,像是在想一位至高无上的存在俯首。
只是人群之中,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一幕。
爱丽莎只有点意外地站在窗口看着这眼前的场景,本来只是姬塔制造的一个真实幻象,试图扰乱了一下对方的注意力,但没想到效果比想象之中要好得多。不过也正好,她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也有人正看着天空。
……
方鸻看着面前出现的一队人。
那个为首的男人,穿着一袭漆黑的皮甲,满面的风霜,看他之后每一个人的样子,看起来都不像是生活在这个镇上的人。他见过森林之中的那些难民,和对方几乎是一个样子。但这些人要比难民们精壮得多,看起来不像是面黄肌瘦的样子,反而几乎有些彪悍。
“你们是什么人?”
“我猜你已经猜出了我们的身份,艾德先生,”男人看着他,笑了笑,“我们是受赎者。”在对方身后还有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似乎神经有些紧绷,显得有点神经质的样子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安。
方鸻看着那个人,不由愣了愣,对方是个选召者,但却不像是选召者该有的样子。
方鸻没想到昨天才从砂夜那里听说了这些人的来历,今天便遇上了这些人。但他有点奇怪的是,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他近乎直觉地看了那个年轻的选召者一眼,本能地感到与对方有关。
年轻人有些胆怯地低下头去。
“我不管你们的是谁,”方鸻答道,“现在都最好不要挡在我面前。”
“我们知道你要去干什么,你的同伴遇上了麻烦,”男人答道:“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何不合作呢?就算你击退了圣殿的人,但他们又岂会善罢甘休,他们在这个地方人多势众,你有没有想过之后应当怎么办?”
“那与你们无关。”
“我猜你一定想你们可以离开这个地方,”男人进一步说道:“但砂夜,还有森林里的难民们怎么办呢?”
方鸻一怔,看向对方。
“你们想干什么?”他开口问道。
“我们先帮你的同伴们解决麻烦吧,艾德先生,晚一点再说其他的事情。”
方鸻看了对方一眼,点了点头,穿过那个男人与他的手下之间向前走去。男人转过身去,自以为已经掌握了局面,但下一刻,他却变了脸色。
方鸻穿过他们所走向的那片空地之中,此刻正静悄悄地浮现出一片黑沉沉的构装体,方鸻一一走到这些构装体的旁边,这才放下手中的通讯水晶。他抬起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像是在默数着什么。
通讯水晶中传来笑嘻嘻的声音:“你再不过来这边的战斗可都要结束了,团长大人。”
方鸻摁灭了水晶。
“三……”
“二……”
“一。”
嗡一声轻响,一片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细小构装体,从枪骑兵上飞了起来。它们组成密密麻麻的阵列浮上半空,在那个男人以及周围众人震惊的目光之中,以遮天蔽日的方式向着一个方向飞了过去。
那是他与塔塔小姐多日的成果,也是银蜂改造之后的第一次登场。
当然,它们有一个崭新的名字:
凶星——
……
妙书屋
泰拉厄契从羽毛之下伸出噩梦一样的触须,伸向四周的每一个骑士。它在姬塔的控制之下张开双翼,汹涌而至的阴影,像是潮水一样卷了过来。它七只眼睛耸立在头顶上,犹如暗影之中的血光,倒映着目光之中的每一个人。
但它的攻击反而让骑士们发现了异常,被触须卷起的骑士用力一挣,竟从阴影的束缚之下脱离开来。那正瑟瑟发抖的指挥官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光芒,他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从地上抄起一把剑,一剑斩向一条伸向自己的触须。
他只是试探,但阴影的触须却应声而断,指挥官也一下呆立原地。街面上一片混乱,几乎每一个骑士皆在奋力抵抗,因而这个细微的细节并未为姬塔所察觉。
从故事之中召唤出的幻影的实力自然比本体弱了成百上千倍,但即便如此,也需要她全神贯注。汗珠从白皙的脸蛋上渗了出来,一束束滑落,博物学者小姐咬紧了牙关,这几乎是她召唤出的最吃力的幻影,脑海之中纷杂的碎片与知识像是反过来要吞噬她一样,但她以为,自己只要再多坚持一下,其他人就会更加安全。
“那只是一个幻象而已!”
指挥官再怔立了片刻之后,如梦方醒,他忽然之间想起了自己要对抗的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下意识回头看向那里的旅店,“是那个该死的女巫,她骗了我们所有人!”但很少有人听到他的呼吁,骑士们正竞相逃走,更别说靠不住的雇佣兵。
指挥官徒劳地试图拦下其他人,但无济于事,所有人正如同潮水一样散去。他只好抓起剑,一个人向那道幻影迎了上去,但就在这时候——乌鸦之王泰拉厄契的身形忽然虚化了,构成它身体有若实质一样的影子就像是雾气一样散开来。
姬塔一阵晕眩从书本之上松开手来,她摇晃了一下一下靠着墙滑了下去,魔导书也砰一声砸在地板上,扬起一片灰尘来。博物学者小姐露出懊恼地神色来,看着自己的魔导书,咬了一下唇,只是一时间却动弹不得。
她抬起头来,声音虚弱地向外面询问道:“大家逃走了么?”
但露台上,帕克正仰着头,他忽然之间转过身来,张了张嘴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个,计划好像有些变化……”
指挥官正不可思议地看着乌鸦之王在自己面前烟消云散,他眼中露出一抹兴奋的目光,忽然向其他人大喊一声:“快看,它消失了……”
骑士们也终于察觉到了这变化,驻足停下,他们回过身来,只是一时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当所有人的目光皆为这一幕所吸引的时,屋子里爱丽莎却听到了一阵低沉的声音,那时站在另一边街道上的洛羽也抬头起来,两人眼**同映出一片遮天蔽日的细小黑点,出现在了天空之上。
爱丽莎这时低下头来,看着街面上那些骑士,心想这下子可有你们好看的了。
“团长来了。”
她按下通讯水晶,将这个信息发了出去。
梅伊与女仆小姐正并肩走出旅店,似乎还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两人看着一片兵荒马乱的街道上,骑士小姐这才回过头来,对一旁的谢丝塔说道:“艾德先生刚才与我说,他马上到。”
但谢丝塔不置可否,她抬起头来,浅紫色的眸子只默默注视着半空中。后面一起走出来的冒险者顺着她的目光,终于从烟尘背后看到了那些细小的东西,因此反倒是他们,而非鸦爪圣殿的骑士们先发现了这一幕。
“看那是什么!?”
有人忍不住低喊了一声。
但天空中的细小黑色物什已经俯冲了下来,它们分成两道洪流,大约有三四十只,然后人们才看清了那洪流之中的每一个个体,那暗红色的,如同拉长的八面体一样的梭状结构。
那显而易见的是构装体,它们的羽翼在半空之中闪烁着光芒,如同星辰一明一暗,艾塔黎亚这个大小的构装体有且只有发条妖精,但人们前所未见这个样子的‘妖精’。
是发条妖精的异体?
可它们的行动轨迹无论如何也不像——人们对于这类小小构装体最大的印象,莫过于于elite在第二世界的成名一战,那是它最辉煌的一刻——妖精之墙,全域视觉。但即便那张在天空之上注视一切的罗网,它纵宽也有好几里。
而作为侦查擅长的发条妖精,很少——或者应该说几乎不会聚集在一起使用。
天空中的声音此刻已接近于普通人耳闻的极限,骑士之中终于有听觉敏锐之人察觉了什么,仰起头来看向半空,眼中随即显露出惊讶的目光。而就在那一刻,血与火已经降临——
对于普遍不过十七八级左右的灰骑士来说,阳炎射线还不足以一击致命,但已足以让他们失去战斗力。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那灼热的火光直接烧穿了骑士的右臂,让他拿剑的手掉在地上,那人惨叫一声,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一片火网已从半空之中交错垂下,那一刻宛若炼狱,一束束闪现又消逝的光芒,措不及防的灰骑士哀嚎着一片片倒了下去。但他们还不是最惨的,身上的魔导铠甲总还有一些防护能力,真正倒霉的是远远逃开的雇佣兵们。
对于发条妖精来说,距离并没有远近的区别,但凡只要在魔法的射程极限之内,皆是第一攻击的目标。
耀眼的光芒,正如同倾泻而下的金雨,烧穿了柔软的人体,并将之化为灰烬。而缺少防护的雇佣兵们,几乎是被笔直的光线洞穿而过,高温点燃了他们厚厚的衣料,顷刻之间烧成一柱火人。
这一幕仿佛天罚降世,冒险者们呆若木鸡,只看着这改换了模样的战场,人们甚至都忘记了要拍下这一切。
连方鸻也对这一套组合表现出的威力有些始料未及。虽然它们几乎肯定比不上枪骑兵的续航与稳定,可第一轮密集打击的突然性,还有妖精构装本身的灵活性,都足以弥补这一切。
甚至更进一步……
从矮人图纸上那个简陋的战斗妖精开始,到伊斯塔尼亚的银色的蜂群。
再到今天,由他一手所构造的这型构装体,他在夏尽高塔之中所见的那漆黑的星辰,仿佛终有展现于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
他还不知道那是否真是努美林精灵的遗产,但毫无疑问,战斗妖精的方案是绝对可行的,今天的这场战斗已经足以证明这一点。虽然它们还远远比不上他在那幻境之中所见,那漆黑的星辰所展现出的战斗妖精的‘完全的形态’。
但至少,它应当也有一席之地。
那血色的凶星,正冉冉升起,高悬于每一个人的头顶。
方鸻注视着镜头之中犹如昆虫复眼之下的多个不同的视野,冷静地下达着攻击指令,血红的星辰在一轮攻击之后,立刻四散开来,追着那些逃散开来的人进行第二轮攻击。交错的光芒每一次闪烁,几乎必定要带走一条人命。
爱丽莎也有些没想到,这大约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团长还有这样的一面。她仰着头看着这一幕——那并非是冲动,而是无比的冷静,数不清的暗红构装体正循着无法复制的轨迹,每一个皆像是具有自己的灵魂与意志,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那像是战场上的一个意识的集合,它正冷静地注视着一切,掌控着一切,以一人,便成一支军队,敌人并非是它的对手,它的对手自始自终,也只有自己。爱丽莎有些惊讶地想到,她似乎也察觉出了这个细节:
“艾德好像有些生气。”
“艾德先生好像有些生气?”
梅伊也正稚声稚气地对一旁的谢丝塔说道,她并不能读懂人心,但却隐约可以读懂方鸻这一系列操作背后的含义。
而女仆小姐沉默着没有开口,她只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旅店的二楼一扇窗后,并记起在难民营之中所见的一切,让她明白这一切背后的原因。她放下双手,只是沉默的目光之中,也罕见地柔和了些许。
骑士们已经彻底动摇,雇佣兵们更不必提,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崩溃的境地之中,他们只能逃,但方鸻却没打算放过这些人。他本可以放过这些人,但这些人却并不值得他的怜悯,何况对方要带走希尔薇德的行为,已经彻底激怒了他。
他不需要说。
他也不懂那个所谓的预言究竟是什么意义——
但他至少可以让这些人知道,得罪一个战斗工匠,代表着什么。
“何况有些人并不清楚,”鸫远远注视着这一幕,他早从辰光那些人那里得到消息,并匆匆赶了过来,但所见的不过只是这样的一幕而已。他手中握着的幽暗的水晶上,此刻正闪烁着暗红的光芒:“他还不仅仅是优秀而已。”
鸫听着从中传出的那个少女的声音,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道:“他这下子可搞出大乱子了。”
“鸫,你是说鸦爪圣殿不会善罢甘休?”
“我是说不仅仅只有这个麻烦而已,”年轻人轻轻摇了摇头,“何况不止是鸦爪圣殿而已,找他麻烦的人恐怕会很多……联盟会反应过来的,何况还有弗洛尔之裔,”他叹了一口气,“公主殿下,你这次可是给我找了一个大麻烦……”
“所以我说欠你一个人情,他其实一贯也很会惹麻烦,他过去惹过的麻烦数也数不清,”苏菲笑了一下,她的头像浮现在了年轻人身边,并透过屏幕,和前者一起默默看着远处一片片暗红色的光芒。
“弗洛尔之裔的人的确一直在寻找这个机会,但我相信他应该可以扛得过去的,你和他接触一下,就会发现这个人的特别之处,”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又开口,“他又变厉害了。”
“比在梵里克的时候?”
“不,比任何时候。”
鸫回过头来,看着这位小公主:“公主殿下,你这么看好他?”
“那么还记得人们是怎么评价loofah的吗?”
“超凡?”
苏菲笑道:“奥丁认为他类似于loofah,冥也有一样的看法,但我可不那么容易。你听说过妖精之舞么,我认为他是最接近于那个人的人,你知道么,有人是反抗者,但有人却注定走在一条孤独的道路上——”
“你不会是说……”鸫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苏菲轻轻点了点头。
“十王之路。”
……
指挥官声嘶力竭,战场上几乎还只剩下他一个抵抗之人,方鸻没有选择杀他,他眼睁睁看着那些暗红的构装体在两轮攻击之后飞走,但那并不意味着结束。
它们升上半空,然后一一回到在那里停泊的黑色阴影之中,回到那些手持长枪,静力不动的高大构装体的背后,并与之融合为一体。人们仰着头,看着那二十多台孤傲的骑士,悬于半空之中,手持长枪,枪尖直指苍穹。
街道上一片寂静,人们此刻竟不知该发表什么言论才好。
“是大工匠……”
“他们的团长至少是个大工匠……”
“蠢货,”指挥官声音有些沙哑,目光血红地看着其他人:“我们必须得突围,构装体回充需要时间,他的攻击只有两轮……我们,必须得抓住这个机会。”
可问题是,对方会放他们走么?
这支冒险团,看起来没有一个人是好惹的。
不过仅剩下的骑士们至少还是听明白了,如果他们不反抗的话,下场恐怕也是一样的。反正星辉尚存,也不过是一次复活的事情而已,总得要搏一把,谁又会知道结果怎样呢?
在绝境之下战场上的人们总算发掘出了勇气,骑士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而雇佣兵们也总算找到了一战的理由,空气之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息,他们排成阵列,试探着向前走去。
而旅店的方向,谢丝塔与梅伊皆没有阻拦这些人。欧力的教义令他的骑士不会去杀戮放弃了抵抗的人,对方已明显不会再对他们动手,再说——梅伊想起了自己与方鸻仅有的两次练习战斗的经历。
她放下长戟来,心中一时间有些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该提醒一下这些人,他们面对的是怎么样的对手。
而至于女仆小姐,在没有得到命令之下,她冷漠得和一座石雕也相差不大。
指挥官终于透过漫卷的风雪隐约看到那背后出现的人,虽然他有一些好奇为什么对方的其他人没有趁这个机会向他们发起攻击,但这会儿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任务是已经彻底失败了,但他至少要获得一场体面的胜利。
或者失败——
他将剑挥向前方,发出一声嘶吼:“上!”
骑士们也齐齐发出一声低沉的呐喊,他们赞美着风暴,赞美着给予他们荣誉的人,赞美着艾丹里安与那位至高之主。他们高举着长剑,然后发起了冲锋,那是骑士们在这场战斗之中唯一组织起的一次冲锋。
街面之上,闪烁着一片银色的光芒,那是骑士们的盔甲,所连成一片的光芒。
但等待在风雪之后的,只是修长的黑沉沉的阴影,与它们手中的,带鞘的刀。一片低沉的轰鸣声之中,点点红光一个接着一个,在风雪背后亮了起来,狩龙人们尖顶盔之下闪烁的光芒,此刻正犹如映衬骑士们梦魇之中的倒影。
接着,是一道整齐划一如华的刀光,在人们不可思议的目光的注视之下,冲过街道的骑士们,在那片刀光之中以一种离奇的姿态,以两倍于前的速度,从风雪之中倒飞了回来。那散碎的盔甲,与一抹殷红的血光,人的肢体,像是下了一阵血雨一样落了回来。
它们噼里啪啦落在地上,鲜血与内脏洒了那个指挥官一个劈头盖脸。
在一片鸦雀无声当中,鸦爪圣殿的指挥官握着剑,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两步,然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他戴着头盔,因为看不清面上的表情,但眼中的光芒近乎于呆滞,不住从喉咙之中发出咯咯的声音——
而方鸻只默默看着这个人,缓缓从狩龙人身后走了出来,他经过前者身边,而指挥官恍若未闻一样,只呆滞地坐在地上。
方鸻并不多看对方,继续向前走去,穿过一片狼藉的街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刺鼻的气息,他远远看着街面上的尸体正在挥发变成星星点点的白光,升上半空。他长久地注视着那白光直至消失不见,与他印象当中拜龙教徒的复生有很大的区别。
但且放下对鸦爪圣殿的怀疑,方鸻才回过头去,正看到希尔薇德出现在旅店的门口。那一刻他眼神仿佛一下子柔和下来,看着后者,好像一下子卸去了重担一样,停下脚步,立在原地。
她这才穿过人群,步伐轻盈地来到他身边,用浅蓝色的眸子看着对方,脸上带着柔和令人安心的神情,微微笑了一下,并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他的手。
即使是隔着一层手套的布料,方鸻也能感到那只手的冰凉与柔弱。
“他们没把你们怎么样吧?”他问道。
希尔薇德眼底都含着笑意。
“你说呢?”
不远处,爱丽莎正有点好笑地看着他们的团长,脸上一点点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来,抓了抓头的样子。
而楼上帕帕拉尔人此刻正在骂骂咧咧:
“那家伙都不来问问我们怎么样了。”
他回过头去:“姬塔,你怎么样了小姬塔?”
……
方鸻首先想要弄明白的是,对方试图带走希尔薇德的理由,究竟是他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还是那个听起来有些荒诞的‘预言’?
不过留在旅店内的人对这件事都有些说不明白,就算是负责与鸦爪圣殿的人交涉的梅伊也是思索了一下之后才表示:对方的的确确提到过有这么一个预言,让希尔薇德小姐必须接受他们的审问。
他让罗昊将将那个仍浑浑噩噩的指挥官拖了回来,但对方一副装疯卖傻的样子什么也不肯说,方鸻也不大可能软禁对方,只好送其去复活。而这位指挥官装疯卖傻的样子至少让他们确定了一件事,看起来鸦爪圣殿的人找他们的麻烦有更深层的原因。
因为对方只是替考林王室抓捕嫌犯的话,用不着这么麻烦。
现在看来,好像真是与那个‘预言’有关了。倘若真有一个什么预言,那么方鸻也至少得搞清楚,那个与希尔薇德有关的‘预言’究竟是什么。
他让人将从战场上俘虏的骑士收拢了过来,和他一起前来的‘受赎者’的人义务帮了这个忙,否则七海旅团这几个人手可能还真忙不过来,他们这十来个人能在这里击败十倍于己的敌人已经可以说出乎每一个人的预料之外了。
战场之上一片狼藉,火烟弥漫,许多人都拿出了记录水晶在拍摄着战场上残留的痕迹,有人还在一边拍摄一边讲解,并小心翼翼将画面向方鸻或是其他人身上一扫而过。但方鸻也没阻止这些人,他心中有了一个想法,或许一会还用得上这些人呢。
那个‘受赎者’的领头人,在见证了方鸻展现出的实力之后,态度也产生了巨大的变化,虽然从一开始对方就表现得较为友善,但仍试图占据主动,而现在则有些近乎于谦卑了,显然方鸻展示出的实力让他产生了巨大的敬畏感。
“我叫布莱克博-格雷克,艾德大师,你管我叫布莱克博就可以了,或者‘灰哨’也行,那个是我的绰号。”高大的男人一改之前的态度,小心翼翼地对他开口道。
方鸻一怔,有点意外地看着对方:“你管我叫什么?”
“大师,”布莱克博道:“我当过几年兵,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守境人。过去我听老兵们说过,能在战场上指挥一支构装体军队投入战斗的,基本都是来自于南边的工匠大师。”
方鸻摇了摇头,指出对方的错误之处:“我并不是什么工匠大师,‘灰哨’先生,而且工匠大师也并不是战斗工匠的头衔。”
一个国家的炼金术士的命运,通常与这个国家的实力密不可分,因此在过去,常常可以看到其所在国的工匠协会,直接在背后支持王国的战争,而事实上考林—伊休里安的战斗工匠也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应运而生,当然,艾塔黎亚的其他国家也相差仿佛。
艾尔帕欣作为北境的中心,在北境历次的战争当中,无论是对抗外侮,还是抵御蛮族入侵,皆能看到来自于艾尔帕欣工匠总会炼金术士们的身影。对方所说的来自于南边的工匠大师们,很可能就是指来自于艾尔帕欣的战斗工匠。
但他当然比不上那些人,在过去的战争之中留下过名声的战斗工匠们,那些人都是艾尔帕欣工匠总会战斗部的佼佼者,组长甚至部门长,要么是四十级以上的精英工匠,要么甚至直接就是伪龙骑士。
甚至于冥这样的公会精英,可能也在成名之后参与过一两场这样的战争,能得到工匠总会派遣的人,起码也得有一定实力,而那样的实力,暂时还与他无关。他只是有一些能力,让手下的构装体看起来像是一支‘军队’而已,但距离真正的‘构装体大军’,还差得很远很远。
无论是数量上,还是质量上。
毕竟除了至高者之外,指挥一支构装体‘军队’,应当算得上是每一个战斗工匠的终极追求之一了罢。当然像是冥女士,灰之王甚至于Virus那些人,早已不屑于这个目标,而对于他来说,那还只是一个遥远的向往而已。
他目前只是在这条道路上起了步,或许比其他人走得稍微远一些,但也仅此而已。
不过布莱克博听了一笑,只当他是谦虚。
艾尔帕欣工匠的注册炼金术士大约有二十万人,几乎占据北境人口五分之一还多,各种挂牌或者无牌的民间炼金术士更是数不胜数,仿佛随便捡一块石头,就能从大路上砸出三五个炼金术士来。而其中任意一个可以磕磕碰碰操控发条妖精的人,皆自称为战斗工匠。
那样的战斗工匠他见得多了,甚至于自己手下就有好几个,但战斗工匠与战斗工匠之间显然是不同的。他过去当然不是没听过方鸻的名声,多里芬的英雄的名头,而今在北境已经不能更响亮——
后来方鸻在梵里克的名声,而今也逐渐传到了北境,他虽然是原住民,但也有一些耳闻。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来找对方,只是他原本想对方可能有一些实力,但却没想这实力竟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那铺天盖地的构装体,那不是一支大军是什么?至少和他见过的那些工匠们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布莱克博回过头去看了看,只见自己队伍之中那个战斗工匠看着对方有些呆滞的目光,那可比自己离谱多了。那人还是个圣选者,他自认为对于那些人还是比较了解的。
“那或许是那些老兵们搞错了吧,但我至少是听他们这么说的,不过我们这些人,也没什么见识。”他笑起来,如此回答道,但仍从善如流,改口道:“不过艾德先生,那些骑士们似乎不打算配合。”
提到这个,方鸻也有些头痛,他们俘虏的那些骑士都是鸦爪圣殿的狂热信徒,和那个指挥官一样,一个字也不肯对他们多说。无奈之下,他只好委托布莱克博和他的‘受赎者’们去送这些骑士复活。
《星门宣言》虽然制止选召者们攻击原住民,但那说的是普通人、强盗,土匪与邪教徒可不在此之列,防守反击自然也不违法——而这一次可是鸦爪圣殿的人先动的手,双方在这场战斗中是切切实实的敌对关系。
作为一个拥有星辉的世界,艾塔黎亚自然也拥有自己的传统,这里的规则与地球迥然不同,人们看轻生死——冲突与争斗并不罕见。而选召者当然也有保护自己的权力,以及合法合规参与到这些竞争之中的权力。
不过方鸻也没想到的是,自己最后竟然会是在一群被俘的雇佣兵那里了解到了真相。
星辉毕竟是宝贵的,与拥有狂热信仰的骑士们不同,雇佣兵们可不愿意为了那点钱而丢了小命,尤其是在雇主都已经投降的情况之下。
“我们也不清楚这里面的前因后果,先生,”雇佣兵们结结巴巴地答道,“不过倘若你要问什么‘预言’的话,我们猜可能与那个乌鸦预言有关。”
“乌鸦预言?”
“这个预言实在是人尽皆知,先生,鸦爪圣殿的人一直在宣扬关于它,不信你可以问问这里的每一个人。那些人声称至暗之刻将会降临,鸦群先行,末日将至,而风暴之主亦会在某一个时刻回到这个世界上……”
又一位复活的神祇,方鸻心想。不过艾丹里安的追从者一直相信他们的神会从死地之中回归,这也不是什么好奇怪的事情。那无非也就是欧林神系之中又多了一位昔日的神祇而已,
他追问道:“那他们来这里是干什么?”
“我猜是为了鸦之子嗣,先生……”
“鸦之子嗣?”
“他们没有对我们说过这些,这不过是我们的猜测而已,”那雇佣兵又有些支支吾吾起来,“预言上说当灾年所至,会有七位阴影的子嗣降临于世,我们无意当中听到,他们在讨论那位小姐……”
方鸻回头看了看希尔薇德:“那位小姐?”
“……具体我们可不太清楚,”雇佣兵们摇了摇头:“但总之,应当是这个旅店之中的某一位,这也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听到这里,方鸻已经大约了解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忽然之间记起几天之前那个鸦骑士看希尔薇德的目光,他当时心中就有一股不安挥之不去。只是没想到当日的不安,在此刻应验,难道说对方在那时候就认为希尔薇德是所谓七位阴影的子嗣之一?
他当然不相信这无稽之谈,又询问了一些细节,但雇佣兵对于预言也只是道听途说,并不太清楚这之中的根底。
再三询问无果之后,他才决定兑现承诺,放这些雇佣兵离开。本来杀死这些人也没有意义,对方不过是为了吃饭而已,不过他仍旧对这些雇佣兵说道:“我可以放你们离开,但你们最好是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雇佣兵好像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互相看了一眼,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下来。
方鸻看到布莱克博听了自己的话之后走上来,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他对先对方摇了摇头,示意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然后才回到七海旅团众人身边,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鸦之子嗣?”希尔薇德听了他的说法,眼中露出一丝意外的光芒来。
方鸻才向她询问道:“希尔薇德,你真没听过这方面的说法么?”
舰务官小姐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从小到大,从来没听说过类似的东西。她自己身上也没什么独特的能力,除了稍显的比常人聪慧一些之外,与普通人相比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方鸻也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听了他的描述之后,和帕克一起回来的博物学者小姐竟然表示自己听说过关于这个预言。
“乌鸦预言?”姬塔听他提起这件事时,略微有点不安地反问了一句。
她脸色仍旧没有恢复,显得略微有点苍白,想起之前的事情,不禁皱了一下眉头。“那是契索人的一个预言,艾德哥哥……”她咬了一下嘴唇,不由有点担忧地说道:“我之前所召唤的,正是这个预言之中所描述的乌鸦之王,泰拉厄契……”
“那是怎么一回事?”方鸻愣了愣。
“对不起,”姬塔显得有点心虚,“我听说乌鸦是风暴之主的标记,鸦爪圣殿的人也普遍崇敬这种生灵,因此才选择了这个预言。我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因此而来的,我会不会弄巧成拙了……”
方鸻听了不禁有点哭笑不得,心想这还真是弄巧成拙了,这下子不管他们中有没有乌鸦子嗣,但只怕对方都要这么认为了。
不过他倒并没有多担忧,不管对方怎么认为,他们与对方都已经站在了对立面。而且关于姬塔的事情,他认为不过一个巧合罢了,本来相关于乌鸦的传说就不多,对方要找一个与乌鸦相关的古老神话,撞巧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他才安慰了对方两句,又问道:“姬塔,你了解那个预言,能和我们说说关于乌鸦子嗣的事情么?”
姬塔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乌鸦预言描述了一场灾难……而按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场灾难或许正是暗指第三祸星的降临。不过契索人相信,在这场灾难之中会有唯一指引,那就是预言之中所描述的,来自于渊海之下沉睡的神祇——乌鸦之王泰拉厄契。”
“……而在灾难降临之际,会有七位掌握着它力量的子嗣,行走于这个世界之上……”
姬塔看了看希尔薇德,轻声说道:“当灾年所至,从中而降的是七位阴影的子嗣,他们中有人残忍好杀,带来灾厄,而也有人用智慧带领人们走过黑暗,渡过至暗之刻。”
“所以鸦爪圣殿的人认为希尔薇德小姐正是七位子嗣之一?”帕克听到这里惊讶地问道:“所以这就是他们找我们麻烦的原因,可我看希尔薇德它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你最好是小声一点,帕克,”爱丽莎没好气道:“否则待会就算我们与这个预言无关,相关的传闻也会传遍北境了,鸦爪圣殿的人未必就是全对,这完全有可能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何况这个预言也未必是真的。”
帕克想了一下,想要反驳,但看了看方鸻的脸色,没敢开口。
其实听到这里方鸻已经完全明白了鸦爪圣殿的企图,只要对方仍旧相信这个预言,那七位七位掌握着泰拉厄契力量的阴影子嗣就是他们必须掌握的筹码。那么对方在这里的行径,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
但这不代表着他会接受,不管希尔薇德是不是阴影子嗣,但她首先是七海旅团的一员——其次还是他女友。他伸出手去,轻轻握了一下希尔薇德手,示意对方无比担心。
不过希尔薇德神色如常,本来也没怎么担忧这方面的事情。她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只当作是方鸻在偷偷占自己的便宜,抿嘴笑了一下。
“不过无论如何,”爱丽莎这时又开口道:“我们这次是彻底得罪了鸦爪圣殿的人,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那些骑士复活之后带回去这边的消息,他们很快会卷土重来的。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离开这个地方么?”
但方鸻摇了摇头。
他停了下来,有些严肃地看了看每一个人:“其实这正是我打算和你们说的另一件事情。”
夜莺小姐有点意外地看着他。
不过若是原本的方鸻,说不定真会那么选择,反正鸦爪圣殿的人也留不下他们,他们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不过自从他在广场上与那些骑士动手的那一刻,心中其实便已产生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想法,他之前总是一味地避让,但无论是鸦爪圣殿也好,还是弗洛尔之裔抑或联盟也好,总会步步紧逼。
一次吃亏并不会让这些人收手,反而会变本加厉。他在梵里克,在芬里斯,甚至是伊斯塔尼亚不是没有反击过,但一次反击解决不了问题,历史上唯一一次让弗洛尔之裔,彩虹同盟乃至于联盟退缩的,其实也只有圣约山那次广泛的自由选召者同盟而已。
但可惜,圣约山事件也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不过那至少让他想到,七海旅团并不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他之前所询问苏长风的那些问题,其实正是他心中的迫切的疑惑。
苏长风问他明白了什么,而他所明白的,其实正是这个简单的道理而已——
他并不需要消灭联盟。
但他的确可以让联盟的日子不那么好过。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天方夜谭,但连击败联盟这么天方夜谭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不是没有干过,那么这其实也不算什么了。方鸻一贯认为自己其实一个很自大的人,否则也不会向丝卡佩小姐许下那些大言不惭的承诺。
可他非但许下了,而且还在一步步地实现它。
现在,他决定要干另一件大事。
而此刻,不过只是开了一个头而已。方鸻想通了这一点,才回过头去,对那个方向开口道:“‘灰哨’先生,你和你的‘受赎者’来这个地方,我猜不仅仅是为了专程前来卖我们一个人情的罢?”
布莱克博连忙走了上来,一边摇头道:“艾德先生,那可不是我的‘受赎者’,我也只是他们中的一员而已。”
“那不重要,”方鸻暂时对‘受赎者’的来历并不关心,他只看着对方,开口道:“我有一个想法,我猜可能与你们此行的目的不谋而合。”
布莱克博微微一怔:“艾德先生,您请说。”
“虽然圣殿声称要保护北境,但明显有一些人看起来并不在圣殿的保护之下。我认为每一个人生存的权利都是平等的,既然鸦爪圣殿不愿意给那些人、给你们一个机会,但你们完全可以自己寻求一个机会,不是么?”
对方完全呆在了原地。
方鸻抬起头来,看着远方,轻声道:“圣殿占据着广阔的北境,但难民们也需要有一个自己的家,因此我认为鸦爪圣殿继续留在这里,其实已经有些不合时宜了。”
这下子不止是布莱克博,连帕克和姬塔都张大了嘴巴,罗昊几乎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因为这样的话近乎等同于公开承认叛乱,与考林—伊休里安王国决裂。
因为世人皆知,鸦爪圣殿是得到了王国的认可的——这样的行为可能得到星门港的认可么?连爱丽莎也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团长,只是她心中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一个近乎于荒谬的可能性。
等下,虽然所有人都潜意识认为鸦爪圣殿是得到了王国的认可,因为这个时候艾尔帕欣的沉默本身其实就是一种表态。更不用说,甚至连两大公会同盟与联盟本身也没站出来反对。
但好像,的确没有任何人、以及任何官方的力量站出来承认过,鸦爪圣殿在北境的统治就一定是合法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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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子看着那黑白二色的阵线,如同潮水一样漫过森林,向着这个方向缓缓覆盖了过来。
“箱子,”天蓝从森林里面跑了出来,大声说道:“他们人越来越多了,我们可得想一个办法,否则那些人要把难民们都抓回去了。他们还在杀人,也太可恶了……!”
但少年看了那个方向一样,恍若未闻一样。
黛艾尔擦了擦脏兮兮的小脸,正咬着下唇看着他。
“艾丹里安先生,”小女孩的姐姐,那个盲眼的少女正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对不起,我知道这很过分……可是……你能不能再帮帮大家,帮帮砂夜小姐……对、对不起……可我和黛艾尔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箱子看了她们一眼。
他默默低下头,又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那把漆黑的剑,他用手握了一下剑,剑上回应来一种特殊的感受。
仿佛那里有一个声音正在呼唤着自己。
空气之中弥漫的血腥气,似乎激活了这剑上的某种力量,那种力量直指人心,似乎正洞彻他内心之中的想法。
箱子按着剑,抬起头,默默看着前方。
并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他心中从未有一刻如此迫切过,想要改变什么。那正陷入火海之中的营地,似乎是自己内心之中愿望的映射——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在自己面前。
你需要力量——
一个声音说道。
是的,他正需要力量。
……
“砂夜小姐,砂夜小姐?我们先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砂夜用力挣扎了一下,挣脱开两人的手,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去,用黑幽幽的眼神看着两人。那凝然不语的目光中,仿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去救人,”她开口道,第一句话声音便沙哑得几乎不像是自己的。面对仍旧怔然的两人,她提高了声音,再重复了一遍:“去救人。”
“可是您……”
寒意在森林之中弥漫,空气在低温下化为雾凇,扑簌簌落下。砂夜口中吐着白气,语气冷静无比:“去把所有人集合起来,去森林里。”她默默从身后取下了长弓,因为过度的用力,手背上蓝色的静脉一根根显露出来。
两人愣了一下。“去啊,”砂夜的声音陡然严厉,“你们不听我的命令了么?”
两人这才如梦方醒,各自拔出剑来,向营地中冲去。但砂夜用右手一把抓住其中一个人,“黛艾尔姐妹……那两个姑娘没有自保能力,你去找到她们,保护好两人,带她们离开这个地方……”那个人这才慌慌张张地点了点头,并跌跌撞撞地跑远。
只剩下砂夜孤立一人,她忽然之间想起小空还在营地之中,不由轻轻咬了一下牙,又摇摇晃晃扶着一株株树干,一脚深一脚浅向那个方向走去。
雇佣兵与骑士们正在冲入营地之中,厮杀之音响彻林地。骑士们金属护面映着火光,其下冷漠的目光注视着四散惊逃的难民们,雇佣兵们一拥而上,将那些毫无抵抗之力的人按在地上,“若有抵抗者,就地格杀——”那冷漠的声音之中,仿佛带着正义的宣读。
难民稍有挣扎,雇佣兵们便用膝盖压在他的背上,高高举起匕首,用力刺下去。刀刃切开了皮肤,令温热的血喷溅而出,浸润了脖子上的头发,刺目醒红染于雪中。
没人会在意,反正将死者也会在圣殿之中复活,那里还有他们的人手。而至于已失去了星辉的人,正用逐渐冰冷凝固的眼珠,注视着消逝的温度与生命,但那又如何呢,自诩为审判者的人们并不在乎。
雇佣兵们浑身是血地拾起剑,正从冰冷的尸首上缓缓起身,他只忽然感到空气有些诡异地安静下来,转过身去,才看到一个黑发的漂亮女人,脸色苍白得好像是森林之中的女巫一样,从一丛灌木后走了出来。而砂夜默默停在了原地,她手中握着长弓,看着这个方向。
雇佣兵反应过来,拔出剑来面向她,并一边与同伴们交换着目光,仿佛读出了这个女人虚弱。砂夜漆黑的眸子里,只幽然一片,缓缓举起长弓,瞄准了这些人。
雇佣兵们这时发出一声低沉的哨音,一齐冲了过来。
砂夜松开弓弦,箭如一道黑影飞入人群之中,一个人应声而倒下。
她微微侧身,举起右手,顺势从背后抽出一只箭,又面向另一个方向,开弓搭箭,松开弓弦,再一个跑动之中的人翻滚着倒下,溅起一片雪沫。
她左右开弓,雇佣兵接连倒下,但终还是有人冲了过来,并举起长剑,向她一剑刺来。砂夜摇晃了一下,不过仍用弓格开这一剑,铁剑映着寒光与她交错而过,她这时抬起头来,一对漆黑而冰冷的目光落在对方眼底,竟刺得对方微微一怔。
砂夜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沾血的匕首,一道寒芒闪过,那雇佣兵捂着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倒了下去,温热的血浆不住地从那里指缝之间喷涌而出。砂夜一把抓住那人,将他转过身挡在前方。
两柄刺来的剑插入了雇佣兵的身体,砂夜用力将之往前一推,尸体撞在两人身上,她再反手丢出匕首,匕首插入其中一人咽喉之中,直没入柄,那人仰面倒下。借着尸首的去势,砂夜手从腰间一带,拔出一双弯刀带起一道雪光,剩下那人一颗头颅高高飞上天空。
她再转身,左右手弯刀齐出,一前一后各中一人,两人齐齐倒下,插在胸口之上的刀柄兀自摇晃不已。砂夜在雪地之中就地一滚拉开距离,再一次举起长弓,并一箭射翻一人。
而当她将弓瞄向另一个人之时,那人终于胆寒,眼中露出恐惧的目光,转身就逃。而砂夜微微眯起眼睛,沉默了片刻,决然地松开弓弦,羽箭带着尖啸之音,从背后追上了那个逃亡之人,后者一声不吭向前扑去,倒在雪地之中。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利刃破空之音,砂夜想也不想便将弓挡向身后,谁想一阵晕眩袭来,手上一软,巨力顺着弓压了过来,撞在她身上,竟一下将她掀飞出去。
她在雪地之中滚了好几圈才有些昏昏沉沉地爬了起来,系统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尖叫,正提示她体能已经下降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砂夜扫了一眼角色面板,各方面的属性都已经大幅度降低了。
她抬起头,才看到一个身披黑白二色战袍的骑士手持长剑,正立在自己不远处。对方冷漠的目光看了看远方,才重新回到她身上,从头盔之下发出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他已经放弃抵抗了,你不该杀他。”
砂夜有些悲伤地注视着那些雪地之中的尸体,轻轻擦了一下嘴角的血,“难道他们不是手无寸铁么?”
骑士摇了摇头,义正辞严:“他们是罪人。”
“你们才是罪人。”
砂夜咬着牙,看着对方,一字一顿,发出这样的声音。她举起弓,瞄准骑士,射出一箭,但骑士随手一剑,便挥开这一箭。箭飞了出去,远远落在雪地之中。
砂夜默默看着这一幕,骑士身后还有几个骑士,就是在她全盛状态下,要对付这几个骑士也需要费一番功夫,何况现在。她心中有些冷然,但仍用力攥着弓,一只手支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冥顽不灵。”
骑士看着她,摇了摇头,收起了剑,他并不打算上来对付一个失去了抵抗能力的人。他身后的雇佣兵已经一拥而上,试图将砂夜按倒在雪地上,但砂夜看着从雇佣兵后面走出的那个人,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愤怒的目光:
“格里德,你为什么要背叛大家?”
那个不久之前在摩费恩-灰焰面前表过忠心的男人,此刻有些心虚地后退一步,但他马上又恢复了勇气,看着砂夜眼中露出愤恨的目光来,仿佛自己才是受害的那一方一样。
他怒道:“还不是因为你们,我们建立这个营地的初衷,只不过是为了找条活命的路子而已,而看看你们干了什么好事?你们是去镇上救人,还自以为成功,因此而沾沾自喜,可大人们难道是好惹的么?你们圣选者根本什么也不懂,你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找麻烦……不,你们根本就是在利用我们而已。”
砂夜冷冷地看着这个人:“大人们,格里德,叫得可真亲热啊……可别忘了,究竟是谁让你落到这个境地的。”
“是你们,是你们这些罪人,”格里德大声说道:“我曾经和你们一样有罪,但大人已经宽恕我的罪过了,风暴之主会亲自救赎我,我和你们这些人当然是不一样的。”
砂夜用一种冷然的目光看着这个人,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的恶,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人身上表现得这样淋漓尽致。
格里德像是从她的目光之中读出一股无地自容来,那种蔑视让他感到一阵不安,但不安之后又是狂怒,虽然明知对方是圣选者,但他还是忍不住骂道:“你这个该死的婊子,都怪你做错了一切……”
他一边骂,一边扬起拳头一拳向砂夜的脸打来。
风中带来一声尖啸,男人忽然惨叫一声,一只羽箭射来,穿过他的右手。他几乎是立刻捂着手,跪在地上哀嚎起来,“来人啊,救命啊……”
鸦爪骑士们像是在看着一幕闹剧,他们向着羽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年,正握着弓,站在那个地方。砂夜看着那里,目光微微缩了一下:
“小空?”
“砂夜姐,”少年看着这个方向:“我来保护你……”
“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砂夜怒道,“快滚!”
她心中一阵焦急,记起方鸻与她说过,小空剩下的星辉已经不多了。
但少年轻轻摇了摇头,只将已经没有箭的弓丢在地上,然后拔出长剑,昂然面向每一个骑士。
“小空……”
砂夜心中一时有些默然,她从少年脸上读出的那种决然,心中自然明白那样的心意——有人愿意那样守护她的决心,何尝不让人为之动摇呢?可她轻轻摇了摇头,自己所喜欢的那个人呢?
对方早已抛弃骑士团了。
她的声音软弱了下去:
“小空,快走……”
但林地之中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下去。
雇佣兵们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
“抓住他!”格里德忽然大喊起来:“那个年轻人被影人附体过,他是怪物!”
原本抱着看戏心态的骑士们听到这一声喊,忽然之间严肃了起来,他们转过身去,纷纷拔出长剑。在口令声之中,雇佣兵们也包围了过去,将小空团团围住,环绕在中心。
一片闪烁着寒光的剑刃,指向了立于中央的少年,但少年夷然不惧,只一人一剑,面对着所有人。正如同一位勇敢的骑士,誓言要守护他心中的那个人。
砂夜咬着牙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格里德捂着手,有点得意地对她说道:“你看着吧,他死定了……”
远处,骑士们举起了手中的剑。
但此刻森林之中,一个飘荡有若幽灵一样的声音忽然回答道:
“真的么?”
那个声音虚无缥缈,又带着些许恶作剧的味道。
格里德微微一愣抬起头来,而按住砂夜的雇佣兵们显然更加警觉得多,已经向那个方向回过了头去。
……
“你握剑的姿势不对——”
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了过来。
小空大吃了一惊,有敌人摸到了自己身后,而他竟然还毫无察觉?
他几乎是下意识将剑向那个方向斩去,但一只手已先一步挡住了他,那是一只带着银色的魔导手套的手。
“这样握剑是伤不了敌人的,”一个几乎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一边开口道,一边从那里走了出来,与他并肩而立。
而箱子回过头来,旁若无人地看了对方一眼:“没人教过你应该怎么用剑么?”
小空只微微有点发烫。
剑并不是他擅长的武器,只是他从自己的帐篷之中出来,也没找到别的更称手的武器。
不过支撑他站在这个地方的,其实本也并不是什么卓越的剑术,而只是心中想要守护某个人的冲动与勇气而已。他看着对方,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你又是谁?”
“我是——”箱子忽然想起了之前的‘惨剧’,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重新答道:“我是箱子。”
“箱子?”
箱子点了点头。
他转过头去,看着远处的骑士们,一边将手按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只是犹豫了一下之后,他右手又缓缓下移,按在了那里另一把剑的笼柄之上,那笼柄漆黑如墨,有若鸦羽覆盖。
而其上所镶嵌的红宝石,闪烁着刺眼的妖异光芒。
当那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之时——
一个刺耳的音符落入了雪地之内,仿佛一个巨大的、震鸣的音波炸裂开来,树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而围在砂夜身边的每一个人,此刻皆东倒西歪。
措不及防的格里德几乎是惨叫一声向后倒去,而那几个首当其冲的雇佣兵被声波震得一个踉跄,所有人当中,只有砂夜一个人完全不受任何影响。
她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她抓住这个机会,砂夜用力一挣,撞开身边的雇佣兵,向前冲去。而被震得头晕眼花的格里德此刻如梦方醒,大叫一声:“抓住她!”
雇佣兵们顾不得耳朵里嗡嗡作响,纷纷追了上来。但一道矮小的人影冲了出来,一头撞在那个追得最近的雇佣兵身上,将对方撞得摔了一个四仰八叉。那个小小的人影自己向后退了好几步,手中的魔导琴也落在地上,抱着头连连呼痛:
“哎哟,我的头!”
砂夜一下便听了出来,这便是之前那个虚无缥缈的声音的主人。
她定睛看去,才发现那竟是个有些可爱的金发少女,而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对方。再回过头,只见一排选召者冲了出来,并拔出武器,挡在了自己面前。
砂夜楞了一下,那些人都是自己的手下,是她早一些时候派出去接应七海旅团的人。
这些人都回来了,那么岂不是说?
她回过头去,看着那个抱着脑袋的小姑娘——
“箱子!”天蓝抱着头向着那个方向喊道:“快一点啊,敌人越来越多了!”
而小空听着远远传来的声音,微微怔了一下,他回过头来:
“我好像见过你……”
“是的,我也见过你。”
“对了,你、你是艾德先生的同伴……?”小空忽然之间反应了过来。
箱子不置可否。
但少年已经明白对方是友非敌,他看了看远处的骑士们,犹豫着问道:“那我们、我们应该怎么办……?”
“帮我看住那些人。”
“看住……他们?”
箱子已用手握住了那漆黑的剑柄。
森林之中像是低语着那个声音:
“记住这个名字……”
“我是埃德温-克莱沃……”
……
众骑士皆止步。
在少年握住剑的那一刻,森林中似乎回响着一个低沉的声音:
“记住我的名字……”
“我是埃德温-克莱沃。”
“北境的建立者,冬之国的主人。”
“……世人啊,银色的旗帜穿过漫长的海峡,寒鸦与骑士驻足相望圣白的城邦,但古老的故事将有终末一刻。”
一股冰冷的力量似乎渗入灵魂深处,那低语仿佛萦绕于心灵之中,不住向他述说着,述说着那过往的低语。“那剑从血中而生,必将主宰一切……我等荣辱与共,共缔契约……”
箱子握住那漆黑的剑柄,脸上的表情冷漠得近乎于空白,他一寸寸将剑拔出,剑上的冷光仿佛映入人心之中的恐惧,令人每一个人皆听到来自于内心深处颤栗的声音——
落雪沙沙,万籁俱静,连火光也为之一暗,营地之中的火焰仿佛臣服于一股无形的力量,正不住向着一个方向偏斜。雇佣兵们脸上写下恐惧的神色,行走于北地的人听过那个古老的传说:
某个没落已久的家族,与他们世代相传的魔剑。
当鸦语低萦之时,魔剑已从血中而生。
箱子已经看到了魔剑的一段属性:
灰石契约——魔剑的攻击力随持剑人的成长而成长。
他继续向上提出剑,银色的剑光映在他的眉宇之间,那细长的剑刃犹如恶魔的细舌,笼柄上漆黑的鸦羽已栩栩如生,其上所嵌的宝石闪烁着妖异如血的光芒。
第二段属性映入视野之内:
血之荆棘——魔剑吮血而生,受魔剑所伤难以治愈,当一定范围内存在魔剑所伤之人时,持剑人的速度获得持续提升。
森林中一片诡异的寂静,松软的雪地似乎吸收了一切声音,骑士们骚动着后退,直至那个领头之人厉声喊道:“是魔剑,阻止他!”
他用剑指着雇佣兵们,雇佣兵们迫于无奈不得不上前,他们收过了钱,就得办事。看着雇佣兵围拢过来,小空吞了一口唾沫举起剑,他手心之中全是汗,已预见到自己的下场。
但雇佣兵们还未靠近,一道无形的力量忽然从魔剑之上散出,那道力量无损分毫地越过小空,如同一道墙撞在那些雇佣兵身上。让几十名雇佣兵齐齐发出一声惨叫,横飞了出去,跌入雪地之中。
这时箱子看到了魔剑的第三段属性:
心魂献祭——魔剑每击杀一人,持剑人获得一次使用该对手能力的机会。灵魂寄住于魔剑之中,直至消失为止。
然后是第四段属性:
群鸦之磔——召来渡鸦吞噬敌人的血肉,持剑人可以短暂地化身为鸦。
当箱子将剑尖轻轻从漆黑的剑鞘之中拔出之时,最后一行文字也映入他的视野之中:
“血流如河,鸦语低萦;风暴已至,长船将临——”
“其剑所名为,魔剑‘格温德斯’。”
即古塔语,鸦之意。
他拔出剑来,指向前方,剑刃上竟给人一种萦绕着漆黑锋刃的错觉,犹如无数针尖一样,刺入众人眼中。狭长的刃锋,竟让无数雇佣兵、赏金猎人与骑士齐齐后退一步。
箱子心灵之中萦绕的尖细声音好像一下子变得高亢起来,它尖啸着说道:“……臣服于它吧,古老悠远的意志必将君临一切……而我等,荣辱与共……”
但箱子神情冰冷如铁,一手紧握着那剑,他说:“你主宰不了任何事物。”
他收剑于胸前,那一刻森林之中的风仿佛静止了,少年大衣的领子也静止下来,只剩下一对幽然的漆黑眸子,注视着那个领头的骑士。骑士长对上了少年的目光,竟好像坠入了一个无底深渊之中,他一贯自诩为意志坚定,但此刻竟心神动摇起来,无意识之下,竟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而下一刻,箱子动了。
他身形一半融入光明,一半融入暗影之中,整个人像是处于光影交错的间隙之间——小空有些愕然地回过头——但只看到一道消逝于自己身畔的影子。
箱子光明的那一半渐渐消失,暗影之中的一半化为了一道残像。
“……影界通道,不好,他是一个魔导士!”骑士长如梦方醒,急忙高喊一声,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对手竟会是一个魔导士,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那魔剑之上,甚至忘了观察对方的魔导炉。
他举起剑拦在自己身前,箱子之前注视他的目光总让他心生寒意,那种淡淡的杀意仿佛如影随形。同时他伸手向前方,动作果断地画出一个法阵,试图用次元锚,将那个刺客从影界通道之中抓出来。
只是他的法术咒文还没来得及画完,箱子便已提前显出身形,大大出乎他的预料的是,对方并没有直奔而他而来。箱子一个闪烁之后,出现在了那些雇佣兵的面前。
那些雇佣兵正纷纷从雪地之中爬起来,而一道阴影已经挡在他们面前。箱子只将手中剑一扬,那雇佣兵就算全神戒备也未必拦得住他,何况此刻,一道血痕划过,那雇佣兵立刻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箱子走过他,同时从他背后扯下十字弓来,举起十字弓来,仿佛浸淫此道十数年一样,熟练地单手上弦,瞄准,一箭射出,一个佣兵应声倒地。他没有杀人,箭射中那个雇佣兵的大腿,令其哀嚎着倒下去。
背后一道风声传来,箱子向那个方向丢出十字弓,一个雇佣兵一剑斩开十字弓。而箱子同时一转身,速度比之前似乎快上了不止一筹,他戴着魔导手套的左手向对方一张,“停住。”
那个人立刻动弹不一得,他再一推,对方横飞出去,撞倒了那个方向的三四个人。
箱子感到自己再一次提速,仿佛是心生感应一样再反手一剑,令另一侧一个偷袭之人右手齐腕而断,惨叫着向后退去。“射死他!”骑士长大声下令,顾不得雇佣兵们正在心中破口大骂,外围的赏金猎人纷纷托起十字弓,搭箭上弦。
羽矢飞来,但箱子身形顷刻再一次半明半暗起来,箭矢纷纷穿过他,反倒令雇佣兵倒下一片。箱子犹如一道虚幻的影子游走于每一个雇佣兵身后,雇佣兵面对这样神鬼莫测的能力心胆俱丧,纷纷后退。
“围上去!”骑士长再一次大喊,一众骑士纷纷拔剑出鞘,围了上去。
战场的不远处,砂夜长长地吹了一声口哨,她看着那个方向,向身边的所有人下达了命令:“去帮他!”
其实不等她命令,天蓝早已抱着魔导琴跑了过去。
悠长的口哨声,回荡于森林之上——
藏身于各处的猎人们,皆从灌木丛之下显出身形。他们一边回身去安抚那些藏身于暗处的妇孺们,一边迅速拿起武器,从藏身处一跃而出。“是砂夜小姐的声音,”人们交头接耳:“砂夜小姐在呼唤我们,我们得去帮忙——”
羽箭从森林各处飞出,正准备上前的骑士们纷纷回头,举起盾牌挡住飞矢。
而这一缓神的当口,箱子已再一次显出身形,他在一个雇佣兵身后现身,一剑将其刺了个对穿。但他仍旧没有杀人,这一剑从对方右肩肩胛之下穿过,带起一抹血泉,那人哀嚎一声跪了下去。
箱子一击得手,再一次化作游影——但这时骑士长神术终于完成,一记次元锚落下,令箱子不得不从影界通道之中弹出。雇佣兵见此齐齐发了一声喊,穷凶极恶向这个方向扑了过来。
只是箱子十分从容地一停,一剑挡开雇佣兵向自己劈来的弯刀,细长的剑刃犹如一道银线,切开弯刀,犹如剖纸一样一剑两断。那人目瞪口呆,眼睁睁剑刃向自己刺来,直指咽喉——
那一刻快至巅毫,但在箱子的感知之中却缓慢得如同时间在沙漏之中流动,他甚至微微偏了一下头,收回手,偏转剑刃,避开对方的喉咙,然后一剑斩下对方一条手臂。
时间才重新恢复流动,那人捂着手臂惨叫着向后倒下去。
在他的视野之中,更多的雇佣兵已如同潮水一样从那个方向涌了过来。
箱子举起左手,漆黑的手套上银光一闪,用力一扯,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目光注视之下,一株两三人方能合抱的巨松竟被一道无形的力量连根扯起,横飞过来。
佣兵们吓得立刻转身抱头鼠窜,但还是被扫飞出去——
只有两位骑士走上前来,身后的魔导炉同时为之一亮,高高跃起,如同肋生双翼一样向着箱子飞扑了过来。
但箱子抬起头来,微微眯起眼睛,他一侧身以几毫米的差距躲开对方直劈而下的一剑,看起来险之又险,但在箱子眼中一切皆缓慢无比。他向前一步,一剑刺穿对方的魔导炉,然后将之挑飞,穿透性的力量直接扯开了那个骑士魔导炉的防护,‘哗啦’一声将魔导炉从他身上扯了下来,连带七七八八的零件一起散落一地。
他再回过剑,一剑抹过已毫无防备力量的骑士的喉咙。
一抹温热的血珠飞出。
箱子在再一次转过身,剑上竟然燃起紫色的火焰,向着另一名骑士一剑斩去,“鸦羽剑!”那骑士看到这一幕震撼得几乎连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会这个!?”他本来举剑想要格挡,但看着这剑上的火焰赶忙收剑回撤。
但怎么来得及,箱子已一剑扫过他,将他连人带甲一起斩为两段,横飞了出去。箱子微微一怔,收剑看了看,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剑竟有如此的威力。
不过击杀了这两个骑士之后,他也不再上前,而是看了看那骑士长之后,回身继续向那些雇佣兵走去。那骑士长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只是与那些心胆俱丧的雇佣兵不同,他这一刻终于看出了些什么。
他正越看越不对劲,一开始自己的手下至少还可以在对方手上走上一个来回,但眼下连边儿都追不上。对方的速度已经快到了一个恐怖的速度,似乎连行走之间也会在身后留下一道血色的残影。
骑士长猛然之间意识到什么,大喊一声:“撤退,骑士上!”
其实不用他喊,雇佣兵们已经失去了一切斗志,他们原本以为用人命可以堆得下来的胜利,但眼下似乎成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骑士们穿过雇佣兵,举剑上前。
箱子此刻终于停了下来,他看着那一排排的骑士,心想已经差不多了。
他又看向四周,砂夜的同伴们,她手下的选召者,猎人们正从森林各处涌出来,加入到这场战斗之中。那些人势单力薄,在雇佣兵与骑士面前不值一提,不过他们仍旧来了。
他竖起剑来,以剑刃贴着眉心。
然后再举起剑,向前一斩。
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感到那狭长的剑锋,仿佛分开了空间一样,令森林之中都为之一暗。人们听到了一阵低沉的尖啸声,似乎是什么声音,正从那里森林之中汹涌而出。
而马上,他们便看到阴影之中飞出了无数的羽翼,那是无以计数的乌鸦,从箱子身后,从漆黑的暗影之间呼啸而出。它们张开双翼着掠过少年的身后,如同一片流动的影子一样,向着面前的骑士们尖啸而至。
骑士们瞪大了眼睛,已经看到了那隐于羽翼之下,寒光闪闪的利爪,他们赶忙举起双臂挡在面前,鸦群一扑而至,砰砰乓乓撞在金属的盔甲之上,仿若一道呼啸的风暴。但它们的利爪,仍旧透过盔甲缝隙,或者骑士们裸露于外的部分,带一道道血痕。
血花飞散之间,箱子向前踏出一步。
而那一步之间,远远地那位骑士长从无数的乌鸦之间,看到的并不是寒芒闪烁的爪牙,也不是飞散的羽翼,而是一双,黑幽幽的,闪烁着冰冷的光芒的眼睛——而在那眼神之中的目光,仿佛直指人心,注视着他内心深处最软弱的地方。
箱子向前一步的那一刹那,他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化作为一只渡鸦;那渡鸦张开双翼,漆黑的羽毛之下,覆盖着闪烁着腥红光芒的眸子;而下一刻,那赤红的色泽化为了一道血色的流光,宛若坠入夜空的星辰。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看得清楚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太快了,快到了已经超过了人类视觉的极限,犹如一道分开黑夜的血红的线,那线将天地之间一分为二,天地之间的万物皆安静了下去。
那骑士长喉咙之中只发出咯咯的声音。
他吃力地试图要转身,但只不过让上下半身分离开来,然后坠落下去,倒入雪地之中,扬起一片带血的雪花来而已。
少年在一片黑雾之中收拢身形,在原地立定,他举起剑,轻轻收入鞘中,一抹暗光,随剑刃消逝不见。
仿佛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只有我,方可以主宰我的剑。”
……
当方鸻步入那幽暗的大厅之时,大厅之中一片空寂。
布莱克博带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停在方鸻身后,也抬起头看向大厅的中央,那面容不清的高大塑像。艾丹里安的圣像神圣而肃穆地伫立着,注视着步入大厅之中的每一个人。布莱克博撇了撇嘴,拔出剑上前,但方鸻伸手拦住他——他们是来拿回这个地方的,而不是来渎神的。
艾丹里安终归是欧林神系的一位,在上一次灾难之中殒落,虽然预言它会化身为乌鸦之王泰拉厄契回到这个世界上,但这位神祇曾经终归有恩于这片土地。而且,也没有这个必要。
对于方鸻的阻止,布莱克博不置可否,只默默收回剑。他有些敬畏地看了这个少年一眼,才答道:
“他们都先一步逃了。”
“他们?”
“圣殿在这里至少有一个鸦骑士,有一个牧首,那个大骑士叫做费摩恩-灰焰,我认识他,那家伙是一个相当高傲的人。”布莱克博答道,这正是他对方鸻产生崇敬的原因。原本他预计至少要有一场恶战,但没想到对方竟然望风而逃。虽然鸦爪圣殿的人可能已经得知了旅店之外那场战斗的结果,但骑士们复活之后还是可以一战的。
方鸻不由想到了自己在旅店遇上的那个有着焦黄目光的高阶骑士,不知道对方口中的费摩恩-灰焰是不是就是那个人,当初应当就是他察觉出了希尔薇德的身份来。他原本还有一些问题想要问这个人,但没想到对方嗅觉竟然这么灵敏,先一步离开了。
只给他们留下这座空荡荡的圣殿。
这时一个‘’受赎者’的游侠正急匆匆大厅外面走了进来,向他们开口道:“团长,艾德先生,外面有人想要见见你们。”
“怎么了?”布莱克博回头问道。
“是圣选者,”那个游侠答道:“他们说他们是银林之矛的人,艾德先生,那个领头的人说认识你。”
“银林之矛的人?”方鸻微微一怔回过头:“银林之矛的人,认识我?他叫什么名字,吴迪,琉璃月?”
“不,”游侠摇了摇头:“他说他叫鸫。”
“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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