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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耀眼的火光,贯穿了夜空。

    如同一道金色的利刃。

    光芒划过构装体的铜质外壳,切开银色的铰链,从核心水晶中央齐齐平过。分割开的水晶的两面,正倒映着这灼目的火焰,彼此相对而缓缓转动着,四散飞开。平整如镜的切口之上,高温在金属上留下了一圈暗红的印记,正逐渐消逝着。

    穿着黑色风衣的工匠们微微张开嘴巴,那灼目的光华像是洞穿了他们的风镜,直刺入他们的视野之中,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之后,视野彻底转入了黑暗之中。有些人甚至吓得尖叫一声,扯开风镜来,闭着眼睛,眼泪横流。

    “那是什么!?”

    工匠的首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心中的震撼无法言喻。

    但在此一刻实在有太多人在问出这个问题:

    “那究竟是什么?”

    大多数人只从那画面之上看到了一闪即逝的金红光芒,由于在过暗的底色之下,强光甚至在画面上留下了一道残影。

    镜头仍向着正上方,停顿了大约几秒钟——观察稍微仔细一些的人,才捕捉到画面之中尖尖的雪松的尖顶,所指向的夜空之上,似乎闪烁着一片黯淡的星子,那里如同发光的粉末一样,正纷纷洒洒从半空之上坠落下来。

    远远地,在漆黑的林地之间,背景里发出稀里哗啦一片碎片坠地之声。

    “你们看到了吗?”

    “你们听到了吗?”

    人们不住询问其他人,但大多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不过在更高的空域之上,此刻一只漆黑的‘眼睛’,如同剔透的水晶嵌于流线型的外壳之下,扇动着银色的羽翼,正安静停于云层的下方。它微微收缩镜头,‘咔嚓’一声拍下这一幕,然后转化成图片,传输到几公里之外的某一个系统之上。

    方鸻回头看了一眼,沉沉的眸子里映着远处城垛之上篝火的光芒,他举起左手,用手一框,将图片从光屏之上截取下来,然后拖入聊天栏之中,发送出去。

    几百米之外,爱丽莎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与希尔薇德对视一眼。舰务官小姐像是读懂了她目光的含义,笑着问道:“给我看看?”

    爱丽莎点了点头,将图片展示了出来,再经由她与砂夜一同修饰之后,配上文字,交由一旁正摆动着小尾巴的妮妮发了出去。妖精小姐用自己的权限,在社区之上建了一个账号,ID叫做‘骑士先生的妖精小姐’。而这个ID,未来将作为七海旅团发声的‘官方账号’。

    这个账号的名字据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某人皆一度表示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另一方面但塔塔小姐安之若素,对此三缄其口。大部分人更倾向于相信一贯可靠的妖精小姐,私底下纷纷认为船长大人是个变态,竟然对于妖精小姐也有非分之想。

    对此天蓝曾好奇地询问过希尔薇德的意思,但狐狸小姐只是微笑不语,甚至可能还开心地摇了摇‘尾巴’,叫人猜不出其想法来。

    大约在几分钟之后,人们便看到了那张经过处理的图。

    在那个名为‘骑士先生的妖精小姐’的ID所发的帖子下面,只不过简单地配了一行文字:

    ‘火焰荆棘——’

    人们曾经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金红的火光从森林之上生长而出,经由延长曝光,宛如一道道交错的线条,它们彼此丛生,仿佛是一片金色的丛林。

    而在那金色的荆棘的上方,交错的线条剖开的是一个个细小的光点,它们几乎微不可察,只是在被击中的那一刹那才发出微弱的鸣闪——当这些闪光连成一片,便形成夜空之上最令人绝望的一幕图景。

    在绚烂与璀璨之中,毁灭的光芒。

    又过了片刻,社区之上多了更多的帖子,其中还有一些视频,虽然十分晃动,并不清晰,但还是从不同的角度让人们看到了那一幕的发生。当金色的光芒在刹那之间从森林上方闪现之时,形成了交错的光网,每一道光线都至少覆盖了一个目标。

    那些被高温剖开的构装体,仍闪烁着火焰的余温,在半空之中散开,然后跌落下来,纷纷洒洒,形同光尘。

    “哼,你能直播,我们也能。”矮人看着夜空之中的火焰熄灭,嘀嘀咕咕地拖动了一下光屏,抓起自己插在雪地之中的斧子,用另一只手比划着为帖子改了一个TAG‘高清,第一视角,亲历者’,然后在收费一项上打了个钩。

    不远处树稍之上一只‘眼睛’微微放大,方鸻不禁也一笑,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将这一画面截入直播之中。社区之上,注意到这一幕的人们早已笑出了声来:“哈哈哈,这家伙也太有意思了吧。”

    “奸商!”

    “但更有意思的不是直播的人么?”

    “这可是卖队友啊。”

    可惜,某位矮人对此毫不知情。

    但比起直播,还是在现场的人可以将这一幕看得更加清楚——巴德-黑羽握着自己的剑柄,一动不动,犹如石像,沉沉的目光注视着远处那交错的光芒,犹如一闪即逝的金色利剑,经由执剑人之手,刺向夜空。

    他看着那化作火光落下的细小光斑,心中想到的不久之前发生的那一场战斗,那赤红如雨的光束,如末日的裁决一样坠下。

    但没想到,它们真具有精准攻击能力——

    那这就已经不是歼灭者的攻击模块那么简单。

    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索林之星!?”

    一片片战栗的声音,正从那些黑衣的工匠之间此起彼伏着。

    “他从哪里得到这个……?”

    “难道龙之魔女……”

    “这怎么可能!”

    巴德-黑羽注视着那片熄灭的星辰,转过身去,从正呆滞的那个联盟的官员手上拿走水晶。后者微微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水晶记录了之前的信息?”巴德注视着他问道,他点了点头,“再去另外找一个水晶来。”

    “等下。”

    但看守者根本不予理会,收起水晶,转身向营地之中走去。在他身后,黑衣的工匠们仍旧未从之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只是职业的本能,促使他们彼此询问着手头还剩下多少可用‘资源’:

    “各位,我们还有多少发条妖精?”

    “已经全灭了。”

    “但我还有几只。”

    “对方要是真掌握着索林之星,我们应当怎么办?”

    “要不要继续下去?”

    但还是领头的工匠反应了过来,大声开口道:“各位,不管那是不是索林之星,”他的声音忽然带着一丝颤抖,灰暗的目光中隐隐有些不安——仿佛记起了印象之中的那些传说,那悬浮于黑暗的空间之中,彼此并列的一行行闪烁着冷冽光芒的‘星辰’。

    他不由自主记起了导师对自己叙述过的那些传说,死亡,毁灭,与主导者的一切——但那还是十四年之前,他尚还年轻。而在那个时候,在那场被称之为‘拜恩之战’的大战之中,他和导师一起对上那些来自于象牙塔中的老对头之时,也未曾这么惧怕过。

    不过他回想起那时的经历,只记得遮天蔽日的灵活构装,与魔导构装体,以及自己导师在面对大军压境时的从容,才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向所有人命令道:“但他掌控的数量还不足以使用‘苍之权杖’,没有什么好惧怕的,我们仍有数量上的优势——”

    他用力将手一挥:“先左右散开,保证我们不至于丢掉这个战场。听好了,你们需要克服自己心中的恐惧,我猜那些索林之星不过是他偶然之间得来的,他使用的方法,也未必真正知晓其秘密……”

    这样的话语稍稍安抚了人心——

    又一片发条妖精从营地之中升起,向着战场上空飞去。而在那里的夜空之中,被第一轮袭击过后的‘妖精之墙’,正在人们的注释之下,缓缓解体。此刻来自于更上方的画面之中,人们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构装体,正排列成一个巨大的矩形,而这个矩形已经难以维持其形状,正在四散飞离。

    “那是妖精之墙啊?”

    仿佛有人这才发现了半空之上的景象。

    有人发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鸦爪圣殿一方的工匠人数不少啊,他们不会真被一个人打得溃不成军了罢?”

    “这也没办法……你们也看到了……”

    “那真是发条妖精么?”

    “可发条妖精也能攻击!?”

    但人们或多或少记起了两天之前那场战斗:“他好像的确是在那时也用过这么一手,可不是说那是类似于歼灭者的攻击模块一样的东西么?”

    “而且他们说那是一个工匠团的杰作,现在怎么说?”(无奈表情)

    “现在的问题是,这真是他一个人控制的?”

    只是这样的问题注定得不到回答。

    方鸻早已移回了注意力,正仰头看着半空,只是他当然看不到几公里之外夜空之中的情形。

    但那一刻他心中仿佛有一种明悟,犹如一位高大的、鬃毛飞扬的狮人圣骑士此刻正站在自己身边,点燃了烟斗,默默看着龙啸山脉黑沉沉的阴影——从北方的山隘吹拂来的凛冽寒风,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在面对战斗妖精之时,普通的发条妖精能做什么?答案是什么也做不到,只能逃走而已。但怎么逃,对于大多数黑衣工匠来说,是一个下意识的答案,用自己最习惯的、最擅长的方式。而这个答案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其实都差不多。

    只是对于方鸻来说,那是一个在心中早已推演过无数次的路线——他仰起头,此刻目光此刻所注视的方向,正是发条妖精们逃逸的方向——云层之上。

    它们不可能继续向下,那就只能向上,云层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所。方鸻轻轻举起右手,篝火的光芒正被北风吹得一斜,连同他的影子也在城墙之上一斜,光与影淌过他的指缝之间,勾勒出‘孤王之傲’的每一个细节。

    远处,希尔薇德正用记录水晶正拍下这个画面。

    而在所有围观者的眼中,是画面的严重的割裂。分隔成无数细小方格的画面,正忽然之间划分出一左一右的截然不同,在左边一侧的画面皆在向上爬升,而在右边一侧的画面之中,那沉寂的森林上空,正缓缓升起一片闪烁的、暗红的星辰。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从未想过,发条妖精可以如此之美。

    可为什么是这个形态?

    异体?

    这片星辰落在黑衣的工匠们眼中,则又是一副截然不同的画面,“它们追上来了!”对方果然不止能攻击一轮,好在他们对此早有预料,“还好它们的速度并不见得比我们更快,只要到了云层之上,我们就仍有机会。”

    眼下看来,这个机会很大。那些‘索林之星’的速度并不比一般的发条妖精快上许多,而且对方之放了不到一半的数量上来——等他们到了云层之上,再借着云层的掩护四散开来,对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追得上。

    但来自于龙啸山脉的北风,好像忽然之间变大了些许。

    高空的风吹得乌云四散开来,露出黑压压的云层之间细小的缝隙,只是背后露出的,并不是星光。

    好像是突然之间,黑衣的工匠们手微微抖动了一下,正飞速转动的导轨好像一下子慢了下来,他们齐齐仰着头,带着风镜,但脸上皆恍然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

    落针可闻。

    无论是现实,还是虚拟的社区之中。

    方鸻举起的手,轻轻压了下来。

    而人们所看到的,是一片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星辰,正在缓缓穿过厚厚的云层,从对流层上方,如同陨星,坠向地面。

    那是一道道浅浅的、黯淡的、红色的线条,正从天空之上,连向森林,每一根线条的末端,皆是一只披着流线型铠甲的,精密的构装体。它们黑沉沉的视讯水晶之中,闪烁着一点红芒,注视着广袤的大地。

    与它们的,敌人。

    那密密麻麻的星光,已经超过交战双方投入的兵力的总和。

    人们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像是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但只是一个本能,在促使他们在脑子里疯狂地报着数:一、二、三……六、七……

    十一、十二……

    三十……

    四十……

    他们很快就数花了眼睛,但实际上已经用不着再数下去,这是一百,还是两百?但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关键是——

    “这、这究竟是什么?”

    那个Steel的专业分析师,面对这一幕也卡了壳。

    一个叫做Fantasy的ID这一刻在直播间之中亮了一下,班布里奇只是遵循着自己的习惯,在每周的第一天进入各大赛区的论坛,收集一些细节的资料。只是他在点开第三赛区的版面之时,不由为里面帖子的数量惊了一下。

    虽然第三赛区一贯是几大赛区之中关注人数最多的赛区,但一般来说,热帖的数量也达不到这个数量级。他敏锐地感到有事发生,下意识找了那个最多回复与关注的帖子,点了进去。

    而在点进去的一刹那,班布里奇就愣住了。

    他看了好一阵子,才回过头去,用手肘碰了碰自己身畔的同伴:“你最好来看看这个。”

    FOX放下手中制作了一半的构装体,回过头来,看着他们团队之中的首席分析师。他的目光扫过对面面前已经设置为可见的光屏,微微动了一下,各大赛区皆有自己不同的版面,作为一个大赛区,第三赛区的风格他还是一眼认得出来的。

    在另一边一个毫无坐相的金发青年也向着这边看了过来,看到光屏之上的画面,忍不住嗤笑了一下:“班布里奇,你怎么又去那些眯眯眼的地盘了。”

    FOX闻言回过头去,严厉地看了后者一眼。那金发青年一窒,连忙举起手来,表示自己只是无心之失。“你要是在公共场合说这样的话,”班布里奇淡淡地答道:“老大明天就能把你踢出团队。”

    “好的好的,我错了。”那青年一脸不在意地答道。

    “这是什么?”他又指着那画面问道。

    但没有人理会他。

    FOX只看了一眼直播的情形,脸上闪过一丝意外:“有些意思。”

    “这是……”

    两人互视了一眼,异口同声:“余量。”

    那年轻人听得云里雾里,但见得不到两人的回应,轻轻哧了一声,起身来吊儿郎当地从房间之中走了出去。

    FOX也不在意,将那个画面来回重放了两遍,灰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疑惑的光芒。“这是谁?”

    班布里奇看了看帖子里外,摇了摇头——虽然有翻译,但并不能解决文化的差异与流行词汇,在看不懂‘梗’的情况下,他一时之间也没办法判断哪些人说的究竟是什么。“不太清楚,不过这个操作是……”

    “迅捷战术。”

    FOX已经认了出来。

    迅捷战术。

    冥女士双手抱头,有些放松地躺在吊床之上,晃来晃去,仰着头看着那画面之上的景象,嘴边的笑意正越来越明显。“学到了嘛,小家伙,可惜怎么有点怪怪的,这些细节的改动是谁教的?怎么不伦不类的。”

    她微微眯着眼睛,侧过头去,看着舷窗之外一片平静,月色如澜的云海。

    社区上的大多数人,在上百只‘灾星’四散开的一刹那,其实都已经认出了那个著名的战术,也只有那个战术,能在短时间内对于如此之多的构装体如臂使指。

    可事实上,这些细节其实在大多数人看来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当铺天盖地的暗红色星辰穿过云层,缓缓降下时,一切言语形容都失去了意义。那一刻仰着头的黑衣工匠们,脸上所见的,不过是目睹末日一般的景观而已。

    抵抗,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们其实有一个工匠团?”

    “但真的有那么多人会操控索林之星么?”

    无论是哪一个猜测,都令人无法接受。

    只有FOX脸上神色如常,他指着那重放的画面说道:“你看到了么?他其实并不能控制这么多发条妖精,但三分之二的发条妖精直线下坠之时,另外三分之一的发条妖精在调整方向。只是他切换的间隔非常之短,这证明他对于余量考量异常熟练,发条妖精单一动作的悬停、直航,在他手上都是可以利用技巧。”

    “这说来简单,但要实际运用非常复杂,尤其是这么大规模的控制之下。如果稍一不注意,或者是反应太慢,一部分发条妖精就会远远偏离,从而花费你更多的精力去调整。这会让操纵者陷入一个恶性循环,最终的结果就是所有发条妖精皆乱作一团。”

    “你的意思是?”班布里奇问道:“他没有犯过一次失误?”

    “可能有一些细微的失误,但他很快调整过来了,无伤大雅。”

    FOX又回过头,问道:“这是什么表演么?”

    他有点搞不明白,一个人控制这么多发条妖精的意义何在?上述那些操作,对于他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可一般来说——发条妖精之间的对抗,往往发生在工匠团之间。有这个操作水准的高手,怎么可能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用个伪龙骑士或者主构装体直接去把对面打得溃不成军,它不香么?

    班布里奇摇了摇头,他也才是刚刚进入直播间而已,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是下一刻,两人齐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大叫一声:“What  the  fxxk?”

    那画面之上,一片金红的光雨,正从天而降。

    这是个啥玩意儿?

    灰之王脑子里第一次产生了错乱的感觉。

    黑衣工匠的首领重重地后退一步,厚厚的手套上的魔力引路一下子黯淡了下去,魔导炉发出一声蜂鸣,插在那里的一枚储法水晶‘咔’一声裂开一道裂纹。

    他脸色微微有点苍白,甚至带着手套的手时至此刻还颤抖不已,他颤抖着举起手来,除下了戴在头上的风镜,无力地丢到一边。因为视野之中已经漆黑一片,再戴着这个东西,实际上已经没有意义。

    他回过头去,只见身后大半个团队,几乎每个人都在做一个同样的动作。而还有一些人,其实无非只是僵在那里没动而已。他张了张嘴,喉咙里有些干巴巴的,竟然发不出声音来,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所带领的团队,竟然会在一个年轻人面前输得如此之惨。

    当然,那只是发条妖精的对抗而已。要是面对面,他自认为自己还有一战之力,他还有其他构装,以及几十年的经验,可这样说也无非是挽回一些并不必要的自尊心而已。他心中明白,输了就是输了,不论是哪一方面。

    但唯一的好消息是,对方似乎真没有掌握‘索林之星’的真正用法。

    “收缩防线吧,放弃一线的斥候们。”

    巴德-黑羽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仿佛对这一切并不意外。他手中握着那枚水晶,看着自己手下的工匠、巫师与骑士们,淡淡地开口道:“前线的斥候们复活还有一塔里亚刻左右,他们或许能给我们带回来一些一线的情报,不过在那之前,离开了这座营地,我们对于外界的感知就等一个盲人。”

    他指了一下其他方向:“去准备防守,无论他们打算进攻什么地方。同时派出第二批次的斥候,如果我们无法掌握战场的主动权,那么我们就用人命换时间。与其他各营地保持联络,我需要拿到第一手信息。”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那个联盟的官员默然无声,一时间似乎整个营地都有些沉寂。在这黑夜之中,失去了主动,这意味着接下来他们可能需要被动应战了。

    在山岭线的这一边,一共分布着三座灰骑士的营地,从东往西——中央的营地正是他们的主力所在,而左右两侧摩费恩与另一名鸦骑士带领的军队,未必能轻易防得住对方的骤然袭击。

    尤其是在无法预知袭击会从什么方向上到来的情况下。

    更重要的是,在得到真正的消息之前,没有人谁敢轻易动弹。因为无论如何,防守营地,总要比在黑夜之中野战来得安全得多。但这样一来,他们在互相支援之间至少有半个小时左右的真空期,在这段时间内,他们等于说失去了兵力上的优势。

    甚至有可能还处于劣势之中。

    巴德-黑羽默默地握了一下自己的剑柄,心中已然认识到,这正是对方的策略。不过他并没有开口,经历过无数次冲突与争斗,甚至是十四年前那场战争之中幸存下来的老兵,他有理由相信自己仍旧可以抓住胜机。

    社区上一时间沉寂了下去。

    大多数人,或者应当说所有人几乎都没看出来,方鸻在多控之时所用上的‘余量’技巧。

    他们仍在设想,那是一百只,还是两百只?

    但又怎么可能?

    他是怎么做到的?

    事实上人们暂时还没有从那巨大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那支从天而降的构装体大军,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并不知晓。但每个人都忍不住会将自己代入其中,如果自己控制着这么一支军队,那又会如何?

    那震撼的画面,即便只是设想一下,也足以令人战栗起来。大多数超竞技联盟的观众们,其实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够代入其中的‘英雄人物’而已——而那夜空之中冉冉升起的新星,只让他们在此一刻宛若亲见。

    那就是他们需要的,扶狂澜于既倒的英雄。虽然那只是一个设想,但虽然先行一代的老去,第三赛区真的已经沉寂了太久太久。

    人们心中的期待是如此的迫切,以至于一时间竟然失去了讨论的欲望。

    在弥雅的组群之中,有人只连打了几个:

    “666。”

    那种慧眼识人的感觉,让狼族少女笑得特别开心。

    在那璀璨如华的金色光雨降下之后,森林便完全恢复了寂静。

    画面之上也再没有如此精彩的战斗,只偶尔有淡淡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但并不是在和他们讲解,不过是在通报鸦爪圣殿一方斥候的位置而已。而那些坐标,是相对于受赎者一方的位置而言的,在一片黑漆漆的画面之中,鸦爪圣殿乃至于联盟的人并不能得知受赎者一方究竟在何地,因此也无法通知自己人回避。

    何况就算知道,也无能为力。

    只有不断有人倒下,巨大的恐惧感笼罩了前线的每一个灰骑士的斥候,他们永远无法察觉敌人在什么位置,而攻击只往往会来自于意料不到的地方。最终恐惧转化为了崩溃的情绪,鸦爪圣殿的斥候们再无心战斗,开始逃离。

    灰骑士对于前线的感知与触觉,正在一点点消逝。

    森林陷入了黑暗之中,隐藏于其中的行猎者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大约有半个小时左右,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其间没人知道受赎者一方的兵力,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每个人都无声地等待着消息,只是有时候寂静也是一种恐惧,尤其是一方更承受着无形的压力。巴德-黑羽有几次都打算将手放下来,可考虑要不要全军压境,这个时候主动去进攻灰鸮镇更好一些?

    但理智让他明白这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想法,或许对方正等待着他们离开营地,然后从黑暗之中给予他们致命一击。他不怕承受损失,但黑暗之中带来的混乱,有时候会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之前的战斗,让他意识到对方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联盟的官员来回走了几圈,但没有人理会他——他不知道真实的战争是不是这个样子的,如此令人焦虑。他几乎产生了一个幻觉,仿佛看到那些袭击者只是隐没了身形,融入了一片茫茫的雪原之中,无声地徘徊着,等待着一击毙命的机会。

    他挥了挥拳头。

    不过大多数人尚还沉得住气。

    “这里是灰鸮镇北方一代的地形图,各位,发生战斗的应该是在走私者树林这一带。”

    Steel的首席师沉寂了一阵子之后,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张网页地图,放在了帖子下面。他用工具在上面画了一个圈,解说道:“……虽然不太清楚受赎者一方目前到了什么地方,不过从距离上来看,他们应当还没进入攻击阵位。”

    “如果我是鸦爪圣殿一方,应该还会派出一波斥候。用消耗一点星辉的方法,用人命换情报,我相信大部分指挥官都会做这个选择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正在与第二波斥候缠斗。”

    事实上也差不多。

    只是这一次方鸻在直播之中关闭了团队语音,他要开始寻求一击必杀的机会了。

    鸦爪圣殿一方拿到消息有一刻钟的滞后性。

    等到复活的斥候纷纷走出祭坛,并将自己用生命换来的,最后一刻得到的信息托盘而出之时,灰骑士们开始在地图上标注对方行动的路线——但随着红色的线条,在地图上渐渐增多。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那东一条西一条的线段,根本看不出任何有效信息,这显而易见的,对方早已知晓他们的计划,从调动上就把他们碾压了一遍。那个幕僚骑士重重一拳砸在沙盘之上,砸得沙盘都晃动了一下,“他们至少分成了二十多支小队,这些小队之中肯定存在一支或者多支主力,但我们根本无法确定。”

    “对方甚至可能可以有效地指挥到每一个人头上,对方的多控能力,刚才你们也看到了……”

    所有人都默然不语。

    巴德-黑羽倒是没什么意外,他用剑柄敲了敲地面,答道:“再等等,再派出一波斥候。另外,向费摩恩他们的方向也各派出两队斥候。”

    只是他话音未落,忽然之间一个传令官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看守者大人,我们失去了与费摩恩大人的联系。”

    风卷动着篝火,发出低沉的噼啪之声。

    ……

    雪光映衬在松林之间,明晃晃一片。

    但在远离战场方向,靠近走私者山岭的山脊线上,很少会有人想到,有人会绕过他们来到这个方向。何况比起一片漆黑的林谷之中,沿着山脊线一带行军,明显要容易被发现得多。

    只是此时此刻,仍旧有几道不为人察觉的影子,在山林之中的穿行。他们大部分穿着长长的斗篷,作游侠的装束,灰白色的斗篷,很好地为众人在雪地之中提供了掩护。何况这一行人一共不过才十来个人,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为先前那一场大战吸引过去的时候,很少会有人注意到这个方向。

    何况陡峭的山壁,也为灰骑士们在这个方向上提供了严密的防护。

    不过那几个人很快停了下来,并纷纷将怀中的东西拿了出来,安置在地上。他们这才齐齐回头看向一个人,那人不过是个年轻人,头发略微有些卷曲,身上穿着炼金术士的大衣——但其实领口不过才四颗银星而已。

    “白月,轮到你了。”

    年轻人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将手放在那些灰色的水晶之上。一道道闪烁的光门展开,从后面露出一台台银色的、四肢如同刀刃一样的构装体,它们静静地半跪在原地,优雅的形态,与静悄悄的森林相得益彰。

    年轻人有些惊叹地看着这些构装体,他早已听说过这些构装体的大名,但这还是头一次亲眼所见:

    能天使。

    银色维斯兰的专属异体构装。

    “向艾德先生发消息吧。”游侠们看着这一幕,开口道。

    但幽寂的林地之间,一个安静的声音传来:“不用了。”

    众人抬起头来,有点惊讶地看着那只悬浮在半空中,浑身上下散发着荧荧光芒的妖精小姐。“妖、妖精……?”白月看着这一幕,有些吃惊地喊了一声。

    “我是塔塔-大拇指-晨星,银之塔的学者,”妖精小姐举起一只手来,“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塔塔。”她眼眸中闪烁着银色的光芒——那些半跪在地上的银色构装,眼中也闪烁起同样的光华,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缓缓站了起来。

    ……

    洛羽也正在起身。

    他抖落身上的积雪,从个小时之前,他们就一直停留在这个地方,身后的那场大战,几乎与他们无关。不过天蓝他们已经布置好了法阵,他这才举起法杖,来到那法阵一旁——并抬头看了看一旁的箱子与博物学者小姐。

    姬塔轻轻吸了一口气,对他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洛羽。”

    “我也好了。”箱子难得回答了一句。

    然后两人齐齐向前一步,走到那法阵之上。天蓝有点好奇地退开,拍了拍手,看着他们。

    而洛羽默然不语地低下头,用法杖的杖尾,在雪地之上画了一个浅显易懂的符号——那个符号在任何一个施法者看来,皆是最入门的技巧。而与之相匹配的,是它广为人知的名字——领法术,启动符文。

    一道亮光,从元素使的脚下蔓延而出,沿着法阵的曲线,连向姬塔与箱子。两人脚下依次亮起十二个符文,再经由这些符文,连向远处更多的,前来辅助他们的术士与元素使们。

    每个人手中的法杖,都微微一亮,而正在那一刻,洛羽举起了自己的元素使法杖。

    远处,风雪之中的山坳里,正是一处闪烁着火光的营地。

    一道灰色的光环,从年轻的元素使身上扩张开来,它以一种人们所难以想象的速度扩散了出去,犹如空气里一圈荡漾开的涟漪。那个涟漪越散越广,直到将远在千米之外的火光,一起笼罩了进去。

    而正是那一刻,以太之海与物质界的某种联系,一时间断裂开来。

    灰骑士的营地之中,费摩恩正怔怔地抬起头来,随即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一把将身边的传令官揪了过来,吼道:

    “我们与看守者大人的通讯中断了,立刻派斥候出去,越多越好!”

    ……



    矮人啐了一口唾沫在斧面上,抓起袖角将斧子擦得一片雪亮,他紧握起战斧,正嘟哝着抬起头来。在矮人头顶之上,在嘶哮的北风里,一面旗帜正张扬开来,如同一团刺目的火焰,上面绘制着一头灰白的犀牛的剪影。

    影影憧憧的人影,正走出森林的边缘,如同古老传说之中的幽灵,徘徊在林地尽头。

    “来吧,让我看看你这家伙的本事。”西里沙嘀咕道,粗短的双手把斧面翻转了一下,大大的鼻头旁镶嵌着的一对小小的眼睛,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个方向,“看你是在吹牛,还是真能战胜这些人。”

    矮人颤颤巍巍的一把胡须,双手握紧了斧头,低耸着肩头,微微张开嘴巴——露出一口白牙,猛然之间发出一声呼喝:“Vah  Adaaaam——!”

    一阵阵低沉的声音回响着。

    费摩恩-灰焰一把推开自己的副手,来到拒马的边上,焦黄色的目光,默默地看着林间空地的边界线——灰蒙蒙的人影,一面接着一面的旗帜,在林冠之下招展。他至少分辨出两类,一种是灰白的底色,上面绘制着流风之纹——与三种,不同色泽的战袍。

    风中带来了那阵低沉的怒吼,萦绕在他耳边。

    像是千百个声音应和在一起,震慑人心,令人仿佛在一刹那之间看到了来自于埃尔德隆南方的风貌,低谷森林,溪水潺潺流动,崇山峻岭,皑皑白雪垂映。而荒野之上,灰鬃矮人们正将霜蜥之血涂抹于双颊,高举着黑沉沉的战锤,如排山倒海一样向他们的敌人发起攻势。

    ‘他’依稀记得那样的场景,犹如梦回那个时代一样,雪风之中裹挟的寒意,令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他看到一排排的冒险者正在走出森林,他从未想过这些人会有如此井然的纪律性,沉默无声,好像是一支真正的军队。

    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协调的,黑暗之中好像有一只无声的眼睛,注视着这条纵跨近两三里的队列——从首至尾,前后误差不会超过五米。纵使他手下的灰骑士,也列不出如此整齐的方阵来。

    费摩恩-灰焰将手放在拒马上,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力,尖锐的金属手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木头上冰棱正一层层落下来。

    有动静了。

    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消息,在社区之上流传开来。

    人们的目光在地图之上搜寻着,不由自主为方鸻等人捏了一把汗,为什么要攻击左翼,在巴德-黑羽的右面,那个雇佣兵营地不更像是薄弱的一环么?

    左翼的大骑士正是费摩恩-灰焰,此人是灰鸮镇的最高长官,不但更熟悉这附近的地形,而且比起右翼那位名不见经传的骑士来,明显要难以对付得多不是么?

    巴德-黑羽立在营地之中。

    他一只手按着剑柄,漆黑的护手在那个龙形的配重锤上缓缓摩挲,并侧着半身倾听一旁的汇报,迟迟未作下决定。

    他沉默不语地抬起头来,注视着雪松之冠,尖尖的松枝,与夜空之中呼啸的风雪。风卷着篝火的火苗,让余烬打着旋儿飞上树木的顶端,闪烁着火星之光,如同他眼底的光芒。

    对方竟然攻击费摩恩的营地,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那里的主力是圣殿的灰骑士,他们即便是无力反击,但也可以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立在一旁联盟的官员心中暗自欣喜——或许是因为对方没有认真作情报分析,也或许是对方根本不清楚这边的布置,但他们误打误撞,正中最差的一种选择。不过他张了张口,忽然又收回了话语,自己想到了这一层,可对方会不会也想到了呢?

    这会不会是一个阴谋,从对方之前的表现来看,完全有这个可能性。但若他们按兵不动,可万一对方也预想到了这一点,将计就计又当如何?

    无边无际的黑夜犹若放大了每一个人心中的恐慌,他们对于这个战场的了解,仅限于面前篝火的光芒可以触及的范围——远处黑暗吞没一切,森林之中潜藏着无处不在的敌人。

    火焰噼啪燃烧,无声的寂静像是蔓延的焦虑,联盟的官员注视着那跳动火光,心中不禁升起了一个近乎于荒谬的念头:

    他考虑到了这两层,可对方又在第几层?

    “我们得采取行动,看守者大人,”骑士幕僚们终于开了口,“对方是在进攻费摩恩大人的营地,还是等待我们落入陷阱,需要一个决断。”

    巴德-黑羽用指尖轻轻敲击了一下剑柄,终于作出了判断:

    “派出斥候。”

    “再等等。”

    这位看守者面上仍显得镇定。

    但一旁联盟的官员听到这句话,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其实他也认为费摩恩与他手下的灰骑士能抵挡一阵子,不至于那么快失利。对方可能有高明的侦查手段,与隔断战场的能力,可这些手段在一场攻防战之中并派不上用场。

    他擦了一把汗。

    只是远在几公里外的山林之中,正在上演着一些人们所未能察觉的事实。

    一道道闪烁的银光,正在绝壁之间穿梭,带着游侠们,落在另一侧的山脊线上。那边的人迅速架起了两座吊桥,林地里很快出现了更多的人影,灼灼其华与岩心停下来,有些好奇地看着那只妖精小姐。

    能天使飞了回来,立在水晶旁开始会从,她举起手,正准备将这一幕拍下来。但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拦住了她,那个高大的游侠对他们说道:“艾德先生吩咐了,请不要拍摄这边的情况——”

    灼灼其华看了看他们,点了点头。

    一支大约两百人的队伍,正默默穿过这两座长桥,绕向战场的后方。

    ……

    费摩恩-灰焰默默注视着这个有些诡异的,寂静无声的战场。

    从龙啸山脉而至的北风,正在森林之中悠远地呼号着,大约这一带是唯一可闻的声音。而在费摩恩眼中,对方自走出森林之后,就再没有动过半步,那一片灰白色的影子,正如同石像一样立在雪地之中,默默注视着这个方向,其身后只有一面面展开的旗帜,在风中猎猎晃动。

    他眼底忽然浮起一片阴影,有些无法理解对方的行径。但忽然又意识到什么,他回过头去,在心中默默估算着时间,一分一秒——忽然祭坛方向闪动起一片光芒,只见派出去的斥候狼狈地从中走了出来。

    “大人,我们被他们拦下来了。”

    费摩恩心中一悸,不过这已是早有所料的情况。他闭上眼睛,像是在思考,但片刻之间又睁开来,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

    他看向那个方向,心中认为自己应当是已经识破了对方的目的:对方的主力不在这里,这不过是虚张声势,那么他们的真正的目的是……

    他忽然之间回过身去,来到地图一旁,拿起炭笔在三条防线之间划出一条又粗又黑的连线。他举起笔来,稍微停顿了一下,最后才在那连线的中央画上重重的一横,然后抬起头来,看向众人:

    “他们的目的是援军。”

    费摩恩-灰焰眼底光芒变幻不定,轻轻扯了一下领子,“对方最理想状态下,是将我们引入野战之中,那么他们最好的选择,正是在一个合适的位置设伏埋伏赶来的援军。”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推理符合逻辑,否则为什么对方不拿右翼开刀,要选择进攻这个方向?这还不是因为对方真正的目的,正是最薄弱的右翼的援军。

    既然明白了这一点,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抓住了那个机会——

    费摩恩-灰焰缓缓拔出自己的佩剑来,冷静地向着森林方向一指:“各位,准备战斗!”

    “他们虚张声势,我们就正面迎敌。”

    只是他的命令才刚刚下达,远处森林的上空,忽然闪过几道银线,它们从树冠之中飞起,向着四面八方飞了出去。

    矮人同样看着那些从树梢之下飞过的银色的光华——

    他回过头来,努力吸了一口气,并吹得胡子乱动,再用短短的手指在光屏上划拉了一下,低声开口道:“他们来了,各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许多名字从那张列表之上亮了起来,通讯频道内传来嘈杂的声音,口令声,与低沉的调侃。人们默默看着对面灰骑士们推开拒马,在远处列阵。

    双方都没有骑兵,轻重骑兵在这样的森林之中也施展不开,不过相对于冒险者这边而言,圣殿一方的游侠要少得多。但他们有一批雇佣兵弩手,以及一个完备的魔法师团。

    荒野之中回荡着骑士们低沉的颂唱声,他们拔出利剑,手持大盾,后面的则举起战戟,黑白二色的阵列,像是水纹一样徐徐向前推进。不过最先拉开战斗序幕的,是双方的投射单位,雇佣兵弩手们在长长的口令声之中架起重弩,瞄向这个方向:

    “二百二十步!”

    “射击!”

    一阵低沉的啸声。

    黑色的弩矢飞越战场,如同雨点一样扑扑落了下来,不过冒险者们应对远程攻击一般都很有经验,或者用盾,或者用法术,一片五彩十色的光芒闪过,第一轮攻击的收效甚微。

    “第二轮!”那个号令声远远传来,不过进入这个距离,游侠们也开始了他们的反击。穿着灰色斗篷的精灵们正横向穿过战场,从队伍后方的森林之中绕向战场的一侧,他们身手矫健,行动快得惊人,来到那个地方之后,纷纷立定转身并举起长弓——

    格里格尔是一个艾文奎因精灵。

    事实上由于精灵们对于弓的亲和,大部分选择这个种族的人,皆不约而同选择成为了游侠。或者换一个说法,选召者之中的大部分游侠,除了极少一部分除外,基本皆是各类精灵——考林—伊休里安的艾文奎因精灵,罗塔斯的野精灵,与巨树之丘的森林精灵。

    至于奥述帝国境内并无精灵族裔,不过他们有更适合的翼人或者半海族。

    格里格尔正是这样一位精灵游侠。

    不过他还不是纯粹的游侠,他的职业等级之中有一半是诗人,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弦语者——弓弦与琴弦,皆在我手。他灰蓝色的眸子里映出战场上的情形,弩矢飞行的轨迹在他眼中清晰可见,他尖尖的耳朵轻轻抖动了一下,像是听出了那声音的源头。

    他指向那个方向,用独特的精灵语开口道:“一百三十埃尺,愿风与你我同在。”

    埃尺是精灵游侠们常用的距离单位,大约差不多相当于三百步的样子,事实上在考林—伊休里安,这是射手们共同的语言。

    一片齐刷刷的响声,射手们举起了手中的弓。

    格里格尔轻轻拂弄了一下精灵的长发,也用一个优雅的动作举起弓来,轻轻开口:

    “三,”

    “二,”

    “一。”

    “放——!”

    魔力的纹理一层层亮起,浮现在精灵长弓之上,魔导炉上涌现出璀璨的各色光芒,魔力正在加速汇入箭矢之中。

    冒险者们不如雇佣兵、骑士们默契,纪律森然,但他们至少有一个显著的优势,那就等级普遍较高。大部分前来支援的冒险者,等级起码也与灰骑士相差不大,甚至更高一筹,但无论如何,都绝非是雇佣兵可比。

    那箭矢上汇聚的各色光芒,便是雇佣弩手们见所未见的事物——其中一多半,其实是爆炸箭矢。当游侠们一一松开弓弦之时,羽箭带着一道道绚丽的光芒,从战场上空划过一道华丽的抛物线,向着对面飞了过去。

    虽然箭矢之中的大多数,皆因为引信设定的问题,在半空便一一起爆。但数量达到足够多的时,总有人会歪打正着,格里格尔默默看着自己的箭矢带着一条近乎完美的弹道,落入人群之间,然后闪现出一道惊人的冲天火光。

    翻卷的火焰几乎是一刹那之间四散开来,将那里的人影吞没其中,被火焰点燃的人,正尖叫着四散而逃。

    “七分之一塔里亚刻。”

    那些完美命中了的射手,正在通讯频道之中分享着引信设定的精准时间。

    飞得最快的是较轻爆炸箭矢,而冰封箭则紧随而至,火焰过后,又是一片冰棱炸开。先后两轮打击,几乎令雇佣兵弩手前排直接崩溃——好在对方的魔法师团终于展开了防护结界,明亮的光墙挡住了后续的爆炸。

    爆炸产生的闪光在战场上空此起彼伏,几乎将这片林间空地映衬得一片雪亮。游侠与雇佣弩手互射之后,双方的施法者也加入了战斗,但单打独斗的冒险者往往不是专业魔师团的对手,对方很快便联合撕开了冒险者一侧的防线,火光开始在这边的阵线之上点亮。

    这令占尽优势的游侠们不得不将注意力投向这个方向,在他们分出一部分人来狙击对方的魔法师之后,双方在远程火力的投射上,几乎达成了一个动态的平衡。但这样的平衡显然并不能持久,费摩恩-灰焰在后方默默观察了片刻,终于得出结论——自己应当是赌对了,对方的主力不在这个地方。

    对方的实力,远远不如他们。

    看穿了这一点,他心下大定,立刻安排传令手,吹响号角。在悠远的号角长音之中,灰骑士们终于加快了脚步,前排的骑士们甚至丢掉了手中的大盾,正越跑越快,身后魔导炉的光芒也越来越亮,在身后形成一道流光。

    费摩恩注视着那道流光,举起剑来,忽然高喊一声:“灰鸦之语,风暴之主在上!”

    他仿佛回到了许久的时光之中,如同注视着那相同的场景——在如血的平原之上,无数人厮杀着倒下,血流成河。而那个轰然回响的声音,正如同滚滚雷鸣一样,从整个战场之上传来,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灰鸦之语,风暴之主在上!”

    费摩恩浑身战栗起来,视野之中注视着道黑白二色的笔直的线,正轰然一声撞入他们对手的阵地之中。

    灰骑士们狂热无比,齐声回应:

    “灰鸦之语,风暴之主在上!”

    矮人西里沙不禁大声叫苦,他承认自己是有些轻视对手,对方显然并不是什么作威作福的骑士老爷,已经忘记了应当怎么战斗。鸦爪圣殿虽然在整个北境实施高压统治,但别忘了,他们也一直在与尼可波拉斯作战。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但这实战经验与战斗力都是一等一的。

    而且对方的狂热,也大大出乎冒险者们的预料之外。

    他们几乎是一刹那之间就被对方冲击得有些阵形不稳。但还好大多数冒险者心中还有一口硬气在,他们来这个地方,本来也没打算活着回去。许多人在初期的怔然之后,几乎是立刻不计一切代价地应了上去。

    前线上霎时间闪现出一片片白光。

    在后面填装的雇佣兵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们从来没见过惨烈到这个地步的战斗,仿佛双方都在战斗爆发的一刹那,将生死置之度外,用一切的手段,与一切的勇气,相互厮杀。

    许多人甚至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下来,有些心惊胆战。

    西里沙一斧子砍到自己面前的敌人,忍不住有些气喘吁吁地看向四周看去,他虽然是白犀牛冒险团的团长,但等级也未必比这些灰骑士高到什么地方去。尤其是他之前的敌人,肩上还有灰鸦之羽,明显是个有些等阶的骑士队长一类的角色。

    四面八方皆是敌人涌上来,那些穿着灰黑色盔甲的骑士,与他们身上黑白相间的战袍,手持利剑,眼中闪烁着冷漠的光芒。至于他的团队,几乎在霎时间内便折损了大半。矮人吞了一口唾沫,并不这损失感到可惜,因为他自己也没打算过要活着离开。

    只是对方要他们在这里拖住费摩恩至少一个小时,可眼下看来,连四分之一的时间也难办到。

    西里沙一时之间有些有苦难言,夸下海口却办不到这样的事情,令他不由面红耳赤。他犹豫了一下,只得拿起一枚水晶,用力将之折断。

    在整个团队通讯频道之内,所有人都听到一声长长的蜂鸣——

    ……

    从各个方面传来的信息皆显示,受赎者已经在鸦爪圣殿左翼展开了猛攻。

    可人们却无法得到更多的信息。

    但之前一直全方位开启的直播此刻宛若沉寂一样,只剩下几幅黑沉沉的画面,此刻静静悬浮在半空之中,凝望着龙啸山脉的方向。

    倒是在视野的尽头,偶尔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闪光,那个方向正是鸦爪圣殿的左翼,显然攻击已经开始,但没人知道究竟战况如何了。

    社区之上从之前的热闹,一直到此刻的沉寂,人们有一句无一句地讨论着可能的情况。一个显然的事实是,从巴德-黑羽的营地出发,支援抵达左翼的时间,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可半个小时的时间,真的足以让受赎者一方攻下费摩恩的营地么?

    许多人认为方鸻判断失误,他们应该猛攻鸦爪圣殿的右翼——那里是雇佣兵们宿营的地方,防守明显要薄弱得多,切相距中央营地也更远。但人们激烈地讨论着,一时间却好像忘记了,他们一开始也并不清楚左右翼的情况究竟是如何的。

    反倒是那些联盟的支持者们,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手的信息,在方鸻一行人选择攻击目标失误之后,就开始大肆宣扬,将几个营地的优劣分析得头头是道。一些人不清楚里面的内幕,皆不由为之感到有些忧心。

    不过明眼人看得清楚,这些所谓的‘支持者’,恐怕一多半是联盟请来的水军,至于他们的一手信息从哪里来的,可想而知。不过能看得清楚背后真相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被带起了节奏。

    “他们应该更谨慎一些的。”

    “是啊,多好的机会啊。”

    “这下麻烦了,毕竟选召者之中擅长指挥作战的人可不多啊。”

    “只希望巴德-黑羽能慢一些反应过来。”

    “做梦吧,对方可是相当有经验的指挥官。”

    只是人们话音未落,忽然一声无比刺耳的蜂鸣钻入耳膜之内,令他们‘哎哟’一声赶忙扯掉耳机,或者捂住耳朵。“靠,怎么回事?”即便是过了好一阵子,人们甚至仍旧感到耳朵里嗡嗡作响,简直像是耳鸣一样。

    不过他们很快意识到,那声音并不是因为他们的个人终端出了什么问题,而是本来便是从那直播的画面之中传来。人们正要质疑,但忽然有人眼尖发现了端倪,忍不住在直播间之中打字道:

    “看那是什么!?”

    此刻留在直播的镜头之中,如同复眼分割的画面早已消失大半,只有几个来自于不同角度的视野而已。这几只发条妖精,大多都悬浮在半空之中,静静地俯瞰着森林——而正是此刻,就在这些有些安静的画面之中,正浮现出一片闪烁的、金色的光点。

    它们细小但轻盈,成群结队,像是一片或明或暗的星光,或者是蜂群一样,正缓缓出现在视野的下方,正飞过森林。“那是发条妖精?”有人认出了那小东西的模样——但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在方鸻手上看到这个样子中规中矩的发条妖精。

    或者说那并不是由对方所控制的,而又是鸦爪圣殿的工匠们的反击?可从发条妖精飞来的方向上看,又不太像是有这个可能性,何况直播的画面一动不动,好像没有看到这些闪烁的金色的光斑一样。

    而且若说那是发条妖精,其数量也未免太多了一点吧?

    人们虽然之前已经见过了一两百只发条妖精汇聚在一起的大场面,但与眼下这一幕相比,后者也未免太夸张了一点。若说有人可以控制这么多的发条妖精,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森林的边缘,格里格尔正抬起头来。

    游侠们也一一放下了手中的弓,不约而同向那个方向看去。

    事实上远在战场的另一边,费摩恩-灰焰此刻也正抬起头,不仅仅是他——战场上大多数人其实皆听到了,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嗡嗡声。

    那嗡嗡声听起来像极了发条妖精的声音,但人们抬起头时从战场上空什么也看不到,那黑沉沉的夜空只空荡荡一片。若说那是发条妖精,有什么发条妖精的声音会恐怖到这个程度,还看不到影子,声音便已经先传了过来?

    不过费摩恩-灰焰心中却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应当见过这一幕,但又有些似是而非的感觉。

    终于,有人在他身边轻喊了一声:“那边!”

    费摩恩-灰焰回过头去,瞳孔一下子收缩了起来。黑沉沉的夜空之中,正缓缓从雪松林的上方浮现而出的,是铺天盖地的金色云层,它们汇聚在一起,发出的嗡嗡声正越来越响,滚滚有若天边的雷鸣。

    费摩恩张大了嘴巴,如同一道闪电划入了他的脑海,那是黑沉沉的地下世界之中,天崩地裂的景象,巨大的神庙沉入深渊之下,无数黑色的阴影正蔓延而出,形成龙之爪牙的模样——可惜它们在金色的光芒之前,无法寸进,数以百计的发条妖精,正从各个方向上飞来,然后化为一道明亮的火光。

    他忽然之间记起了那一切,几乎哆嗦了起来。

    “是他——!”

    “方尖塔!”

    “费摩恩大人……”副手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一样,对方正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那是什么,我们应当怎么办?”

    费摩恩有些僵硬地回过头去。

    ……

    风雪越来越大了,一场暴风雪似乎正在酝酿之中。

    而在这遥远的呼号之中,方鸻只默默听着滴答滴答的声音,他甚至还有闲暇低下头,睁开另一只眼睛,看看怀表之上的时间。时针指向表盘的最后一格,分针还有一刻钟,越过这一天的分界。

    然后他才默默合上表盖,将之收入怀中,然后他抬起头来,目光注视着风镜之内的景象。

    ‘蜂群’正在飞过战场上空——

    隐藏于其中少数的‘灾星’,黑洞洞的镜头为他带来了下方的视野。他俯瞰着那由火焰点亮的战场,两条泾渭分明的阵线,正彼此纠缠在一起。只是人们似乎发现了什么,纷纷抬起头来,看向半空中。因此战场在那一刻,几乎有片刻的寂静。

    方鸻轻轻举起手来,银色的孤王之傲上,魔力徽标正在一点点改变着方向。

    解除平飞状态。

    余量指令取消。

    封装攻击命令。

    火巨灵正一批批从单一航线的平飞之中改向,从余量状态之下脱离出来,然后它们内部的闭循环装置一一开始运作。但最后的攻击指令被封装入其中之时,这些金色光点,忽然之间从半空之中坠下。

    它们划过一道翩然的弧线之后,并坠向灰骑士的阵列之中。

    费摩恩正仰着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好像是忽然之间从那种溺水之人的无力状态之中反应了过来。回过身,声嘶力竭地向手下高喊一声:

    “快,给我张开防御结界!”

    ……



    金色的流星正在坠下。

    一束跟着一束,宛若点亮了半个天空的光雨。

    在战场之上,费摩恩正怒吼着,但声浪已盖过了一切声音,只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像是一出无声的默剧。它也同样盖过了巫师们的齐声吟唱,在那里一支支法杖高高举起,杖头的水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那面巨大的、六边形分割的透明网络,正徐徐张开来。

    而霎时间,宛若一千个太阳升起了,那水晶之墙为之一震,轰鸣令大地也也轻轻战栗着,并在地壳之上形成一层薄薄的轻烟。犹如大坝迸裂一般,六边形的网络正层层碎裂,火焰犹如一只巨拳,一拳击穿了那里不堪一击的屏障,并向下一压,金色与赤红的焰羽席卷而至,顷刻之间盖过灰骑士的阵线。

    痛苦的惨叫只定格在那永恒的一刹,火流卷入盔甲,令躯体片片碎裂,化为虚无。巫师们那一刻脸上露出苍白的神色,一动不动,法杖之上水晶正一枚接着一枚炸裂,而他们目光的深处,正映出那道横扫而至的火焰高墙。

    数百个升腾的火球,在大地之上绽放。其实那只是火巨灵之中的一小部分而已,而方鸻对此早有预料,由于魔力之间会互相干扰,而冲击波也会损坏脆弱的晶状体,大部分火巨灵在成功起爆之前,早已化为了碎片。

    但不计投入的投放,还是足以产生应有的效果,只是这一击,就耗费接近四十万里塞尔。那还是三十六个小时中,所有选召者一方的工匠们通力合作的结果,而他的工作,只需要将闭循环装置放在每一个制作好的发条妖精上则可。

    方鸻注视着黑暗之中升起的点点金焰。

    他看着在火焰之中丧生的灰骑士,看着他们的阵线崩溃,看着雇佣兵们因为慌乱而动摇,看着灰骑士的下级指挥官们竭力维持着秩序,看着那些细小的黑点,犹如慌乱的蚂蚁一样,在爆炸与火焰之中慌不择路。

    他心中不由升起了一种陌生的情感,宛若一位神祇,正注视着地面上的战争。那些施暴者,曾冷血地用手中的剑,刺向那些他们本应当守护的人,他们将鲜血与利益,放在天平的两端衡量——但若有一天连流血也无法唤醒人们心中的良知,那么火焰将会洗礼这大地之上扭曲的正义。

    那些人曾对更弱者刀剑相向。

    可历史终归会回归其本原,猎人,终有一天也会成为猎物。而狩猎他们的,其正是他们所信奉的,弱肉强食的法则。

    人们相信的其实往往并非生存法则本身,因为那不过是既得利益者虚伪的借口,他们当然曾一度以为自己有一日不会落入这相同的陷阱之中,但时间会扯下一切面具。

    正如此刻,也正是此刻。

    那是人类早已在历史上,在石碑上写下的答案。

    力量,有时候也来源于弱小的群体之中。

    而方鸻明白,这一切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他轻轻取下风镜,掸了掸身上落下的雪花,这冬日的雪洁净无瑕,仿佛是象征着某些纯洁之物。方鸻悠悠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注视着一片漆黑的夜空,那里人们曾经所追逐的星光,今日又在何方呢?

    费摩恩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他其实并未在这场爆炸之中受到太大的伤,他躲在战场的后方,而方鸻在第一时间也没注意到这个方向。火焰与尘埃在战场之上弥漫着,偶尔传来人们哀嚎的声音,火巨灵的袭击不仅仅震撼了鸦爪圣殿一方,也令白犀牛冒险团与诗风之语公会反应不及。

    两边都在重新整理队伍,灰骑士虽然队形四散,但仍有一战之力。而选召者们,也没有后退的理由。矮人好不容易从一片洼地之中找回了自己的斧头,他连滚带爬地将之捡了回来,吞了一口唾沫,满面烟灰地看向前方。

    那影影憧憧的人影之中,诗风之语的会长阿木半跪在地上正扶起一个原住民冒险者,后者满脸是血,昏迷不醒。“同伴们,还能战斗么?”有人向他喊道。阿木用剑撑在地上,回过头去,并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还有多少人?”

    “听好了,哪怕还剩我一个人,”矮人大喊道:“我们也要在这里,寸步不让。”

    他好像一时间对那个人信心满满:“我从没想到,战斗工匠竟然真这么厉害。”

    他掂了掂手中的战斧。

    费摩恩正将自己浑浑噩噩的副手拖了出来,焦黄的目光中犹若闪烁着非人的冷冷光芒,向着后者大声训诫道:“我们还有胜算,去把主人的骑士们集合起来。别被那些人吓住了,那些东西的杀伤力并不高,他们也没办法再来一次了。”

    “大……大人?”

    费摩恩抬起头,咬牙切齿地攥了一下拳,金属指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只不过是一群暴民而已,竟会让他吃这么大亏?那些人,那些圣选之人,为什么偏偏要来趟这浑水,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不是连他们的联盟也站在自己一边么,他们难道不还害怕被封禁,不害怕自身的利益受到损害么?还是说那些人都是一群彻头彻尾的蠢货,凭借着一时的冲动而行事,“该死的混蛋!”他忍不住在心中诅咒着。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痛恨一切的不理智,这些该死的冲动,会成为一切计划的祸端。

    他们本应当好好按照他们的布置,一步步实现那个的计划的。要不是因为这些,‘不长脑子’、‘浑浑噩噩’、‘不知自己利益何在’的家伙的话。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冷冷地看着那些人,一字一顿地答道:

    “战场上的以太流向乱了,现在该是我们一鼓作气拿下对方的时候——看看对面,他们也剩不下多少人了。”

    “给我去杀了他们,杀了这些该死的蠢货。”

    ……

    “鸫,你认为他们会赢么?”

    注视着那遥远天边的火光,年轻人默默收回了视线,他以为费摩恩惹了一个大麻烦,但现在看来——不仅仅是费摩恩而已。

    “我不知道,”鸫摇了摇头:“但我知道,如果他们赢了,我们或许会看到一些东西。”

    “一些东西?”

    但前者并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你知道么,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再弱小的力量,也在寻求着攻守转换的那一刹那。”

    “可依仗呢?”那个声音问道:“他们终归只是零散的、弱势的,缺乏组织,也缺乏支持。”

    “依仗的,或许是人心。”

    “人心?”

    鸫叹了一口气,他本来不该谈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人心是什么,可谁又说得好呢?

    只是他偏偏有一种感觉,仿佛看到了那无形的存在,从十年前到现在,从圣约山到此刻。他们所见证的那些东西,正在逐渐化为现实。

    他说:“我问你,你有没有一刻,会不计一切、豁出去所有,去做一件事?”

    那个人笑了一下:“当然有了,尤其是在这个地方,谁又没有呢?”

    “是的,”鸫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有。”

    “只是,有些人在计较得失之时,却忘了,有些东西是无法用得失来计算的,”他轻声答道:“现在看来,那位银色维斯兰的小公主比我们都看得更远。有些人说她与军方有特殊的关系,她看问题的方式,的确更像是Elite那些人。”

    那个人怔了怔,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黑暗之中,那璀璨的火焰,也映入每一个人眼中。

    巴德-黑羽默默地看着那林冠之中冲天的火光,那一刻每个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而这位鸦爪圣殿的看守人,只默然思考了片刻,然后向后走去,“准备出发。”茫茫的落雪之中,他丢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

    那一刻那个联盟的官员轻轻战栗了一下,他忍不住追上去几步,追问道:“我们是不是抓住机会了。”

    巴德回过头来看着他:“在看到结果之前,我不会轻言胜败。不过他们的主力若在那个地方,我相信我们能够抓得住这个机会,费摩恩他应当顶得住对方的一两轮攻势,至少能给我们争取一个小时时间——”

    “那我们赢定了。”官员松了一口气。

    “不,”巴德注视着黑沉沉的夜色,“我可不那么认为。”

    官员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别忘了,我们是为何而来的。”

    “但那又如何,那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官员并不在意。

    他耸了耸肩:“他们什么也不是,精英们、大公会的力量皆站在我们一边,别忘了狮子带领的羊群,又岂会是真正的狮群的对手?那些人不过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看看吧,我们轻易就把他们拆散开来,今天就算他们再聚集在一起又如何,他们曾经也不过如此,又何况现在。”

    巴德默默地看着他:“他们,是圣选之人。”

    “那不过是……”

    “那不过是你们的另一个称呼,”巴德淡淡答道,“是的,你们也是,但那说明不了什么。”

    说罢,他回身向前走去,只留下那个官员,怔怔地站在原地。

    官员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黑暗之中走出几名高大的骑士。那些骑士穿着灰色的甲胄,头上留着长长的白羽,肩上披着象征着灰骑士最高等级的黑白鸦羽,一枚苍蓝的晨星,纹在他们的披风之上。

    四名骑士,三男一女,带着遮住面容的头盔,只露出眼睛,其中闪烁着琥珀色的光芒,犹如巨龙的目光。他们来到巴德近前,才微微向这位看守人一折身,齐声道:“尊敬的大人,我等闻讯而来。”

    “敌人正在攻击费摩恩的营地,”巴德看着他们,开口道,“但我认为可能没那么简单——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以及主人的灰羽骑士团。”

    “他们早已作好了一切准备,”骑士答道:“我们自然也是一样,大人。”

    “很好,”巴德点了点头:“风暴之主与你们同在。”

    “风暴之主与您同在。”

    联盟的官员目送几人走远,才低声咒骂了一句:“装腔作势。”他回过头去,才看到风雪之中,一个短发戴耳钉的少年,正抄着手走到自己身边来,问道:“张理事,他们好像要出发了,我们留在这边等他们消息?”

    “当然不。”

    他摇了摇头:“我们跟上去一起,若水,你也来。”

    “什么?”少年你吃了一惊:“联盟可没让我们现在出手啊。”

    “听我的,我们只是去看看。”

    “那……”少年显得有些犹豫,“那好吧,正好我也想看看,让秦执他们吃了个亏的家伙究竟是什么样的。”

    灰骑士正在尖利的哨声之中集合。

    营地之中火把的光芒,正远远近近汇聚在一起。

    一半的兵力离开了营地,在巴德-黑羽的亲自带领之下,而从半空之中俯瞰,这一幕显得尤为显眼。

    “他们动了。”

    希尔薇德轻轻为他披上斗篷,并仔细地扣好每一个锁扣,虽然那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也并不用她亲力亲为。但舰务官小姐还是执着地将它揽了过来,她按下那星辰一样的胸针,并抬起头来看着他。

    方鸻点了点头,用手拉起兜帽,抬起头去——他们会赢么?他从未现在心中问过自己这么一句话,只是此刻,他们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虽然那可能是必然的事情,。自从战斗妖精诞生于这个世界之上,它的战争,就注定将以另一番面貌,展现在世人面前。掌握不了天空的人,也注定掌握不了胜利。

    他答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希尔薇德笑了笑。

    方鸻这才侧过头去,对另一边的夜莺小姐说道:

    “出发吧,爱丽莎小姐。”

    爱丽莎正同样为自己披上一条灰色的斗篷,遮住自己的脸,回过头来,笑了笑,点了一下头。

    灰鸮镇洞开大门。

    夜色下,一支队伍正在无声潜入森林之中。

    一点十三分,五十二秒。

    罗昊按下银色的表盖,收起怀表,放入怀中。

    他一只手正搭在自己的盾牌之上,而目光沉沉地看向前方,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口气来。黑暗之中,已可以看到蜿蜒的火光,正在穿过那雪夜,点点的火把的光芒,犹如星辰,映入他的眼中。

    一年之前,他不是还和那些人一样,在社区之上关注着这个世界的一切,只会夸夸其谈,高谈阔论。而现在呢?这个胖子低下头,看着自己插在雪地之中的剑——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剑,护手呈十字形,剑柄上嵌有共鸣水晶的纹理,锤柄之上,还留有一朵怒放的阿托尼亚山茶。

    那也将是来自于那个古老的山区之中,铁卫士这个职业所诞生之地,一位守护之人的剑。

    虽然他也曾经对于热血,对于信念嗤之以鼻,并以为那不过是上面的人,用来欺骗那些没有脑子的家伙,为他们卖命的一种手段。他要成为那样的人么?可自己应当明白,什么才是更好的判断。

    他来到这里,融入这个集体之中,一方面是因为看到了它的前景,一方面,也是因为这里的人们讨人喜欢——甚至包括那个不怎么靠谱的团长。因为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那绝对是自己所见过的,拥有最恐怖天赋的家伙。

    那是一个天才。

    但他也是。

    他一向如此自傲,只是并不轻易表现在外。

    那或许正是自己应当在这里的原因,胖子默默心想。

    他用手轻轻握住那剑柄,问道:

    “我,应当为何而战呢?”

    那轻轻的声音,只有一旁的艾小小听到。

    她挥了挥拳头,理所当然地答道:“我们当为正义而战。”

    罗昊摇了摇头,他当然不会相信这么天真的说法。

    他曾经是BBK的支持者,甚至直至今日也仍旧认为大公会比一盘散沙的自由选召者们更有组织性。崇尚力量,是人们心中理所当然的追从——只是追从之人所予以的权柄,又是从何而来呢?

    或许他们并不明白,责任究竟是什么。

    他握着那剑柄,心中第一次有些感激,自己那个有钱但却什么都不懂的老爹,将自己送到了这个世界。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有了作出选择的权力。

    第一次,他不再是旁观者。他将为自己的选择而战斗。

    “他们来了。”

    帕帕拉尔人一啄一啄的脑袋,好像一下子从冰冷的梦境之中清醒过来,赶忙擦了擦口水,抱着十字弓有些茫然地向四周看去。

    罗昊从雪地之中拔出剑,一只手拎起自己的大盾,他回过身去,对身后的几位施法者开口道:“战斗要开始了,不过请放心,只要我还没倒下,各位就是绝对安全的。”

    他用剑架在自己的盾上,轻声说出那句流传在阿托尼亚的山区之中,盾卫者们脍炙人口的格言:“以盛开的山茶花之名。”

    即便是在黑夜之中,那一刻也宛若赤红的山脉之中,盛夏的烈日灼灼的光芒洒下——那火把的光辉,正一支接着一支亮了起来。

    在明亮的光线之中,姬塔黑漆漆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看着对方正缓缓转过身去。

    那里还有几位受赎者的施法者们,尤其是其中一位小姑娘,脸微微有些红地问一旁的博物学者小姐:“那是你们的铁卫士么,他好帅啊,他等级多高啊?”

    姬塔轻轻点了点头。

    但她也不知道,对方等级究竟算是高还是不高。

    ……

    倒映在巴德-黑羽眼中的,是山林之中一支接着一支亮起的火把,宛若夜空之中的星河,延伸至他们整个队伍的左右。那个联盟的官员仰着头,张大嘴巴,几乎是僵硬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他、他们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但没有人回答他。

    那点点的星光,也同样映入所有正注视着这一幕的人们的眼中,整个社区,几乎是在那一刹那之间便轰动了:

    巴德-黑羽动了,可他和他的援军,却在半路之上遇上了受赎者的拦截。

    从对方安排下的兵力下来看,这场伏击,显然是预谋已久的计划。每个人皆屏住了呼吸,他们似乎已经意识到,这就是双方在这个棋盘之上决定胜负的一次搏杀——在之前数轮交锋的胜利之后,受赎者们终于等到了他们的机会。

    决战已至。

    但对于的鸦爪圣殿一方的指挥者来说——巴德-黑羽即便是面对这样的一幕,也只是沉静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他并未表态,似乎也并没有认为,胜负已定。

    一片寂静的林地之中,仍旧没有人回答在之前那个问题。

    只有一众灰衣的骑士,正拔出长剑,无声地从那官员身边经过,向前走去,其头盔之上的白羽,正随风轻扬着。他们竖起剑刃,立在面前,森林之中似乎回荡起低沉的颂唱之声,“我等,是风暴之主的仆人,追寻主的教诲而行——”

    “是阴影的信者,与带来灾厄的渡鸦——”

    “是苍白的利剑,披荆斩棘而行。”

    灰色的水流,正缓缓漫过山谷。

    骑士们扬起头来,琥珀色的目光注视着那火光之下排列成行的选召者们,与一支支指向他们的利箭。

    选召者们有些骚动。

    “艾丹里安的神守骑士团。”

    “他居然把他们也带来了。”

    但一只手,分开了他们。

    罗昊手持大盾,从他们后面走了出来。他回过身,看着这些人,开口道:“这边交给我们,你们的任务,是巴德-黑羽手下的灰骑士——去履行你们的任务,把他们钉死在这个地方,彻底击溃他们。”

    在众人一怔的当口,他已经转过身去,迎着那些灰衣骑士的方向,走了过去。而在他身后,是一个服装有些古怪的少年,长长的黑袍,尖尖的巫师帽,一只手持杖,但另一只手正缓缓从剑鞘之中抽剑。

    他手中那细细的剑刃,正映衬着漆黑的光芒。

    在少年的一侧。

    是一个手持法杖的元素使,洛羽正看了他们一眼,亦越过他们,向前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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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林之中,正回荡着号角的长音。

    藏于林地之中游侠用手背擦了一下有些开裂的嘴唇,注视着山谷之中的情形,举起手中的号角,放在唇边,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一刻呜呜的音调,低沉地回荡地响彻林野。

    从上空俯瞰,灰色的洪流正向着中央的三人汹涌而至。而山谷的两侧,森林之中,火把的光芒,宛若一道蜿蜒的曲线,正沿着山腰,席卷向下。

    巴德-黑羽骑在高大的战蜥之上,扯紧了缰绳,让坐骑回转身形,昂首挺胸注视着战场之上的情形,金属的面甲下方缝隙之中,目光里闪动着不定的光芒。

    此刻注视着这画面的每一个人,无论他是在屏幕之外还是之内,此刻皆已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在经历了半个晚上的缠斗之后,他们终于寻得了一个机会,可是否能抓住这个机会——还要取决于是否能够阻挡这些骑士们的步伐。

    风暴之主的神守骑士竟然出现在了这儿,这是他们一开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事情,人们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这可能是巴德-黑羽个人的意见——这位鸦爪圣殿的看守人,一贯是以谨慎与小心而著称的。

    一道漫卷而至的洪流。

    三人一言不发,罗昊只啐了一口,立起了大盾,只留一只眼睛在盾缘默默注视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阵线。灰骑士所使用的大剑,沉沉如林,一片黑色的披风漫过山涧,头盔之上白色的长羽如波浪一般起伏着,逐渐可以看清护面之下一道道的冰冷的目光。

    类同于野兽——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皆集中于他们身上。

    “骑士,力量系的,是圣堂骑士、十字军还是审判者?”罗昊嘀咕了一声,将手中的长剑向雪地之中一插,然后从大盾后面拆下一支手斧来,握在手中。他眯着眼睛,举起手来,指向前方瞄了一下。

    灰骑士的行进路线正在他眼中拟合,重重的画面逐渐化而为一,他摇晃了一下脖子,将手中的飞斧用力一抡,一道银华,飞向骑士的阵列之中。

    那是战士系的猛力投掷技巧,而这胖子的每一把飞斧皆是方鸻所制作的A+级品质,而且皆具有‘速度’与‘力量’前缀(其他‘残次品’皆移交给了橡木骑士团)。只见那灰骑士试图挥动双手剑挡下这一击,但光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过他双手之间,正中胸口。

    那人飞了起来,撞在后面的人身上,一连倒下了好几个。

    只是这一击犹如掷入大海之中的石子,在潮水之中甚至未捡起半点水花。

    但罗昊脸上没有半点不安的神色。

    他眯着眼睛看着那个人倒下去的动作,在脑海之中回放了一遍对方之前格挡的方式,然后回过头去,用手用力向下一划:

    对方的基础职业可能是圣堂骑士。

    在他身后,洛羽轻轻点了点头。

    敌人已近至眼前,似乎连口中喷薄而出交织的白雾也逐渐清晰可见。

    不足十五步——

    罗昊吸了一口气,从雪地之中拔出自己的剑来,舞了一个剑花,握在手中。他将大盾立在地上,微微倾斜,脚步后移,重心前倾,以作好了接敌的准备。而正是那一刻,一个身形高大的灰骑士已一个箭步射至面前,对方发出一声沙哑低沉的吼叫,高举双手,向他一剑斩下。

    双方在动手的一刹那,几乎皆查明了对方的实力——相差不大。只是灰骑士一剑斩下,却发现对方鬼使神差地松开了大盾,他剑斩在失去了支撑的盾上,迎着倾斜的大盾一齐倒下,而罗昊身形一晃,却绕到了一侧。

    灰骑士本能地感到不对,赶忙丢下大剑,反手从腰间抽出短剑。只是他还没摸到剑柄,忽然感到一股巨力袭来,这才发现对面那胖子在丢开大盾的一刹那,侧身一让的同时便向他扑了过来。

    灰骑士只感到自己腾空而起,重重摔在地上,他赶忙扶住自己的头盔,试图从雪地之中重新起身。只是他才刚刚扶正了头盔,眼前便看到一片银光,接着面门一阵剧痛,便失去了意识。

    罗昊从灰骑士头盔之上拔出手斧,用力一甩,在雪地之中拉出一道长长的血花。抬头一看,只见山涧之中至少有三四名骑士向自己冲了过来,他不慌不忙,反手将飞斧一抡,又是如出一辙一般的情形,一道银光闪过之后,一个骑士尖叫着捂面倒了下去。

    社区之外,已经一阵阵吸气的声音。

    “我靠,那个铁卫士何方神圣?”

    “一斧一个,已经三个,那些灰骑士是不是傻×,不会躲的?”

    “四个。”

    “有点不太对,他飞斧的速度怎么那么快?”

    “有什么特殊技巧,野蛮投掷者?”

    “野蛮投掷者不能穿重甲。”

    罗昊放倒第四个对手之后,立刻抽身回退。

    而此刻另一个骑士已经从一侧袭来,罗昊立刻反手一剑挡住对方的大剑,因为武器的质量与双方的力量各有不同,这一剑几乎挡得他右臂发麻。

    他暗叫了一声失误,又赶忙侧身让开一步,然后再退。那灰骑士连挥三剑皆尽落空,神色之中不由露出一丝吃惊之色,不由抬起看着他。

    罗昊脸上没有表情,心中早已冷笑一声,心想:“胖爷我分析过的战斗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不就是区区一个圣堂骑士,有什么路数你尽管使过来,我让你十剑又如何?”

    但让十剑是不可能让的,四面八方皆有敌人正在靠近,只能速战速决这样子。他心中其实还是略有一丝紧张,忍不住轻轻喘了一口气——理论归理论,实战归实战,纸上谈兵的人多了去了。

    但经过了三四场实战之后,这胖子越打越是放心,就好像心中掌握的一切逐渐融会贯通,化作了本能,越打越是熟练,在解决掉第五个对手之后,并一下挡住两名灰骑士的联手进攻之后,他竟然生出了一些信心十足的感觉。

    那种信心爆棚的感觉,实在是有些过于美妙,就好像从一个更高的层次俯瞰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每一剑皆不仅仅是完美发挥,甚至超出自己的预料。他越打越是兴奋,竟然一剑逼开两个人,长啸一声:

    “再来!”

    两个灰骑士面面相觑,明明感觉与对方实力相差不大,可就是无法突破对方的防线,虽说铁卫士的确是长于防守,但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吧?但两人不够,还有更多的骑士正源源不断涌上来,三人,四人,罗昊终于有些招架不住,顺势向后一滚,从雪地之中捡起自己的盾牌来。

    盾牌在手,他这个铁卫士顿时化为完全体,一个人防守着四五个人的进攻,对方竟然无法寸进。这会儿再也没有人说罗昊是‘野蛮投掷者’,瞎子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无比专业的铁卫士。

    只是人们张了张嘴巴,这才有些想到了一件事情——这家伙一开始抵挡三四个人的时候,好像竟然还没拿盾?他一个人对付两个灰骑士的时候,竟然还可以反攻?这是什么样的实力水平?

    有些人眼睛都在放光,自由选召者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苗子?那些猎头者几乎是已经开启了录像功能,并一边观察直播,一边拿出笔记本在纸上写写画画个不停。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联系同行,查询对方的背景。

    直播间之中也讨论不休,人们皆在问这个胖子的来历。但直到有人一盆冷水淋下来:“对方好像是七海旅团的人。”

    “嘶——?”

    直播间中竟然静了片刻:“不会吧,七海旅团是怎么找来这些人的,巧合?这运气也未免太好了吧?”

    “这个七海旅团究竟是何方神圣,该不会是哪个大公会的白手套吧?”

    “非要说的话,我看Elite是最可疑的——”

    但人们议论纷纷,罗昊也终于到了有些撑不住的时候。

    一方面是体能急剧下降,超常发挥也无法弥补数据层面的下跌,体力这个东西在系统之中是一就是一,是二就是二,在跌到百分之五十与百分之三十以下之后,全属性百分之十与百分之三十的衰减是实打实的。

    而一旦到零,不管你意志有多坚定,也一样会动弹不得。

    而另一方面在片刻的交战之后,一拥而上的灰骑士已经越来越多,这条战线上虽然不止有他一个人,但其他人显然没这个能力,山涧之中的这条防线其实已经在节节败退了。

    罗昊深吸了一口气,意识到不可挽回,但他心中并没有什么不安,忽然之间从大盾之下又抽出一把飞斧,用力一甩。那些骑士们早见过他的手段,意识到这些飞斧非同一般,被吓得纷纷后退。

    但谁知这胖子只是虚晃一枪,他握着手斧向后一退,来不及心痛自己丢在地上的长剑,向四周吹了一声口哨,高喊一声:“以我为基准,退到我身后!”话音刚落,他便将手中大盾向地上一立。

    但他这声喊其实是多此一举,大部分受赎者的铁卫士早已退到了他身后。而正是在这个时候,在罗昊身后不远处,准备已久的洛羽终于举起了手中的法杖——

    一缕微光,正从少年身后的魔导炉之上亮起——三束光芒沿着他手臂向上延伸,经过手套之上的银线,注入高举的法杖之中,一直传入杖头的水晶之内。水晶微微一震,下一刻散发出夺目的光芒,一道无形的屏障,向着四面八方扩张开来。

    灰骑士之中有人慢了下来,那个领头的骑士长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森林之中闪现出了更多的闪光,一个接着一个,以太之海上似乎产生了某种无形的变化,一条条看不见的线,将这网络之上的每一个节点联系了起来。

    “是对方的元素使与魔导士!”

    “弩手,出列,射击那个方向!”

    有人高喊一声。

    在骑士身后,雇佣兵们正一排排站定。竖起大盾,架起寒光闪闪的长矛。

    传令官大声重复着口令。

    十字弓射手一个接着一个举起十字弓,拉开绞盘,放上弩矢,然后扣动扳机。

    刹时之间,战场之上飞矢如雨,只是所有飞向洛羽一方的弩矢,只要一触上那无形的光障,皆纷纷跌落而下。洛羽默默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放平了杖头,周围的空气旋转着,形成一束冰晶,悬在法杖前方。

    “那是……”

    “仪式法术?”

    人们好像认出这个法术。

    但让他们有些意外的是,洛羽所准备的这个法术的本身——

    “召唤元素傀儡?”

    “召唤傀儡不需要仪式施法啊……”

    “而且召唤系法术不是需要大量的准备工作么?”

    “……打开界域之门也来不及了啊……异界门一类的法术至少要准备两三天罢?”

    一片寂静之中,巴德-黑羽也不由扬起头来,但沉沉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不安的光芒,他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

    而就在那一刻——

    林地之中,一双眼睛正安然地注视着这一切。姬塔轻轻举起手来,将手放在那冰冷的、古老的扉页之上,那一刻厚重的大书好像自己‘哗哗’翻开来,扭曲的文字,便一个接一个浮现在书页之上。

    她张开口,轻声念了出来:

    “北境之息越过严寒的阶梯,冰冷的王座束缚着冬之女王,归亡的行猎者经行于冰海之上,与黑色的川原之中。安斯塔利亚的长号,早已抵达诸王的东境……”

    那个声音响彻林间。

    所有人都不由回过头去。

    巴德-黑羽脸上的神色终于发生了变化,他第一次怒吼了一声:“不计一切代价,冲过去,阻止他们——!”

    社区之上一片片骚动。

    对方这是……?

    “极端元素环境……”有人忽然开口道。

    “召唤元素生物,是从元素之域之中召唤,”那人立刻说了下去:“他们可以不用打开大门,只要在物质界制造一个同样的界域。”

    但怎么让元素界域显现在物质界之内呢?

    一个答案其实已然浮出水面。

    博物学者。

    社区之上的人们好像终于将几天之前所发生的一切联系在了一起。早在几天之前的那场战斗之中,那个乌鸦之王泰拉厄契的幻象,人们一直以来便有两种猜测,一是幻术大师,一是博物学者,只是比起后者来,前者至少要更加常见一些。

    然而现在,已经毋须再怀疑。

    只是一个顶尖的炼金术士,一个博物学者,还有先前那么出色的铁卫士,七海旅团这个原本普普通通的名字,好像一下子在众人心中变得神秘起来。

    但社区之上的众人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还漏了什么?

    伴随着看守者的命令,灰骑士之中忽然闪出了四道身影,他们以普通骑士更快的速度,越过阵线,向着姬塔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四名骑士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前线的铁卫士几乎完全没反应过来,便让他们穿过了防线。四名骑士的身形拉出了一道长长的残影,好像是一道刺向森林方向的灰线。

    罗昊向着那个方向掷出飞斧,但也只能让其中一人为之一滞而已,剩下三人仍旧脚步不停。可说那时迟,那时快,只见森林之中忽然亮起了一道刺眼的闪光,那刺目的光芒好像是转瞬即至,转眼之间便已至其中一人面前——

    那女骑士骇然之下,只能侧身一滚,以一个极为难看的姿势避让开去,让那光矛从自己头顶之上飞过。它拖着长长的尾流,射入远处灰骑士的阵线之中,发出一声巨响,连串七八个灰骑士。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然后才看到那个矮矮个子的身影,正从森林之中走了出来。

    她稚气未脱的脸孔,雪白的脸蛋儿,透着一丝红晕,清澈见底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灰骑士。小小的胸口一起一伏,胸前的纹章,犹如狮鹫张羽,身后披着一件厚厚的玫瑰色的长披风。

    而她正从那里拔出圣剑来,双手握住,拦在了对方的面前。

    “啊啊,梅伊小姐!”

    “AWSL!”

    更有一片哀嚎:“梅伊小姐真的加入这个冒险团了啊!”

    “啊,我该怎么办,我可是站在弗洛尔之裔这边的,可是梅伊小姐实在是太可爱了!”

    但很少有人注意到另一边。

    但一名灰骑士冲出森林的那一刹那,好像是触了电一样马上从那里退了出来,他一连退了好几部才站稳身形,不由抬起头来,有点惊魂未定地看向前方。“……你是谁?”灰骑士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在那里,女仆小姐正缓缓收回右手,巨大的臂铠之上,张开的叶片正在漫天雪风之中,派出一道道升腾的蒸气。

    “……我为什么完全察觉不到你的气息?”

    那灰骑士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构装体!?”

    “艾尔瑞,”此刻另一边传来一个声音:“别和她纠缠,我们的目标在森林之中。”

    仅剩下的那灰骑士向这个方向提示一声之后,一个箭步踏入了林地之内,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便看到两道黑影飞至面前。“捕网矢,十字弓射手?”那骑士看清两支并列的弩矢,与中间拖着的一张大网,立刻反应过来。

    他用剑向前一斩,试图将之斩断开来,只是剑尖触及那张网的一刹那,灰骑士便变了脸色。他心中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发出了一声喊:“银鬃蛛丝!?”他连做梦都没想到,有人会用这东西来制作‘捕网矢’的材料,这些人是钱多得没处烧了么?

    不过即便如此,这骑士的反应仍旧足够快,立刻撒手后退,然后向旁边一让。他动作几乎已经快到了极致,以至于那捕网好像是从他留下的残影之上飞过。只可惜,他让开一步之后还没来得及庆幸,便感到脚下一空。

    灰骑士那一刻只来得及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头顶上一张大网落下——不用说,那肯定也是银鬃蛛丝。而前方,他在落下坑中的最后一刻,只看到那里的灌木丛之中一下钻出了个小姑娘来,拍着手又跳又叫:

    “噫,我中了!”

    “运气好罢了!”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从林地之中传来,“要不是他反应快,我就把他拿下了。”

    “才不是呢,”艾小小生气道:“我让洛羽哥哥帮忙在这边挖了四十多个坑,他们总会踩上一个罢?这明明就是我未雨绸缪,坑王之王,艾小小!”

    躺在坑底的灰骑士,那一刻脑子里只飚出了一连串的脏话。

    而也正是这一刻,森林之中那个有些柔柔的、少女的吟诵音,此刻终于来到了末尾的章节:

    “众圣,请听我在冰墙之下的祈祷——”

    姬塔吸了一口气。

    她看向前方,然后托起雪白的小手来。

    那一刻整个山谷皆震动起来,地面像是微微晃动着,接着一支接一支的冰牙从山间之中裂地而出,伸向天空。它们像是从地下升起的獠牙,一口咬入鸦爪圣殿一方的阵型之间,将灰骑士们弄得东倒西歪。

    升起的冰锥彼此并列着,形成一道高耸的冰墙,犹如万年的不化的冰川,凝立在所有人的面前。“安斯塔利亚大冰川——”每个人都认出了这道冰川的名字,而这也是博物学者的经典招式之一。

    但如此庞大的规模,他们还是头一次见。

    姬塔回过头去,看了看一旁满头大汗的诗人小姐,“谢谢你了,天蓝。”她小声答道,“要不是你的话,我没办法展现出有元素环境的安斯塔利亚冰川,这才是大冰川真正的样子。”

    天蓝嘿嘿一笑,冲她扮了一个鬼脸。她一只手扶着自己的魔导琴,方能站稳,这十五级的赞美诗,虽然好用,可也未免太累人了一些。而且只是临时提振盟友的等级,却要消耗使用者本身的经验值。

    若不是为了自己冒险团里的大家,她才舍不得用这样的技能。

    她轻轻喘息了一阵,忽然回过头去,向山谷之中看去。

    谷地内一片寂静,自然的奇观好像让战场都静止了片刻,但那只是错觉而已,只不过灰骑士们还要从一片弥漫的冰雾之中重新找回彼此,集结起来。

    而此时此刻,正冰川的另一边——洛羽正昂头看着这道冰墙——他的目光一时间显得有些缥缈,像是穿透了那里的冰锥,注视向夜空。在那里,一只发条妖精的镜头一动不动地悬停着,俯瞰着这下方的画面,宛若一双眼睛,与黑暗之中一颗遥远的星辰。

    下一刻他收回了目光,再度举起了手中的元素使法杖。

    风雪呼号着,林中交织成一曲悠扬的曲调,低沉而婉转——森林之中受赎者一方的施法者们几乎齐齐跪了下去,手中的法杖炸裂开来,木屑纷飞。而在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之中,洛羽向那个方向伸出了法杖,就在那一刹那,在一道白光之中,悬浮在法杖之上的水晶,一下子向冰川射了过去。

    巴德-黑羽面色沉了下去。

    “那是……”

    “集结施法……”

    人们终于认出了这个仪式法术的本体。

    在一阵阵低沉的轰鸣声之中,冰川之上纵横交错的支柱正发出‘咔嚓’的声响,像是一道道裂纹正从冰锥之中产生,然而它们逐渐变得密密麻麻,好像是丛生的蛛网。下一刻,这些冰柱终于轰然坍塌下来,而从碎裂冰块之中,一头头高大的,冰蓝色的寒冰巨像,正在缓缓站立起来。

    这如同一个信号。

    森林之中传来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游侠队长们像是得到了指令,高举起右手。在那里游侠正一排排举起手中的长弓,弓弦发出吱吱呀呀的颤鸣声,闪烁着寒光的箭矢,指向了下方鸦爪圣殿一方的阵列之中。

    森林里,已隐隐绰绰可以看到闪烁的火把的光芒,一道火龙,正在涌向森林的边缘。

    巴德-黑羽拔出了佩剑。

    ……

    妙书屋



    冰柱裂开崩塌的声音,支离破碎,此刻仿若坠入每一个目睹这一幕之人心底深处。

    他们看到的是那个手持法杖的少年,一个人立在战场的中央,从杖头的水晶之中放射出源源不断的光芒,正映照着一片片冰蓝的色泽,正从地面之下升起,大元素使的仆从们迈着沉重的步子,正在震颤的地面上,缓缓向着灰骑士走去。

    骑士们不由自主抬起头来,色泽不一的眸子深处,倒映出这些高大的巨像,它们彼此并列着,犹如一堵行进的冰墙。

    他们缓缓后退着。

    而寒冰巨人高举起巨爪,一掌击下,一声巨响,骑士们纷纷倒下。这些二十多级的元素生物,只一击,便令鸦爪圣殿一方的阵线轰然四散。

    仿佛一时间整个正面战场之上,皆是这些高大元素生物的身影,虽然它们并非坚不可摧,每一次前进,倒下,化作一片碎冰坍塌,但换来的,皆是神守骑士团的防线,正在一片片闪烁的白光之中,步步后退着。

    那一刻就连旁观者也看得出来,胜利的天平正在倒向这战场上的其中一方。

    若再无后手,鸦爪圣殿的局面已变得岌岌可危。这些缓缓推倒冰柱,并不断抖落着雪风从裂隙之中走出的、高大的寒冰巨人便是明证。

    正面的突围已然受阻。

    而森林两侧火把的光芒已溢出了谷底边缘,犹如两道潮水轰然一声撞在一起。那一刻像是过了许久,但事实上不过是刹那之间,在措不及防之下,在两翼的灰骑士与雇佣兵们,像是被卷入洪流一样倒了下去。

    与正面僵持的战局不同,在战场的两翼,受赎者们与雇佣兵们的战斗几乎是一瞬间便趋于白热化。凭借着在局部的战场之上,近乎于两倍于敌人的兵力,受赎者一方很快拿到了优势,令鸦爪圣殿的两翼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雇佣兵们已经有些动摇,灰骑士眼中也弥漫着一片灰暗之色——这些寒冰巨像他们并非无法战胜,可要在短时间内突破这条防线已是机会渺茫。

    但他们或许还有一个筹码,人们不由将目光投向战场中央的那人——只是巴德-黑羽此刻手持利剑,显得沉默寡言。

    他看着面前的场景,隐隐从那些巨像之上感受到一种气息,眉头不由一点点皱了起来。

    这位看守人只从很久远的记忆之中找回了一丝熟悉的意味,但那并非常人的手段。“埃洛达尔-晨曦……玛尔兰。”他低声念出那个名字,眼中闪烁着淡淡的光华。

    它们来了,艾塔黎亚的众圣。

    他抬起头,注视着天边的星光,那其中一枚星辰,宛若穿透了层层的乌云,闪烁着暗红的光华。

    那个时代来临了——

    他缓缓回过头去,目光之中犹如褪去了色调,变得灰暗一片,并举起剑来:

    “准备,同我一道进攻。”

    他身畔的亲卫骑士们低头抚胸,一同应诺。

    ……

    直播间中此刻的安静,正象征着人们心中的惊讶。

    大多数人眼底含着一丝意外,或许没想到自己会有机会在第一世界目睹这样一场精彩的战斗。这样的精彩并非源自于双方的势均力敌,或者是反复拉锯之后的死斗,与展现出了什么出人预料的战术。

    只是许多人看着战场中央的那几个年轻人,此刻皆在交换着心中的意见。

    仪式法术,出人预料的战斗天赋,博物学者——与第三赛区最著名的守护骑士。他们已经太久没有从自由选召者之中见过优秀的新人,十年之间,或许偶尔会有一两个,那些令人耳熟能详的名字。

    可怎么会这么多?

    这个名为七海旅团的小团体,背后究竟有着怎样传奇的经历?

    或许这些年轻人目前还远远谈不上什么实力,与那些真正顶尖的传奇们相比还不值一提,就连他们身上蕴含的潜力,也还有待时间去验证。

    但仅仅是眼下这样一场战斗,已足以令人们感到震撼,当看着那几个人挡住了灰骑士的大军之时,那心中所升起的战栗感,根本难以言喻。他们上一次见证这样令人心驰神往的画卷,还是多少个日子之前?

    五年,十年?还是先后两次第三赛区的‘王朝’时代?

    而在那个时代所闪烁于夜空的星辰,人们早已烂熟于心,他们甚至可以低声将那些名字,一一念出。

    那是晨曦的时代——

    人们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甚至还注意到了一些常人所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厮杀声正震彻林野——

    混杂在人群之间,联盟的官员这一刻方才清醒了过来。

    他似乎已然意识到——若无法突围,等待他们的便是死路一条。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风暴之主的四个看守人之一,古塔一带鸦爪圣殿汇聚在这里的所有力量,竟不是一帮乌合之众的对手?

    情急之下,他忽然转身一把抓住身边的少年的肩头:“去帮帮他们!”

    若水正看得津津有味,不由被吓一跳,回过头来,脸上不禁露出为难的神色来:“理事,上面可没让我们插手啊。”

    “那是因为他们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对方脸都有些扭曲,努力提高了声音:“是鸦爪圣殿的人太轻敌了,但我们绝对不能让那些人走了这狗屎运,他们算什么,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凭什么是我们的对手?”

    若水沉默了片刻,不由看了看那个方向。

    他好像有些被说服了。

    的确,作为弗洛尔之裔青训营之中走出的新人,他心中是有些看不起这些非科班出身的人的,说是选召者,但其实不过是浪费了名额。当然这个社会上天才只是少数,他完全可以理解这一点:

    大多数人碌碌无为,只是平庸还要自以为是,就有些令人不齿了。

    这就是他讨厌业余的原因。

    他在心中摇了摇头,但至少面上仍显得谦逊:“我尽量试试看。”

    他之前目睹了整场战斗,对方的表现自然也看在眼中,那仪式法术固然精彩,可毕竟并非是一个人的实力。

    他当然清楚一个高阶施法者的实力,他曾与公会之中一些精英们战斗过,体会过那样战斗的可怕,不过他并不相信这些人也有这样的实力。

    弗洛尔之裔中又有几个这样的施法者?那要么是顶尖的天才,甚至还要超过他自己,要么便是经年累月的积累下经验的老手,可对方显然皆算不上。

    而且外面的施法者常常有一个通病,他么太过依赖于队友,进攻有余,防守不住,一旦被近身,十成实力里往往发挥不出一成来。

    他与许多这样不值一提的对手交过手,与真正顶尖的高手比较起来,对方少了沉着冷静的应对经验。

    若水拔出匕首咬在口中,用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耳钉,抬起头看着那个方向。

    他垂下眼睑,之前也分析过那个视频,对方在对抗同为施法职业之时表现得非常出色,但从其当时的表现来看,仍显得有些生疏,他暗想自己应当可以一击得手。

    ……而至于那些寒冰巨像,不过是些花哨的累赘罢了。

    剩下的便是对方身畔那个胖子,若水默默思索着,分析着每一个利弊。

    那个在社区之上获得了广泛赞誉的铁卫士,但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或许真有几分本事,可等级太低了。再升个十几级,再有了几年实战经历,或许还值得一看,只是到了那时候,自己又何尝会是现在的自己?

    想完这一点,他才最后再扫了一眼森林的边缘,那里有他唯一感到忌惮的存在。

    那个来自于第三赛区的第一守护骑士,神圣九月的学生,不久之前才拿到了新人王的称号,他虽然不怕对方,但也不认为自己可以轻松从对方手下逃离。

    不过计算了一下距离之后,若水又放下心来,守护骑士不以速度见长,对方不一定赶得过来。何况巴德-黑羽带来的四位风暴之主的骑士,其中一位正在与对方战斗。

    下定决心之后,他点了点头,一跃而起,也不掩饰自己的身形,向着那些寒冰巨人的方向直冲过去。

    在每一个人皆在后退之时,这个少年口中紧衔的匕首所带起的一道寒光,吸引了每一个人的注意力。洛羽也向那个方向看来,心中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弗洛尔之裔的人。”罗昊目光镇定,沉声答道。

    巴德-黑羽与他手下杀入战场的亲卫骑士,正在逐渐扭转战场之上的局面,虽然他们还未在正面的战线之上打开一个缺口,但战场上的局势已经紧张起来。

    “你打算怎么办?”

    “拦得住他们么?”罗昊又问道。

    洛羽目光注视着那个方向,沉默着一言不发。

    但也只有选召者之中,才找得出这个年纪的高手,只是那几道在人群之中潜动的影子,又是来自于哪一方?

    若水很快也注意到了有人在和自己一同行动——他回过头去,看到那几道从灰骑士阵列之中一闪而过的影子,那绝非是对方手下的骑士,对方的动作几乎必他还小心。

    他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光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熟悉的行进路线与动作——那是BBK与圣像公会的人,他记起自己曾经与这些人有过合作的经历。

    弗洛尔之裔竟然还在这里布置了其他的人手。

    不过他哂然一笑,暗自讥讽杰弗利特红衣队的人终归还是按捺不住,表面上说不参战,但实际上一样加派了人手。

    他也不太清楚这些人为什么不直接介入这场战斗,不过就是一些自由选召者而已么,他对于发生在艾尔帕欣与古拉的事情还一无所知,只是看到这些人,心中倒是一定。

    既然杰弗利特红衣队的人出手了,那自己私底下的行动倒也不算什么了。

    前方一道阴影横了过来,少年口含匕首,看也不看那个方向,只猛然一跃,一个转身与寒冰巨人呼啸而至的巨爪交错而过。

    对方一击落空,这才笨拙地转过身来,但前者早已落地,并一个箭步向前方射去。在那个方向上,又是两头寒冰巨人围拢上来,一齐飞身扑至,但少年已化作一道流光,从轰然坠地的寒冰巨像之间闪身而出。

    他一个翻滚起身,抬头一看,发现前方只剩下严阵以待的受赎者的铁卫士们。

    对方正架起大盾,试图将他团团围住。但若水只对着这些人笑了一下,伸手碰了一下自己的耳钉,身形霎时间化为一道影子,从重重围拢的人群之间穿过。

    但黑雾再一次化为人形之时,他甫一落地,便回头看去,一众铁卫士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在那个方向上,几道灰色的影子也同样越过了防线,向这个方向而来。

    “动作都不慢,杰弗利特那些人这半年也没荒废下来啊。”

    他暗自赞叹了一声,这才回过头去。

    但忽然之间,若水怔了怔。

    那个博物学者的法术并未消逝。

    那片冰川此刻仍旧横亘在战场之上,纵横交错的冰川虽然早已倒塌大半,但仍有一些残存在耸立的冰墙之间。那幽蓝色的寒冰之上,在少年的注视之下,黑沉沉的阴影之间,似乎正倒映着一抹暗红色的光芒——

    那是什么?

    巴德-黑羽正一剑斩开一具寒冰巨像,并看着其一分为二,缓缓滑倒下去。但忽然之间,他心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感觉,不由自主停了下来,抬起头向一个方向看去。

    只是视野之中,只有一排排寒冰巨人向这个方向围拢过来——看似他以一己之力吸引了所有寒冰巨人的注意力,为其他方向上的灰骑士们争取了一个突围的机会——但这位看守人心中却并无一点轻松之意,甚至隐隐感到有些不安起来。

    社区之上,人们终于反应了过来:

    “是选召者!”

    “彩虹同盟还是弗洛尔之裔的人?”

    “他们不是说不参战么?”

    “哼,这些大公会什么德行你们还不知道么,别忘了圣约山。”

    “圣约山闹出的乱子,可比眼下大多了,这场冲突甚至可能还赶不上白城之乱。”

    “话虽是这么说,但这些年轻人好像要赢了啊……”

    “那可不一定,联盟出手了啊。”

    “那是什么?”

    忽然有人在直播间里提醒了一声。

    霎时间,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寂了下去。

    若水也正转过身去,有些惊讶地看着映在自己眼底的那道光芒。

    事实上很少有人注意到,那里还有一个人——

    其实只有少数人的目光,从一开始便落在了箱子的身上。

    流浪的马儿便是其中之一。

    他正注视着那个黑衣的少年,对方一言不发,正默默看着自己面前的敌人,衣袂在风雪之中飞舞不已,低垂的帽檐与立领之间,所遮住的面容,只留有一对沉沉发光的眼睛——而那眼底的光芒,不过倒映的是握剑的手,与手中正一寸寸拔出剑刃。

    他记起自己好像见过这个少年——

    那还是许久之前,他在芬里斯岛上去见一个叫做孤白之野的朋友之时,他记得在对方的团队之中,见过这个少年一面。那个公会是叫什么来着,好像正是听雨者。

    ‘啪嚓’一声。

    他将自己手中的铅笔一按两断,那整个链条之上丢失的唯一的线索,终于被他找了回来。

    七海旅团果然去过芬里斯岛。

    “你是谁?”

    若水看着对方问道。

    但箱子沉默不语,并不打算回答对方。

    他手中只有剑刃,与其上的鸦羽,暗红的宝石,剑身之上篆刻的铭文,与镶着银边的手套,逐渐攥紧的五指。那漆黑的剑身寒如幽潭,闪烁的光仿若深邃的宝石,映着跳动的火苗,好像拨动了每一个人心底深处的弦。

    剑刃轻轻一颤,在出鞘的那一刻划出一道优雅的半弧,带着一道暗红的光芒,刺入每个人的视线。

    那把剑?

    巴德-黑羽猛地从自己的坐骑上翻身而下,一剑斩碎面前的寒冰巨人,眼中带着不可置信的光芒,看着那个方向。

    社区之中,每个人皆感到自己心中微微一突。

    连流浪的马儿本能地感到了这剑的不凡,他在屏幕之外,似乎也能感受出从剑上传达来的阵阵寒意。

    他不由摇了一下头,用手探了探心口,怀疑自己是不是今天休息太晚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但事实上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大部分注意到这一幕的人,无论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在这个世界之外,心中皆不约而同闪过了一丝悸动。

    在幽寂的林地之中,弥雅正微微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一幕。

    她不由发出咦的一声。

    “有人看到了么?”而频道之内,正有人询问着。

    箱子魔剑出鞘,将剑尖指向对方。

    若水不由自主从口中取下匕首,握在手中,谨慎地后退了一步,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妙。

    而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远处的森林之中忽然有些骚动起来,只听一片尖啸之音,从那里的松林之中响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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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力在黑暗中流淌若有形。

    仿佛其具有清晰可见的轨迹,穿过低垂的松针,与寂静的雪,它从流淌的阴影之中生长出羽片,划过刺骨的风,片片流动着,漆黑如墨,拽着一道长长的黑影。那黑影之中宛若包裹着一颗火星,是赤红的,犹如坠入黑夜的流星之尾,流淌的形状逐渐化为稳定,从中生出了尖喙,喙上层层细鳞密密交叠,犹如刀子一般锋利。

    它骤然张开来,舌如尖刺,从震动的声带之上发出一声尖利的初啼。数不清的黑暗化作了群鸦,从萦绕的树冠之下飞出,前方是开阔的空间,赤红的目光之中狭长的幽暗一下子消失了,森林被抛诸身后,展现在它们面前的,是一副横向展开的画卷,战场之上,千军万马。

    姬塔举着魔导书,小心地遮着她与天蓝的头顶,透过金属的边缘,小心翼翼的目光惊异地看着这道暗流,与头顶之上一片扑打着翅膀的声音,从森林之上飞过。

    在那里,人们正在蒙昧之中转过身来,视野之中倒映出尖嚣的鸦群,与它们展开的,遮挡一切羽翼。

    一只渡鸦笔直地飞向了若水,后者水将手中匕首一扬,闪亮的刀光划开一只乌鸦的胸腹,羽毛飞散,尸首化为一团黑雾,但飞散的羽翼也在不慎之下在他手上划出一道血痕。

    他轻轻闷哼了一声,皱着眉头,缩回手来。连他都是如此,更遑论其他人,灰骑士们充其量用大剑一扫,斩下前面几只飞禽,但更多的乌鸦从黑暗之中飞出,利爪与尖喙划过他们的盔甲,发出犹如划过玻璃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骑士们还好,还有甲胄护体,但后面的雇佣兵们几无防护。乌鸦扑在他们身上,用爪子与羽翼击打着他们的头,或啄饮他们血肉,人们尖叫着滚倒在地上,脸上、手背上全是血洼,有些人连眼珠子都被拖了出来。

    只有一个人立于群鸦的风暴之间,屹然不动,那就是箱子,他手中所持的漆黑的剑刃之上,此刻正闪烁着诡异的暗红光芒,每一个为乌鸦啄食之人的血肉,正化作血光,汇入阴影之中,汇聚到剑上。

    而正是那一刻,他动了。

    他一动,就差点把若水吓得魂飞天外。因为实在是太快了,只是一剑,视野都仿佛被一分为二,天与地在剑光的映照之下拉伸得格外狭长,一道红线,直刺入他眼底深处。

    但剑像是穿过了一道影子,若水身上忽然裂开一道裂痕,下一刻丛生的裂纹犹如蛛网一样张开,层层碎裂开来,像是一面镜子,崩坍下去。

    而影子之后,若水身形向后一跃,落在雪地之中,化为七八道一模一样的人影。人们称他为‘湖中之影’,因为如同水中的倒影,穿过水面的光与影,彼此交错,构成了幻影的魔术。

    若水一落地,便将匕首衔在口中,双手各从束带之上抽出一把闪亮的飞刀,七八个幻影一齐作着这样的动作,然后齐齐向前一掷,十多道银光向着箱子飞了过去,彼此交错,每一道银芒的飞行轨迹竟各不相同。

    若是常人以为这十多道光轨之中只有两道是本体,会想尽办法去寻找其中真正的两道。只是箱子处理的方法简单而直接,飞来的银光在他眼中犹若蜗牛,他闲庭信步地穿过这些慢吞吞的飞刀,实在避无可避,才会用剑一斩,弹开其中一两束银华。

    被剑弹开的飞刀偏向一旁,并未消失,而是一震之后化为黑烟,汇入风雪之中。

    箱子感到手上传来的力道,眼中才稍稍闪过一丝惊讶,将影子藏于光的幻术之下,原来并非只有两道本体,而是每一把飞刀皆是‘本体’,影舞者还可以有这样的思路?

    但他稍稍的惊讶,落在若水眼中简直是头皮发麻的程度——他已经完全看不清对方的行动轨迹,只是每一次箱子停下来挥剑,才会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像而已,他看到的影子已越来越近。

    他要赌运气么?对方有八分之一的机会找到自己的本体,但若失败,他还有一线反击的机会。

    只是箱子并未作这样的选择。

    他忽然也一分为八,出现在若水的每一个镜像之前,举剑,向对方刺去。若水的血液一下子都凝固了,眼睛瞪得滚圆——

    这是什么样的速度?

    若水心中警钟长鸣,只猛然向后一退,七道影子同时消失,化而为一。而他身前,箱子的影子也重重叠在一起,正手持黑剑,一剑向自己刺来,他心神震荡之下,一下吐出口衔的匕首,再用手一接,向前一架。

    当一声,剑刃与匕首拉出一道长长的火花,在黑暗之中光芒四溅。霎时间,若水又失去了对手的身形,但警觉让他向旁边移开一步,一道无声无息的黑刃,与他错身而过。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自己丰富的战斗经验在这里发挥了作用,他直觉地避开了对方这危险至极的一剑,那么他便有了可乘之机。他用手一扫,反手挡开箱子的剑,然后才握紧匕首,回身一刺。

    本来这必得的一击,但忽然之间,像是有人在他身后拉了一把。措不及防之下,若水失去了重心——他跌了回去,转过头,只看到黑暗之中一道寒芒,掠过颈项。

    然后便失去了一切知觉。

    但在最后一刻,若水也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他二十七级,同样是以速度见长的职业,可为什么的速度会快到这个程度?对方的等级有多高,总不可能是第三阶职业,还是说已经到了上位者,四十级以上的程度?

    七海旅团若有这样的存在,那还算个屁的新手旅团?

    ‘观众席’上,人们早已认出了若水的身份,幻术或许不算是这位‘湖中之影’的标志,但将影子藏于折光之下,这是这位三年前的杰出新人的独门绝技。传闻他去过镜之湖,并从那里有一些独特的经历,拿到了一件传奇的甲胄,镜中之像,也是由此而来。

    而他与箱子一交手,人们更是确认了这位十杰新人的身份,那个机敏的反应,与令人赏心悦目的战斗技巧,绝非是一般人可以表现得出来的。

    “那是月尘的若水,月尘不是一贯姿态很高,不怎么参与这些事情么?”

    “但它们与联盟走得很近,毕竟也是昔日同盟的一员啊。”

    人们议论着。

    但真正让他们心惊的是,这位三年前排在大公会之间榜上前十的新秀,此刻竟然只有守势,对方这速度,简直有些惊人——普通的选召者在这个等级,绝不可能有这个速度,那么只能是装备与能力。

    还有他手中的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人们还没忘了群鸦从森林之中飞出,那震撼的一幕。

    但他们至少还以为若水可以与这个少年相持片刻,他们看着这个来自于月尘的天才少年一个纵跃逃开对方的攻击范围,这完全是凭借着经验,这就是当年顶尖新人的实力。

    可骤然之间,若水的身形竟然在半空之中一顿,然后生生被拉了回去,箱子转身,出剑,一道寒光闪光,少年的头颅骨碌碌滚落下来,落入雪地之中,血迹醒目,尸首渐渐化为白光。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就这?

    刚才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们才看到,箱子左手所戴的手套,与漆黑的皮革之上勾勒的银线,正在魔法的光辉之下,闪闪发光。一支短杖,从他腰间浮起,划过一道弧线,飞入他手中。

    这?

    力能系魔导士加游击剑士?

    拉神之后,艾塔黎亚竟然又有魔剑士了?

    可底比斯之尖的那位十王至高者,是有全能者之血,这人又有什么天赋?

    箱子站定,方才向一侧看去,战场上的两条阵线正在僵持,寒冰巨人在几道灰影与巴德-黑羽的攻势之下已经逐渐后退,但鸦爪圣殿的两翼,一样正在溃退。

    战场的另一侧,谢丝塔、梅伊,正在与三位高阶灰骑士打得不可开交,双方皆无暇他顾,帕帕拉尔人在森林之中抽冷子射箭,暂时看不到对方的影子——不过想来,灰骑士也不可能找得到这位‘夜莺之王’。

    他这才回过头,向战场之上那几道灰影看去,然后迈开步子,向那个方向‘走’了过去。但说是走,其速度已经快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只一迈步,像是开阔的战场在他脚下一下缩短距离一样,那道灰影被生生‘拉’至面前。

    对方正与一头寒冰巨人缠斗,躲开巨人捶地一击之后,绕到巨人身下,一剑斩向巨人的双足,在那里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然后他翻身一滚,绕到了寒冰巨人的身后。

    只是他才一起身,便看到面前立着一个年轻人,在自己身前一分为七,每一道影子皆向他挥出一剑。

    那灰影大吃一惊,用剑一挡——他连挡开三剑,对方没一剑皆化为了一道散开的黑雾,这能力他岂能不熟悉?灰影的主人忍不住震惊地喊道:“若水?”但箱子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七剑化为一剑,在对方连挡开六剑之后,最后一剑终于露出破绽——他一步向前,举起左手,顺着对方的空门向前一推。

    一股巨力击中那人胸口,对方飞了出去,正好被身后挥来的寒冰巨人的爪子扫个正着,当场化为一道白光逝去。

    直播间内鸦雀无声。

    他怎么还会湖中之影的能力?

    他们倒是听说过那种传说中的技巧,读心术,只要看一眼对方的技能,便可以模仿个三四成。银林之冠的全知者KUN就有这样的能力,那是他击杀了飞龙王泰拉若得到奖励,还没听说过第二个人有这样的技巧。

    何况箱子模仿出的岂止是三四成而已,那根本就是一个一模一样的镜像,何况在这镜像之中,箱子竟然还保有了自己原本的速度与技巧,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但人群之中,终于有人认出了那把剑。

    “埃德温-克莱沃!”

    “魔剑,格温德斯。”

    巴德-黑羽心中闪过一个名字,眼中灰暗的光芒宛若实质,他向着战场之上的那几道穿梭的影子看了过去,喊道:“先拦住那个人,我需要你们的帮忙。”

    几道灰影齐齐停了下来,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之前若水和他们同僚的死他们皆看在眼中,只是一时之间还未反应过来而已。此刻这位鸦爪圣殿的看守者提出要求,他们了然对方的身份,当然也乐意如此。

    三四道灰影一齐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向箱子所在的方向射了过去。

    箱子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变化,手摸摸握紧了剑,他意识到自己之前对付的那个少年,要比这几个灰衣人稍微厉害一点。但要同时对付三四个人,还是有些超出他的能力之外,血之荆棘有时效性,但他又无法再发动一次群鸦之磔。

    他吸了一口气,目光在更远处游弋不定,比起这些灰衣人,那个看守人更让他忌惮。巴德-黑羽已经握剑在手,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他还在观察,但随时可能出手——

    只是正是这个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别担心他们,我们一人一半。”

    一道银光,在黑暗之中闪过。

    那银华向着其中一道灰影划去,逼迫得对方不得不停下来,向前一跃,与银光错身而过。箱子回过头去,看着黑暗之中走出那个窈窕的身影——

    夜莺小姐拨弄了一下长发,从森林的边缘走了出来,她张开雪白的纤指,向前一引,一道电光,从银华消逝之处倒飞了回来。

    那灰影忽然一声闷哼,转过身,捂住手臂之上的灼痕。

    “那是……”

    “是那个夜莺,七海旅团的援军到了。”

    社区之上立刻认了出来。

    箱子心下不由微微一松,这才稍稍放下了剑刃。

    团长他们到了。

    巴德-黑羽正抬起头来,看着从半空之中降下的影子,一道刀光,从半空之中坠下。他举起剑,当一声巨响,刀与剑相接之处炸开一道金色的火光,那黑影一向后弹开,落在地上,抬起头来,尖尖的帽子之下,是一团闪烁的红光。

    它修长得像是竹竿一样的机械手臂,紧握着一把黑沉沉的长刀,刀尖微微颤抖着,指向这个方向。从那修长的构装体身后,又闪出另一道黑影,仍是一道刀光劈来,巴德-黑羽连挡三刀,后退一步,才抬起头来,看着一台台在自己面前停下的构装体。

    他眉毛微微扬了起来,沉声问道:“这些构装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询问的,正是出现在那些构装体身后,一袭炼金术士大衣的少年。方鸻举起的右手,孤王之傲在战场上的火光映照之下,闪烁着微微的光芒,但他只放平了手掌,指向对方。

    他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并不作答。

    巴德-黑羽眼中闪烁的那一丝光芒并未逃过他的眼睛,对方显然认得这些构装体,丛生的疑窦从他心中升起,但只是一闪即逝。他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对方,开口道:

    “你们输了。”

    巴德-黑羽怔了一下。

    他看了看四周,四道灰影为爱丽莎、箱子所阻挡,而那个元素使少年指挥着寒冰巨人进一步紧逼骑士团的阵线,他手下的灰骑士为那个帕帕拉尔少女与女仆装束的女士所阻挡,这几条战线皆僵持不下。

    但真正致命的,是受赎者已经切入了雇佣兵的阵线,崩溃不过只在转瞬之间。

    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自己还是轻视了这些人,他以为这些人不过是缺乏组织的冒险者,但事实证明,好像并非如此。他转过剑刃,插入地面,用手按着剑柄,看着对方问道:

    “之前那个炼金术士就是你?”

    方鸻轻轻点了点头。

    “不愧是圣选之人。”

    在他说着这话的同时,方鸻忽然有些惊讶地看到,这位看守人身上出现了某种变化。他的盔甲似乎化作了黑雾,正在升腾而起,而那黑雾之中,对方的躯体正渐渐虚化,变成点点白光,消散在空气之中。

    几乎是整个战场上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醒目的一幕。灰骑士们回过头,眼中闪烁着惊讶的光芒,但下一刻,他们便仿佛得到了什么指令一样,决然地举起手中的剑来,向着自己的脖子猛力一横。

    一片血光乍现,失去了生命力的灰骑士们纷纷倒地,身上逐渐闪烁着白色的光华,霎时间整个战场之上仿佛都为白光覆盖。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但只有半个身体几乎已经虚无的巴德-黑羽不慌不忙,他在一片闪烁的白光之中,静静地看着方鸻开口道:

    “年轻人,我们还有下个回合。”

    方鸻神色静然地看着这一幕。

    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从圣坛之中复活只要十五分钟,对方还可以回到自己的主营地之中,重新集结兵力。

    但他叹了一口气,并不回答,只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巴德-黑羽与一众自杀的灰骑士的尸体终于消失不见,但他也不去看这一幕,甚至不去看正靠拢过来的众人,也不看去社区之上滚动如瀑的消息。

    他只抬起头看着夜空之中,默默地注视着那里的云层,然后低下头来,取下操控手套,丢在雪地之中。银色的手套,在雪中逐渐融化,化为信息流,收入了水晶之内。

    远方的山脉,孤零零地伫立在黑夜之中,犹如龙翼的阴影——

    ……

    费摩恩-灰焰阴沉地看着面前那个矮人,举起手中的剑,指着对方的咽喉。

    森林已是一片安静,所有的战士,都已埋葬在了这片雪原之中。那个仅剩下的白犀牛冒险团的团长,矮人满身是血污,正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一帮废物,几倍于我们的兵力,竟然生生被本大爷阻挡了一个多小时。你们该不会是被我们在森林之中的幻影吓到了吧,因为那是我们的预备队?”

    他小小的,豆子一样的眼睛流露出调侃之色,从大鼻子里发出浓厚的鼻音,讥笑道:“原来鸦爪圣殿也有害怕的时候啊,不过我猜,你应该好好考虑下,怎么给你们那个看守人主子交代一下这场战斗的结果罢?”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到喉咙一凉,一阵刺痛从那里传来。矮人张大了嘴巴,死死地瞪着对方脸上所流露出的扭曲的表情,那是糅杂着愤恨与狂怒的神色,他扯了一下嘴角,心满意足地一笑,然后视野便一下黑了下去。

    费摩恩从矮人的咽喉之中抽出染血的长剑,他抬起头,看着这片寂静的森林。通讯联络已经恢复,可看守人大人那边仍旧是一片沉寂,他心中已然明白,自己犯了什么样的错误。

    他心中一片冷然,愤怒既然要将一切烧作灰烬,他经历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战斗,但还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他握了一下拳头,这一切都要怪那些战斗工匠们太无能,若非他们,自己又怎么会如此被动?

    他将手甲捏得吱吱作响,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一次叫他们好运,让我们吃了个暗亏。但天一亮我们就展开进攻,看看在灰鸮镇城下,这些人还能玩出什么把戏!”

    但话音未落,一道金焰,忽然从遥远的天边闪现。冲天的火光,从山林之后,点亮了夜空。

    那一刻费摩恩的血液宛若凝固,一股寒意脚下升起,令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

    群山环绕之中。

    那个安静的山坳之下,灼灼其华与岩心互视了一眼,两人眼中,皆映出下方那个正在熊熊燃烧的营地。

    在他们身后,是上百名游侠,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血污,正用手擦了擦脸,脸上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来。岩心将手中那具尸体向下一丢,看着那个灰骑士从悬崖上滚落了下去,他将手中的剑放下,默默叹了一口气。

    那火焰之中付之一炬的,是巴德-黑羽储存在三座营地背后,群山环绕之下,灰骑士们自以为安全的补给与资材,还有几十座正在这里建造的,鸦爪圣殿一方的攻城器械。

    只不过现在,它们皆化为了飞灰。

    ……

    妙书屋



    在一片闪烁的白光构成的幕墙之中,有人骂骂咧咧地走下了台阶。

    从白光中走出的西里沙-灰炉头盔丢了,头发蓬乱,身上的甲胄破破烂烂,胡子也烧焦了,脸上也沾着一团黑灰。矮人正用手摸索着脖子,摇晃了一下脑袋,似乎在确认那里是不是还有一道口子。

    他忽然之间停了下来,抬起头来,眯着小小的眼睛,看向前方。

    那里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圣所,灰色的石墙上悬挂着一枚战争女士的圣徽——交错的剑刃与奔狼。祭坛之外,几名女神的骑士半跪在地上,双手按在剑翼之上,虔心祷告,当他们听到咒骂——不由抬起头来。

    还有许多相似的目光,大厅之中坐着许多与他一样狼狈的人们,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向这个方向看来。矮人犹豫了一下,将斧头拿起来,扛在肩头上,他认出几个熟人,吹了一声口哨道:

    “格里格尔,长耳朵的,怎么样了?”

    那个精灵环抱着双手,靠在一支大理石的廊柱之上,从那个方向回过头来,用翡翠一样的眸子看着他。

    “我问你话呢,长耳朵的。”

    “我们,赢了么?”

    话语在空空荡荡的大厅之中回响。

    有人站了起来,目光之中隐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用手向他指了指一个方向。

    一枚长长的水晶,足有人可以合抱,悬浮在大厅中央的基台之上。矮人微微张着口,向那个方向看去,从水晶多面的晶状结构之中,投射出的变幻的、闪烁的画面,犹如一道霞光,投在大厅的中央——

    那已是黎明之前的最后一段时光。

    许多人正沉默着穿过森林,他们有人背着长弓,有人扛着巨剑,用手套扯开带着长刺的荆棘,穿过崎岖不平的地面,踏着错节的根支与岩石,扫开枝叶,抬起头看向前方,在那里雪松交错的树干,像是一道昏暝的分界线。

    森林外,云层后,已升起了一线曦光,如同正消停的风雪。

    在山谷的另一面,峭壁之上,从林地的边缘同样走出来许许多多的人,他们看向这个方向之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脸上不由自主地咧开了笑容。许多人又笑又跳着,用力挥起了手——

    灼灼其华与岩心也在其中,只是两人稍显得有些安静,只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那样的情感逐渐浸染了每一个人,从森林之中走出的人们互相看着,眼底里不由升起了一丝释然的光芒。人们回过头去,注视着身后正在传递的一面旗帜——那面银色的旗帜,正从一只手上交接到另一只手上,并穿过了那道明暗的交界线,再由一双小小的手接过。

    梅伊举着旗帜,转过身去,抬头注视着面前的夜莺小姐。

    爱丽莎笑了一下,对她轻轻颔首,并用双手接过那面旗帜,转身经过沉默寡言的箱子与艾小小,后者漆黑的眼底,好像含着明亮的光芒,正看着爱丽莎一步步经过悬崖的边缘,逐渐向那山顶之上走了上去。

    她在那儿停了下来,仰头看着那个人——此刻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那人身上。晨风扬起方鸻额前的乱发,与摆动的衣领之上,闪烁着的星辰——他正注视着自己队伍之中的夜莺小姐:

    “团长。”

    方鸻并不作答,只用手接过那面旗帜,扬起头来,注视着旗帜之上垂下的图案——那是自星门时代以来,人们所给出的许多理想之中的一个,它的光芒或许已经黯淡,但从未熄灭过。

    他一言不发,只手举起了旗帜,那旗面轻轻一扬,令每一个人皆看清了上面的图案——圣白之盾,守护着黎明的星辰,七把利剑,象征着七个誓言,守护美好,和平,理想与永不止息的勇气,包容一切的胸襟,与理智的火焰,最后,则是正义。

    那一刻清晨的寒风正卷动着云层,穿过峭壁之上的森林,谷地正在渐渐退去黑暗的外衣,每个人都屏住呼吸,注视着那银色的旗帜之上,犹如点燃的信念。他们轻轻用手按了一下胸口,胸膛之下,心中竟微微有些激荡……

    社区上一片沉寂。

    人们眼中正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那个参与者正逐渐增加的组群之中,每一个人也安静下来,互相看了看彼此。

    弥雅眨了一下眼睛,眸子里含着一丝微笑,闪烁着点点光芒。

    那是——

    圣约山的旗帜。

    群山之间,灰骑士们默然不语。

    峭壁之上,从森林的背后,浮现出了越来越多的旗帜,一面一面,在曦光之下,逐渐连成一片,犹如点点银焰。

    “他们不可能有……那么多人……”费摩恩用沙哑的声音,对那位大人说道:“那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巴德-黑羽默默按着自己的剑柄,注视着那个方向,但轻轻摇了摇头。“费摩恩,在我们对面的是一个敏锐的对手。他们没有在黎明之前选择离开,意味着他们早已计划好了一切,因此留给我们的选择只剩下一个,那就是离开——”

    “可是,大人。”

    “费摩恩,通向胜利的方法有很多,但失败往往只有一个原因,”他回过头,看着这位脸色苍白的高阶骑士,答道:“那就是傲慢,轻视敌人会让你失去判断,从而看不到靠近的危险。”

    费摩恩低下头来:“那么大人,我们接下来?”

    “向古塔的方向撤退,等待补给抵达,”巴德-黑羽答道:“并把这场战斗如实地报告上去,我需要德拉贡和血眼的支持。”

    费摩恩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光芒:“犯得着这样么,大人,仅仅是对付这些难民而已,让另外两位看守人大人来支援我们,这……这会让您成为其他人眼中的……笑柄的……”

    “我不在意什么笑柄,愚者的讥笑又何须理会,”巴德-黑羽默默注视着那个方向,“我要让血眼带着他的雇佣兵团来这个地方,并让德拉贡看守好宪章城一带,形势正在发生变化,与之相比,艾尔帕欣根本不算什么。”

    费摩恩沉默了片刻,心中不太明白只是一时的失利,为什么会让这位素来以谋略闻名的大人严肃成这个样子。

    但或许正如外界的传闻,这位大人有时候谨慎得有些过了头。不过他当然不敢多言,只又问道:“那么大人,还有什么其他的命令么?”

    后者第一次显得有些犹豫,用指头轻轻敲击着剑柄:“或许我们应该分出一些注意力,在灰树岭一带。”

    “大人!?”费摩恩有些惊讶地问道。既然他们兵力本就不够,怎么还能在这时分兵,再说灰树岭有什么好值得注意的?那里根本与这场战争无关不是么?

    但巴德-黑羽默默看了他一眼:

    “但愿是我想多了,不过还是要把这个命令执行下去。”

    “我相信自己的……”

    “……直觉。”

    看着那片退去的灰色的旗帜,黑白二色的战袍,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样,也如潮水,正逐渐从山谷之中消逝。

    当呜呜的号角声响彻山谷之时,许多人好像才一下子放松了绷紧的神经,忍不住彼此拥抱在一起,欢呼起来。

    我们赢了——

    天蓝抓着姬塔的手,忍不住又笑又叫,搞得博物学者小姐手忙脚乱,连魔导书都落在了地上。她忽然大笑了一声,一下子把后者抱了起来,转了一个圈儿,“芙丽、芙丽,”姬塔红着脸叫道,“快放我下去。”

    天蓝这才放下头发散乱的博物学者小姐,后者咬着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但天蓝才不在意呢,她气喘吁吁地回过头去,忽然之间,一道身影映入她眼帘之中。少女不由微微怔了一下,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情愫——她默默看着那个手持法杖立在悬崖边上的少年,后者一言不发,正注视着远去的灰骑士大军。

    她不由自主想起了战场之上的那一幕。

    那个手持着法杖,沉默寡言,统御着千军万马的人儿。

    那或许,就是对方一直以来试图证明的一切,向她,也向自己的父母,向他每一个所在意的人。

    少女心中并不清楚那是怎样的情感,或许糅杂着些许的朦胧的好感,与一路走来的同甘共苦的经历,又有些气恼,与微微的醋意,但并不那么激昂与缠绵,只流淌着细细的涓流,宛若日常。

    只是时时刻刻,注入心间,久而久之,竟逐渐形成了一种使然的习惯。那一切的记忆皆化作曾经那束冬青枝,与绚烂的烟花,她注视着那道影子,心中似乎有一丝感悟。

    虽未开口,但已不言自明。微微的红晕,不由染上了两颊。

    洛羽正回过头来,有些意外地看着忸怩地看着自己的诗人小姐,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但天蓝剜了他一眼,闷闷不乐地转过身去。

    爱丽莎面魇上正升起曦光,回过头去,看着那个站在岩顶之上的少年,不由露齿一笑。

    她笑着说道:“干得不赖啊,团长大人。”

    方鸻摇了摇头。

    他目光注视着那面飘扬的旗帜,心中只思绪万千,圣约山,自己的老师R,还有弥雅小姐,自己竟与他们走上了一条同样的道路,这算不算是一种机缘巧合呢?

    而受赎者的前路真的是一片坦途么,那或许会是一条蛰伏于荆棘之下的道路,甚至无法通向最终的胜利。圣约山的梦见,真的映照着此刻的现实么,他没有经历过那场浩浩荡荡的斗争,但又有什么底气可以超越前人呢?

    或许他唯一可以做到的,无非是继续走下去而已。他在无意之中作出了这个决定,却从决定之中找到自己想要走的道路。

    或许,这才是机缘巧合罢。

    “干得不赖,爱丽莎小姐。”

    他这才答道。

    夜莺小姐眯着眼睛,轻轻一笑。

    而在两人身后,梅伊正仰着头,看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她将小手轻轻放在胸口,感受着怦怦的心跳。导师曾问她追寻的目标,但此刻,她仿佛感受到了那样的情感。

    何为正义。

    这或许就是她所追寻的正义吧。

    她从未想到,被人们赋予勇气,与志同道合的人一道并肩而战,为他人成为所坚守的壁垒的感觉,是那样的美好。

    帕帕拉尔人从腰间解下水壶,拧开盖子,将它举了起来,向着面前的两人,嚷嚷着:

    “兄弟们,让我们干杯。”

    “干杯。”

    罗昊也举起水壶,而箱子只犹豫片刻,才拿出了自己的小水瓶来。

    两只水壶与水瓶轻轻碰在一起。

    让我们庆祝胜利。

    社区之上,类似的话语仿若刷屏一样。

    每个人都如释重负,精神上犹如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洗礼一般。

    他们共同目睹了一出大戏,从不可能到可能,见证了真正的以弱胜强的过程,在短短的十几个小时之间,一切都发生得有若奇迹。

    虽然人们心中明白,鸦爪圣殿只是一时退去,随时会卷土重来,但既然一个奇迹已经发生,谁知道它会不会再一次降临?

    何况人们所看到的,还不仅仅只有奇迹,还有许多人团结在一起所塑造的那无声的话语——那面旗帜,他们曾经见过,但早已消逝。而今,它与它所代表着的精神一起,又回到了这片土地之上。

    圣约山。

    那是一个时代的见证。

    无声的情感回荡在每一个人心中,那些对于弱者怀有同情,对于正义怀有同理心的人,皆仿佛感到了内心深处的触动。流浪的马儿坐在自己的屏幕之前,沉默了好一半晌,他犹豫着打出一行文字,又将之删除——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他才真正理好了那个标题:

    ‘我们曾经的记忆——’

    ‘强大并非正义,但正义,也不一定弱小。’

    弥雅所在的组群之中,过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有人问道:

    “你们……怎么看?”

    “我们有新同伴了。”

    “还是个小家伙呢。”

    “弥雅小姐,眼光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那是当然了。”少女自得地答道,关上了通讯频道,然后偷笑一下。

    她过头去,拖长了声音:“小白——”

    那个少年皱着眉头,看了过来。

    ……

    “请问,接下来呢?”

    布莱克博有些小心地看着面前的舰务官小姐,与桌上那一摞厚厚的地图,显得有些拘谨。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贵族小姐的来历,但击败击败了巴德-黑羽,纵使是依靠了方鸻独当一面的能力,可也让人明白对方绝不简单。在这个年代,又有几个人具备这样的知识与能力,排兵布阵,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涉及的。

    眼下鸦爪圣殿已经退去,但对方随时会卷土重来,他心中有一种紧迫感,觉得留在这里坐以待毙或许不是一个办法——他们虽然获得了一次胜利,可下一次对方一定会更加准备周全。

    等大军压境,他们总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创造奇迹罢?艾德先生是很厉害,可这一次已经竭尽全力,他们不可能在这个地方一次又一次地击退鸦爪圣殿源源不断的支援。

    可要怎么做,他又毫无头绪,总不能主动去进攻古塔港或者其他地区吧?那听起来,更加无厘头,简直像是主动出去找死一样。双方实力的差异是显而易见的,但他们又还有什么可以依靠呢?

    他一时间不由有些头痛。

    但希尔薇德只莞尔一笑,答道:“我是有一个办法,灰哨先生……在这之前,其实我也早和艾德他讨论过这件事。”

    屋内的两人都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不过希尔薇德显得有些安静,笑着说:“只是现在,我们还需要等待一些信息。”

    布莱克博忍不住问道:“请问是什么信息,希尔薇德小姐。”

    不过希尔薇德并不作答。

    她回过头去,看向一旁的砂夜:“砂夜小姐,其实我想起了一件事来。”

    砂夜怔了一下。

    “我记得你与艾德说过,关于影人的事。”

    砂夜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想起那件事,点了点头。她的确说过,不过那是方鸻主动询问他们的,只是她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忽然说起这个。

    她正要开口,但正是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走了进来。那是留守在外面的游侠,他拍了拍身上的雪,看向屋内几人,才开口道:“希尔薇德小姐,砂夜小姐,布莱克博先生,镇外发现了一支身份不明的军队……他们、他们好像声称自己是玛尔兰与米莱拉的骑士……”

    希尔薇德好像早有所料一样微微眯起眼睛,笑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然后她才回过头来,看着两人道:

    “我们得把鸦爪圣殿调动起来,让他们疲于应付才行。”

    “但仅仅依靠我们不够,我们还需要一些援军。”

    她停了一下,又道:“灰哨先生,我想受赎者应该不止你们这点人手罢?”

    布莱克博微微一怔,然后才点了点头。“我们其实有一个共同的领导者,不过那位大人并不在这个地方,而那些志同道合的伙伴们,也并不一定在灰鸮镇附近。我已经把所有人可以集结起来的人,都带过来了。”

    “那并不重要。”

    希尔薇德答道:“接下来我需要写一封信,然后,再去寻找鸦爪圣殿真正的弱点。”

    “圣殿真正的弱点?”

    “我猜他们总会有一个弱点,”舰务官小姐神秘地笑道,“而且我相信,在这场胜利之后,我们已经相当接近那个答案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纤细的手从桌子上,拿起一封信笺来。

    ……



    水晶里的光芒渐渐熄灭了,四周暗了下去。

    有人放下水晶,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黑暗中几道交错的目光,各自询问着彼此眼底的意见,但人们沉默着,一言不发。良久,才有人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开口道:“……他们竟然真的击退了圣殿,我还以为‘灰哨’疯了,他为什么如此信任对方……?”

    “那毕竟是多里芬的英雄啊,这一年多以来,北境广为流传着他们的传说,那些传说有真有假,有些在人们听来过于夸张,但事实再一次证明了,那群英勇而无畏的年轻人,他们确实在那样一座城市之中存在过。”

    “可他们毕竟不是一年之前的他们,几个年轻人,解救了一座‘城市’,解决了一个三十年悬而未解之谜,将成千上万的灵魂从拜龙教的阴谋之中拯救出来,你们真的相信么?我听说,塔波利斯的橡木骑士团也曾参与其中,或许是他们……”

    “不是他们,”黑暗中坐着一个穿着炼金术士大衣的年轻人,正目光炯然地看着每一个人,虽然他的领口上,只有三枚象征着学徒的银星。他轻轻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答道:“不是塔波利斯橡木骑士团的人,虽然他们的确也参与其中。”

    “克里斯,你听说那件事发生之时,你家的伐木场正在那附近,你是不是听说过什么内幕?”

    年轻人一笑:“我当时确实不在那儿,但我经历过那场逃难,我听说橡木骑士团也自顾不暇,是有人帮助了他们。就和那些故事之中传唱的一模一样,当然,很少有人见过那些英雄们。”

    “那好吧,克里斯,那位大人究竟是什么意见?”

    “各位,我在这里不就是最好的答案了么?”

    那个提问的人沉默了片刻,才回过头去看向其他人:“那么我们是不是要行动起来,不能让‘灰哨’他单独行动,现在圣殿已经退了,我们是不是已经看到了那个机会?”

    人们议论纷纷。

    年轻人沉默地坐在众人之间,在黑暗之中静静地看着每一个人。

    很少人见过那些‘英雄’们。

    但这其中却并不包括他——

    克里斯默默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前,那个冰冷的工匠徽章之上,心中回忆着那个过去已久的雨夜。那漆黑如墨的夜色,与雨水构成的银线,那瓢泼的雨夜之中,被雨水冲刷得苍白的亡灵,与跳动的火焰。

    与每一个逃难的人。

    他还记得那时的心境,从一步之遥的绝望之中获得救赎的狂喜,经历过那一切的人,永远也忘不了那从天而降的金色光芒。

    构装体所吐出的火舌,如同火焰之鞭分开也黑夜,也将伐木场里的每一个人,从危难的境地,拯救出来。

    那一夜甚至可以说改变了他的人生。

    ‘是你,大人——’

    ‘你……认得我么?’

    他至今还记得那干巴巴的对话。

    对方甚至比他还稍小一些,脸上带着一丝惊讶的表情,用手套收起发条妖精,回头看了过来。他后来见过了许许多多的大师,在艾尔帕欣的工匠总会之中,甚至有梅里芬,阿奎特那样名气卓然的前辈,但再也比不上那一夜他心中的激荡。

    ‘大人,我、我认识你……’

    那是以一人之力击败了古塔人的年轻人。

    只是他那时候还没想到,那之后会发生如此多的事情,从多里芬一直到芬里斯,对方一直是他所追寻的目标。虽然那个目标,已经越来越远,但在他心中,却始终如灯塔一样指引着自己前进的方向。

    如今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炼金术士学徒,并且在迪克特大人的推荐之下,在梅里芬大师手下继续深造。那之后他见过了更大的市面,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早已不再仅仅是那个出身于伐木场之中的年轻人。

    可是,对方还记得自己么?

    克里斯用手轻触一下徽记,然后拿开来:

    “迪克特大人……”

    “胡地先生……”

    “艾德大人,你们一切还安好么?”

    “而今,我也和你们一样,走上了这条道路。”

    他抬起头来,目光穿过窗外,那里沉沉的夜色之中,尖耸的塔楼,正映着东方的一丝浅白。黎明已至,曦光正逐渐穿透云层,散发出如同金红的光芒来,那是黑夜的最后一页。

    一切正在苏醒过来。

    ……

    鸦爪圣殿的退却,为另一个世界带来了许多的谈资。

    接下来的两三天中,所有关注这个世界的人,讨论的几乎皆是相关于这场战斗的话题。他们围绕着这一切,围绕着七海旅团,围绕着受赎者与方鸻那令人惊异的战斗工匠的能力,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与分析。

    社区中涌现出了许许多多的截图与素材,它们大多取材自方鸻的第一视角,但也有一些来源于这场战斗的其他参与者。矮人的收费视频也获得了好几万的订阅,直到视频在黑市里流传开来为止——

    气得后者多次在公开场合破口大骂,认为盗传者是他的一生之敌,他要在打到鸦爪圣殿的祸害同时,也要坚决与这些人为敌。

    可惜的是,矮人的号召没有得到太多人响应。

    只是相较起来,人们讨论的范围,仍局限于他们所关注的东西。而在人们注意的范围之外,这场战斗所带来的影响,在艾塔黎亚、乃至于整个北境,其实都远远超出了每一个人的预计。

    甚至比大公会的分析师们得出结论更早一些,北境就产生了一些零星的反抗,这些抗争放在更具广度的视角之中或许并不起眼,它们只是一场小小的暴乱,一次微不足道的起义,一个城镇宣布独立,或者一个地区脱离于鸦爪圣殿的控制。

    但类似的信息,如同雪片一样汇聚到一起,一股暗流,已经开始潜动。

    只是那个转折点似乎一时尚未到来,零星的反抗旋起即灭,更多的目光仍旧在等待与观望着,寄希望于‘黑夜的消逝’——在灰鸮镇的战斗之后,留在那里的那支汇聚起来的力量,他们的下一步是什么?

    只有少数的报告之中提到,北境的局势正在向着一个微妙的方向发展着,似乎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境地。但那些少数的言辞,并未得到大多数的关注,几页报告被积压在天量的信息背后,无人重视。

    人们只关注着大公会的动向,与鸦爪圣殿的进一步复仇——

    “他们打出‘圣约山’的旗帜,虽然是令人热血沸腾,可未必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联盟与自由选召者的矛盾本就进一步激化了,他们作出这样的选择,或许是将自己逼迫到了一个绝路之上。”

    “不会有人想看到当日的一切再重来一次,两大同盟绝不会无动于衷,眼下他们不仅仅面对着来自于鸦爪圣殿的压力,恐怕还有来自于大公会一方的暗箭。”

    “早在一周多之前,弗洛尔之裔第三分舰队就已经离开巨人湾,据说位于彩虹空峡一带的第二分舰队与第七分舰队在那之后也不知所踪,这说明弗洛尔之裔早有准备,接下来我并不看好这些人可以继续走多远。”

    “他们利用‘圣约山’或许是为了营销同情,或者提高关注,但却是一个下下之策。”

    看似理智的分析之下,也有反对的声音:

    “但也不能那么说,海之魔女可是在那个帖子之下留了名的。”

    “海之魔女本来也只参与了第二次圣约山事件,说白了她并不算是核心成员,而且她与龙之炼金术士的关系,众所周知,这或许只是一种私人的站台罢了。”

    “可即便他们不利用‘圣约山’造势,弗洛尔之裔一样也未必会放过他们,据我所知他们早在那之前就已经开始调动,何况在这场战斗之中,也出现了对方的人不是么?”

    “这是两回事,强大的一方本来就有更多选择的余暇。而作为弱小的一方,要尽量不犯错,才能生存下去,显而易见的是,给予敌人以口实,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应有的判断。”

    虽然下面有一些回帖在讥讽他宣扬强盗逻辑,但朱杰并不在意,在社区之上作分析只是他的一个手段,而非目的。

    他一贯不与这些人争执,因为认为自己的时间比这些愚笨之人值钱得多,他打开邮件,看着那个挂着‘L五百’ID之下的到账信息,然后才点了点头,并向BBK回了一封信:

    ‘老实说,我觉得你们有些小题大做了。’

    邮件微微一亮,对方的回信来得很快:

    ‘这不关你的事,你只需要按我们的要求办事就可以了。’

    朱杰耸了耸肩:‘我自然明白,你们无非是想要稳住观望者而已。’

    ‘你明白应当怎么去做就好,到目前为止,上面还很满意——’

    他关上邮件。

    虽然弗洛尔之裔与联盟还未表态下场,但很少有人明白对方与那些人有多么重视这‘微不足道’的事件,这些内幕消息,在吃瓜群众眼中也就是一个八卦而已,但在他们这些‘专业人士’眼中,则是生存之道。

    他知道这个社区上还有许多与自己类似的人,那些意见领袖与水军头领,有团队作战的,也有以个人为单位的,不过即便是他这样的个人,背后也会有一个紧密合作的团队。

    而与其他人不同,他不仅仅要钱,还要名声。因为朱杰一贯认为,自己的做法要比那些在泥水之中打滚的人高明得多,那些人一个一个地换马甲,但总有翻车的时候。

    他隐隐是有些看不起这些人的,认为他们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的苦力而已,而相对的,自己的开价就要高得多,而且往往令雇主更为满意。

    他回过头去,默默看着社区之上的讨论。

    接下来恐怕会有更多的冲突。

    但就和他分析的一样,这是依靠理智的判断去推论事件的走向,而非依靠感性的因素——对方面对的不仅仅是鸦爪圣殿,还有那背后更庞然大物的弗洛尔之裔与联盟——甚至彩虹同盟,也未必真如他们所说那样会保持中立。

    他看不有任何破局之法,这些人基本是死定了。

    不过一条讨论却映入他的视野之中:

    “不过弗洛尔之裔真能无视玛尔兰与米莱拉,还有艾梅雅三女神的圣殿,介入之中么,他们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这些大公会都有各自的分析人员,他们应当是判断过其中的利弊,但具体如何,我们也不一定清楚。”

    “说来这正是最令人好奇的地方,谁会想到艾尔帕欣三女神显圣之事,竟然是和灰鸮镇发生的一切遥相照应,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缘故?”

    “或许是在伊斯塔尼亚发生的事情……”

    “我听人说,几个月前,那里发生了一些大事……与玛尔兰女士的信众有关,众所周知自然圣殿与这位正义女士的关系……”

    “但米莱拉呢?”

    “她与玛尔兰不是不和么?”

    “这……谁知道呢?”

    ……

    “陛下,公主殿下。”

    “爱尔娜,你来得正好,艾德先生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鲁伯特公主穿过层层轻纱帷幔,来到大厅之中,立于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一侧,看着已经是奎斯塔克工匠总会副会长的巨灵裔女士,后者穿着一袭雪白的大衣,手中抱着一摞厚厚的大书,带着单片眼镜,身上已有了罕见的成熟与自信。

    阿勒夫装作看着手上的文卷,但听到鲁伯特的话语,也不由悄悄抬起头来,看向这个方向。在他的梦境之中,偶尔还能梦到那战火纷飞的王城,但而今伊斯塔尼亚一切都平静了下去,而昔日的友人又何在呢?

    爱尔娜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之色,答道:“我正准备和公主殿下,还有陛下说这件事,艾德他们击退了敌人了。”

    鲁伯特公主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艾德先生他们一贯是可以创造奇迹的,我很早就知道,”她笑了一下之后,不禁回忆起自己的父亲,口气有些怅然地答道:“没有什么能够难倒他们的……他们只要想去做,就能击败一切敌人,哪怕是一位神祇……”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

    “……说来伊斯塔尼亚多亏了他们,我至今想起来那时发生的一切,都好像还是昨天一样。若非如此,我们还能在这里交谈么,那个梦境之中的幻影,是不是我母亲所见到的这个王国的未来呢……?”

    “公主殿下?”

    爱尔娜似乎看出这位大公主心情略微有些低落,意识到她或许想起了自己父母的事情。

    但鲁伯特勉强一笑,摇了摇头:“不必担心我,爱尔娜女士,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好消息。”

    “是啊……”

    “公主殿下,”爱尔娜忽然想到什么,又道:“说到关于考林王国的事情,你委托我去调查的事情,好像有一些眉目了。”

    “那个人……”鲁伯特微微怔了一下,立刻意识到什么,皱起眉头问道:“……他们真的在奥伦泽么?”

    “的确是在那个地方,我收到了一些消息,公主殿下,只是……”

    “只是?”

    “只是他们一两个月前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

    “什么?”鲁伯特公主不由失声:“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还不清楚,”爱尔娜答道:“不过听说对方犯了一些事情,被送至松塔一带服劳役,我正设法将人找出来,这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公主殿下。”

    “你不必担心,爱尔娜,你尽量去办,”大公主来回走了两步,用手轻轻握住挂在胸前的坠子,“阿基里斯他……虽然背叛了我,但是无论如何,我相信他并不是每一件事都骗了我……”

    “请务必帮我找出他的亲人来,我一定要知道,那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爱尔娜看着这位公主殿下,轻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

    那水晶之中传来的,是一个清晰的、坚定的声音,那声音并不高亢,但仿佛带着一种无法言述的魔力,他只是静静地,在向每一个人下达命令。

    立于舰长室内的每一个人,皆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那个正反复播放的声调。人们抬起头,互相看着,黑沉沉的目光之中,似乎正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

    “各位,这里是‘旅者’。”

    “接下来,整个第三赛区皆会见证这次行动。”

    “我们的进攻将在一刻钟之后开始……”

    ……

    “‘猎鹰’小组,洛羽,罗昊,你们沿着山谷向北前进,在得到我进一步命令之后折向西面。”

    “‘犀牛’小组,西里沙,格里格尔,你们穿过山谷,进入北面的森林之中。”

    “‘狐狸’小组,岩心,灼灼其华,你们解决掉你们前面的斥候小队。”

    “‘冬狼’小组……”

    直到最后一刻,天堂花落才掐断了那个声音,他抬起头来,用一种无法言述的目光看着自己面前的同伴,张了张口,但心中的震荡,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过了好一阵子,他面前的永夜才斩钉截铁地一点头:

    “不会错了。”

    对方微微吸了一口气,虽然说得如此坚定,但眼中还是有些不太确定。

    但这已经够了,天堂花落已经从自己的同伴那里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他们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

    他回过头去,看向这房间内的每一个人。

    “各位……”

    “我想,我们找到了我们的英雄了。”

    一片欢呼之声。

    ……

    但茫茫的风雪之中,方鸻并不太清楚社区之上,与社区之外所正在发生的一切。

    只是对于灰鸮镇这一战之后各方的反应,他心中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猜测,他与希尔薇德之所以最终决定用直播的方式,将这场战斗完完整整地呈现出来,所考虑的,除了为了震慑住鸦爪圣殿一方之外——

    更多的,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圣殿也并非不可战胜。他希望用这一战为那些追求抗争之人带去一个希望,当人们怀着这个希望之时,黎明也便不再久远,那看似无可匹敌的力量之下,正蛰伏着涌动的潜流。

    而终于有一天,它们会成为推倒一切的动力,从冰面之下,来到追求正义的人们的面前。

    几名穿着银色盔甲的骑士,正穿过风雪,来到他的面前。那些骑士将手扶在胸口,向他们微微一欠身,并开口自我介绍。他们正是来自于古塔与艾尔帕欣,属于玛尔兰、米莱拉或者艾梅雅的神眷骑士。

    立在方鸻一旁的大猫人,也一一向这些人回礼,然后回过头来,用爪子拍了拍方鸻的肩膀。几天未见,这个少年在他眼中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或许一切早已水到渠成,但他心中明白:

    那个男孩,终有了长大的一天。

    圣女殿下还没有下船,否则看到对方的这个样子,应当会更加放心罢?

    大猫人捋着胡须,心中暗暗想到。

    而方鸻默默看着面前的骑士们,并不开口,只等待着对方的询问。

    他知道这些来自于各方的骑士,一定怀着各自的疑问来到这个地方,果不其然——还是玛尔兰的骑士们互相看了看之后,主动上前问道:

    “圣选者大人,你将我们召集到这个地方来,请问有什么吩咐?”

    “眼下鸦爪圣殿的人已经退却,我们下一步,应当怎么办?”

    方鸻并没有太在意对方的那个称谓。

    他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

    “我并没有打算退回灰鸮镇。”

    “接下来我们仍旧不是被动地等待鸦爪圣殿重新集结。”

    “我们要进攻这个地方,继续调动他们的注意力。”

    骑士们微微一怔,不由互相看了看,他们的目光落在那羊皮纸地图上,不由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大人,这是?”

    “这是灰树岭。”

    “我们的目标是灰山哨所与阿尔托瑞。”

    “去进攻那里南方的血眼佣兵团的驻地——”

    人们面面相觑,一片鸦雀无声。

    ……



    仿佛一夜之间,烽火点燃北境——

    寒林哨所失守,灰鸦桥附近发现身份不明入侵者,盖莱伊特方向告急,攻击者正在逼近古塔。

    没有任何人想到,自由选召者们在击退入境的灰骑士之后,非但没有选择后退,寻求休整与喘息的机会,反而一下子越过了寒林地区,突然向鸦爪圣殿统治之下的地区发起了进攻。

    这大胆妄为的一击,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仿佛神兵天降一般,受赎者攻击了科尔维一带的灰鸦桥,并占领盖莱伊特村庄,兵锋似乎一时之间直指向古拉港——

    虽然消息还未得到证实,但从科尔维逃回来的溃兵似乎已说明了一切。

    于是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一支敌对的军队出现在了距离古拉港不到五十里之外的地方,兵临城下。

    古拉城内一时间一片哗然。

    虽然自北方传闻尼可波拉斯的大军压境以来,这座港口里就没有一日不人心惶惶,但此刻传闻骤然化为了近在眼前的威胁,并且还是来自于预计之外的敌人,人们心中自别有一番难以言喻的滋味。

    商人们,大小贵族们,一下子动了起来,仿佛人们忽然之间在艾尔帕欣、芬里斯有了亲戚要走访,他们拿着各式各样的许可,争先恐后地涌向港口,或者挤在城门之处。

    有些手腕与资本的人想要前往云层港,再坐船转赴北考林,彻底远离北境这片是非之地。另一些人则选择走陆路启程前往艾尔帕欣,向南方的乡下避难。

    城外的营地之内。

    巴德-黑羽正看着那络绎不绝的车队,与道路之上肩扛着大包小包的仆人,各式驮兽,看了片刻,才转过身来。

    他面前的同僚,这位风暴之主的牧首正是专程从城中出来慰问他们,但这不过是明面上的目的,其实私下里是带来了另一些人的意见。

    “看守者大人,”牧首开口道,“这些人如此逃离这个地方,我看用不了多久,古拉就剩不下多少人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对方,才继续说下去:“古拉的执政长官还未表态,而我们的盟友们则是在等待您的意思,他们想问的是——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巴德-黑羽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

    对方是担心眼下的乱局,会影响到预言的实现,北境已经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反抗,这反抗或许本身不算什么。

    可若是加上那三位女神在幕后的动作,就显得有些不那么一般了。

    但他带着一丝讥讽之意指出:“古拉的执政长官恐怕并不是没有表态,只是乘机赚了个盆满钵满,有些人就是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看守者大人,凡人的愚昧我们是早已知晓的,”牧首答道,“可盟友们的意思是,现在作出反应还来得及,他们可以动用在艾尔帕欣的影响力。”

    巴德-黑羽并未回答,只默默注视着远处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问道:“这段时间里,米莱拉、玛尔兰还有艾梅雅的信众们,有什么动作么?”

    “并没有,大人,”牧首摇了摇头,“她们虽然明面上支持那些难民们,但并没有打算进一步和我们开战的意思。”

    “战争已经开始了,”巴德-黑羽不屑一顾,“我们没必要引起太大的动静,我听说那位执政官大人从每一张许可之中收取价值不菲的‘保证金’,我们没必要得罪他,至少目前为止还需要这些人的支持,并且不能引起三女神的注意——”

    “当然如果他们愿意去干这件事,那么先说服那位执政官大人封闭港口好了,理由也很找,风暴就要来临了。”

    牧首看了看他,颔首道:“明白,我会将之传达到的。”

    但他犹豫了一下,又道:“此外还有一件事,盟友们希望您能告知接下来的计划,古拉港眼下不太太平,他们希望知道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但巴德-黑羽冷笑了一下:“告诉他们,这是这是我的事情,”他断然拒绝道:“圣殿的军事计划不会透露给任何外人。”

    “我明白,可是……”牧首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大人,盟友们担心的是对方会攻击古拉港,他们只是听说你不打算防守这个地方……他们希望你可以放弃原本的计划,并留在这里——”

    “异想天开,”巴德-黑羽听完之后,不屑地答道:“那些人是不会攻击古拉港的,他们没有这么多补给,他们逼近这个方向正是为了引起恐慌而已,你们的反应正中他们的下怀。”

    但他忽然之间停了下来。

    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牧首脸上有些尴尬的神色,巴德-黑羽一下有些明白过来对方在担心什么,不由有些沉默下来。

    他们在灰鸮镇外输给了实力远逊于自己一方的对手,眼下已经有人开始不信任他了。

    虽然他并不在乎这些人的信任,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得不依靠这些‘圣选者’的帮助,否则那个计划恐怕难以完成。

    他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回过身去,看向帐篷之内平铺开的地图,有那么一刹那,自己心中竟也产生了一丝动摇。

    对手真的会如同他预料之中一样行动么?他在灰鸮镇外也是如此的自信,但到头来证明对手比他棋高一着,自己此刻的信心满满是不是也是一种假象呢,对手会不会将计就计,早已看穿了他的想法?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便无法抑制,心中的谨慎令他的目光在地图之上的两个地名之间反复平移,其中一个写着古拉港,而另一个,则是灰树岭。他举起手来,犹豫了好一阵子,最后才答道:

    “好吧,我会再派遣一些人前往灰树岭……而我本人则会留在这个地方。古拉港还有城卫军,与港口卫队,在加上我们,绝对不至于让对方攻进来,”他看向对方,开口道:“你可以让他们放心,继续去执行原定的计划,我会保证这一切顺利执行。”

    那个牧首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这位看守者大人临时改变主意。

    这让他微微有些意外,但无论如何,这总算是一件好事,甚至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他原本并不抱希望,眼下赶忙点了点头,然后才匆匆离开。

    巴德-黑羽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最后再将目光落在那地图之上,理智告诉他对方并不会这么做,但直觉之中却有另一个答案。

    他一贯信任自己的直觉,但眼下却有些无法确定起来。

    ……

    古拉港外的告急,一时间令整个北境都为之震动。

    而同样的震动,自然也出现在了社区之上,只是人们震惊的并不是受赎者一方攻势的犀利,而是这个计划的不顾后果。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看好这大胆妄为的行动。

    他们认为或许一次胜利已经令受赎者一方有些过于膨胀了,或许对方在这次夜袭之中成功证明了自己,但鸦爪圣殿一方也不是傻子,同样的战术往往难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奏效。

    或许这也是将计就计,利用了对方的防范误区,可无论如何,对手总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们或许并势如破竹地攻入了寒林地区,攻陷了灰鸦桥与盖莱伊特,然而接下来呢?

    前方是城高池深的古拉港,与严阵以待的鸦爪圣殿的大军,甚至还有古拉港的城卫军与港口卫队,凭借着受赎者的实力,绝无法轻易拿下这座港口。

    但相持就意味着被拖入了正面交战的境地,这是受赎者一方应当要极力避免的——因为双方的实力对比是如此的悬殊。

    真到了那个时候,自由选召者们便会落入两难的境地——是继续留下苦苦坚持,还是在对方威胁之下退回灰鸮镇呢?

    无论那一个选择,都意味着军事意义上的失败——

    而更重要的是,曾经鸦爪圣殿所面临的困境,现在转而轮到了自由选召者一方的头上。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反攻,可一旦受挫,后勤与补给线的弱点,便会暴露在敌人的面前。

    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风险,但偏偏受赎者一方的指挥者好像毫无察觉一样,兵锋仍旧穿过盖莱伊特,继续向前推进。

    这落在那些旁观者的眼中,便有了攻击的口实:

    “这位龙之炼金术士看来只是一时运气侥幸,并不懂得什么战术。”

    “这简直是送死一样的行为。”

    “凭借着几千人想要攻下古拉,这可能么?”

    支持者虽然有心反驳,但一时之间在事实面前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而另一方面,从古拉港传来的消息同样不容乐观,退至古拉一带的巴德-黑羽竟然作了一个最保守的决定,在古拉港外展开防御。

    “完了。”

    分析者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要是鸦爪圣殿一方选择更激进一些的战术,说不定还会有转机。毕竟依靠出色的战场遮断能力,说不准还会发生类似于灰鸮镇一战的奇迹,七海旅团所在的一边其实并不害怕乱战,但如果对方用这种笨办法,那结果恐怕希望渺茫了。”

    “我也这么认为,巴德-黑羽一贯以谨慎著称,看来这一次同样,不愧是鸦爪圣殿的首席军事长官。”

    “但说了这么多,受赎者一方应当怎么处理这个局面?”

    “最好的办法是认清现实,意识到对手已经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撤退返回灰鸮镇。”

    “他们还有机会可以休整一下,并召集起更多的反抗力量。争取在鸦爪圣殿的反攻到来之前,寻求另一次‘奇迹一夜’的机会。”

    在灰鸮镇宛若梦幻一样的胜利之后,社区上已经给了那一夜的战斗一个称谓。虽然还未进入官方的记录,但基本上已经约定成俗。

    但乐观的分析也未得到每一个人的认同:

    “可奇迹总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

    “一个人,一个团队的力量对于战争的影响终归有限。纵使是反抗的力量已逐渐汇聚起来,但相对于鸦爪圣殿这个庞然大物而言依旧显得薄弱,他们能取得一次胜利,两次胜利,但圣殿一方绝不会再三给难民们机会,困守灰鸮镇,最终的结果也难免败亡而已……”

    人们不由沉默下来。

    这事实上正是他们所预见的,七海旅团一方所面临的困局。

    主动出击难以避免迅速败亡,但即便是困守灰鸮镇,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延长了失败的时间而已。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社区之上一时间谣言四起,一些传闻说受赎者一方已经失败,刺壳柯正在溃退之中。

    而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说自由选召者们在进攻古拉的过程之中失利,现在正处于进退两难的地步。

    在众多虚假的信息之中,人们一时间难以判断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信息源头,受赎者们仿佛一夜之间失踪了一样,音讯全无。

    而那个曾经发布过直播视频的ID——‘骑士先生的妖精小姐’,也再未有出现过。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流浪的马儿是自己去寻找信息的渠道,在推翻了那些看起来就不值一驳的谣言之后,他逐渐从社区之上流传出的只字片语的信息之中,拼出了一幅有些反常的图卷。

    自由选召者们并未进攻古拉港——

    可这个答案更加令人感到迷惑,如果他们不在这个方向,又去了何方呢?

    他默默地看着社区之上的讨论,里面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

    “或许他们并不是进攻古拉港呢?”

    “如果他们的目标是更北边一些的地方?”

    自然也有人提出这样的质疑。

    但这样的质疑在人们看来有些可笑,绕过古拉港岂不是将自己的背腹暴露给敌人?那补给线应当怎么办,后勤应当如何处理?

    流浪的马儿默默敲击着桌面,心中也明白问问出这样问题的人多半是小白,但让他感到有些诡异的是,他竟然有点儿认同这样的说法。

    他不由自主地将自己代入了方鸻,若是那个少年的目标并不是古拉,那他的目标会是哪儿?

    他的目光,默默在地图之上搜索着那个地名。

    ……

    “这里是七海旅人号。”

    呼啸的风雪扯动着松林的树冠,发出犹如鬼魂号叫的声音。

    方鸻坐在自己的帐篷之中,听着水晶里传来的声音,那正是唐馨的语气,带着一丝对他的关切:

    “哥,我们已经抵达了预定区域了,你们那里还好吗?”

    “风雪很大,攻击计划延迟到凌晨之后,”方鸻握着水晶,问道:“塔塔小姐那边准备好了么?”

    他话音刚落,脑海之中便传来一道安然的情感。

    那正是妖精小姐的答案,一如既往地,令人感到放心。

    “好吧,”他这才说道:“等我的消息。”

    “明白。”

    水晶上的光芒熄灭了下去。

    他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远处风雪弥漫之中的高墙——在松林之后,是一道开阔的山谷,沉浸于白茫茫的雪夜之中。

    漆黑石墙正沿着山谷两侧的峭壁延伸出来,并封死了谷地的入口。

    那里便是灰树岭,而越过这座要塞,就是通向北境四镇的门扉——灰山哨所,再往北,便是奎门斯与阿尔托瑞。

    不过时至今日,这里也并非毫无防备,要塞高墙之上也遍燃篝火,人影憧憧。看来从南方传来的消息,早已抵达这个地方,要塞加派更多的戒备。

    在他一旁,爱丽莎正在向他汇报着:

    “神眷骑士们带来了更多的消息,团长大人,灰树岭的驻军比想象之中更多一些。”

    “而且精灵们还发现一支驻扎在要塞之外的军队,听说巴德-黑羽又从古拉港派了一批援军过来。”

    方鸻问了一句:“是艾梅雅女士的游侠们带回来的消息?”

    爱丽莎点了点头。

    米莱拉与玛尔兰女士皆派来了一整个神眷骑士团,大约有两三千人,不过森林女士派来的援手,则是来自于艾文奎因的精灵们。

    这些本领高强的游侠,便很快接管了原本受赎者的工作,担当起了队伍之中斥候的职责来。

    方鸻沉默了片刻。

    他心中有些看不太明白巴德-黑羽的判断,那个谨慎的看守人好像看穿了他们的意图,可为什么又只派这么一点人手过来?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停留了些许时间,但总算下定决心将这个因素排除在外——意外归意外,这并不能改变他此刻的决定——或者说,是他与舰务官小姐共同的判断。

    帐篷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有人正在向这个方向走来。

    方鸻听到这个声音,并不意外地向那个方向看去,过了片刻,正好看到风雪之中砂夜带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砂夜来到帐篷前,才开口问道:

    “艾德,我们到了。”

    方鸻站了起来,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站在其身后的那个年轻人,才问道:“就是他么?”

    砂夜点了点头:“他叫班恩。”

    那个年轻人在得到介绍之后,才稍稍向前一步,他正好走进帐篷之内,让方鸻看清了其样貌。

    方鸻不由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见过这个年轻人——但并不是之前在那个难民的营地之中。

    确切地说,而是在‘灰哨’布莱克博身边,对方正是那天他第一次遇上受赎者的众人时,那个一直紧跟着在布莱克博身后的年轻人。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砂夜,心中不太清楚对方是不是也知晓这一点,然后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虽然显得有些畏畏缩缩,但却并不是像是那些猎人们向他描述过,有些神经质的样子。

    他脸色虽然略微有些苍白,目光游移不定,但方鸻看出那并不是恐惧与慌张,而充其量不过是有些紧张罢了。

    他沉默了一下,才看着对方问道:“你是选召者,对么?”

    那个年轻人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方鸻继续问道:“你说你见过影人,我听说你在那次经历之中失踪了两个同伴?”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什么,但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他们也是选召者么?”

    “是、是的。”

    砂夜看了看方鸻,再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年轻人,微微蹙起眉头来,不太明白这段问话的意义何在。

    但方鸻并不在意,只继续问下去:“那么在那之后你有和他们联系过么,我是说在星门那边?”

    年再点了点头,答道:“我向星门港那边询问过,只是那边让我先等一周消息,因为核查过境人员身份还要时间……而且……”

    “而且你认为他们有可能并没有离开艾塔黎亚?”方鸻问道。

    年轻人猛然抬起头来,看着他。

    “班恩,”方鸻又问道:“砂夜小姐告诉我,你和你的朋友们是在阿尔托瑞南边失散的对吧,那之后不久你就为鸦爪圣殿所抓捕,然后只身一人逃了出来。鸦爪圣殿的人眼下封锁了灰树岭,你能和我说说那边的情况么?”

    “艾德团长,”年轻人沉默了片刻,才答道:“你应该听说过,那段时间北境四镇频频发生的失踪案件吧?”

    “所以是在阿尔托瑞周边?”

    “是的。”他吸了一口气,轻轻点了一下头。

    ……



    森林上空正浮现出一片黑色阴影,缓缓向前游弋。

    随它前进,森林中悬浮的原晶体逐渐脱离了大地的引力,轰鸣着升上天空。

    方鸻急匆匆跑到前鞍桥左侧的平台上,抬头望去,一片浮空的原晶正从他头顶上飞过。而这样的场景此刻在这片森林中比比皆是,不远处甚至悬浮着一座小山大小的水晶,下面一层浮土正在剥落脱离,沙沙坠下。

    这是地属性以太魔力富集引起的共鸣效应,再往上看去便是共鸣的源头——半空那缓缓向前的巨大侧孔总目生物——岩鲨。

    它外形很像是地球上的牛鲨,宽阔粗大的躯干,纺锤状流线型的身体,但犹如一片乌云,体形不知大了多少倍。头颅上生有一支刀刃般的长角,至少占据了其体形四分之一的长度,长角之后,则是从腹部至背脊覆盖着一层嶙峋的硬质层。

    而硬质层非是骨板与疣状物,而是真正的岩石,岩鲨的长角充满了充沛的地属性以太,它会吸引相同的结晶物在富集在其周围,从它幼生时期便一起共生,并最终形成一身坚实的铠甲。

    而这也是岩鲨学名的由来——

    岩鲨显然还没发现下面森林中渺小的生物,正悠然地向前游弋,它偶尔虽然也袭击村落与营地,但人类本身并不在它常见的食谱之上。

    而这时候方鸻也看到了森林中的‘同行者’们。一共有三队冒险者,其中一队和他们一样有中型驮兽,不过他们没有洛羽这样有优秀的木工,那驮兽背上只有鞍具,没有平台与驮屋。

    那驮兽应当是艾奎因灰树懒,奇丑无比,但性格温和。这种生物栖息在更加温暖的巨树丘陵,显然没见过岩鲨这样的生物,有些不安,任由驭兽人怎么驱赶也踌躇不前。无奈之下,那队人只好跳下驮兽,步行靠近这个方向。

    这边灰岭负丘兽也同样遇上这个问题。

    但好在还有艾缇拉,精灵少女跳到巨兽的脖子上,埋下身子抱着这头温顺的巨兽,低言安抚,用德鲁伊的能力才让它平静下来。

    这样一来,至少方鸻等人不用下地步行了——

    那些冒险者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个方向。德鲁伊是少数需要真正信仰才能选择的职业,女神艾梅雅一直没有同意将自己的神力开放给选召者们,因此选召者之中一直罕见艾梅雅的信徒。

    当然,无信者灰鸦德鲁伊除外——方鸻看着艾缇拉,下意识就记起了自己在精灵遗迹中遇到过的那个银之翳的德鲁伊。后者无疑就是个灰鸦,监督者,他又进而想起了对方的那个夜鹰选召者。

    若有机会的话,他是一定要报当日的一箭之仇的,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了艾尔莎。

    这时候帕克也从远处跑了回来,追上灰岭负丘兽的步子,一个箭步动作灵活地跳上绳网,从外面抓着绳网往平台上爬。已经上了平台的洛羽与天蓝一人一只手拽住他短短胖胖的胳膊,将帕帕拉尔人弩手拉了上来。

    帕克一爬上平台,便像个大肉包子一样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只用滴溜溜的黑眼珠子看着其他人。“我和他们商量好了,待会按贡献值来分配战利品,那些商人已经答应收购这头大家伙了。不过我们没有魔导士和博物学者,先得等他们设置好场地,诱使岩鲨降低高度。”

    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贡献值系统是近十年来形成的一套行之有效的分配手段,也算是选召者为这个世界带来的诸多改变之一。它一开始不过是个口头约定成俗的规则,后来商业之神,契约精神的保护人,罗曼女神意识到这是一个提升自己影响力的机会,便插手其中,以神之契约的形式为之确立了一套四海皆准的准则。

    简单来说,契约方彼此以女神之名盟誓之后,这次分配便受到来自于冥冥之中的强大存在的关注,若有违反者,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方鸻抬头看了看其他的冒险团。

    几个冒险团人数都不多,多的在二三十人,少的不比他们这队人多多少。不过他们这队人确实也算是几个冒险队中人数最少的一个,更不用说其中还有三个训练生与大量的生活职业者,堪称酱油冒险团的典范。

    诱使岩鲨降低高度并不困难。因为在云海之中生活,它们的视力极差,甚至可以说是半个瞎子。但岩鲨鼻尖有高敏器官,可以通过独角发出一道共鸣波,以以太回波的方式来感知前方障碍、搜寻食物并避开危险,其原理有点类似于蝙蝠,但要高效得多。

    诱饵的原理是利用岩鲨最喜欢的一类食物——一种特殊的共鸣水晶。魔导士与博物学者都可以制作这种水晶,并利用这种水晶诱使它们到地面上来觅食。

    方鸻很快就看到那些冒险者完成了准备工作。

    不过微微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他在那些人当中竟然看到了两个熟人——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个纤纤弱质、提着箱子的少女正是之前不告而别的希尔薇德,少女身边同样立着她的那个女仆。

    只不过她们和那些冒险者似乎也不是一路人,两位远远地站着,看着这一幕。她似乎也看到了方鸻这个方向,不过这个距离上,大概一时间还没认出方鸻等人来。

    方鸻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对方的妖精构装还在他手上呢,他虽然明知道这有点妄想,而且不大道德——但还是忍不住希望对方干脆忘了这件事。

    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惜事与愿违,正当他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看到希尔薇德有些惊讶地向这边看了看。天蓝还惊喜地叫道:“那好像是希尔薇德姐姐她们吧?”

    方鸻一头黑线。

    不过他马上就没工夫去思考这些问题了。

    因为那边的冒险者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将诱饵安置成功。半空中的岩鲨察觉到了地面上的异常,共鸣水晶对它们来说简直是无法抑制的诱惑,虽然微微有些疑惑,但最终对于美食的渴求还是占据了上风,一摆尾巴,开始转向向森林中游来。

    它缓缓降低高度,纺锤形的躯体已经清晰可见,一前一后两对鱼鳍摆动着,像是羽翼一样。它有一张有点狰狞的弯月状大嘴,嘴角冷酷地向后微微弯曲。

    正是这时候,五六道青光从远处冒险者的队伍之中射出,划过一道道漂亮的弧线,像是礼花一样在岩鲨头顶上炸开。方鸻看到这一幕,微微有些惊讶——这些人的准备还挺周全。

    “那是什么?”天蓝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时候瑞德从自己驮屋中走了出来,狮人先前回屋里去取自己的武器——一把巨大的双头剑战具,此刻正拿在他手上。他听到天蓝的问题,看了看半空,耀眼的青光映在他银色的眸子里,然后才开口回答道:

    “风晶体。”

    方鸻也正巧解释道:“那是魔导士制造的一种晶体魔导术,炸开之后可以扰乱一个区域的气流流动,制造乱流区。这个晶体魔导术在空战中用处极大,一些小型的浮空战舰都无法无视乱流区。”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话一般——

    青光炸开之后,岩鲨立刻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试图重回半空之上,但已经来不及了。交错的乱流剥夺了它对于气流的掌控能力,反而是越飞越低,腹部几乎都已经擦过一片水杉高大的林冠层。

    它像是一艘坠向地面的飞空艇,一片树木折断的巨响远远传来。

    而这时候,战斗才正式展开。

    首先出手的自然是远程选召者们——游侠,弩手与铳士,开弓搭箭,或者子弹上膛,一片吱吱呀呀的声音。“放——!”冒险团中似乎有射手队长一类的配置,还有人统一指挥,一轮齐射,箭矢如一道黑墙飞上半空,正面撞上岩鲨的躯干。

    但天蓝一声好还没叫出来,就看到大部分箭矢已经被后者身上的坚实的岩石外壳弹开。

    方鸻打开战斗视窗,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片灰色的数字,虽然密密麻麻,但最高也就十来点。岩鲨的岩石外壳很厚,按护甲值来算怕不止是几万点而已。

    更别提护甲值在艾塔黎亚算是高效生命,本身还有硬度免伤值,这么打下去不知要打到猴年马月。

    而指望这种力度的弓箭,能穿透护甲值直接对岩鲨本体造成震荡伤害,显然也是大不可能的——岩鲨虽然只是不到二十级的生物,但怪物的身体强度一般都远超人类,单从韧性上来说,等同于三十级以上的近战选召者也不是不可能。

    射手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他们的第一轮射击本来也只是试探而已,第二轮攻击中就齐齐换上了‘爆破射击’技能。爆破射击使用的是一种特殊的不稳定晶体箭簇与子弹,其击中目标之后会发生爆炸,产生二次伤害,在这个等级来说是对付高甲单位的不二选择。

    但不稳定晶体一旦注入魔力就会变得极端敏感,极易爆炸。因此射手们在使用这一技能的时候,需要用到一个特殊的魔导插件‘延迟注入装置’来设置魔力的注入时间。

    这是一个典型的高技术工作。

    需要射手对于距离与投射物飞行时间,甚至是目标的规避方式有精确的判断,否则延迟引信设置过早或者过晚,都会导致射击失败。过早水晶提前起炸,降低伤害甚至无法命中,过晚则导致水晶损坏,无法启动。

    虽然爆破射击本身只是一个五级技能,只需要选召者在射手领域投入十六万经验之后就可以学习。但由于这一技能的特殊性,所以除专业选召者之外,真正掌握这一门技艺的人,一般都要等到二十级左右。

    也因为这个缘故,社区中才将爆破射击称之为射手的入门技能——

    掌握了它,也就进入了射手的门槛。

    方鸻过去倒是常常看卡佩小姐用爆破射击,不过这门技巧在后者手上没有任何花巧可言,看起来好像就与普通射击无异,所以他自己也没觉得这门技巧有什么困难的地方。

    但今天,这一轮射击就让他大开了眼界。

    第一轮爆破弩矢很快被投射了出去——

    一片耀眼的烟花在岩鲨的左右两侧炸开,由于岩鲨并没有事先预料到这次攻击,只是保持着匀速向前,攻击这样的目标对于专业的射手们来说基本等同于攻击静止目标。

    但就是这个静止目标,其命中率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首先起爆率就不足三层,而这三层起爆中,几乎也全是近失弹。固然近失弹也有伤害,但其伤害是根据距离来测算的,方鸻看到那一片片还不到三位数的伤害,一时不由无语。

    要知道,爆破射击全中产生的护甲值伤害,在这个等级至少也应当五六百。

    而所有人当中,只有帕克打出了一个127的伤害。后者甚至高兴得手舞足蹈,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们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我的伤害最高——帕帕拉尔人弩手大师,桑夏克的夜莺之王!”

    连天蓝都称赞了一声,只不过她的夸奖并没让帕帕拉尔人先生感到很高兴。因为她说的是:“哇,太走运了!”

    “什么叫走运,”帕克气得跳脚,挥舞着小短手道:“是技术,是技术,你懂吗?”

    “快点快点,”天蓝打断他道:“快看那边,那大家伙转身了,别让它来我们这边!快快快,再射它!”

    帕克无语,只能用短短胖胖的手在魔导炉上调节了一番。延时装置微微一亮之后,他才举起重弩,瞄准了半空中的岩鲨。

    而这时其他人差不多也准备好了第二轮射击。

    但正是此刻,方鸻却走过来压下了他的重弩——毕竟不稳定晶体的弩矢还是很昂贵的。他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干脆开口说道:“三点三。”

    所有人都是一愣,帕帕拉尔人更是瞪大了黑豆子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艾德哥哥,你说什么?”天蓝问道。

    “三点三档,那保准撞上去了!”帕克大声说道,并板着指头计算道:“不行不行,帕帕拉尔人的弩矢都是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用至少一、二、三——三顿饭的饭钱才能换一支爆破弩矢!”

    而且他作为一个专业的帕帕拉尔人弩手大师,怎么能去听一个炼金术士指手画脚呢?这件事要是传出去,那他在桑夏克的名声就全毁了——如果有的话。

    这时艾缇拉刚好从巨兽头上跳了下来,她看向远处,远处其他人已经射出了第二轮爆破箭矢。

    但这一次更惨。

    岩鲨已经提前预估到了危险,身形微微一侧,顿时让射手们的攻击全部落空。昂贵的爆破弩矢像是被射上半空的烟花一样,虽然火光绚丽无比,但实际效果基本等于零。

    帕克看到这一幕,不由张大了嘴巴。

    “要不、要不听艾德哥哥的试试?”天蓝也有点犹豫:“万一艾德哥哥的运气比较好呢?”

    这话听得方鸻一头冷汗,什么叫运气比较好?

    帕帕拉尔人仔细思考了一下,大义凛然地回答道:“好吧,但要、要是没射中的话,那可不是帕帕拉尔人弩手大师的过错。你们记好了,和帕帕拉尔人绝对没有关系的!”

    郑重声明之后,他才举起了手中的重弩,然后反手回去咔咔调节了一下魔导器上的插件。但还没等停下来,方鸻便伸手再帮他移了半格。

    之前是三点三,现在可就未必了。

    “快,”方鸻收回手对他说道:“就是现在。”

    帕克将信将疑地瞄准了那头岩鲨,然后扣动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