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鸻的视野之中,远远近近的风船一一挂起了帆,白色的,蓝色的或者是黑色的,巨大的帆面从横椼上卷垂了下来,桅杆与桅杆之间用斜向的拉索悬满了三角帆,远远看去像是一片华丽的羽翼似的。
他正靠在这艘船的侧舷护墙上,这是一艘典型的巴格式帆,它是专指那种横主帆与后桅单纵帆的帆船,在近晚期的一两个世纪中逐渐成为了艾塔黎亚远洋风帆船的主流。
这艘船要比七海旅人号大得多了,它是一艘真正的大型远洋帆船,七海旅人号在它的面前的话就像是一个玩具一样,会显得有些袖珍。
这艘船上也有经验丰富的水手们,他们正忙忙碌碌地,有条不紊地让这条船进入了可以离港之前的最后的状态。
这些水手或来自于银色维斯兰、银林之矛与各大公会,其中有一半是受雇于选召者的原住民,另一半是选召者——受过训练的生活职业选召者,要比真正的水手们训练有素得多——只是培养一个这样的选召者也价值不菲。
七海旅人号的自动化程度相当高,方鸻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当水手长敲响了船钟,横椼上、网索上、瞭望台上,每个位置上都有班组长带着自己的队伍在值守,好像一艘船上到处都是人。
这艘船——名字叫做‘布里格破浪号’,是星与月议会的财产,三艘星与月之塔术士们的风船之中,也只有这一条是全帆装翼式浮空舰,银色维斯兰与银林之矛将所有最好的、经验最丰富的水手都集中到了这儿。
只是因为它是旗舰,待会儿要在那位小姐的带领之下带着所有人穿过云下通道的。整个舰队最繁重的任务与安危皆系于这条船上,出不得半点差池,而相反,一旦领头的船没出什么问题,舰队要通过云下通道并不困难。
不过相比起来,方鸻还是更喜欢自己的船,七海旅人号小是小了一点,可有一种家的温馨。仿佛那是一个宁静的港湾,虽然在空海之上漂泊不定,但港湾之中却永远风平浪静。
他正看着一行人经由船舷与栈桥之间的舷梯走上船来,其中就有一位穿着雕有银色玫瑰甲胄的女骑士十分显眼,忍不住惊得跳了起来:
“白雪小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方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对方,这位骑士小姐对自己总有些冷言冷语的样子,老实说,他有些害怕与对方打交道。
“这里是旗舰,”白雪眉头直皱,“名义上我还是这支舰队的指挥官,艾德先生你认为我应该去什么地方好?”
“……”
方鸻一阵无语,他差点忘了这一茬了。
白雪看了他一眼:“我带了一些人来见你。”
方鸻这才看到白雪身后走上船来的一个满脸忧虑的年轻人,对方看到他,微微吃了一惊:“啊,是你……”
矿工科尔脸上露出懊悔的神色来:“我早该信任你们的,艾德先生,我没想到鸦爪圣殿竟是这样的。”
“他们抓走了瓦里德大叔、我妹妹还有我母亲以及其他人,还杀死了小默斯……我不知道小默斯他现在怎么样了……”
年轻人越说越难过,脸上不由露出痛苦的神色来。
方鸻默默看着对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导。
其实他的困境也与他们有一定关系,只是即便没有发生这一切,古拉港的结局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科尔显然已经认清了这一切,但因此才会显得痛苦与绝望。
“大哥哥……”
一个细小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方鸻听着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不由向那个方向看去,然后怔了一怔。
他认出了那个小男孩来,正是不久之前自己从Basalt手上救下的,他一看到对方,就忍不住想起了那位可敬的母亲,心下不由一黯。
“你找到你妈妈了么?”方鸻蹲了下去,放柔了声音问道。
小男孩红着眼睛摇了摇头。
方鸻心中默然,知道凶多吉少,要不如此,那位女士当时也不会那么决然。
他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发,柔声说:“别担心,总会过去的,你先到下面去,待会儿可能会有战斗。不过不用担心,这里的所有人都会照顾好你。”
小男孩虽然神情迷茫,但还是点了点头。
“艾德哥哥好温柔啊。”
天蓝站得远远地,正悄悄地对身边的小伙伴说道。
在她身边,姬塔和艾小小一齐点了点头,不过后者把头点得好像是小鸡啄米一样,而博物学者小姐脸则有些红红的。
“古拉港现在已经不安全了,我们把所有人撤了出来,你介绍来的这个人想去救自己的母亲、妹妹与朋友,但我们放任他离开等于让他去送死,因此将他也带了过来,”白雪说道:“那个小男孩是我们的人从那广场附近救下的,多亏了你的直播,才让我们的人找到了他,你还没有完成对那位女士的承诺对吧?”
方鸻默默看着其他人将他们松下甲板,才回过头来认真看了看这位骑士小姐,心中对于她的看法再一次改观:
“谢谢你们。”
白雪摇了摇头,“带他们离开古拉只是权宜之计,这样的人在古拉港还有很多,我们救不了所有人。另外我既不正义也不善良,和你那位公主殿下不同,只会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她瞥了方鸻一眼:“这些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要是你能带领我们找出并摧毁其中一个锚点,那么这些人,整个北境的命运就会发生改变。但若不能,他们的最终结果与此刻留在古拉的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些在灰鸮镇所见过的每一张对于未来充满了迷茫与惶恐不安神色的脸,在他脑海之中一一闪过。
他在思索着选召者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它或许不会更好,但总该不会变得更坏。
他以为文明真的会从历史之中学到教训。
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星门的时代以来,所谓的选召者的‘神圣使命’或许只是一个宣传,今天与往昔并没有什么不同——它只不过有了一层令人迷醉的外衣——昨日用刀剑,今时用谎言。
大义凛然的光环,掩盖的不过仍旧是横流的贪婪与占有的欲望。
千百年来,或许文明从未战胜过野蛮。
星门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仅仅只是一个转移矛盾,贪婪与罪恶的宣泄的窗口?
还是正如一些人所宣扬的——是一个伟大而全知全能的存在,赐予他的选民们的一件礼物?
但与其说是礼物,不如说是一份甜美的毒药,星门带来了和平与繁荣,但不如说是转移了一时的争端。
可矛盾与仇恨从未化解过,它只不过被塑造成了更加复杂的模样,深埋于人心之中的火焰不过在等待一个时机,顷刻化作烧尽一切的劫火。
流脓的烂疮总有揭开伤疤的那一刻,一切的行为终会有代价,那些腐朽与丑恶,也不可能永远沉浸于幻梦之下。
方鸻已经看到了那伤口下面蠢蠢欲动的蛆虫与吸血的苍蝇,总有一天会带着四溢的恶臭,蜂拥而出。
上一次,那场席卷世界的大火烧尽了垂朽的欧洲,并在其后的两个世纪之中彻底重塑了他们文明的样貌。
而这一次,它又会烧向谁——
那个伤疤在北境已经揭开了一角,但它影响的或许远远不止于此,他可以选择旁观——可审判之日到来的那一刻,又有谁可以置身事外?
星门就像是一个冷静的看客,只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并不阻止,但也不加以推波助澜。
历史不过只是一次轮回?
可方鸻更愿意相信在那个金色的年代之中,人类对于自身的描述,人类可以从历史的螺旋之中走出,并永远克服自身的宿命。
他们的足迹可以踏出太阳系,走向更深远的星空,又岂会走不出过去时代的桎梏?蒙昧终将成为过去,文明所粉碎的,不过只是自身的枷锁——
眼下的一切或许只是一个迷梦,但过去的一切却是真实存在的,有些人利用了人们心中的善意,但那至少说明,善意是存在的。
星空会见证一切。
方鸻抬起头来,向白雪点了点头。
白雪见着他的样子,略微有些意外,有些人并不缺乏鲁莽,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勇气。大多数人害怕承担责任,因为人心所向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它会高高将你捧起,也会重重使你落下,你会在云巅,也会在深渊。
人们爱惜自己洁白的羽毛,因此会远离这个泥潭,他们并不是害怕甜言蜜语,而是害怕那背后的代价。
因为下一刻你或许会成为英雄,但也可能会成为罪人,可只要真正踏出了这一步的人,也就掌握了有别于他人的信念与力量。
那是真正的力量。
每个像她这样被培养的下一代的公会接班人,都会被教导这样一个道理,可又有几个人真正做得到呢?
在他们这一代中,或许也只有那位公主殿下能有这个勇气,白雪虽然不想承认,但她至少还能客观地看待这一点。
可即便是对方,又敢于承担眼下这份责任么?
白雪在心中小小地将自己的对手贬低了一点儿。
“……难怪他在当下来这个地方,一个人单枪匹马杀入星与月之塔,去公开鸦爪圣殿的那些证据。”
而换作是自己,也不一定有这个勇气,白雪心想,心中不由闪过一丝欣赏与羡慕。
那正是她一直想要表现在外,可并不能真正得到的东西。如果对方是在银色维斯兰的话,一定就没有那位小公主什么事了。
晨曦会长一定会相当重视他的。
白雪并不知道自己的会长确实有过这个想法,只是方鸻没有接受而已,她静静地开口道:“看起来你是打算当英雄了……”
“啊?”
“不必担心,我并不是在讥讽你。正相反,银色维斯兰与银林之矛尽量会配合你的。”
方鸻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有那个男孩子没有一个英雄的幻梦呢:“……那个,谢谢。”
“不必谢,当英雄的同伴是一件很占便宜的事情,因为我们会均分你的荣耀,”白雪十分冷静地答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失败的话,黑锅是你的,与我们无关。”
方鸻不由苦笑,心想这位骑士小姐可真现实啊,要是苏菲的话在这里的话,就一定会和他一起扛的。
“你该不会是在想,那位公主殿下就不会像我这么不近人情,她绝不会让自己的朋友孤军奋战,一定会和你站在一起吧?”白雪忽然开口道。
“啊……啊?”
方鸻大吃一惊,自己的想法有这么明显么?
“哼,”白雪冷冷哼了一声:“不过你想得不错,我和她当然不同,我可没她这么滥好心。每个人都要学会承担自己的责任,又哪有既想要好处,但又不愿意承担风险的好事?”
方鸻脸上的苦笑愈发明显了,他这才大约明白自己从什么地方得罪了对方了。
不过他并不是想要什么好处。
只不过是干这样的事情,让他感到很满足而已。
七海旅团的每一个人都支持他的决定,这才是他最珍惜的地方,一个优秀的团队,并不是它本身有多么强大。
而是这个集体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承载彼此的理想与信念而已。
……
船上发出长长的号子音,是在通知其他人它准备起锚——
一般来说,风船出港是要有引导船在前面开路,并且也可以帮忙它们在狭窄的港湾之中调整方向。
但几十艘船一起出港,他们显然没有这个余暇,而且眼下的情况,也不允许这么井然有序。于是各大公会把出港的船大致分为三批,让它们先后离港,当然这中间难免会有一些磕磕碰碰,不过在某位舰务官小姐精明的规划之下,在几十名经验丰富的老练船长的通力合作之下,竟然没出什么大问题。
虽然她是马魏-艾伯特——那位考林—伊休里安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航海家的女儿。
而且外面关于这位小姐的传闻也相当多,有一些说法说她很小的时候就在父亲的船上学习,据说这位小姐在他父亲的熏陶之下,具备了最出色的领航员的本领。
但传言林林总总,总会有一些失真,再说她曾经被禁足过好多年,谁又知道这位小姐是不是还真有的那个本事?
虎父犬子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
因此在真正露一手之前,就算是那些对于马魏-艾伯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的老船长们,对于这位小姐也还是怀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不过眼下,已再没有质疑的声音,在港口之中规划航线,在尽量短的时间内移出这么多船,这可是一件精细活,一般的船长都不一定办得到这一点。
毕竟大多数人对自己的船了若指掌,但要统筹规划却是一筹莫展,那是船团主,舰队司令的水平。
在希尔薇德指挥下,第一批先离港的是小船,他们离开港湾之后停泊在外面等待与大部队汇合。
而第二步,各大商会被征用的船,这些武装商船数量众多,它们不离港,真正的大船很难一齐开得出去。
但它们速度不快,转向迟钝,若不先把小船调离出去,空出航道的话,一时之间要将这些船航出港口也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
而在武装商船有条不紊地离港之时,各大公会事实上也开始了对外围防线的撤离,最先撤离的一批人事实上已经回到了船上。
只是防线的内移,意味着追兵也出现在了码头之上。
霞月与那些自由选召者是第二批进入防线内的,本来银色维斯兰与银林之矛的人要他们最先撤离:
“你们自由选召者先上船,你们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待会可能会来不及撤离,这边的防线就交给我们了。”
那个银色维斯兰的指挥官是这么说的。
不过霞月直接了当地拒绝了对方,他是弗洛尔之裔的成员,还没沦落到要靠彩虹同盟可怜的地步。而且那些自由选召者们也支持了他,他们不想让这些大公会的人看不起。
霞月还是第一次感到这些自由选召者其实也蛮不错的。
自由选召者认为大公会的人骄横跋扈,而大公会的人何尝不认为自由选召者们自由散漫,两边互相都看不起。
但霞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运气好,还是别的什么因素,他遇上的这些人还蛮合自己胃口的,和他们一样骄傲有荣誉感,而且在战斗中的表现也还不错。
当然比不上他们精英团的成员,可弗洛尔之裔在眼下这次计划之中的前后表现,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都不好意思提自己是弗洛尔之裔的人。
那银色维斯兰的指挥官倒没为难他们,直接将一段防线划给他们负责,而他们这些人也没让对方失望,一直坚守到了现在。
此刻通讯水晶中再一次传来对方的声音:
“霞月,冰闪,我们所有人都准备撤离了,你们马上撤入防线之内,所有人都走,不要留下任何人。”
“会有其他人来和你们交接防线,他们是负责断后的。”
冰闪就是那个领头的自由选召者的ID,这一次霞月没多说什么,他知道以他们这点实力是不配断后的,断后是个技术活,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干的。
他只向对方招了一下手:“闪人。”
然后整个防线的人立刻开始后撤,冰闪清点了一下人手,发现少了两个,又在通讯频道之中问了一遍,才将对方从附近的一栋建筑之中找出来。
自由团队就是有这个麻烦,要是他们弗洛尔之裔的精英团,令行禁止,绝不会出现撤退少人这样的事情。
众人沿着七号码头的方向向栈桥内撤退,但才走到一半,忽然看到前方的通道之上闪现出一片明灭不定的光与影。
那些光影交错流转着,犹如一片虚无的紫色火焰,正在众人面前转为现实的存在。
“影人!”
霞月听到身边冰闪大喊一声:“这里怎么会有影人!?”
“到处都是,”其他人也纷纷惊叫了起来:“它们从四面八方过来了,我们被围住了!”
……
“港口那边出事了。”星忽然从甲板下面走了上来,来到方鸻身边,开口说道。
方鸻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港口区的方向,火把的光芒在那个方向的黑暗之中移动——银林之矛与银色维斯兰的防线正在后退,但那本来就是他们的计划。“出什么事了,拉瓦克先生?”他问道。
“是影人,”星用魔导臂铠的从身后拔出剑,“我去帮一下忙,不然他们伤亡会很惨重,如果到了时间你们不必等我,我会上其他船。”
方鸻默然颔首,在鸦爪圣殿预谋安排下,影人已大量潜入古拉港内并不意外。不过他张了张口,有些欲言又止。
星看方鸻神色,像是猜出他想说什么,开口道:“你也想去前线看看?”
方鸻轻轻点了点头。
“你还有构装体么?”
方鸻摇头,这一次他是真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枪骑兵,灾星,火巨灵,潜伏者和女妖,连压箱底的奥尔芬双子星都送了出去。
但好钢用在刀刃上,战斗工匠的构装本来也要用在这个时候,虽然有些可惜,但也无可厚非。
七海旅人号的仓库之中还有一些存货,甚至包括几台没有带出来的猎龙人,可这些东西不在他手边,也派不上用场。他信息化水晶之中所剩下唯一的东西,还是一件半成品——那是他在工匠大赛上获奖的作品,但在离开梵里克之后再也没有动用过——既没时间,也没本钱去完成。
那东西眼下已经沦落成了妮妮的一件玩具,他自然指望不上一件未完成的作品能干什么。
星忽然问道:“知道魇类生物么?”
方鸻一怔,他当然知道,在那位阿尔托瑞教区的大牧首口中,影人就是魇类,而圣弓峰的主人安洛瑟也说过类似的话。
“这是魇炉,”星丢过来一件东西,“有点像是我们的魔导炉、核心水晶,但又有些区别,它通过湮灭物质与魔力来产生动力。”
方鸻下意识接过那团丢过来的黑影,手上一沉,才发现自己接住的是一个相当奇特的物体。
它呈球状,但不是发条妖精那样的正圆,而是一个偏椭圆的卵形,像是立起来的巨蛋。其外壳上布满了一层一层螺旋状的纹理,纹理闪烁着黯淡的金属光泽,但却分辨不出是那一种合金。
那种金属不像是来自于这个世界的产物,至少作为炼金术士,方鸻自认为能认出艾塔黎亚大部分的矿物,但没有哪一类有类同于此的感觉。
甚至它上面的纹理,姑且可以认为是艾塔黎亚的符文与以太路一类的东西,但也完全不符合常理认知,至少方鸻没见过这么奇特的样式。
不过他隐约感到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东西,那奇特的外形与花纹,正逐渐在他脑海之中勾勒出一个轮廓——
那是高塔之中漆黑的空间,与一片悬于那片空间之中彼此排列,并列的星辰。那些星辰当然与他手上的这一件不同,只是它们的质感,纹理与样式却有一些异曲同工的地方。
他下意识将手上的东西翻转了过来,发现在卵腹靠近气室的位置,还垂着八条尖锐的机械足。它无疑也有构装体的外形,机械组件,传动装置,一应俱全,只是绝不是艾塔黎亚炼金术的风格。
这是什么?方鸻有些意外,它怎么和夏尽之塔中那些奇特的构装体如此类似?
“这是……构装体?”
星摇摇头:“不,这是魇炉生物,类似于这个世界的活化构装,”他指了一下自己心口的位置:“魇炉是它们的心脏,它们拥有自己的灵魂与智慧,你可以把它们视作一类种群,而非造物。”
“我从未听过这种奇特的生物。”
“因为它们确实不存在于艾塔黎亚。”
方鸻再微微一怔:“那它们来自于……?”
星从兜里掏出一枚信息水晶,“接下来还有战斗,你好好熟悉一下这些东西,它们与你的灵活构装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我可以操控……这东西?”
“它还活着的时候自然不行,但它现在已经死了,只是一具死物,”星说道:“本质上它还是构装体,并且也加装上了核晶,但记得在那之前切断它们与魇炉之间的联系——”
说着,他将信息化水晶丢了过来。
方鸻接住那枚水晶,不由翻来覆去看了看手上的‘魇炉生物’,炼金术士没有不好奇的,尤其是对从未见过的构造体。
他甚至打开了工匠系统,准备渗入其结构内部——当精神力穿过外壳之时,方鸻隐约感到了一丝阻滞。
看起来这东西的外壳具有一定防范精神力量入侵的作用,他相信在其活着的时候,这种能力说不定会更强。
也就是说它可以防范外来精神力的介入操纵,有这样能力炼金术士就完全不怕自己的构装体会被其他人夺走了,方鸻只知道一些高阶的灵活构装有这样的能力,但也只是有所耳闻从未见过。
他继续向下看去,然后看到了星所说的它们的‘心脏’——魇炉核心。
然后他便大吃了一惊。
因为曾经见过这所谓的魇炉核心……
那是一枚镶嵌在中央的灰水晶,上面连着许多细小的线路与管道,与艾塔黎亚直接利用的自然水晶不同,这枚水晶已经被高度改造化过了。
“这……”
方鸻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猎龙人身上的那些东西么,他一直不知道应当怎么使用,乃至于将这些‘魇炉’都从猎龙人身上拆了下来,并替换上一般的核心水晶。
这是魇炉?
方鸻不由抬起头去,想要问问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才看到对方丢下那句话之后,并未再管他,而是径自跃向了其他的船,向着港口的方向而去了。
喂,等等……
这人怎么这么不负责任的?方鸻一头雾水,猎龙人也是魇炉生物?
可他应当怎么操控这东西?他曾经不止一次试过怎么让猎龙人如何动起来,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注入的魔力对于猎龙人那奇特的核心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星让他切断魇炉生物与魇炉之间的联系,可切断了联系,又怎么让它动起来?何况他连怎么注入魔力还摸不着头脑。
方鸻下意识向那灰水晶之中注入了一些魔力,本来是抱着毫无希望的可能性,但没想到下一刻,他瞪大眼睛发现奇迹诞生了。
那灰水晶一下亮了起来,魔力顺着与水晶相连的管道与以太路之中流向这具构装体的四肢百骸,卵状物的正前方一下亮起了一团红光。
那红光他再眼熟也不过,那不与猎龙人是一模一样的么?
而也就在这一刻,方鸻忽然看到那水晶之中的一点发出无比强烈的光芒,并逐渐从中显露出一层层浅紫色的法阵来。
那些法阵他也认得,正是那位船长口中的‘星芒’,方鸻不但认得,甚至还和塔塔小姐一起在这法阵的基础上设计出了枪骑兵。
他像是福至心灵一样,下意识将自己的精神力介入其中,并以一个念头制止了那层层法阵的产生,让水晶重新消寂了下去。
星让他切断魇炉生物与魇炉之间的联系,应该就是说的这个吧?
可方鸻眼中却闪过一丝迷惑,看着手中的构装体不由呆了一下。
星难道是让他直接操控这些‘魇炉生物’,那倒不是不可以,他在猎龙人身上已经实现过一次。
但这不是与‘星芒’法阵的本意背道而驰么?他是找不到适合的介质,又没办法重新点亮猎龙人的魇炉核心,才不得不用这个笨法子。
但星好像已经成功改造了这枚灰水晶,怎么还让他用这么落后的方法?直接利用星芒法阵它不好么?
方鸻心念一动,意识到自己或许可以试一下,灰水晶可以接受他的指令输入,那么或许他可以掌控魇炉也不一定。
他轻轻将那东西放在了甲板上,然后放松了对于灰水晶的控制,下达了一个命令:
“转一圈。”
那团红光亮了起来,那东西灵巧地在方鸻面前转了一圈儿。
“咦,这是什么?”天蓝的声音正有点惊异地从他身后传来,“艾德哥哥,它是在跳舞么?”
只是方鸻完全没有心思去回答她,只是有些僵硬地回过头来,看了我们的诗人小姐一眼。
“艾德哥哥……?”
倒把天蓝吓了一大跳。
不过方鸻好像注意力完全不在眼前一样,心中正浮现出无数的问题……
这真是星芒法阵……
那么猎龙人与它应当也是一类的构造物。
它们又与夏尽高塔之中的那些星辰又有什么关系?
努美林精灵曾经遇上过……或者说创造了这些东西么?
魇炉与魇类生物又有什么关系?
方鸻满肚子狐疑。
他一时间立在‘布里格破浪者号’的甲板之上竟然有些呆住了。
……
“跳海,直接跳下去!”
霞月的目光扫过一侧的栈桥,忽然灵机一动,高声喊道。
影人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其他所有方向都是死路一条,但唯独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空海的方向。
其他人反应也很快,霞月一出声他们便回过了神来,纷纷向着码头一侧退去,那个地方叠着高耸的箱子,他们爬上箱子,然后纵身一跃,就向着空海之中跳去。
虽然他们中大多数都不是风元素适性,可现在哪里还管得着这个,空港分为上下两层,下层还有一些船正在缓缓离港,纵使从几十米空海上落下去摔在这些船上也是一个半死,但总还有一线生机。
霞月倒数第二个爬了上去,才发现冰闪正在上面等他摸,他虽是弗洛尔之裔的成员,但毕竟不是战斗职业。
冰闪伸手拉了对方一把,开口道:“你先还是我先?”
霞月看着对方,气都喘不过来,但还是忍不住笑了下:“我是风元素适性。”
“靠,”冰闪脸一黑,气得对他比了一个中指:“我和你们这些大公会的人聊不来。”
说罢,冰闪也不想再管对方,他等在这里只是想要看看对方需不需要自己搭一把手。两人认识的时间虽不长,但冰闪对这个来自于弗洛尔之裔的炼金术士印象还算不错。
霞月看着对方纵身一跃,向下方正在驶出航道的一条船上跳去,摇了摇头,他没告诉对方,自己是有风元素适性,但并不怎么样。
否则的话,他怎么会选择生活职业。
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影影憧憧的紫色火焰像是幽灵一样向这个方向包围了过来,不敢再犹豫,也跟着往前方踏出一步。
在空海之中下坠的感受十分奇特,他并不是完全垂直下落,看着眼前的景物急剧变化,风呼呼缭绕在耳边。
富集的风元素对于普通人来说都具有相当的浮力,更不用说风元素适性者,对于前者来说有点像是一块石头坠向深海的感受,而对于后者来说大约与在大海之中漂浮无异。
而对于霞月来说则介于两者之间,他在下坠,但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快速。他看着自己飘离栈桥,那些影人出现在那个方向——它们好像有些畏惧,远远看了这个方向一眼,又退了回去。
霞月这才松了一口气,比起摔死,他更害怕落到那些东西手上,外面关于那些影人的一些传言,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他像是大鸟一样张开双手,转过身去,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个落在下面的船上,生死未知。还有一些运气更差的,直接坠入了云层之下,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过还好,从战斗一开始,这里的船上所有的复活圣像都处于开启状态,最多不过就是在船上复活而已。
霞月感到自己的下坠速度慢了下来,但也只是相对而已,大约像是挂着一张开了个口子的滑翔伞的程度。他忽然感到一片阴影笼罩了自己,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飞到了一艘船的正下方。
那船正扬起风帆,缓缓驶出港口,从他头顶之上经过,船上的水手也看到了他,大声叫喊着向他抛出了一卷软梯。
但双方的距离正在远离,霞月用力捞了一下,但仍与之相错好几米而过。
他不由有些可惜地看了那个方向一眼,这么坠落下去能不能落到下层港口之中某一条船上还不一定,但之前的确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可惜他错过了。
只是他正这么想的时候,忽然感到自己的身后被什么东西托了一把,然后高高飞了起来。他看到自己的视线一下就超过了那条船,并在那些水手的惊呼声之中,越来越近。
船的甲板就像是一下子倒扣了过来,天旋地转,重重向他拍了过来,然后便是一阵剧痛,仿佛连知觉都有一刹那失去了。
然后霞月才在一阵猛烈的摇晃之中苏醒过来,“他醒了!”“好像没什么大碍。”一众水手围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地说道。
“你们真是好样的。”
“我们看到你们从栈桥上跳下来了。”
“船长让我们向那个方向靠过去,可惜还是没救下来几个。”
霞月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有些摇摇晃晃地推开其他人向着船舷的方向爬了过去,才终于看到之前是谁把自己救了起来。
那个方向上,一道人影与一台高大的构装体落在了码头之上,霞月自己就是炼金术士,对于构装体并不陌生,一眼就认出那是一台因罕兹四型。
龙骑士。
伪龙骑士也是龙骑士,其实它本来的含义也就是不是龙骑士的龙骑士,战斗工匠无法成为龙骑士,但战斗力并不会比真正的龙骑士差多少。
正是对方救了自己,霞月脑子里还有些乱糟糟的,这边竟然还有龙骑士,也不知道是不是工匠协会的人。
他看到那个龙骑士正面向着从港口方向涌过来的那片紫色的幽灵,因罕兹四型举起四臂,一道金色的焰光像是一束长矛一样向着那个方向刺了过去。
炽金长矛直接从近到远,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近几千米,从整个港口区的中央扫了过去。
它好像将码头一分为二,熊熊烈焰冲天而起,金色的光芒所过之处堆积的货物、仓库一片片坍塌了下去。
这就是龙骑士真正的力量。
而且这还是受过限制的力量。
他们一筹莫展的那支幽灵大军,也被这道烈焰之墙所一时阻断,只不过这个时候,另一边的城卫军与灰骑士终于攻入了港口之内——
一片灰色与黑色的潮水,正从那个方向涌入码头之上,防线已经完全崩塌了,银林之矛的人、银色维斯兰的人正沿着栈桥后撤。
他们速度很快,但灰黑色的潮水很快从后面追了上来,而银色维斯兰与银林之矛的人也相当机警,纷纷向着栈桥两侧跳了下去。
不过对方可没有霞月他们这么难看,他们像是在空中游泳一样,向着这个方向靠了过来。
附近的船丢下了小艇,银色维斯兰的人爬上小艇,然后手桨并用向着远离栈桥的方向划了过去。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已经逃离,还是有一些人落入了包围之中,只是很快港口上便升起一道道白光。
霞月根据白光升起的速度,便能得知剩下的人的结果。
他们应当没落在对方手上,因为他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态,和他们一样,何况那是银色维斯兰的人,他们应当更加心高气傲。
怎么可能向敌人投降。
“撤退的命令已经下达了,我们是最后一批离开港口的船。”
水手们走过来对他说道。
“你们运气好,在最后撤了回来,但其他人应该就没这么幸运了。”
霞月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看到这一幕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捡回了一条命,只是不知道冰闪与其他人怎么样了。
他看着港口区的方向,眉头不由深深地皱了起来:“怎么古拉港内会有这么多影人?”
但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水手们同样面色凝重地看着这一幕:“鸦爪圣殿的人果然说了谎,他们那个结界根本没用……”
“但还好,”霞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们逃出来了。”
只是他话音刚落,忽然一道明亮的青色光束穿过他头顶的桅杆之上。
那光束几乎是差之毫厘地与这艘船交错而过,但却击中了不远处另一艘正在离港的风船,就在霞月的面前,那船忽然爆炸出一团明亮的闪光。
然后在那闪光之中,四分五裂,轰然瓦解了。
霞月目瞪口呆地回过头去,看向港口之外,在那里,悬浮在那个漆黑的风暴眼之下的那艘最为奇特的风舰上,黯淡的翠色光辉正在一点点散去。
但更多的,如同星星点点的光芒一样的翠色的光斑,正从那旗舰之外的其他风船上,汇聚起来。
接着他听到一个有些焦急的声音从公共的通讯频道之中传来:
“所有船准备下降高度,来不及离开古拉港了,在对方下一轮攻击抵达之前,我们直接进入云层下方。”
“跟好布里格破浪者号,我们会在最前面带路,所有船都准备转向,规避攻击。”
那个话音刚落,霞月便感到一阵巨震传来。
……
整个港口燃烧的浓烟,将夜空染得灰红。
翠色的光柱从云层之中降下,穿过正在下降的舰队,被击中的风船炸出耀眼的火光,燃烧着,翻腾着,坠入空海的深渊下方。霞月看着那些从倾覆的风船上落下的人,如同一个个细小的黑点,没有人救得了他们,就像是此刻没有人救得了这座港口一样。
那些光柱之中的一半是冲着古拉港方向去的,翠色的光雨越过他的头顶,在视野中呈微微弯曲状,命中了港口。
港口区的城卫军好像这才如梦方醒。
在第一轮打击中他们完全陷入了无比震惊的境地之中,无数人在光雨中化为灰烬,幸存下来的人在火焰里哀嚎着,皮肉粘连,剩下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四散而逃。
没有任何指挥官、执法者与督战队可以阻止他们溃逃了。何况指挥官与督战队本身都已经化为了灰烬——古拉港城卫军之中的两位大骑士在第一时间就以身殉职。
但等他们复活时,这座城市里不知道还有没有欧林众圣的圣殿。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灰骑士适时在背后给予了城卫军重重一击,那片黑白相间的战袍在码头上列出了森严的阵列,手中长矛如林指向片刻之前还与他们一并作战的盟友。
“灰骑士背叛了我们!”
“艾尔弗雷爵士呢?”
“执政官大人呢……”
“我们完了!”
城卫军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迎面撞在了长矛之墙上。
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之中,一片火焰状的幽灵已从灰骑士身后涌出,向他们迎面扑了过来,那些灰色或者褐色的北方人的瞳孔里,映出的不过是一张张尖啸的、扭曲的脸孔。
有一些甚至是他们昔日的同伴的。
霞月看着那片紫色的潮水很快席卷并淹没了城卫军,从它中央一分为二,剩下的人也溃不成军。
就如同最后湮灭的希望——
紫色的余晖正映在霞月眼底,令他不由自主向灰黑的夜空看去,而那庞大的风暴眼已经笼罩了整个港口上空,黑色的航船只静静悬于翠色的闪电之下。
正如同恶魔的獠牙。
古拉港已经完了。
霞月心中升起一种深深的震撼感,上面的人都干了什么?他意识到他们自身即便不为眼前这一幕负全责,但也至少起了某种推波助澜的作用。
可这份过错弗洛尔之裔最多只能背一半。
那么那些作出这一切决定的人,此刻又在何方?
联盟一直以来宣传着这一切的正当与必要性,他们将自己塑造成官方与权威的形象,他们声称介入考林—伊休里安的事务是必要且合理的。
否则,第三赛区应当如何自处,如何与其他赛区公平竞争?
浑浊之域的溃败似乎也正应证了这一点,在失望之中越来越多人将十年王朝以来第三赛区的迅速衰落、与自身的失败归结于自身之外的因素——的确从感情上来说,这也更令人容易接受。
‘正是因为他们在原住民的事务之中掌握的话语权不够多,掌握的资源不够丰富,才导致了今天的一切。’
在这样的话术之下,越来越多人,越来越多的公会也加入了对于国家与管理星门港的军方的声讨。
他们在背地里支持联盟,从南境到北境,从圣约山,到介入王权的争夺,再到与鸦爪圣殿合作。
兼并,整合与介入,更多的权力,更加主动的出击,似乎成为了许多人的共识,而至于选召者所代表的自由、探索与勇气、和平与守望本身,自星门时代以来他们所坚守的一切,似乎已不那么重要。
于是割裂产生了,一场宣称必要的战争,将仇恨的双方推至对立的两面,不同信念的坚守者,将战争的火焰燃遍了两个世界。
长达五年的时光已荏苒而逝,但‘圣约山’这三个字,时至今日还塑造着第三赛区选召者们的精神内在。
而那道深深的裂痕,一经产生,便从未弥合过——
只是在那支持这一切的人眼中,这一切似乎都是值得的,因为十大公会之中只要有一个重回了昔日的辉煌,那么一切都会回到过去的模样。
那个他们所谨记的,属于第三赛区最辉煌的模样,他们还仍旧守护着英雄的光彩,一切都会重回过去的轨道。
因为那些内在的东西在人们眼中已经流于表面,一切的困惑都应当归结于他们还未重回王座之上——至于正义,那是在之后才应当考虑的东西。
但此刻,霞月却感到自己心中所坚守的某些东西正在土崩瓦解,它皆化为那片紫色的烈焰,将一切都烧为灰烬。
他们还能回到过去么?
那些被他们丢弃了的东西,当他们有一天再重新拾起之时,它们还能是过去的模样么?
若正义要用谎言来伸张,那么它是否还能剩下任何美好的初衷?他们所向往的那个辉煌的年代,真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之上的么?
那个关于过去的迷梦,从未有这一刻这么清晰地呈现在他与所有人的面前,呈现在这舰队之中每一个弗洛尔之裔、乃至于彩虹同盟的成员面前,它正从中裂开来——
而后一片片化作泡影。
谁会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霞月是深以自身的公会与集体而骄傲,但他深深地咬着下唇,几乎咬出了血痕来。
“……那些该死的鼠目寸光的混蛋……”霞月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一拳砸在了船舷之上,但他还知道压低自己的声音,不让外人听去了自己的心声。
在旗舰布里格波浪者号上,白雪与光染互视了一眼,其实银色维斯兰从很早开始就已隐约察觉了这一切。
公会同盟所做的与他们所追求之间行为的偏离,银色维斯兰是少有拥有自身信念与准则的公会,他们也最早向军方靠拢,私底下调查南北所正在发生的一切的公会。
但他们也没想到,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
更没有想到的是,主导这一切既不是银色维斯兰,也不是Elite,甚至不是他们寄予了希望的那个团队,那位举世之剑小姐。而是一个在此之前每个人都从未听说过的,在一年之前迅速崛起,并以离奇的经历一直走到今天,走到他们面前的新人。
白雪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有点不甘心地说道:“其实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也未必不能查出来鸦爪圣殿背后的真相。”
“但你不是他,”光染摇了摇头,“单枪匹马从联盟与弗洛尔之裔包围之下杀出一条血路,从黎明之星的那一战,一路走来,一直来到这个地方,你知道他经历了多少事情么?刚才,其实我听晨曦会长说了他在伊斯塔尼亚的一些事情……”
这位银色维斯兰分会副会长罕有地用一种认真的口气说道:
“你的身后是银色维斯兰,白雪,是所有我们支持你的人,所以你才能走到这一步。但也正因此,你顶不住来自于弗洛尔之裔的压力,也顶不住同盟的压力。”
“因为身处其中,所以没有打破一切的勇气。你没有,那位公主殿下也一样没有,所有出现在这里的既不会是你,也不是会是她。甚至也不会是洛法小姐,因为她一样不可能忽视来自于蔷薇十字军,以及冥的意见。
我们都是出身于这个体系之中的人,天生具有这样或者是那样的局限性,但银色维斯兰能够坚守底线,已经是值得我们骄傲的事情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这个地方么,”光染轻声说道:“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白雪樱唇动了动,少有地没有还口。
她眉尖沉了下来,叹了一口气,是啊,为什么自己没有这一点时间,因为总是束手束脚么?可她不能不听从光染,听从其他人的意见,因为无论自己再怎么任性,也总还是在这个集体之中。
她从没有对银色维斯兰产生过任何不满,因为没有这里的一切,她也不可能走到这个高度。
他们天生就有不同的起跑线,可到头来,她的优势也成为了自身的桎梏,白雪忽然有些向往起那些自由骑士来。
他们或许坚守贫苦,但却能坚持自己的主张,当你得到一些东西之时,也自然而然失去了另一些。
“但眼下的这一切还未结束呢,”白雪注视着风暴之下的那支舰队,她从来都是不服输的性子,“你就那么肯定他一定能成功。”
“我希望他可以成功,”光染十分诚恳地答道:“你呢?”
白雪咬了咬唇,没有回答,她心中不可能没有嫉妒,但嫉妒总不能湮灭了良知。
……
霞月将手扶在微微震颤的船舷上,心中仍旧存留着之前的幻灭感,他已经彻底对眼下的一切失望,自然也不会轻易相信另一些‘谎言’。
他和彩虹同盟的人是多年的对手,深知谁也不比谁更无辜,银色维斯兰的人说得再好听,鸦爪圣殿还不是在北境发展壮大的。
在圣约山之时,两大公会同盟是联手扼杀了另一方的反抗,所有人都参与其中。
虽然他不知道银色维斯兰的人为什么会听信一个新人异想天开的想法,这支东拼西凑起来的舰队,能否离开这里尚且还是一个未知数,连自身尚且难保,又能救得了谁?
至于挽回这一切,那不过同样是一个迷梦罢了。
这条道路已经灰飞烟灭,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谎言。
或许银色维斯兰的人是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以证明他们与其他人的不同。
幻灭感一旦产生,便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霞月摇了摇头,那就任由这些人去吧,他也不关心这些了。
他心中甚至产生了一种要彻底远离这一切的想法。
回到另一个世界,从此再也不关注这里的一切。
“先生,”这时一个水手从后面走了过来,出言提醒道:“接下来我们要进入元素层了,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最好还是到甲板下面去避一下。”
霞月回过头去,看了对方一眼,认出这个水手是之前救醒过自己的那些水手之中的一位。此刻一束璀璨的光芒与风船交错而过,将两人的面庞映得一片明亮。
风船再一次剧烈地晃动起来,霞月用手抓住索具,向对方摇了摇头:“只不过进入浅层而已,还比不上上面这些东西危险,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吧,你倒是可以去通知一下其他人。”
他言语之间并无畏惧。他自身既是炼金术士,同时也是弗洛尔之裔的精英团成员,若论对元素层的了解,他并不弱于任何人。
水手这时看到了霞月领口的金色星辰,停了下来,像是认出了他的身份,有些尊敬地点了点头。
不过霞月却叫住对方:“你们真的相信他可以带你们离开这个地方?”
“留在这里也是等死,先生,”水手从容地答道,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船长选择相信那位女士,我们也只能无条件相信,在空海之上,彼此信任很重要。”
“再说她是马魏爵士的女儿,我们从小就听说过那位大人的传奇,外面传闻说他的女儿是空海的精灵,未来会是考林—伊休里安是最好的船长,她现在选择成为一位领航员,但我相信也一定会是最好的。”水手笑了笑,“你们是圣选者,不明白空海对于我们来说的意义。只有敬畏这片大海的人,才能在它之上生存,但有些是天生受她所眷顾的,就如同那位女士。”
他一边说一边耸了一下肩:“再说连一位女士尚且能表现出这样的勇气,我们又怕什么呢,能和那个传奇的人物扯上关系,说不定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这算是什么不错的结局。
霞月摇了摇头,对对方说道:“你们马上要进入浅海层了,能带我去看看么?”
“当然,”水手答道,他还记得对方之前英勇的行为,乐意之至地说道:“这没什么不能看的,先生请和我来。”
霞月默默地跟了上去。
他将手按在自己的通讯水晶上,一边听着从通讯频道之中传来的嘈杂的通讯音,那是一些船长在汇报自己的位置。
“左转三度,下降七。”
“呼叫旗舰,我们右侧舵翼被击中了,可能要失去转向能力了……”
“我们可能没办法跟上你们了,我们会在下一轮攻击抵达之前尝试离开队列……”
“这里是银林之矛第三分会全体成员,我们祝各位好运,如果有机会的话,未来的北境见。”
然后是一个沉稳的命令声传来:
“风歌号,升帆,上升,打出信号,尝试吸引对方的下一轮火力。”
霞月不由自主地向那个方向看去。
他看到一艘燃烧着熊熊烈焰的风船正在迅速上升,拖着长长的焰尾向着古拉港之外的那些黑色的风船撞了过去。
然后在一轮耀眼的光华之中,灰飞烟灭。
只剩下那个淡淡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通讯频道之内。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通讯频道内才有一个冷静的,理性的少女的声音传来:
“我是塔塔。”
“塔塔-大拇指-晨星。”
“接下来我将负责帮助希尔薇德小姐,协调全舰队之间每一条风船的动向,你们不用向我汇报你们的位置,但请认真执行我的每一个指令。”
那一刻风船正在驶入云层之中,漫天的水雾已扑面而来。
而霞月忽然听到一阵低沉的,如同昆虫振翅一样的嗡嗡声从前方传来,那个声音对于他来说有些熟悉,他不由自主地向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然后他便看到一片金色的星辰,正从雾气之中飞出,它们像是在一只无形的大手控制之下,来到他所在的这条风船的上空,其中四只分别占据了四个角落,悬停在那个方向之上。
而剩下的球形构装体,正呼啸着从甲板之上,从桅杆与风帆之间飞了过去,消失在了前面的雾气里。
那是发条妖精。
但霞月从未见过如此规模,行动如此整齐划一的发条妖精,他几乎可以确定那绝不是许多工匠一同操控的手笔,而是来自于某一个人的杰作。
也只有这样,那个发条妖精背后的操控者,才可以一个人协调整个舰队的行动。
他当即想到了那是谁——
那个冷静的少女的声音这时再一次响了起来:
“H720431,A230122。”
“请各舰以此坐标为轴,降低到同一平面上,速度不要超过七。”
“注意前后舰的位置。”
然后她连续报出一连串的数字,以通报各舰之间的距离,并精细地下达每一个命令,让每一条风舰调整自己的航向与高度。
霞月注意到身旁水手脸上逐渐露出惊讶的表情,而他还注意到更多的细节。
每一次那个少女的声音开口之前,都有另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以及一个少年低沉地报出准确数据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了看,注意到那些发条妖精不时转动的镜头。
舰队正在缓缓进入云层之下,前前后后的数十条船正在一致地调整航向,霞月所在的船是第二批进入云海下方的。
他只感到一阵并不明显的晃动,然后身旁那个水手便忍不住惊喜地开口道:“我们进入元素层了,这比想象之中还要顺利一些,接下来只要找到云下通道,说不定我们真能离开这个地方。”
霞月回头看去,他了解元素层,但并不了解如何在空海之上航行,也不了解风船之上的事情。
只是看着那水手脸上的神色,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很顺利么?”
“那当然,”那水手脸上止不住的骄傲,仿佛让他们进入这元素层的不是那位传奇船长的女儿,而是他自己一样,“不愧是马魏爵士的女儿,我们刚才避开了一层乱流带,她好像早知道那里又什么东西一样。”
霞月轻轻吸了一口气,心境好像忽然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仿佛这才默默地想起来,好像自己所谓的那个新人——同时也是他们此次行动的目标,的确在戏弄了他们每一个人之后,才来到这个地方。
对方在弗洛尔之裔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这一切,并拉起了这支舰队。
这或许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问题是,他倒不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奇迹,毕竟在芬里斯之时,自己曾亲眼见证过一次。
但奇迹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么?
可芬里斯已经失去了它的英雄了。
……
沈牧云有些安静的目光正扫过指挥台上生长的木质纹理与其上钉着的黄铜铭牌,外面的狂风席卷着云浪,如同排山倒海一样涌来,冰雨冲刷着甲板,哗哗作响。
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冰冷呛人的海风的气息,那是艾塔黎亚空海之上特有的以太的味道,充斥着浓厚的活跃的风元素。
在他耳中,讯水晶之中细微嘈杂的声音逐渐连成了一片,发出沙沙的声音,但那个声音逐渐变得明晰起来,化为一声声低沉的呼叫:
“呼叫573舰,呼叫573舰。”
通讯官正有些惊喜地抬起头来。船舱之中小小地为之一寂,接着每个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通讯终于恢复了,有人甚至相互击了一下掌。
沈牧云只拿起自己的通讯水晶,声音沉稳地应答道:“这里是573舰,星门港,收到,请讲。”
……
随后是更多的声音,像是一道道魔力传递的讯息穿过了广袤的空海,加密之后的字节正经由那个覆于这世界之上的网络汇聚于每一点上。
“阿奎特,阿奎特,”梅里芬正一把推开门,胡子上的铭文束环直乱颤,眼睛瞪得滚圆,“你怎么还在这里,快收拾东西离开,他们马上要攻进来了。”
“我知道,你没看我这不正在收拾么,”阿奎特胡子头发乱糟糟一团,用手抓着头发。他一只手上夹着一大卷羊皮纸文献,手上还拎着一只未完成的灵活构装,圆溜溜的眼睛在屋内扫来扫去,似乎在思考忘掉了什么东西。
“噢,十四号方案,十四号方案,让我看看,它在什么地方……”
阿奎特正在房间中团团转,但门外的梅里芬已急得一下冲了进来,一把掉他手上的东西,怒道:“都什么时候了,已经没时间给你带上这些了,先紧着保命吧!”
说着,他一把将自己的老伙计从屋子里拖了出去。
“你疯了,”阿奎特当即惨叫起来:“那些是我的宝贝,我的设计图,还有战斗妖精第二型的定稿方案,不!你放我回去,我就算死也要和它们死在一起!”
“没人会在意你那些东西,你还是先关心关心眼下吧,要是它们成功了,整个北境都化为灰烬,就和当年的……”
梅里芬闭上了嘴巴,似乎不愿提及那三个字,他低沉地说道:“总而言之,要是最坏的情况发生,你那些东西也一文不值,你也把它们带不到任何地方去。”
“不,”阿奎特抓住了头发,他当然知道这些:“那些都是我的心血,难道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怎么会突然守不住了,我们的人呢?”
“他们控制了城卫军,还有灰骑士,银风骑士团也不知发了什么疯,至今还迟迟未动,我想也凶多吉少了,”梅里芬答道:“城内出现了一些怪物,我想也是他们搞出来的,前线已经顶不住了,总会战斗部门上上下下也不过才百来号人,大工匠也不过你和我几个,加上商会的人手,还有各大圣殿的人马,加在一起也只有这么些人手。”
“这些该死的人类,”阿奎特暴跳如雷,瓮声瓮气地骂道:“我早知道银风骑士团那些墙头草不可信任,我要让银盔卫队来这个地方,荡平这些小丑,他们竟胆敢进攻这个地方?这里可是伊休里安矮人的领地!”
“他们不过是被控制了罢了,再说那个小家伙还不是人类,”梅里芬适时提醒了一句:“而且你等不及银盔卫队了,他们还在埃尔德隆,等到了这里至少要有一两个月。”
“以塔罗斯的锻锤的名义起誓,我和这些人誓不两立,”阿奎特脾气暴躁地一拳砸在墙上,“那小子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们?”
“艾德他已经很不容易了……”梅里芬摇了摇头,“他之前惹上了一些麻烦,我们也没能帮得上他忙。听好了,阿奎特,这是上面的命令,现在已经没有余力再防守工匠总会了,他们现在要把所有人集合在一起,看看能不能在他们举行仪式之前攻入市政大厅,这是孤注一掷,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什么!?”阿奎特大吃一惊:“弃守总部,不不不,那不是叫人看笑话么,考林—伊休里安的矮人几百年历史从来没有人丢掉过任何一处总会,从来没有!”
“可现在管不得那些了,老伙计。”
“我们的援军呢,那小家伙不是在星与月之塔中向整个北境发送了广播么,他们不是知道剩下那枚水晶在这个地方?其他人呢,来自其他地方的援军呢?”
梅里芬摇了摇头,纠正道:“是整个考林—伊休里安,但没什么用了,已经没有什么援军了。整个北境都乱了,灰骑士在这个地方经营已久,现在鸦爪圣殿正在从整个北境调动力量,他们已经向圣选者们宣战了。”
“宣战!?”老矮人眼睛都瞪圆了。
他都多少年没听过这个名词了。
梅里芬拿出一枚灰扑扑的水晶来,“你自己听听看吧。”
那水晶在他手中微微一亮,立刻从中传出一片嘈杂的声音来:
“……这里是热忱之心骑士团,我们公会受到了来历不明的敌人的攻击,我们的位置在旅者沼泽的南方,靠近奥尔佩卡,附近有任何人可以支援我们么……”
“热忱之心骑士团的兄弟们,请坚持一下,我们正在向你们的方向靠拢,这里是北风之啸公会,保持联络……”
“各位,坐标A829431,H218000发现一支军队,动向不明,可能是来自于旅者之憩方向的驻军。”
“呼叫无应答,对方的目的不明确,小心可能不是友军……”
“北风之啸公会,在你们北边对方又折跃了一支舰队,你们能看到么?”
“月尘的舰队呢?”
“呼叫无应答……”
“这里是银林之矛的第十一分队,我们可能无法按时抵达预定集合区域了,”那个沙沙的声音之后接着一声咒骂:“NMSL。”
阿奎特微微一怔,指出来道:“等等,我听过这个声音。”
梅里芬翻了一个白眼:“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你没发现么,北境已经乱成一团了。他们打开了两个世界的通道,那些怪物……对了,它们叫什么来着……”
“影人。”
“没错,影人,那些怪物已经通过这个通道,暂时将它们的舰队传送到这个世界上来了。”梅里芬挥舞着手说道:“已经没有什么援军了,圣选者们自顾不暇,他们可能无法及时抵达了。”
阿奎特愣了好一半晌:“那我的研究岂不是全完蛋了?”
“该死,你还在关心这个,”梅里芬气得揪自己的胡子,“现在我们能指望的只有自己了。”
“……说不定那小子会来帮我们,”阿奎特愣愣地道:“你还记得他在芬里斯干的事情么?”
“你给我闭嘴,阿奎特,矮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好吧好吧,”阿奎特见自己的好友真的发火,赶忙举手投降:“不过我们手上真只有这点力量么,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一个人,谁?”梅里芬忽然脸色大变:“阿奎特,你疯了?”
但矮人向那个方向努了努下巴,“诺,他来了。”
一道黑影从前方的窗户里飞了进来,拍打着翅膀停在窗台上,扬了扬长长的眉毛,歪着头看着两人。
“晚上好,季思德小姐。”
“是女士,季思德女士,”停在窗台上的猫头鹰怪声怪气地开口道:“真是太奇怪了,你们矮人总是弄错他人的头衔,这是很不礼貌的。”
她低下头去,用尖喙解下系在脚环上的一张纸条,然后丢了过来:“这是那位大人给你们的信,真是太奇怪了,为什么要让我来送信,我又不是猫头鹰信使。”
不,你就是。
两个矮人同时想到,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才弯腰捡起那封信来。
……
“砰——”
“砰——”
撞击门的声音正越来越响,每一次撞击,木板皆发出痛苦的呻吟,扑簌簌落下一尘灰来,仿佛那扇门与堵在后面的家具随时会倒塌下来。
“碰——”
又是一声重重地撞击,让那个躲在魔法芒果身后的小女孩禁不住颤抖了一下,握着剑的年轻人回过头去安抚了小女孩一下,他明亮的目光在黑暗中看了看其他人。
男主人一家三口都互相依偎着躲在角落,他的妻子与大女儿正瑟瑟发抖,但那个男人还相当沉稳地看着大门的方向。
魔法芒果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低声说道:“到你家人那里去。”
小女孩脸色异常苍白,有些犹豫地看着他。
“别担心,”魔法芒果放柔了声音,他比了一下手中的剑:“我们有武器,我们会保护你们的。”
小女孩看着他,这才咬着唇点了点头,迈开步子向那边跑去,但腿一软几乎站不住,魔法芒果轻轻在她身后扶了一把。
“待会战斗发生的时候,”魔法芒果先看了看自己的几个同伴,再向男主人一家说道:“你们想办法逃离这个地方,我们会尽量给你们争取时间……”
“先生……”那个男主人一手护着自己的女儿,低声开口道。
“你不必问为什么,”魔法芒果答道:“……我们平日里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可这里是你们的家园,也是我们的。我们没给你们带来什么好的回忆,但至少这一次,我们或许能为它做一点什么。”
“芒果……”
其他一个人忍不住开口道。
但魔法芒果看了过去,轻轻摇了摇头:“难道你以为我们逃得了么,但我们至少可以回到星门后,可他们会如何?”
他停顿了一下:“看看他们的眼睛,你们心中难道没有答案?”
那个人沉默了下去。
这时又是一声重重地闷响,门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崩裂声,好像是门框在撞击之下变了形。
挡在那里的一张椅子从上面滚落了下来。
魔法芒果看了那个方向一眼,停顿了一下,才沉声说道:“灰骑士们杀了所有人,你们看到外面的火光么,他们要将这里化为一片白地。
当反抗者们站出来的时候,我们没能站出来,可眼下这些恶魔就在外面,你以为他们能放过我们?”
魔法芒果语气缓了下来:“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各位,你们难道不想当一次英雄?那些东西或许我们早已丢得一干二净了,可终归还是有些不甘心。”
他举起剑来,将自己的剑丢了过去,“平平淡淡的选召者的经历,已经够了,我至少希望许多年后,诸位还能记得起这一刻我们的选择。这或许也是对于自身的交代,我们受选而至,总得留下一些什么。”
长剑当一声落在地上,带着一句铿锵有力的话语:
“能在最后一刻响应征召,我们战死于此,但虽死犹荣……”
那人沉默片刻,才弯腰捡起他的剑来。
魔法芒果又拔出一柄短剑握在手心里,然后注视着自己领口的徽记,他仿佛至今还记得自己曾经获得这么徽记时的雀跃,但那一切早已成为了过去。
他举起另一只手来,轻轻擦了一下自己的选召者徽记。
屋内的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并未作答,只是作了一个相同的动作。
那一切对于他们来说曾经显得无比珍贵的东西,这一刻仿佛皆不那么重要起来,但他们心中所追寻的一切,却显得愈发真切起来。
有些人或许已经忘记了自己因何而来——
但他们至少会记得,自己是因何而离开。
那只是一个选择。
但作出选择却需要勇气。
撞门声再一次传来,门上裂开了一道缝隙,怒骂声已经从门外传来,外面影影憧憧的人影,是灰骑士与鸦爪圣殿的信徒。
在众人之间,通讯频道之中正回荡着一些嘈杂的声音,那仿佛是一个遥远的梦境:
“奎林之剑,这里是北地行猎者公会,你们还在么?”
“请你们再坚持一下,我们已经离你们的方向很近了,请务必再坚持一下……”
魔法芒果摇了摇头,已经坚持不住了。
鸦爪圣殿是早有准备而来,他们在收到征召令的第一时间,便受到了灭顶的打击。
对方直接围困了复活点,也清楚选召者的弱点,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前几任团长一手建立起的这个冒险团,就这么在他手上,荡然无存了。
联盟一定出卖了所有人,否则对方不可能如此清楚每一个公会的据点。
那么多公会在同一时间受到了打击,魔法芒果已经无法想象北境现在已经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又还有多少人可以响应征召令,并抵达艾尔帕欣呢?
此时此刻的北境,还有希望存在么?
但那已经与他无关了——
眼下就是奎林之剑的最后一战,而在此一战之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公会便永远地将从这个世界上除名,就像它从未来过一样。
魔法芒果握紧了手中的剑,一道明晃晃光芒,映入了他的视野。
那是一道利刃,切入了木门,从外面劈了进来。
木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声音,终于在飞舞的木屑之中,缓缓倒了下来。
……
赤红皇后号的船身隆隆地作响着,像是正在穿过厚厚的云层。
卡卡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通讯水晶,沉沉的没半点反应,舰队已经主动切断了对外通讯,处于静默状态。
“你打算怎么办?”
一个有些不满地声音传了过来。
白驹过隙看着面前这张有点欠揍的脸,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不过相比起来,在一旁看着他们一行人的六影更加好奇,少女有些好奇的是没想到自己的搭档竟然真能轻松说服对方。
不过面对白驹过隙的质问,卡卡显得有些不以为然:“你们也应该察觉到不对了吧,这次任务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疑点,还有刚才那个广播……现在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去和谁战斗?你们不好奇么?”
“别废话,”白驹过隙磨着牙齿说道:“舰桥上的情况我们都看过了,你直接说怎么办就好了。”
“怎么办?”卡卡耸了耸肩:“当然是先把孤舟老大他们救出来,你不会认为我们这些小喽啰真能干什么吧?眼下最重要的,当然是找个人来承担责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但只有六影对于这番论调见怪不怪——她早就习惯了。
“你这家伙,”白驹过隙怒道:“你意思难道是我们直接杀上舰桥,把人救出来么?”
“不然呢?”卡卡答道:“你以为我们会有什么计划,调虎离山,暗度陈仓?没那么复杂,越是复杂的计划越是容易出问题,简单一些更好,出其不意的情况下,我们还是有很大把握成功的。”
他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我和六影,再加上你的人,也有差不多两个小组的样子,作为突击力量远远足够了。不过你们不会不敢上吧?哎,对了,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性,毕竟你们之前才在下面给人剃了一个光头,没什么士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卡卡话还没说完,就给人一把揪了起来。“你这混蛋,”白驹过隙气得青筋都从头冒了出来,他在雪石堡与天火公会的人配合,还被对方剃了一个零蛋的事情,连队里都没人敢提,这家伙竟然就这么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
但旁边的人赶忙将两人分开,劝解白驹过隙道:“好了,你没必要和他一般见识,这家伙是什么德性你还不清楚么?”
白驹过隙喘了两口气,才点了点头,他和卡卡出身于同一个青训营,但两人之所以这么不待见,就是因为对方每一次都能将他气到跳脚。
他明白眼下不是争执的时候,他们在雪石堡的行动出了个大洋相,而眼下要是真如对方所言,正是将功补过的最好时机。
白驹过隙平息了怒火之后,才问道:“说正经的,好吧,就算你的计划可行,但那之后我们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听孤舟老大的,”卡卡理所当然地答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顶着,你不会不清楚这个道理吧?”
“你——”
白驹过隙正要发作,但却见面前的少年少有地叹了一口气,不由一怔。
卡卡摊了一下手道:“各位,其实你们问这么多也没什么意义。眼下对于我们来说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已。眼下整个舰队都在对方控制之下,至于夺下赤红皇后号之后如何,那谁又能知道呢?”
他将目光看向舷窗之外,黑漆漆的瞳孔之中映着远处燃烧的火光,那是还未完全沉没的天火舰队。
“这种时候,只要期待奇迹发生就可以了。”
“因为除了奇迹之外,也没有其他什么东西我们可以指望得上的。”
“尽人事,听天命吧——”
……
一片嘈杂的舰桥之上,那个从通讯水晶之中传来的声音正显得威严而沉稳。
“沈牧云舰长,现要求你舰立刻向宪章城方向靠拢,这里是来自于星门指挥部的命令。”
“北境上空现已出现多股敌对力量,我命令你方务必确保宪章城—艾尔帕欣走廊一带净空,其他作战单位会与你们一并协同作战。”
“收到。”
沈牧云默默放下手中的通讯水晶,抬头看去,指挥舰桥之中各部门的通令声正此起彼伏。一个传令兵正向这个方向跑了过来,开口道:
“舰长,探测部门于我舰北方、西北、西面与西南面皆侦测到多个不稳定空间通道,整个北境的元素层都极为活跃,同时在宪章城南北一带有大量的风元素反应。”
对方停顿了一下,才再一次说道:“情报部门分析,可能有不止一支舰队通过我们未知的手段传送到了北境上空。”
“规模如何?”沈牧云问道。
“很大,”那传令兵答道:“这些舰队的规模至少在A或B级以上,也就是每一支都有超过五十只风舰,其中还有两个大型舰队集群,至少有超过三艘以上的旗舰,也就是二等或者一等战列舰以上。”
沈牧云曲起指节轻轻敲击了一下指挥台,沉吟了片刻道:“向其他各舰发信号,全舰队转向宪章城方向,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
森林上空正浮现出一片黑色阴影,缓缓向前游弋。
随它前进,森林中悬浮的原晶体逐渐脱离了大地的引力,轰鸣着升上天空。
方鸻急匆匆跑到前鞍桥左侧的平台上,抬头望去,一片浮空的原晶正从他头顶上飞过。而这样的场景此刻在这片森林中比比皆是,不远处甚至悬浮着一座小山大小的水晶,下面一层浮土正在剥落脱离,沙沙坠下。
这是地属性以太魔力富集引起的共鸣效应,再往上看去便是共鸣的源头——半空那缓缓向前的巨大侧孔总目生物——岩鲨。
它外形很像是地球上的牛鲨,宽阔粗大的躯干,纺锤状流线型的身体,但犹如一片乌云,体形不知大了多少倍。头颅上生有一支刀刃般的长角,至少占据了其体形四分之一的长度,长角之后,则是从腹部至背脊覆盖着一层嶙峋的硬质层。
而硬质层非是骨板与疣状物,而是真正的岩石,岩鲨的长角充满了充沛的地属性以太,它会吸引相同的结晶物在富集在其周围,从它幼生时期便一起共生,并最终形成一身坚实的铠甲。
而这也是岩鲨学名的由来——
岩鲨显然还没发现下面森林中渺小的生物,正悠然地向前游弋,它偶尔虽然也袭击村落与营地,但人类本身并不在它常见的食谱之上。
而这时候方鸻也看到了森林中的‘同行者’们。一共有三队冒险者,其中一队和他们一样有中型驮兽,不过他们没有洛羽这样有优秀的木工,那驮兽背上只有鞍具,没有平台与驮屋。
那驮兽应当是艾奎因灰树懒,奇丑无比,但性格温和。这种生物栖息在更加温暖的巨树丘陵,显然没见过岩鲨这样的生物,有些不安,任由驭兽人怎么驱赶也踌躇不前。无奈之下,那队人只好跳下驮兽,步行靠近这个方向。
这边灰岭负丘兽也同样遇上这个问题。
但好在还有艾缇拉,精灵少女跳到巨兽的脖子上,埋下身子抱着这头温顺的巨兽,低言安抚,用德鲁伊的能力才让它平静下来。
这样一来,至少方鸻等人不用下地步行了——
那些冒险者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个方向。德鲁伊是少数需要真正信仰才能选择的职业,女神艾梅雅一直没有同意将自己的神力开放给选召者们,因此选召者之中一直罕见艾梅雅的信徒。
当然,无信者灰鸦德鲁伊除外——方鸻看着艾缇拉,下意识就记起了自己在精灵遗迹中遇到过的那个银之翳的德鲁伊。后者无疑就是个灰鸦,监督者,他又进而想起了对方的那个夜鹰选召者。
若有机会的话,他是一定要报当日的一箭之仇的,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了艾尔莎。
这时候帕克也从远处跑了回来,追上灰岭负丘兽的步子,一个箭步动作灵活地跳上绳网,从外面抓着绳网往平台上爬。已经上了平台的洛羽与天蓝一人一只手拽住他短短胖胖的胳膊,将帕帕拉尔人弩手拉了上来。
帕克一爬上平台,便像个大肉包子一样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只用滴溜溜的黑眼珠子看着其他人。“我和他们商量好了,待会按贡献值来分配战利品,那些商人已经答应收购这头大家伙了。不过我们没有魔导士和博物学者,先得等他们设置好场地,诱使岩鲨降低高度。”
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贡献值系统是近十年来形成的一套行之有效的分配手段,也算是选召者为这个世界带来的诸多改变之一。它一开始不过是个口头约定成俗的规则,后来商业之神,契约精神的保护人,罗曼女神意识到这是一个提升自己影响力的机会,便插手其中,以神之契约的形式为之确立了一套四海皆准的准则。
简单来说,契约方彼此以女神之名盟誓之后,这次分配便受到来自于冥冥之中的强大存在的关注,若有违反者,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方鸻抬头看了看其他的冒险团。
几个冒险团人数都不多,多的在二三十人,少的不比他们这队人多多少。不过他们这队人确实也算是几个冒险队中人数最少的一个,更不用说其中还有三个训练生与大量的生活职业者,堪称酱油冒险团的典范。
诱使岩鲨降低高度并不困难。因为在云海之中生活,它们的视力极差,甚至可以说是半个瞎子。但岩鲨鼻尖有高敏器官,可以通过独角发出一道共鸣波,以以太回波的方式来感知前方障碍、搜寻食物并避开危险,其原理有点类似于蝙蝠,但要高效得多。
诱饵的原理是利用岩鲨最喜欢的一类食物——一种特殊的共鸣水晶。魔导士与博物学者都可以制作这种水晶,并利用这种水晶诱使它们到地面上来觅食。
方鸻很快就看到那些冒险者完成了准备工作。
不过微微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他在那些人当中竟然看到了两个熟人——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个纤纤弱质、提着箱子的少女正是之前不告而别的希尔薇德,少女身边同样立着她的那个女仆。
只不过她们和那些冒险者似乎也不是一路人,两位远远地站着,看着这一幕。她似乎也看到了方鸻这个方向,不过这个距离上,大概一时间还没认出方鸻等人来。
方鸻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对方的妖精构装还在他手上呢,他虽然明知道这有点妄想,而且不大道德——但还是忍不住希望对方干脆忘了这件事。
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惜事与愿违,正当他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看到希尔薇德有些惊讶地向这边看了看。天蓝还惊喜地叫道:“那好像是希尔薇德姐姐她们吧?”
方鸻一头黑线。
不过他马上就没工夫去思考这些问题了。
因为那边的冒险者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将诱饵安置成功。半空中的岩鲨察觉到了地面上的异常,共鸣水晶对它们来说简直是无法抑制的诱惑,虽然微微有些疑惑,但最终对于美食的渴求还是占据了上风,一摆尾巴,开始转向向森林中游来。
它缓缓降低高度,纺锤形的躯体已经清晰可见,一前一后两对鱼鳍摆动着,像是羽翼一样。它有一张有点狰狞的弯月状大嘴,嘴角冷酷地向后微微弯曲。
正是这时候,五六道青光从远处冒险者的队伍之中射出,划过一道道漂亮的弧线,像是礼花一样在岩鲨头顶上炸开。方鸻看到这一幕,微微有些惊讶——这些人的准备还挺周全。
“那是什么?”天蓝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时候瑞德从自己驮屋中走了出来,狮人先前回屋里去取自己的武器——一把巨大的双头剑战具,此刻正拿在他手上。他听到天蓝的问题,看了看半空,耀眼的青光映在他银色的眸子里,然后才开口回答道:
“风晶体。”
方鸻也正巧解释道:“那是魔导士制造的一种晶体魔导术,炸开之后可以扰乱一个区域的气流流动,制造乱流区。这个晶体魔导术在空战中用处极大,一些小型的浮空战舰都无法无视乱流区。”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话一般——
青光炸开之后,岩鲨立刻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试图重回半空之上,但已经来不及了。交错的乱流剥夺了它对于气流的掌控能力,反而是越飞越低,腹部几乎都已经擦过一片水杉高大的林冠层。
它像是一艘坠向地面的飞空艇,一片树木折断的巨响远远传来。
而这时候,战斗才正式展开。
首先出手的自然是远程选召者们——游侠,弩手与铳士,开弓搭箭,或者子弹上膛,一片吱吱呀呀的声音。“放——!”冒险团中似乎有射手队长一类的配置,还有人统一指挥,一轮齐射,箭矢如一道黑墙飞上半空,正面撞上岩鲨的躯干。
但天蓝一声好还没叫出来,就看到大部分箭矢已经被后者身上的坚实的岩石外壳弹开。
方鸻打开战斗视窗,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片灰色的数字,虽然密密麻麻,但最高也就十来点。岩鲨的岩石外壳很厚,按护甲值来算怕不止是几万点而已。
更别提护甲值在艾塔黎亚算是高效生命,本身还有硬度免伤值,这么打下去不知要打到猴年马月。
而指望这种力度的弓箭,能穿透护甲值直接对岩鲨本体造成震荡伤害,显然也是大不可能的——岩鲨虽然只是不到二十级的生物,但怪物的身体强度一般都远超人类,单从韧性上来说,等同于三十级以上的近战选召者也不是不可能。
射手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他们的第一轮射击本来也只是试探而已,第二轮攻击中就齐齐换上了‘爆破射击’技能。爆破射击使用的是一种特殊的不稳定晶体箭簇与子弹,其击中目标之后会发生爆炸,产生二次伤害,在这个等级来说是对付高甲单位的不二选择。
但不稳定晶体一旦注入魔力就会变得极端敏感,极易爆炸。因此射手们在使用这一技能的时候,需要用到一个特殊的魔导插件‘延迟注入装置’来设置魔力的注入时间。
这是一个典型的高技术工作。
需要射手对于距离与投射物飞行时间,甚至是目标的规避方式有精确的判断,否则延迟引信设置过早或者过晚,都会导致射击失败。过早水晶提前起炸,降低伤害甚至无法命中,过晚则导致水晶损坏,无法启动。
虽然爆破射击本身只是一个五级技能,只需要选召者在射手领域投入十六万经验之后就可以学习。但由于这一技能的特殊性,所以除专业选召者之外,真正掌握这一门技艺的人,一般都要等到二十级左右。
也因为这个缘故,社区中才将爆破射击称之为射手的入门技能——
掌握了它,也就进入了射手的门槛。
方鸻过去倒是常常看卡佩小姐用爆破射击,不过这门技巧在后者手上没有任何花巧可言,看起来好像就与普通射击无异,所以他自己也没觉得这门技巧有什么困难的地方。
但今天,这一轮射击就让他大开了眼界。
第一轮爆破弩矢很快被投射了出去——
一片耀眼的烟花在岩鲨的左右两侧炸开,由于岩鲨并没有事先预料到这次攻击,只是保持着匀速向前,攻击这样的目标对于专业的射手们来说基本等同于攻击静止目标。
但就是这个静止目标,其命中率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首先起爆率就不足三层,而这三层起爆中,几乎也全是近失弹。固然近失弹也有伤害,但其伤害是根据距离来测算的,方鸻看到那一片片还不到三位数的伤害,一时不由无语。
要知道,爆破射击全中产生的护甲值伤害,在这个等级至少也应当五六百。
而所有人当中,只有帕克打出了一个127的伤害。后者甚至高兴得手舞足蹈,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们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我的伤害最高——帕帕拉尔人弩手大师,桑夏克的夜莺之王!”
连天蓝都称赞了一声,只不过她的夸奖并没让帕帕拉尔人先生感到很高兴。因为她说的是:“哇,太走运了!”
“什么叫走运,”帕克气得跳脚,挥舞着小短手道:“是技术,是技术,你懂吗?”
“快点快点,”天蓝打断他道:“快看那边,那大家伙转身了,别让它来我们这边!快快快,再射它!”
帕克无语,只能用短短胖胖的手在魔导炉上调节了一番。延时装置微微一亮之后,他才举起重弩,瞄准了半空中的岩鲨。
而这时其他人差不多也准备好了第二轮射击。
但正是此刻,方鸻却走过来压下了他的重弩——毕竟不稳定晶体的弩矢还是很昂贵的。他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干脆开口说道:“三点三。”
所有人都是一愣,帕帕拉尔人更是瞪大了黑豆子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艾德哥哥,你说什么?”天蓝问道。
“三点三档,那保准撞上去了!”帕克大声说道,并板着指头计算道:“不行不行,帕帕拉尔人的弩矢都是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用至少一、二、三——三顿饭的饭钱才能换一支爆破弩矢!”
而且他作为一个专业的帕帕拉尔人弩手大师,怎么能去听一个炼金术士指手画脚呢?这件事要是传出去,那他在桑夏克的名声就全毁了——如果有的话。
这时艾缇拉刚好从巨兽头上跳了下来,她看向远处,远处其他人已经射出了第二轮爆破箭矢。
但这一次更惨。
岩鲨已经提前预估到了危险,身形微微一侧,顿时让射手们的攻击全部落空。昂贵的爆破弩矢像是被射上半空的烟花一样,虽然火光绚丽无比,但实际效果基本等于零。
帕克看到这一幕,不由张大了嘴巴。
“要不、要不听艾德哥哥的试试?”天蓝也有点犹豫:“万一艾德哥哥的运气比较好呢?”
这话听得方鸻一头冷汗,什么叫运气比较好?
帕帕拉尔人仔细思考了一下,大义凛然地回答道:“好吧,但要、要是没射中的话,那可不是帕帕拉尔人弩手大师的过错。你们记好了,和帕帕拉尔人绝对没有关系的!”
郑重声明之后,他才举起了手中的重弩,然后反手回去咔咔调节了一下魔导器上的插件。但还没等停下来,方鸻便伸手再帮他移了半格。
之前是三点三,现在可就未必了。
“快,”方鸻收回手对他说道:“就是现在。”
帕克将信将疑地瞄准了那头岩鲨,然后扣动扳机——
……
船正平稳地上升,如同行进在云层与云层之间,下方的云层宽达几千公里,云层下犹如铺了一面镜子,呈现出光滑的幽蓝色。
头顶天空不住变幻着色调,从深邃至浅蓝,上下方的云海之间游走着一条宏伟壮观的极光,犹如一条巨蛇,蜿蜒横亘。
那不过是以太风穿过元素层所造成的异象——
那个水手正攀在侧支索的绳梯上看着这五光十色的光霞,有些兴奋地对霞月说道:“先生,我们应该马上就要上浮到浅流层了。”
霞月还未从之前的惊险的境地之中回过神来,元素之海下惊涛骇浪的一幕让他此刻胃里头还酸水直冒,且一阵阵头晕目眩。
船身的晃动变得平稳起来,他才强止住心头的恶心问了一句:“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马上我们就要离开元素层了,”水手眼中闪动着不可思议的光芒:“我们应该是穿过了马萨尔通道,传说那是三条前往渊海的通道之中最险恶莫测的一条。我打小听过关于它的传说,但没想到真有人能带着我们一路有惊无险地穿过它。”
“有惊无险?”
霞月胃里忍不住一阵翻腾,他还记得船队从那宽达几公里的乱流带边缘经过的场面,那排山倒海一样的云浪向着他们压下来,叫他几乎以为他们马上就要完蛋了。
他全程紧紧抓着什么东西,才不至于使自己被抛飞出去,但脚下的风船却无时无刻不处于倾覆的危险之中。这脆弱的人造物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没入云海之下,但往往又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之中穿过云层,重新出现在空海之上。
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凡人的造物根本没有余力抗衡,仿佛让人生出一种他们不过是尘埃一样的感觉。
那之间的惊险,不可为外人所道,他虽然放下大话来,但最后也不得不退入甲板之下避险。他还悄悄向着那位风暴之主,掌控灾难与海怪的神祇祈祷了一番。
虽然没人告诉他,船上唯一的圣像是复活室之中米莱拉女士那一座,也不知道生命女神有没有闲心去帮他传话。
不过无论如何,这都算不上是有惊无险罢?
听完霞月的描述,那水手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命悬一线?哈哈,您可真会开玩笑,先生,那不过是一场小风小浪而已。我有一次在芬里斯外海遇上过一场风暴,那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挑战呢,不过与大洋之上的风暴比起来,那也不算什么了。我听说在那样的风暴之中,甚至可以卷起几十米高的云浪来,将风船抛向半空,然后又落回海面……就算是真正老练的船长,在这样风暴面前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的。”
霞月听得脸色有些发青,无法想象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应当如何自保,大抵也只能祈祷众圣庇佑。难怪说水手们是最信奉欧林众圣的一个群体,因为行走在空海之上,或许就是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了众神的手上。
“不过马萨尔通道的危险,未必比在那些地方航行逊色多少,这十年间消失在这条航道上的风船,也不知道有多少,”水手又带着点崇拜地说道:“但也不是无人可以从这条航道上全身而退的,十年之前那位传奇的船长就从这里前往过渊海之下一次,那一次当每一个人都以为他已经遇难之时,他又完好地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而今不过是历史的轮回而已,我们又在他的女儿的带领之下再一次穿过了这条航道,传闻有人是可以驯服凶险的大海的,那些掌握着空海莫测变化的人——那位先生是,他的女儿也一样。他们或许对这片海域了若指掌,才能带领我们有惊无险地避开每一处危险。”
“但十年前她也在她父亲的船上么,那时候她才不满十岁吧,怎么会熟悉这片海域的?”霞月好奇地问道。
“有传闻说她自幼时就与那位传奇的船长旅行于各地了,并在船上学习了相当多的知识,马魏爵士船上的人都称呼她为‘大小姐’或者‘小船长’。当然,也有传闻说她是在艾文奎因的某处庄园之中长大的,并且接受了精灵们的传承,她好像确与那位拜恩之战的英雄公主关系很好。”
水手答道:“不过我更宁愿相信是前者,否则无法解释今天的一切。有些人天生是船团指挥官的,就像是这位小姐一样,昔日人们都说她会继承其父的衣钵,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恐怕要不了多久,考林—伊休里安就会有另一位大探险家了。”
“可惜,”对方感叹了一句:“要是马魏爵士还在的话,我们就会有两位活着的传奇了。”
“这位传奇的小姐正在为你们的国王所通缉呢。”霞月心想。
当然他还不至于把这么讨人嫌的话当面说出来,他只是一想起弗洛尔之裔的这次一地鸡毛的行动就有些不是滋味,连带着对宰相一党的观感也恶劣了起来。
超竞技联盟与鸦爪圣殿勾结,天知道宰相一党对此知道多少,是不是也牵连其中?
霞月心中对于这些人皆变得无法信任起来。他不由想弗洛尔之裔怎么没有这么幸运呢,要是他们也能遇上这位小姐,或许眼下主导北境局势的就是他们了。
不过他也明白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弗洛尔之裔不可能放着宰相一方不合作,去支持一个政治犯的女儿,这位小姐有什么实力,就连她的父亲说白了也不过只是一位有些传奇的船长而已。
但令他感到迷惑不解的是,那个曾受雇于杰弗利特红衣队的名不见经传的冒险团,以及那个从中出身的一文不名的新人,是怎么与这位传奇船长的女儿搭上关系的?
他又是从哪里得到三位女神的首肯的?
传闻伊斯塔尼亚的王室似乎也在暗中支持他们。
这短短一年之间,对方究竟经历了一些什么,他身上所发生的事情普通人好像连任中一项都很难做到,但怎么会都集中到一个人身上?
霞月一时之间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这样的事情。
“陆脊!”那水手忽然低喊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霞月抬起头来,看着那些从云层之中直插而下的山脊,犹如起伏的山脉的倒影,正在天空之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轮廓来。
那正是浮空大陆的地底陆缘——倒悬山。
他左右看了看,看到了从云层之中突出的其他的风船,舰队正在离开元素层——对方一点也没夸大其词,真的带着他们脱困了。
可霞月看着那浅蓝变幻大陆轮廓,心中的感受却有些难以言喻。
他眼前不由又一次浮现出在古拉港所见的一切,那燃烧的港口,与被紫色的潮水吞没的城卫军。
就算真有人可以制止这一切,可那也与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弗洛尔之裔已经注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他不敢去想象,整个北境都会变成这样一幅模样是怎样一个场景,那无以计数的人命的消逝,真的是弗洛尔之裔可以背负得起的么?
他们究竟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
霞月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一个刽子手,或者至少是一个帮凶。那些所逝去的人,与背后支离破碎的家庭,一切的发生,他不是正参与其中?
他们所抓捕的那个目标,在极力挽回这一切,而他们则在所有人的面前,站在了反派这个标签之上。
还洋洋自得——
霞月忍不住有些苦涩地想到,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他们不过是为了挽回第三赛区的荣光而已。
可他们真的可以把那些消逝的,当作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么,真的可以将自己所带来的破坏,归结于这是一个并不真实的世界么?
但那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切。
以至于他们无法给自己所行的一切,找一个适当合理的借口。
当他亲眼所见这一切的发生,当他亲眼所见弗洛尔之裔的支持者在动摇与瓦解,正犹如那直播间之内无声的弹幕——每个人自问良心,但却无法逃避。
那一个个带着示威含义的画面,此刻却将好与坏,对于错,血淋淋地展出出来。是非与黑白,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归了它本来的定义。
于是一些谎言自然而然地坍塌了。
正如同此刻霞月心中所听到的那个碎裂的声音,他低沉地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已无法改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所行究竟是对是错。
但唯一希望的,是至少可以挽回一些,或多或少,哪怕一点也好,为弗洛尔之裔,为自己所信仰的一切消弭一些罪行。
或许对方真的可以成功,至少是一部分,那怕不是最好的结果,但他也愿意付出一切,拼尽全力。
如果那将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战,那他至少希望可以给予自己一个交代,也是给予古拉港所发生的一切一个交代。
霞月看着逐渐变得真切的大陆的边缘,手紧紧地按在船舷之上,不由轻轻舒了一口气。
……
“进入元素层浅层了。”
希尔薇德看着计量器之中的风元素浓度的读数,美目微微一亮,她回过头去,对方身畔的方鸻说道。
方鸻正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一张北境地图上,挂在横衍上的灯正随着船体摇晃着,灯光穿过栅格在地图之上落下一片交错的影子。
他这才抬起头来,轻声问道:“其他船怎么样了?”
舰务官小姐点了点头,莞尔一笑道:“还好,塔塔小姐之前联络了一遍各船,一共只有有三条船掉队,另有两条船失去联系。”
方鸻眼中流露出惊讶的目光来,元素层之下的风险他是清楚的,对于这支临时拼凑出的舰队来说,这点损失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没有损失了。
其实在进入云下通道之前每个人心中都对此有所预料,那些经验丰富的老船长们更是心里和明镜一样,穿过云下通道没有损失是不可能的,他们的心理底线其实是百分之二十左右。
这里面任何人都有可能是那百分之二十之中的一个小数点,只不过留在古拉的结局是必死无疑,让所有人才不得不接受这个赌局而已。
但眼下的结果显然超出了所有人最好的预料,在互相通报过之后,通讯水晶之中也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那几乎都是各个公会的会长,冒险团的团长,与各舰的舰长的道贺与感谢的台词。其言语之中,不乏对于希尔薇德的尊敬之意——当然连带着对方鸻也重视起来。
在空海之上,能驯服大海的人天然可以得到他人的敬重。
而至于那些能带领舰队穿过风暴、披荆斩棘的舰队指挥官们,则是人们心目之中天然的领袖。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最终会成长到什么地步,或许有一天可能对方就会是下一位传奇的团长,大船团主,大探险家,指不定未来自己的船也有可能与对方合作,因此所有人都愿意向这样的人示好。
更不用说,希尔薇德本就是那位传奇船长的女儿,对方所带领的舰队,一度是整个考林—伊休里安的实力所在。至于他的女儿将来会成长到什么地步,或许从对方身上就能探知一二。
有了参照的标准,纵使是舰务官小姐还远没表现出其父亲那么优秀的能力,但在场的会长们,船长们也愿意给这个未来的可能性一个面子。
何况对方确实也带着他们逃出了困境。
不过说起来众人其实更好奇的是塔塔,方鸻的龙魂小姐,那个在惊涛骇浪之中用一种平淡得好像是白开水一样的语气向他们下达命令的小姑娘。
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不过只是一个形容而已,就算是再老练的船长在面对元素层之下险恶的环境之时也难免会感到紧张,他们或许可以保持镇定,但绝对不可能表现得好像是在自己家中喝下午茶一样。
但塔塔小姐显然就有这样的表现,于是他们十分好奇于对方怎么可以镇定到这样的程度,就好像那惊涛骇浪只是一个个小水花,她早已司空见惯了一样。
而且对方的理论知识相当扎实,对于风船了若指掌,有些时候她下达的指令,比那些最老练的船长还要来得简练与精确。
虽然只是隔空指挥,但却好像是真在他们的船上,亲自看着水手们的操作一样。
这给所有人带来的简直不能算是惊讶,而是震撼了。
但方鸻却不太好和这些人解释,那其实是他的龙魂小姐,而自己的龙魂小姐一贯如此,不要说是空海上的风暴,就连直面一位黑暗神祇也不能让她的语气产生半分波动。
何况妖精龙魂本来就是为了风船而生的,塔塔小姐在七海旅人号上实践了一番之后,就连巴金斯先生在她面前都甘拜下风了。
想想也是,人怎么可能比得过计算机,塔塔小姐就像是一台专门为了操控风船而诞生的超级计算机。
不过方鸻这边含糊其辞,反而加重了其他人的疑惑,他们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马魏爵士不止有一位女儿?
众人对于方鸻的道贺之中,语气里简直有些艳羡了,这小家伙究竟是何德何能,竟然能同时得到马魏爵士两位女儿的青睐?
于是他们看方鸻的目光,似乎也不仅限于是一位冒险团的团长,而可能是未来的船团领袖,甚至下一位马魏-艾伯特。他手下有未来考林—伊休里安最杰出的领航员,那位传奇船长的女儿,而另一个女儿,则是一个最优秀的分舰队的指挥官,有这样的人才在手上,何愁没有大展宏图的一天?
以至于一众公会的会长对他的道贺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不过方鸻自己可没意识到这一点,他正焦头烂额呢——逃出古拉不过只是计划开了一个头而已,眼下还有的是事情要做。
投放出去的发条妖精已经被浓度过高的风元素侵蚀得不成样子,他只好将之收了回来,这是从全舰队所有炼金术士手上收集过来的,他想要再投送一批也没有存货了。
好在进入元素层浅层之后,也就用不上这东西了,各舰之间可以恢复旗语与舰队之间的通讯。
另一件事是赶快确定他们的位置,以及距离艾尔帕欣有多远,逃出古拉并不意味着安全,此刻鸦爪圣殿已经打开了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他们随时可能在北境上空撞上影人的舰队。
还有就是和七海旅人号取得联系——
不过最后一项要等他们离开元素层之后才能实现,元素层天然干扰对外的通讯手段。
若说一开始这支舰队还是以银色维斯兰为主导,但到了现下,靠着舰务官小姐的身份与表现,方鸻的话也变得相当有分量了。
当然总体来说他还算不上是舰队指挥官,可以一言九鼎。不过在光染建议下他们组建了一个临时的讨论组,将各舰的船长、公会会长拉了进来,让大家可以商量着分配接下来的任务。
方鸻记起自己手上正好有这样一个通讯频道,于是干脆将其他人一并拉了进来,那通讯频道之中还有一大堆灰色的名字,是他上次在巨树之心的地底拉进来的人,不过因为距离过远,此刻已经无法联系了。
进入通讯频道之中,众人也没太多废话,只听着方鸻一一把任务分配了下去,然后各自领命而行。
方鸻的安排一半是来自于希尔薇德,由于有先前的经历摆在这里,众人大多对这位舰务官小姐心服口服,因此也没有太多异议。
何况这些安排也都言之有物,任务往往具体到事务之上,只需要执行下去就可以了。若是平时他们可能还会计较一下得失,但眼下的情况显然也没心思争论这些了。
到了最后连光染都有些惊讶了,忍不住在通讯频道之中问了一句:“艾德先生,看起来你在领导团队上相当有天赋,要不要考虑一下到我们银色维斯兰之中来,我们给你一个旅团的名额。”
他话音还未落,那边就传来一个低沉的女人的声音:“艾德先生,别听这家伙鬼话,他一个分会会长哪有这个资格许诺。再说银色维斯兰内部竞争激烈,旅团的资格根本不算什么,你能拿到多少人才和资源?但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可以真正把你的团队当做核心来培养。”
“云雀,”光染咬牙切齿:“你不也一样是分会会长,而且别忘了你们在黎明之星事件之中干了什么好事,秦执不用我说了吧……”
“光染,你——”
方鸻听着两人在频道之中争执起来,忍不住一个头两个大,他可不是来听这些人抢人的。他连Elite的那个古怪的女人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又怎么可能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赶忙劝道:“两位,先不要再吵了,我认为还是先解决了眼下的危机在讨论其他。”
“对于我们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确定位置,你们如果想要帮忙的话……不如先探查一下附近的情况。其他公会与团队都没有你们的水平,你们的船队应该是最先可以抵达云海之上的。”
“那当然了,”那个低沉的女声当仁不让地答道:“艾德先生,这件事你就交给我们好了。”
方鸻这才有些头痛地应了一声。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自己身旁的舰务官小姐,但见对方看着自己微微一笑,眼中却有些疲倦的神色。方鸻忍不住有些心痛地问了一句:“你和塔塔小姐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其实龙魂小姐还好,只要他还扛得住,塔塔小姐就可以一直维持这个状态。但横穿元素层之下的航道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尤其是带着一整支舰队,就算是希尔薇德曾经来过这里一次,他父亲又给她留下了笔记,但要全神贯注地指挥,不发生任何意外,还是一件很损耗精神的事情。
希尔薇德轻轻一笑,摇了摇头:“这不算什么,我在这里陪你一会儿就好,在船长大人身边,我就可以放松了。”
方鸻听得脸一红,忍不住挠了挠头。
……
“都准备好了?”
卡卡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所有人都向他点点头。
卡卡这才收回视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向外面的旋梯上看了一眼,外面风声呼啸,卷着冷雨扑面而至,令所有人都不由把脖子一缩。
通向赤红皇后号的魔导舱—指挥舰桥有两道侧向的旋梯,旋梯外连接着一个观测平台,这个平台平日里是为了便于观察手观察风船的左右与侧后方所用,上下方各另有一道梯子,分别通往主甲板与下层甲板。而此时此刻,他们一行人正躲在下层甲板的门后。
卡卡看了一眼上面,收回身来向众人打了一个手势,压低声音说道:“上面平台只有一个人,看起来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加派太多人手,否则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你们要第一时间拿下他,然后直接从侧面破门进入舰长室,舰桥上的情况你们清楚了,他们一共有十多个人,但主要控制住了孤舟老大和乔里前辈,阿驹,你来对付那两个制住孤舟老大的人,乔里前辈身边的人我和六影来负责,此外还有一组人在魔导引擎旁边,也要第一时间拿下,谨防他们破坏水晶,阿驹,你手下的人没问题吗?”
“是白驹过隙,”白驹过隙一字一顿地纠正对方对自己的错误叫法,“我的人你只管放心,倒是你和六影,你们也不是战斗组的人吧,能对付对方么?要是失手的话怎么办?”
“正是因为我们不是战斗组,所以乔里前辈才交给我们负责。”卡卡认真地答道。
“这是什么道理?”白驹过隙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而一旁的六影已经翻了个白眼,她岂不会听不出自己搭档的意思,意思就是乔里前辈并不重要,失手了也可以接受。
她忽然感到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手,吓了一跳向对方看去,却见卡卡向她眨了一下眼,悄悄在私人频道之中说道:“放心,我会向乔里前辈说明一切,我相信乔里前辈能理解我们的苦衷。”
六影磨了一下牙:“……把你的手拿开。”
“是是,”卡卡赶忙举起手来,“一时激动,忘了。”
见众人目光都有些奇怪地向自己看来,卡卡不着痕迹地指了一下门外,问道:“上面那个人,谁来?”
“我来吧。”白驹过隙叹了一口气,他实在不太放心这家伙,“是几组的人,你认得出来么?”
“四组。”
白驹过隙松了一口气:“不是核心团的成员,他们我们还能对付。”他们虽然是青训营,但也是旅团后备役,对付普通人不在话下。
说罢,他一个箭步射了出去,外面冷雨扑面,又湿又滑,但白驹过隙用手一勾抓住上面平台的底部,却抓得极稳,他用力一撑,魔导护手上以太导路一亮,然后一把抓住上面的栏杆。
对方虽然派出了放风的人,但赤红皇后号上又没有内乱,也不可能会有外敌入侵,因此不过只是应付一下。大雨滂沱,那个放哨的人根本没注意到脚下会多了一只手。等他听到异响低头之时,只感到脚踝上一紧,白驹过隙已一把抓住他的脚,用力一扯。
以有心算无心,那人措不及防之下重重摔在地上,云海之中狂风呼啸,电闪雷鸣,里面根本注意不到外面这些微的声音。他后脑勺着地,摔了个七荤八素,痛苦地呻吟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有人一把按住了自己的脑门,另一只手则搭在自己的下巴上,双手一扶,用力一扭,咯吧一声,他意识之中顿时只剩下一片空白。
白驹过隙松开那具软绵绵的尸体,然后用力将之向外一拽,越过栏杆朝着云海之下丢了下去,下面高度肯定不止三四公里,这样对方复活也有很可能不在船上。他向后面看了一眼,主甲板那边灯火通明,但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大雨之下夜色乌漆墨黑,更不会有人注意到有什么东西落了下去。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探出身去,敲了敲栏杆,示意其他人上来。其他人随着卡卡和六影冒着雨从旋梯下面走了上来,后者向他举起大拇指:“厉害。”
白驹过隙岂会听不出他在讽刺,对付一个普通成员算什么,何况还是自己人——某种程度上的自己人。不过他也渐渐习惯了,毕竟两人曾相处过一段时间,虽然青训营的时光不长。他走了过去,将手按在门上,回过头来对其他人说道:“进门之前再确认一次,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吧?”
每个人都点了点头,甚至包括有点玩世不恭的卡卡。
白驹过隙也轻轻颔了一下首,然后魔导炉发力,用力向门上一顶,一声巨响传来,木门顿时化作漫天的木屑向内凹陷了进去。舰桥之内的人大吃了一惊,齐齐向这个方向看来,但只看到飞舞落下的木屑后面,卡卡举起右手,砰一声发射出飞爪。
这自然是方鸻的招牌技能,不过以卡卡的聪明才智,自然一寻思就明白了其中的原理。他在芬里斯就吃过这一招的大亏,回来就惦记上了这个技能,自己原版复制了一个。事实上在芬里斯一战之后,这一招就已经成为了战斗工匠之中的热门技巧,虽然学习起来要耗费很多战斗经验,但大多数人趋之若鹜。
无它,因为帅,而且卡卡自己用起来还蛮好用的。
他瞄准的是站在乔里身后的两个人之中的一个,不过那人反应倒快,转身反手就是一剑向卡卡的飞爪劈来。只是对方万万没想到的是,卡卡的飞爪上竟然还抓着一件东西,对方一剑劈在飞爪上,直斩得火星四溅,但飞爪一松,竟从中掉出一个小物什。
那人一剑斩中飞爪,自然是全神贯注看向这个方向,而这时才脸色大变,看着那小物什下意识将双眼一闭,但还是晚了点,那小物什嗡一声炸裂开来,一片耀眼的白光迅速吞没了整个舰桥。
闪光震撼弹。
出剑之人脑子嗡嗡作响,双眼泪水横流,在心中直骂卡卡这家伙的卑鄙无耻。但说那时迟那时快,六影已一个箭步来到卡卡前面,好像是带着一条长长的残影冲上舰桥,一个肩撞撞在那人身上。
那人直接被撞飞了出去,撞在后面的栏杆上,然后失去平衡仰面坠了下去。六影这才转过身攻向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多少受震撼弹的影响更轻一些,虽然也是闭着眼睛,但至少还能听音辨位,举剑向这个方向一挡,与六影手中的匕首撞出一团火花。
六影反手从手臂上抽出一柄飞刀,向那人左侧一丢,飞刀叮一声撞在地上,那人下意识一个转身侧耳向那个方向听去。但他才回头,猛烈的风声已经袭来,六影一个肘击打在他的额头上,将他打飞了出去,人事不省。
“好家伙。”卡卡向自己的搭档比了一个大拇指。
但六影看也不看对方,只向白驹过隙的方向看去。
在她攻向这两个人的同时,白驹过隙也发起了进攻,不同于卡卡的智计百出,白驹过隙选择直接正面强攻,不过他的速度极快,挟持沧海孤舟的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攻到了面前。
那两人毕竟是奉俱乐部命令行事,没有狠得下心来直接干掉沧海孤舟,而他们一迟疑,白驹过隙可没有迟疑,举起魔导臂铠一拳击出,双方的实力本就相差不大,这一迟疑之间胜负早已分晓,那人胸腹之间中了一圈直接飞了出去,稀里哗啦撞倒一片东西,引起一阵惊呼。
那人身边的另一人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转向这个方向,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拔出剑,忽然一只手按住他的剑柄,沧海孤舟另一只手拔出短剑,一剑从他胸口透胸而出。
至于魔导引擎那边,不出卡卡所料,守在那里的两人果然狗急跳墙想要破坏主水晶。
可惜这边除了卡卡、六影与白驹过隙三人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冲向了那个方向。那两人还来不及动手便已经被拖入战局之中,而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很快便败下阵来为其他人按倒在地上。
卡卡看沧海孤舟丢掉手上的尸体,马上向对方喊道:“俱乐部的命令有问题,有人被影人控制了,先制住这些人,我已经和会长联络过了!”
他当然没和会长联络过,而且他相信沧海孤舟心里也清楚这一点,但他还相信沧海孤舟不会和自己纠结这个细节,对方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至于具体的细节,可以等过后再讨论。
而沧海孤舟看了这个方向一眼,马上面色一肃回过头去,开口下令道:“把所有人抓起来。”
舰桥指挥室内其实还有十多个对方的人手,正也跃跃欲试准备上前,但一听卡卡的话不由完全呆住了,等舰桥内的卫兵扑上来抓住他们之时,这些人甚至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把他们押到禁闭室去,注意防止他们自杀。”沧海孤回头向另一边:“一刻钟之内他们应该反应不过来,”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怀表:“003,你带一队人去攻击复活点。”
“骑士,你带人去拔掉他们在各处的放风的人。”
沧海孤舟冷静自若,好像早有成算,根本不问卡卡等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直接有条不紊地下达其命令来。
舰桥之内本来就有卫队存在,只是之前沧海孤舟没有表示出反对的意见,所以他们也没有选择出手。而此刻卡卡给了他们一个合理的理由,沧海孤舟下达命令之后,那两个高大的近卫队长一点头,立刻带着人推门而出。
等所有人离开,舰桥之内的众人一时之间还有些惊魂未定。在这里执行任务的大多是一些生活职业选召者,技术兵种,眼下在他们面前活生生上演了一场‘兵谏’与‘勤王’的戏码,大多数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想象过这么刺激的场面。
“指挥官,”白驹过隙带着人走上了舰桥,有点焦急地说道:“立刻向全舰队下令,让他们占领指挥室,其他船上的情况应该和我们这边差不多。”
他一边说,一边向卡卡看去,心想计划是这家伙提出来的,你倒是也说两句?但没想到,却看到这可恶的王八蛋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沧海孤舟摇了摇头:“有几条船是对方的人,甚至有可能控制在影人手上,不能向全舰队发送指令,会打草惊蛇。先整理一份各舰的舰长、指挥官与陆战队的名单来,我一个个发送指令,另外我们得立刻向外界发出求援信息,军方应当已经行动起来了,我担心会遇上星门港的舰队。”
卡卡在一旁用手肘捅了捅白驹过隙,笑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孤舟老大救出来,他自然会安排好一切,我们大家各司其职,各安天命,”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怕白驹过隙的肩膀:“要学会相信其他人。”
白驹过隙将这家伙恨得牙痒痒,但又拿对方没什么办法,再说他也没心思与对方争执,只好装作没听见处理。
那边沧海孤舟一一安排好指令之后,才回过头来叫住他们:“卡卡,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真个屁,”六影翻了一个白眼,“舰队传讯静默,这家伙他有联络会长的手段么?”
但卡卡信誓旦旦:“千真万确。”
“那好,”沧海孤舟与乔里互视了一眼道:“你清楚现在的情况么,离我们最近的军方的舰队在什么地方,北境现在是什么局势了?”
“星门港横风港舰队一直有在北云层海巡弋,一般会有一到两个支队,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越过彩虹空峡了,但距离这里应当还有距离,”卡卡略一沉吟,便回答道:“不过要指望支援的话,应当指望不——”
他一个上字尚且没有说出口,忽然竖立在舰桥中央的巨型水晶一闪,在他们攻占舰桥之后,赤红皇后号便已经解除了通讯静默状态,并且向星门港、向云层海的公共频道发送了求援信息。
由于整个舰队还处于通讯静默的状态之下,因此他们的求援信息并不会为其他船上接收到,也不会打草惊蛇。不过求援信息才刚刚发出,通讯水晶就有了反应,上面白光一闪之后,一张有些严肃的脸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下连卡卡都露出了惊讶的目光来。
出现在画面之中那张仍带着些稚气的面孔,不是其他人,正是方鸻。
不过方鸻并没有与这些人叙旧的意思,直接了当地开口道:“具体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请你们为我们标记出目标战舰,我们会协同你们展开攻击。”
什么?这都是什么?
“你在开什么玩笑,”白驹过隙看到这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怒道:“你拿什么和我们协同攻击?”
但方鸻只将目光投向沧海孤舟。
沧海孤舟沉吟了片刻:“你要我们怎么做?”
方鸻低头看了一下表,然后再抬起头来,语气沉稳地道:“解除通讯静默,立刻向全舰队广播,夺回其他船的控制权,以及——”
白驹过隙打断道:“你疯了,那样会打草惊蛇的。”
沧海孤舟也皱了一下眉头,他的想法还不至于像白驹过隙那么单纯,但也觉得这么做有些冒险。他不是没担心过对方是在拿他们寻开心,毕竟双方本来就有仇隙,只是考虑到对方军方的背景,他或许不会在眼下这个局面与他们开玩笑。
他沉吟了片刻,问道:“以及告诉他们,你们是盟友?”
方鸻轻轻点了点头,和聪明人交流就是容易。
他让开身子,露出身后的光染与白雪。
一看到这两个人,沧海孤舟心中也一下恢复了信心,神色也平静下来,问了一句:“那么支援什么时候可以抵达?”
白雪与光染相视一笑,女骑士这才回过头来,看着他有些得意地开口道:“你运气不错,沧海孤舟。”
她话音未落,另一个女士的声音便从通讯水晶之后传来:
“展开攻击队形。”
一片耀眼的红光,忽然从一侧舷窗之外透染而入,映亮了舰桥之上众人的脸庞。
所有人都下意识向那个方向看去,只看到混沌未明的云海之下,正冉冉升起数枚红色的照明弹,如同拖着长长光尾,徐徐向上。那一束束红光正指向夜空,刺破了云层,映入众人的视野之中。
“那是你们?”
沧海孤舟脸上第一次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
而此刻几艘正在上升的风船之中,正是一片紧张的氛围,舰桥内亮着红灯,一片此起彼落的通报的声音。而通讯水晶之内,正传来一个精准而有力的命令:
“上浮向左转向,占据上风口,引诱对方向你们转向。”
在场的舰长们皆不是战舰指挥官,也几乎没有参与过空海会战,但他们却形成了一个本能的反应,即悉数听从这位小姐的命令。
“左舵十三,全满帆!”七艘风舰在云下划出了一道精妙的弧线,越过他们发射出的红色信号弹,在耀眼的赤色光芒照耀之下,向杰弗利特红衣队的舰队正前方切了过去。
但那几艘影人控制的风船立刻反应了过来。
它们怎么可能让对方这么轻易占据横阵位,何况它们还具有高度优势,在空战之中——高度就是能量。它们立刻调整方向,并进行了一轮校射,远处火光闪动,炮弹呼啸着从风船上方飞过。
一轮齐射不中,它们也立刻调整了航向,开始向下俯冲,并先一步切入了方鸻一方的航线之上。
“他们抢占到我们前方了!”
通讯水晶之中传来银林之矛的指挥官的声音。
希尔薇德注视着画面之上的一幕,一只手握着通讯水晶,迟迟沉吟着没有下令。方鸻在一旁看她垂着睫毛沉思的样子,一时不由有些心折,舰务官小姐肯定不知道,她眼下的这个样子像极了一位真正的舰队指挥官。
不过她终于抬起头来,声音仍旧沉稳有力地开口道:
“继续左转向,将它们引入设伏区域。”
那边没有回应,但也没有反驳,远处火光一闪,似乎有船只中了弹。
七艘船仍在转向,只是正是此刻,前线忽然传来了一阵欢呼声:“杰弗利特红衣队的船停下来了,他们内乱了,艾德团长和他们的交涉起作用了!”
方鸻抬头看去,看着漫天的冷雨之中,云层上方闪动的火光,雨水落在他脸上,汇聚成溪流落下。希尔薇德抬起头看了这边一眼,目光柔和,有些信任意味地笑了一下。
她拿起水晶来,开口道:“那就不用藏了,出击吧。两个攻击组注意保持上下队形,不要轻易追击。猎舰队只要死死咬住对方三点钟方向,马克西姆船长,你没有参加过类似的战斗,只需要记住一点,保持高度。”
那边传来恭敬的应答声。
一切的质疑与不确定都消失了,只剩下漫天雨夜之中一片片闪动的银帆,如同鲨鱼的鳍,正分开黑夜。
影人控制的风船陷入了僵持的局面之中,它们一方面不能立刻去调头平复内乱,一方面又丧失了高度。而云层之下,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展露峥嵘,它们正缓缓撕开墙,露出下面一面面张满的巨帆。
修长的船身与撞角,横桅之上的船首像,与风帆之上各色的徽记,令这支来自于古拉港的庞大舰队,第一次在空海之上露出獠牙。当它们完全从云层之下显露出身形之时,影人控制的风船已经不知所措地落入了包围网之中。
然后只剩下那个清脆有力,果断的声音:
“攻击——”
希尔薇德放下通讯水晶,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了一下,她轻轻擦了一下自己在雨水之中湿润的脸,有些回忆起了很小的时候在船上的经历。
许多人都已经不在了,那只记忆之中无敌的舰队也已经飘零,但潜藏在血脉之中的勇敢、狂野与冒险的因子,却始终存在着,在一位外人眼中的翩翩淑女的身上,俏生生地立在雨夜之中。
她轻轻笑了一下。
沧海孤舟看着那从云海之下现身的庞大舰队,从那数十艘风船之中认出了属于银色维斯兰与银林之矛的一部分,但另一部分却认不出来。他只是想不通,才短短几个小时,对方是从哪里拉出这么一支舰队的?
银色维斯兰与银林之矛的人又怎么和他走到一起的?
他注视那云海之下闪动的火光,忍不住再问了一遍:
“这是你们的舰队?”
方鸻嘴角这才翘起出一道弧线来:
“如你所见,指挥官阁下。”
“这是,我们的舰队。”
……
苏长风的神色在通讯画面之中显得严肃而沉默。
“北境的情况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样子。”
“我们的对手是一支军队,或者至少是一个半军事化组织,虽然这个时代的军队组织度与纪律也很堪忧,但至少远超过你们。所以现在圣殿一声令下,集结起来的灰骑士就能在各个地区向选召者们展开攻击。
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各大公会——在北境称得上大型公会的除了银林之矛与银色维斯兰之外,约有二十二家——在此前的攻击之中它们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目前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组织能力。
目前在北境的选召者差不多有二十三万人,但因为距离、通讯状况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并不能保证每一个都受到征召,这其中同时还要扣除大半非战斗职业者,因此在战场区域可以响应征召的人其实并不多,而这些人之中——大多数选召者的构成是以个人、小组与团队为单位的松散组织,若没有上述公会的组织为骨干,他们很难统一起来作战,并执行一个具体的任务目标。”
苏长风叹了一口气:“事实上现在选召者被分割在不同区域之中各自为战,基本上可以用一盘散沙来形容。”
方鸻默默听着苏长风简述眼下的状况。
由于通讯恢复,他们也是才联系上星门港方面——当然在这场通讯之中远不止有他和苏长风两人而已,除了银色维斯兰的人之外,四周光屏之中还呈现着一众舰长与各大公会会长、团长的形象。
还有杰弗利特红衣队的人——
可以说舰队之中所有有资格参与这场会议的人,此刻皆出现在了这里,而至于其他人,也聚在各自船上旁观着这一幕。
军方并不是经常插手选召者的事务,但每一次插手都必定是有大事发生,更何况眼下还是‘五号征召令’——每个人都明白此刻的北境正面临着什么。
希尔薇德正俏生生地立在方鸻身后,抱着本子提着笔,一边神情认真地负责记录,一边则在苏长风提出相关问题之时,受方鸻所示意,负责回馈此刻他们这支舰队的大致状况。
苏长风之前专门与这位小姐问过好,作为马魏爵士的女儿,舰务官小姐此刻在这船上也属于微妙而特殊的存在。
不过其实两人在横风港就已经见过一次面,至于希尔薇德的身份,更是早在梵里克之时便已经在军方掌握之中。
当然,苏长风这么做只是为了不直接暴露七海旅团一行人与军方的真实关系而已。
换句话说,他是代表着星门港来与这个船团之中的所有人,乃至于杰弗利特红衣队的人打交道的,而非只与方鸻一行人联系。
不过作为前往星与月议会揭露了鸦爪圣殿的真面目,并一定程度上触发了这次‘五号征召令’的人,其实军方给予方鸻一定程度上的重视,在其他人看来倒并不感到意外。
何况有马魏爵士‘两位女儿’的‘意中人’这样一层光环在,再古怪也显得不那么古怪了。
只有银色维斯兰、银林之矛这些早有一定内幕消息的人,才大致才能猜得到七海旅团与军方是什么关系。
苏长风身边此刻站着一个在方鸻看来有些眼生的人,对方没有穿军装,扎着一个短马尾看起来也不像是职业军人,年纪在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方鸻留意到对方的目光从一开始就一直在自己身上,心中微微感到有些意外,但再仔细看对方两眼,又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对方。
他想了一阵之后才恍然大悟,那不是那个著名的艾塔黎亚的旅行主播——‘流浪的马儿’么?
早在来这个世界之前,他就看过对方一些视频,虽然不多,但也通过对方介绍了解了一些关于艾塔黎亚的风土人情。不过要说真正对其有印象,还要追溯到艾尔帕欣那场工匠大赛之后,对方那个关于他的视频在社区上流传广泛,方鸻或者被动或者主动也看过不下十次。
这人怎么和军方搭上了关系?
方鸻一愣之后旋即恍然,军方能找到他,显然此人的视频出了不小的力,说不定早在那时候他们就已经合作上了。
想通了这一点,方鸻也就不再在意对方的目光,只是苏长风不久之前的那番话,不由让他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一贯不喜欢大型大公会,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大型大公会存在的必要性,在组织度上,在对于大型事件的响应上,组织严密的公会都要远胜于单打独斗的个人。而更不用说在一场战争之中,大型公会发挥出的实力,更远非个人与松散的小团体可比。
不过他也并不会一味地否认这一点,他是自由选召者的支持者,但并不代表着就要反对一切公会组织。因为纵使是在先行者的时代,像是塔波利斯橡木骑士团这样的自由选召者公会也是存在的,更不用说,十年王朝时期的光辉时代,也是由蔷薇十字军、银色维斯兰这样的大型公会所奠定的基础。
方鸻知道自己所反感的,其实不过是超竞技联盟与两大公会同盟恃强凌弱的行为。
人们警惕于大型大公会对于艾塔黎亚事务与话语权的垄断,因为他们从圣约山一战之中暴露出的本性,一旦这些人掌握了绝对的权利,那么就会导致绝对的压迫。
圣约山一战当中的恶,只不过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正如此刻一样。
那是与星门时代以来,选召者所秉承与追求的是截然相反的东西,因此所引发冲突的,一直以来不过是贪婪与理想之间的对抗,而绝非个人与大型公会之间本能的冲突。
当然后者是不是一定会带来前者,方鸻倒并不认为如此,至少他所见过的许多大型公会之中,也有银色维斯兰、Elite与橡木骑士团这样的异类存在。
因此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在鸦爪圣殿的计划之中,影人应当早已渗透入各大公会的高层之中,有这些内鬼存在,再加上超竞技联盟本身的倒戈,在突然袭击之下,这些公会陷入混乱之中是很正常的事情。”
方鸻不由看了看银色维斯兰与银林之矛的众人,他之所以前往古拉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先一步发难,才勉勉强强提前保住了这两个北境最大的公会势力,并从古拉港拉出这样一支舰队来。
他又看向屏幕之上的杰弗利特红衣队的人,至于这些人对于他来说倒是一个意外之喜,杰弗利特红衣队竟然可以实现自救,倒是让他对对方高看了一眼。
不过如此看来,类似于杰弗利特红衣队这样的情况应当不在少数,弗洛尔之裔在北境的舰队之中有一部分应当是他们可以争取的。
只是那暂时与方鸻眼下想到的事情关系不大,因此暂时只能放到一边,至于银色维斯兰与银林之矛之前内部甄别影人的方法十分粗暴简单——他们直接在登船之后令所有人都自杀了一次,然后在船上的复活点上重生。
这个方法是方鸻万万想不到的,但也非常行之有效,影人不具有在这个世界上复活的能力,或者说,它们也不大可能得到欧林众圣的庇佑。
两大公会行此一着,虽然损失了星辉,但直接就从内部净化了队伍,一般人很难作出这样的抉择,尤其是这里面还涉及到类似于白雪与伊格纳茨这样的精英成员的情况下。可反过来想,要是在一场重要的战斗之中,公会内部还有内鬼存在的话,带来的损失只怕会更大,因此两大公会作此抉择倒也无可厚非。
不过这倒是让方鸻见识了大型公会的行动力与决断水平,可以说令人叹为观止。
而从古拉拉出了这两支北境最重要的公会,也就让他接下来的计划有了保证,事情发展的方向,事实上也确实与他预料之中相差无几。
方鸻继续说道:“不过从银林之矛、银色维斯兰的情况来看,影人对于我们的渗透暂时只局限于高层之中,而在五号征召令已经下达的情况下,各大公会的混乱只会是暂时的。在排除了内鬼的情况下,北境的各大公会剩下的高层人员应当可以将公会成员重新组织起来,只不过鸦爪圣殿现在正对各大公会展开进攻,不会轻易给他们这个机会罢了。”
“艾德,”苏长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问道:“你是不是有了什么计划?”
老实说,他其实并不看好方鸻带出来的这支舰队能干什么。
眼下北境战云密布,无论是鸦爪圣殿还是‘影人’,实力都堪称不俗,这两支舰队合并到一起能不能抵达艾尔帕欣还是一个未知数。
但就算抵达了艾尔帕欣,影人此刻通过传送门通道折射到这个世界上的舰队,实力只会比他们更强,而非更弱。就算他们一路顺利兵临城下,但对方一样可以在那个地方守株待兔。
但苏长风知道,方鸻绝不是一个死板的教条主义者。
他从梵里克开始就与这个年轻人接触,了解对方也不是一天两天,心中清楚对方虽然平日里有些迷迷糊糊的,经常丢三落四,总惹出一些麻烦来。但一道紧要的关头,却能迅速恢复冷静,并且找出问题的关键所在。
更难能可贵的是,对方还坚韧不拔,从不轻言放弃。这正是他最看好对方的地方,一个选召者能否取得成功,并走到那个最终的高度之上,本身的性格与经历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切——而天赋,只不过是一个有那么点必要但绝谈不上充分的条件而已。
事实上从多里芬到梵里克,从芬里斯到伊斯塔尼亚,对方一路走来的经历无不说明了这一点。
他眼下对于北境最大的信心,除了星门港长期以来的布置与计划之外,就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不过问完这句话之后,苏长风不由轻轻咳了一声,意识到自己表现得有些过于迫切了点,于是改口道:“不管计划可不可行,但眼下集思广益,说出来总能给其他人提供一些思路。”
指挥舰桥上显得有些安静,其他人并未表达什么不同的意见,这让发完言的苏长风暗暗有些惊奇。方鸻一行人在这支舰队之中比他想象中更有权威,如果之前发言的是白雪、伊格纳茨或者银林之矛的人都不会让他奇怪,但七海旅团的身份显然并不能服众。
但他看了立在方鸻身后的希尔薇德一眼,心中大致有些了然。
常人很难想象马魏-艾伯特在考林—伊休里安的地位。
逝世上自从第二世界发现以来,大探险家在艾塔黎亚本身就享有天然崇高的身份。
那是王国的实力与地位的象征,王国今日繁荣一半是由大大小小前往第二世界的船团所带来的,开拓边疆的探险家带着他们的风船从第二世界为自己的祖国带来源源不断的物产、财富、见闻与声望。
而这些人之中,那位传奇的船长无疑是最光芒夺目的一位。
如果还记得在伊斯塔尼亚所发生的一切,大公主逝世的母亲生前的那位兄长,沙漠之民的眼中便是这个时代以来他们最伟大的英雄之一,甚至连沙之王也不免受其所影响,一心想要重建那支前往第二世界的船团。
但在整个考林—伊休里安境内,所有的探险家、船团主们,与马魏-艾伯特这样一个名字相比起来,皆要黯然失色。
这位船长大人的影响力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甚至可以左右王室权力中心的政治斗争,连位高权重一人之下的宰相大人,也在觊觎他在第二世界的名望。
在苏长风看来,也只有自己面前这个懵懵懂懂的小家伙,不明白自己所处的身份与地位而已。
“这是好运的小家伙。”
他忍不住好笑地摇了摇头,但又想起自己女儿的事情来,又不由有点恼火。
而方鸻显然没意识到苏长风一个问题之间能有如此复杂的心理活动,他只是顺着这个问题点了点头:
“我是有一个计划。”
“如果鸦爪圣殿不打算给北境的各大公会以喘息之机,让他们有重整旗鼓的时间,或许我们可以让他们有这个机会。”
“哦?”苏长风意外地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明白了,”这时白雪与沧海孤舟也反应了过来,两人一齐说道。不过白雪显然没想到有人能和自己想到一起,抬起头看向杰弗利特红衣队的指挥官,挑了挑眉尖道:“你不妨先说说看,孤舟?”
沧海孤舟看了看方鸻,开口道:“鸦爪圣殿在整个北境动员起来,无非是避免选召者们达成一致,选召者虽然一盘散沙,但无论是个人还是小队的战斗力,其实都要在原住民之上。而且我们即便不能动员所有人,但在艾尔帕欣的周边地区,选召的数量,还是远大于鸦爪圣殿麾下的灰骑士与僧兵。”
他所说的不过是一个常识,在艾塔黎亚,选召者的总人口自然远少于原住民。可除了生活职业之外,选召者几乎人人皆是脱产的军人,而且就算是生活职业者,也或多或少与战斗有些关系的。
而原住民的人口之中,自然不可能做到这么高的作战人员的比例,这其中属于鸦爪圣殿的那就更少了。
简而言之,选召者其实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质量上,其实皆是超过鸦爪圣殿的。双方可能在高端战力上相差仿佛,但在高端以下,基本是碾压的水平。
但鸦爪圣殿是发挥了组织能力的优势,抢先一步将选召分割开来,迫使他们不得不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一盘散沙状态下的选召者,自然不可能轻易击败鸦爪圣殿的大军。
鸦爪圣殿显然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手段,来为他们在艾尔帕欣的计划争取时间。
事实上从截断星门通讯一开始,对方就是作着这样的打算。
“……鸦爪圣殿其实害怕看到战场上出现这样一支生力军,可以将零散的选召者统一起来,形成绝对优势于他们的战力,并推至艾尔帕欣城下,”沧海孤舟继续说道:“他们的计划可以说很成功,但眼下却缺少了一环。”
他再看了方鸻一眼,眼中竟有些看不懂的意思:“艾德先生从古拉港生生带出了这支舰队,就是鸦爪圣殿计算之外的事情。除开银林之矛与银色维斯兰之外,北境一共有二十二个大型公会,但这其实也就是说,北境有二十四个大型公会,而银林之矛与银色维斯兰其实是其中最重要的两块版图。”
“眼下我们,还有银林之矛、银色维斯兰都保存完好,虽然只有两个分会的人马,但至少还有这支舰队,”沧海孤舟停了停,一字一顿地道:“也就是说,虽然还有些弱小,但其实眼下北境的战场上已经出现了一支生力军了。”
“那就是我们?”
舰桥下面的布莱克博仰着头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
但没人回答他,只是一旁的克威德显得有些默默不语,他轻轻拍了拍自己这个老属下的肩膀。
布莱克博一愣,回过头来:“队长?”
克威德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看了对方一眼,但布莱克博却从那目光之中看出了另一层意思来。
北境眼下可不止有一支生力军而已。
是了,他猛然一个激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但舰桥之上,此刻对话仍在继续。这一次开口的是白雪:“是啊,其他公会能做到的,我们也可以做到。我们完全可以成为这个战场之上的中心,以银色维斯兰与银林之矛的影响力,统一起其他人来应该并不难,关键问题是,我们要先聚集起一部分人来……”
她说到这里,目光闪了闪,忽然向方鸻看了过来,用一种看怪物一样的神色看了后者一眼。“……等下,你不会一早就想好利用我们了吧?”
白雪停了下来:“那封信……?”
方鸻摇了摇头,他是有这个打算,但当然还没精细到这个地步。
不过古拉港的确是北境选召者的聚集地,鸦爪圣殿抢先一步在古拉发难,想来也是因为有这个因素,他们打算先一步瓦解选召者的力量。
显然,对方很清楚对于自己真正威胁大的,是来自于哪一方的力量。
只是他们没料到,会被自己先一步截胡而已,他原本的想法是拉出银色维斯兰或者银林之矛任意一支力量,加上古拉港内的其他大型公会,以及手头这支,便应该已经够了。
但眼下的结果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不但是银林之矛与银色维斯兰皆站在了他这一边,而且还遇上了杰弗利特红衣队的舰队。
有了这三支力量,他们便已经可以在这战场之上左右棋局了。
“你们打算怎么做?”苏长风问道。
“我们需要军方的紧急通讯权,可以向整个战场之上广播我们的位置,并先让距离我们最近的选召者以我们为中心向我们预定的区域汇合,”方鸻答道:“然后和我们一起,打开宪章城—艾尔帕欣通道。”
苏长风沉吟了片刻,才道:“你们的想法其实与军方的计划不谋而合,但这样做的风险会很大,眼下整个北境上空遍布着影人的舰队,还有鸦爪圣殿的爪牙,他们不会轻易让你们打开这条通道的……”
“何况,”他停顿了一下:“军方的舰队才刚刚通过彩虹空峡,要支援你们恐怕还需要几个小时,你们手头这点力量……”
“我们不一定需要正面取胜,”方鸻答道,他其实早已考虑好这一点:“就像沧海孤舟先生之前所说的,战场上不止有我们一支力量,我们要做的正是将鸦爪圣殿与影人的力量吸引过来,给其他公会喘息之机。”
“所以说……?”苏长风似乎想到了什么:“你们真的顶得住这个压力么?”
“不一定,”方鸻答道,这正是这场战斗之中最大的变数,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舰务官小姐,轻声答道:“但只要顶住了,那么反攻的时机便会到来。”
“好,”苏长风点了点头:“我会让第二与第三支队尽量加快速度与你们会和,但在那之前,一切都得靠你们自己了。”
舰桥之上一时间显得有些安静,但片刻之后,屏幕之上的每一个人都点了点头,仿佛统一了意见。
那无非是一场大战而已,三十年前它曾经发生过,而三十年后它仍旧会再一次上演。
那不是他们的结局,而是他们的荣光。
选召者的荣光。
……
“芒果,后面!”
一声大喊将魔法芒果拉回了现实之中,从钉死的木板上透入窗内的火光不再摇曳不定,憧憧人影也合而为一,一把利剑,闪烁着寒光斜刺里映入他的视野之内。
魔法芒果猛地一个激灵举剑一挡,黑暗之中炸出一团火花,当一声巨响,震得他手臂发麻。那个灰骑士再度攻了上来,头盔缝隙之下的目光冰冷而锐利,另一个方向飞来一支箭矢,撞在他的肩甲上,擦出一道暗色的金光。
冲击力让那个灰骑士歪了一下,魔法芒果抓住这个机会,顾不得半边身子发麻,力量增强插件与迅捷爆发插件全力开启,一记猛冲用右肩与手肘顶在那灰骑士身上。
一声闷响,突然增大了两三倍的力量一下将那灰骑士掀飞,撞在一面墙上,带着稀里哗啦的碎砖飞了出去,落入一片烟尘之中。
魔法芒果感到右肩与手臂处回应来一片刺痛,好像是骨头断裂了一般,他咬着牙后退两步,一把将左手上护着的小女孩向后送去:“带他们离开,从后门走。”
“后面全是人,我们走不了的。”
“走不了也得走。”魔法芒果回过头去,盯着自己的同伴
那人放下手中的长弓来,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魔法芒果忽然感到那只小手正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低下头去,见那个小女孩抓着他似乎不愿意离开。
他怔了一下,但决然地抽出手,稍稍用了一下力才将手抽出来。
他看着那个正用仓惶的神色看着自己的小女孩,心下一软,又伸出手去,轻轻捋了捋她鬓角的发丝,柔声开口道:“去,和他们一起,跟你家人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他用手轻轻擦了一下对方的脏兮兮的脸蛋,笑了笑:“别担心我们,我们还能复活呢。”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他,眼底清澈得像是山间的溪水。
“先生……”小女孩的父亲护着自己的妻女,有些感动地看着他们。
但魔法芒果摆了摆手,不等对方说完。他直起身,向自己的同伴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带着小女孩的一家人离开。
“快一点,我还能在这里帮你们拖一点时间,不过别指望太久。”
大门那边交战的声音消失了。
被击退的灰骑士再一次攻了进来,连之前墙上撞开的那个大洞外,也再一次出现了雇佣兵的身影。
见到这一幕,同伴们才点了点头,护着小女孩与这个屋子的主人一家沿着楼梯向二楼退去,并看着这边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那个方向。
魔法的芒果弯下腰,用微微发麻的右手捡起自己之前弹飞的剑,他胸口通讯水晶在黑暗之中一闪一灭,通讯频道之中正传来许多个不同的声音。
那是彼此在呼叫,确认位置,确认敌人,互相支援,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支选召者的力量已经出现在了镇外,可离这里还是太远太远了一些。
他和那些人说自己还会复活,可复活也是陷入重重包围之下,并无一丝生还的希望。
鸦爪圣殿的人已经焚烧了圣堂,杀死了所有神职人员,他们是黑暗众圣的追从之人——欧林众神的信徒正是他们不共戴天的敌人。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正沙沙地从通讯频道之中传来:
“这里是布里格破浪者号,正向整个北境广播——”
“我是白雪,银色维斯兰此次战役的委任指挥官。”
在那个声音之后又有更多的声音传来:
“我是云雀,银林之矛在这场战役之中的最高负责人。”
“沈牧云,星门港舰队驻云层海第二支队分舰队指挥官,代表星门港军方向整个北境发出征召——”
那许多个声音,在通讯频道之中共同汇聚成了一道洪流:
“援军已经抵达北境,重复一次,援军已经抵达北境——”
“舰队将从宪章城—奥尔肯方向进入北境战场,接下来我们将投送信标,请战场之上所有单位向以上两个坐标靠拢。”
“如果有正在向焦痕之地,或奥尔肯沼泽南方运动的公会,请你们立刻转向北方向我们靠拢,如果你们正在交战之中,请为我们标记出打击区域。”
“接下来,我们将确保宪章城—艾尔帕欣走廊净空,请所有人靠近这一区域,并与我们协同作战……”
魔法芒果敲了敲自己胸口的水晶,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援军已经来了,可离他们还是太远了一些。
他举起手中的剑,守在楼梯之上,面对着围上来的雇佣兵,后面的灰骑士看着这个方向,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句什么,大致是让他投降。
但一声轰鸣盖过了那灰骑士的声音,魔法芒果瞪大了眼睛,看到几道人影从墙上那个大洞外飞了过去,夹杂着涌动的烟尘,与走石飞沙。
门外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声,引得屋内的雇佣兵、灰骑士们不由自主向那个方向看去,然而轰然一声巨响,屋子右面的墙在魔法芒果注视之下崩裂了开来,一座浑身上下冒着寒气的冰傀儡一拳砸开墙面,从外面探入半个身子。
迸射的石子射入人群之中,顷刻之间砸倒了大片的雇佣兵,那寒冰魔像大踏步向前,在地面微微的晃动之中,一脚踏在了一个倒下的雇佣兵身上,金属变形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那些垂死哀嚎。
灰骑士们大惊之色,拔出剑来面向那个方向,但从砸开的墙外弥漫的烟雾之中,一个冷静的声音先一步传了进来:
“侦测金属,烈焰熔金,击!”
一道无形的波纹推开升腾的烟尘,从墙外向屋内扩散了进来,当它扫过那些灰骑士手上的剑,寒钢打造的剑身立刻变得明亮起来,仿佛从内而外透着赤红的金色。
灰骑士们惨叫一声,下意识丢掉手中的长剑,他们黑沉沉的金属护手之上,此刻竟也留下一道暗红的灼痕。
而丢掉的剑还未落下,忽然从屋外扫入一道劲风,击中那些长剑,带着它们撞向其原主人胸口。
几声闷响,立在那里的灰骑士们立刻倒下一片。
而他们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又从门外烟尘之中冲进来几个游侠打扮的人,在墙边列成一排,张弓搭箭,一轮箭雨射来。
雇佣兵们立刻惨叫着捂着脖子倒了下去,剩下的人见状不好,连滚带爬地从屋子里撤了出去。
魔法芒果有些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直到看到那些手持长弓的游侠的身后,又低头走入了一个穿着长袍的年轻人。
对方抬起头来看着他,眉头一扬问道:“奎林之剑?”
魔法芒果点了点头:“你们是……北地行猎者公会,你们来得怎么这么快?”
但那个年轻人看着他,摇摇头。
“塔波利斯橡木骑士团,”对方答道:“子非鱼。”
“是你们……”魔法芒果忽然张大了嘴巴:“你们是受赎者!?”
他听说过这些人的名字,但他们在灰鸮镇向整个北境的选召者发出号召之时,奎林之剑并未响应。
但鸦爪圣殿并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当灰骑士在古拉港外击溃了灰鸮镇的义军,并将对方困死在灰树岭之后,便转过头来对付他们了。
魔法芒果扪心自己问自己是否有为当日的决定后悔过,但他也不知道那说不说得上是追悔莫及——只是就算他们响应了号召,结果又会有不同么?
只是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会是受赎者们挽救了奎林之剑——挽救了他们的公会。
他嘴动了一下,但一时之间却想不到该说什么好。
这时一个爽朗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子非鱼,里面还有人么?”那是个少女的声音,魔法芒果看到一个脸圆圆的、有着一头浅金色长发的少女按着剑从外面走了进来。
对方看到了他,楞了一下,然后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是奎林之剑的朋友么,尤古朵拉,眼下情况紧急,我们可能要借你们公会仓库里的物资一用。”
那算什么?
对方救了奎林之剑,魔法芒果根本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
他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前的通讯水晶之上,耳边正聆听着里面盘旋着的声音,那是来自于整个北境,来自于所有公会,来自于每一个选召者的声音。
“北地之啸公会,你们看到我们了么?”
“兄弟,看到你们了,多谢援手……”
“别客气,你们准备一下,我们找机会发起反攻!”
“好的,注意鸦爪圣殿的人正在撤退。”
“我们看到了,咬住他们,去北边。”
无数的通讯,无数的询问,千言与万语汇聚成了一个相同的意思——去北方,前往宪章城—奥尔肯通道。
他们的援军已经抵达,银色维斯兰、银林之矛、星门港参战了。
北境的局势已然改变,那些正陷入各自为战的选召者们犹如从绝境之中找回了希望。
鸦爪圣殿麾下的灰骑士、雇佣兵们俨然发现,他们正在展开攻击的防线的正面变得无比坚实起来,那些零零散散地选召者们竟然还向他们发起了反攻。
他们以为自己是狂热的信徒,但对方在战斗之中比他们表现得还要视死若归,就仿佛生命本身毫无意义一般。
对方所追寻的,只有牺牲与胜利。
灰骑士们第一次动摇了,在兵力上并不能占据绝对优势的他们,所寻求的不过是战场上的主动性,但这主动性正在易手。
艾尔帕欣的水晶之塔内,那个年轻人在一众联盟官员的拱卫之下,正面色阴沉地听着从公共频道内传来的声音:
“整个北境的所有选召者,同胞们,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是你们对于自身荣耀,对于身份号召的响应。”
“我们要求你们履行承诺,尽一切可能参与到这场战斗之中来,从古拉到艾尔帕欣,在每一个战区向黑暗信徒发起攻击。”
“我们要求你们舍弃一切,去守护这个世界不至于落入战争的烈焰之中。我们要求你们奉献一切,为自身,为选召者的荣耀,为人类的命运而战。”
“这场战斗,代号——星门,而从此刻起,我们将向所有人发起征召。”
年轻人听着从公共频道内传来的一个个应答的声音,来自于北境的二十二大型公会,大大小小上千个冒险团,一拳击在水晶上,关闭了声音。
“这一定是从古拉港逃出的那支舰队,”联盟的官员互相看了看,低声说道:“我们不能放任他们这么下去。”
“要是将整个北境调动起来,北境的二十多万选召者会是一股非常恐怖的力量,会出大乱子的。”
“放心好了,”年轻人回过头去,声音低沉地回答道:“他们没这个机会。”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答道:“我父亲既然敢放军方的人入场,就作好了完全的准备,帷幕已经降下,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
热忱之心骑士团的团长正怔怔地看着夜空之上的奇景。
那束贯穿苍穹的金焰,经过了南方天琴座与巫王座的星区,倾斜着降下,直坠入地平线上。
它从宽约两点四公里的战场正面上横扫了过去,只一击,就将上千鸦爪圣殿的雇佣军化为了飞灰了。
那场艰难的战斗,几乎是在一刹那之间结束了。
“标记……”他的副官,一个原住民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一幕,怔怔地答道:“标……标记战区结束,目标打击效……效果……”
布里格破浪者号之上,白雪正从水晶观测仪旁移开了目光。
“目测对方减员率在百分之六十以上,对方士气已经崩溃了。”
“记录,”她回过头开口道:“目标打击效果良好,打击区域A-2标记清扫完毕,进入下一轮填装。”
在她身后,观察员沙沙地将信息记录在纸上。
“可惜只有旗舰级的风舰上才有这个等级的战略级魔法水晶,”白雪叹了一口气:“不然的话多来这么几轮,灰骑士还不够我们杀的。”
“我们的敌人从来都不是鸦爪圣殿的军队,”光染回答她道:“风元素探测仪上有动静了,几个方向上都侦测到了元素反应,和沧海孤舟还有艾德的预测差不多,影人的舰队正在向我们这个方向汇聚起来。”
白雪不由向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方鸻正与希尔薇德一行人立在舰桥之上,看着屏幕之上那张陌生的面孔:“沈牧云舰长,你是说‘它们’向我们发来了通讯请求?”
沈牧云点了点头:“是的,就在不久之前,我们这边收到了来自于那些‘东西’的通讯要求。”
“影人?”
“等你们看完就明白了,现在我给你们切换当时的信号。”
沈牧云话音刚落,屏幕之上画面一转,画面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团燃烧着的火焰,那紫色的火苗勉强能看出一张人的面孔来,有深陷的眼孔与轮廓不清的嘴巴。
那团紫色的火人正看着他们,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正用一种极为拗口的语言,向他们传达着什么意思。
但在场的众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得懂那尖锐的声音代表着什么,只像是用指甲刮擦黑板一样令人不快。
方鸻回过头去,看向希尔薇德,像是想从这位见识广博的贵族小姐身上得到什么意见。
但希尔薇德也看了看他,然后摇了摇头。
“这家伙在说什么鬼话?”正推门而入的罗昊,看到这一幕,不由怔了一下,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
但只有另一边的屏幕之中,杰弗利特红衣队的指挥官身后,某个家伙仍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沧海孤舟回过头去,看了看卡卡一眼,忽然开口道:“卡卡,你是不是有什么看法?”
卡卡猛地一醒神,才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正击中在自己身上,他老神在在地看了看其他人,反问道:“孤舟老大,你的意思是让我来翻译?”
他本意是自己是个炼金术士,战斗工匠,可不是什么古代学者,语言学家。
但沧海孤舟却会错了意,看了看他道:“要是你真的懂的话,不妨一说。”
卡卡耸了一下肩道:“那我尽量一试。”
“你还懂这个?”
六影赶忙拉了一下自己搭档的衣袖。
但卡卡显得有些不以为意的样子:“怎么不懂?”
他看了一眼那画面之中的火人,想了一下,模仿着对方尖锐的语调开口道:
“有机体,为时已晚。”
指挥舰桥上一片死寂。
最后还是重新切回了画面的沈牧云救了场,方鸻看着重新出现的这位舰长,才再一次问道:“所以说,那是最后通牒的意思?”
沈牧云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对方注意到我们了,”方鸻答道,神色之间却显得十分平静:“这说明我们的计划奏效了,那么这消息可信么?”
沈牧云答道:“第三支队和六盘水舰都侦测到了不同程度的跃迁反应,从影人的舰队的动向来,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应当是打算把你们拦在宪章城—艾尔帕欣走廊上。”
他停顿了一下。
“它们想在宪章城上空与你们展开会战。”
沈牧云低头看了看表:“我们大约会在二十分钟之后抵达,应当来得及在第一时间参战。”
“对方的数量呢?”
“庞大,”沈牧云答道:“至少数倍于你们,但我们必须赢,如果拿不到制空权,影人的舰队是不会放任选召者进入艾尔帕欣及周边战区的。”
方鸻默默点了点头。
“艾德船长,祝各位好运。”
“让我们并肩作战——”
屏幕之上的光芒熄灭了下去。
方鸻长出了一口气,宪章城空域——对方所选择的决战的场所。
那个地方,距离旅者之憩并不太远,那片森林对于他来说仿佛是一切的起点,但没想到有一天,一切又会回到这个原点之上。
那就好像是一个终末的轮回一样。
“帕帕。”妮妮在一旁推着他的脖子,露出尖尖的小犬牙,弱声弱气地叫着。方鸻轻轻点了点小丫头的头发,示意她稍安勿躁。
“我让选召们一南一北分为两个方向,北边的选召者们前往灰树岭去支援大猫人他们,以防范北边的那支大军,”方鸻转过身,对身畔的舰务官小姐说道:“但愿箱子还有梅伊小姐他们顶得住……”
希尔薇德并不作答,只轻轻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好像是看穿了他心中的忧虑一样,轻声开口道:“其实这里有一个好消息,我的船长大人,就在不久之前,七海旅人号回应了我们。”
方鸻微微一怔,忽然有些惊喜地问道:“七海旅人号到了么?”
希尔薇德点了点头。
……
“巴金斯先生!”
巴金斯对着跳下船来的方鸻点了点头,并用手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方鸻与这位水手长轻轻击了一下掌,才道:“大家已经制定好作战计划了,走,到舰长室去,我们边走边说。”
他一边向前走去,一边又问起巴金斯与谢丝塔返回七海旅人号这一路上的情况,水手长才讲起他们自古拉港离开之后的事情来。
他们在方鸻的计划展开之前不久就离开了港口,一路返回七海旅人号的藏匿点去与精灵小姐汇合。不过他们三人可开不动七海旅人号,一直等到方鸻等人穿过元素层之后,妖精小姐回到七海旅人号上,他们才重新让这条风船动起来。
“在那之前我把舰长室那边的开口修补了一下,还好没有伤到根本,只需要补充一下船板就可以了。”
“有塔塔小姐给我们引路,找到你们并不太难,不过我们路上看到了一些情况,恐怕得和你说一下。”巴金斯一边走一边说道,他将一把短刀别在身后,低头皱着眉,神色之间有些忧虑之色。
方鸻回过头去:“是影人的舰队么?”
“你果然猜得出来。”
若放在平日里,方鸻少不得要因为这句话而沾沾自喜一番,而此刻他却显得心事重重:“说说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巴金斯点了点头,缓缓讲述起了当时的情况:
“我们先后遇上了三支对方的舰队,数量……非常多,甚至我们还看到它们通过一个空间通道源源不断地传送过来。我们当时有意保持距离,又紧贴低空飞行,它们才没发现我们。
它们的船没有帆,只有从船舷上伸出一片片像是棘刺一样的东西,不过速度很快,至少比我们同大小的船快出三成的样子。不过它们的元素探测效率似乎很差,甚至察觉不到几十空里之外。”
他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不决的神色:“艾德……关于那些奇怪的黑色的船,其实我们听过它们的传说。”
方鸻反问道:“你是说那个预言?”
“乌鸦预言?不,不太一样,”巴金斯摇了摇头:“……那是水手们关于渊海的传说,水手之间流传着一些古老的歌谣,传唱着过去的时光……石板埋葬于海面之下,朽烂的舰队长眠于坟墓之中,当亡灵复生之刻,终末便将来临……”
“……那关于两场瘟疫,两场战争,两个暗无天日的国度,时间的终点,一切的尽头。”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去过许多地方,但关于渊海之下的传说,却不约而同。我也听过那两场瘟疫,一场是由龙之魔女带来的死之疫,在一个世纪前横行于世,坟墓之下埋葬了数不清的人。至于另一场,你应该听说帝国最近发生的事情吧?”
“我听说那只是一场小瘟疫,”在方鸻身后,希尔薇德忽然接口道:“我听说过发生在奥述边境的一些事情,不过这样的疫情在帝国乃至于考林—伊休里安同盟每过几年都会发生一次。”
“那不一样,帝国掩盖了事实,我们回来时经过过那些地方,一切的情形都和书上描述的很像,”巴金斯答道:“就像是半个世纪的之前的情形复现一样。”
“你是说死之疫又复现了?”希尔薇德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父亲的水手长:“这件事你有和布丽安公主说过么?”
巴金斯点了点头:“公主殿下说要与她的同伴讨论一下。”
“那就是那位精灵族的英雄了。”
“你们在说什么?”方鸻有点迷惑地看着两人。
“和十四年前的拜恩之战有关,”希尔薇德看向他答道:“船长大人应该知道龙之魔女事件的始末,战乱横生,灾瘟四起,考林—伊休里安几近颠覆。而三十年前,有一位精灵曾经离开艾文奎因来到人类世界之中,求学于霍利特学院,不久旋即又离开。在那个地方,他察觉到一个事实——在学院附近的村庄之中总有人丧生于奇怪的疫病,而一切看起来都与一百年前那场令人谈之色变的瘟疫如此相似……”
方鸻知道龙之魔女事件的始末,尼可波拉斯为这片土地上带来的不仅仅是阴谋、分裂与战争,在她的掩护之下,拜龙教徒们在王国境内四处散播瘟疫,那就是著名的死之疫病。不过随着龙之魔女的消亡,那场带走了无数人生命的恐怖瘟疫也随之而烟消云散了。
“船长大人应该已经猜出那是谁了吧。那个地方就是多里芬,精灵一族的另一位英雄,炼金术士大师库鲁芬-诺维利在年轻时代曾经就读于那里,后来他追踪着死之疫的线索离开了霍利特学院,因此也避开了多里芬的灾难。在多里芬毁灭之后,他不止一次返回那个地方调查,但因为龙之金曈的缘故一无所获,直到拜恩之战发生之后。”
“拜恩之战也与之有关么?”
“有一定关系,库鲁芬是在那场战争之中调查到了什么,精灵一族在龙魔女之灾中损失惨重,绝不允许尼可波拉斯再卷土重来,这或许也是他们之所以参战的原因。事实上不久之前王国在北境对抗龙魔女之时,精灵一族也参与其中,”希尔薇德看了看方鸻:“这其实就是为什么布丽安公主频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她这么看好船长大人您的原因。”
那位精灵公主很看好自己么?方鸻觉得好像确实如此,自己搭那位公主殿下的顺风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希尔薇德摇了摇头:“不过具体并不清楚精灵们在拜恩之战中发现了什么,那场战争的确是改变了很多东西,我父亲,亲王殿下,也是卷入其中才会走到今日的地步。其后王国又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南境黑暗信徒的叛乱,乃至于伊斯塔尼亚这十年来的危机,皆是源自与此。
龙魔女之灾,三十年前多里芬所发生的一切,还有拜恩之战,一切都是紧密联系起来的。布丽安公主,罗班爵士他们之所以会被称之为拯救考林—伊休里安的英雄,绝非偶然,只是背后有很多事情我们尚还不知晓而已。”
“第一场瘟疫已经发生了,而拜恩之战,或许就是那两场战争的开端,”巴金斯开口道:“第二场瘟疫已经有了由头,而今朽烂的舰队也已经重现于这个世界上,传闻黑色的船会带来世界的终末,传说或许正在应验……”
“你相信那些预言是真的么?”方鸻忽然问道:“你知道那些歌谣是从何而来,巴金斯先生?”
水手长看着他。
“那些歌谣可能来自于努美林精灵的时代,就和渊海石板一样,来自于这个时代之前。”
云海之下长眠着那支舰队并不奇怪,方鸻默默想,这个世界曾经与它们抗争过一次,那片传说的大陆——艾索林,也带着苍翠一起沉入渊海之下。但它们再一次重现,未必会再一次带来终末。
古老的传说已经显得陈旧了,但未来终归是由后人来谱写的。
连众神也仅仅只是旁观一切而已——
银色的帆离开了艾塔黎亚,努美精灵不再回到这片大陆之上,仿佛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们相信这一切么?”
巴金斯摇了摇头:“水手只信自己与同伴。”
方鸻回过头去,希尔薇德不过莞尔一笑,机巧地答道:“……事实上,还有他们的船长。”
话虽是这么说,但贵族小姐含着浅笑的明亮目光,并不离开他半分。
七海旅人号忽然微微地晃动了起来,方鸻将手放在船舷上,向着乌云密布的天际看去,曦光尚未撕开最深沉的夜,整个南方的天空都笼罩在混沌未开的黑暗之中。
在那涌动的云层之中,正缓缓撕裂开一道幽幽紫色的裂口来,犹如一张张开的巨口。
通讯水晶亮了起来,从中正传来白雪的声音:
“各单位注意,前方侦测到大量元素反应。”
方鸻看着黑暗之中正浮现出的点点星光,漆黑的瞳孔之中,犹如倒映着一道深渊。
“它们来了。”
……
“……重新调整机位还需要一些时间,不过银色维斯兰、银林之矛还抽得出人手,也同意配合我们。”
“不过现在社区上已经乱作一团了,大多数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质询的帖子已经塞满了仲裁区……各大平台都收到了命令,但下一步怎么办,他们还在等我们的指令。”
“原则上,上面同意我们进行的工作,只是……”
“只是,”苏长风看着面前的星门港工作人员,“要我们对眼下的局面负起责任来?”
对方轻轻点了点头。
苏长风长叹了一口气,作为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
而他们的职责,终归是守卫这个属于他们的世界。
可眼下这一切,他们的确负有责任,不可推卸——
苏长风回过头去,注视着身畔的年轻人,开口道:“听说你经常会写一些帖子?”
流浪的马儿好不容易才从那画面之上移开目光,他注视着那黑暗之中闪烁的点点光芒,隔了一层屏幕并不真切,但却仍有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因为他明白那是什么。
两个世界的殊死搏杀——
他有些怔然地看着苏长风。
“帮我们写一个帖子吧。”苏长风用一种平静地语气叙述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流浪的马儿问道:“写……什么?”
“战争已经开始了。”
苏长风看着那画面,“但还需要一个人,去帮我们告诉所有人这一切,我相信你可以做好。”
他看着流浪的马儿的目光中闪动着一种信任的光芒:“如何?”
流浪的马儿点了点头。
苏长风松了一口气,他举起右手,低头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盘。表盘上的指针,正指向某个古老国度的凌晨——
北京时间四点十三分,星门港再一次经过太平洋上空的晨昏线,明亮的光芒扫过空间站的一侧悬臂,映在银白色的金属上,反光在近乎真空的环境下,透过玻璃,折射着荧荧的光辉。
……
四周的光线好像是忽然之间黯淡了下来,灯光也熄灭了,只留下应急灯的暗红色。
“我们的计划——”
那个为首之人的声音好像戛然而止,下意识抬起头看了一眼,应急通道的方向指示板上反复闪动着光芒——由联合国几种法定语言的文字所构成的‘紧急状态’的一行大字。
“空间站转入应急状态了。”有人忽然低声开口道。
“他们可能察觉到了什么,我们得提前动手了。”
但话音未落,忽然之间每个人都听到一声闷响,由气闸那个方向传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向那个方向看去。
紧闭的闸门在一声低沉的呜咽声之中,忽然向后凸起了一块,上面的阀门直接绽开来,并好像重力发生器失效了一样,浮了起来。然后一声巨响,明亮的闪光直接将整个闸门掀开,扭曲的金属与复合材料像是棉絮一样片片裂开了,飞射而至。
几束刺眼的灯光从浮动的烟尘背后射了进来,在汹涌而入的气流之中,穿着动力甲的星门港卫队从门后一拥而入,举起了手中的动能武器,红色的激光束穿过烟雾,指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
“举起手来,别动!”
在中文与英文重叠的呵斥之中,却见那为首之人忽然将手中的东西向地上一掷,一道明亮的光芒直射向前方。
但一只手已经先一步从门外伸了进来,那一刻好像一道无形的力量扫过整个房间,令那道光芒在半途一滞,悬停在了下来,只见那不过是一枚切割得十分完美的绿宝石。
那个为首之人看到这一幕神色大变,脸上流露出极为不可思议的神色,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尖叫了一声:“怎么你们也……这不可能……”
但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声音:“开火!”
一声枪响,那人直接飞了出去。
接着一张年轻的面孔才出现在众人身后,冷眼看了看其他在激光束的瞄准下举起手来,不敢动弹的众人,开口道:“星门港特别守备部队第十四分队,张天谬,根据《星门宣言》第七条第二款,各位被捕了。”
而同一时刻,灯火通明的BBK总部——
在坐落于新崇明区第四区高达二百二十层的A2大厦圆形办公室之内,正在召开紧急会议的俱乐部高层们,此刻一脸惊愕地看着大厦内的安保人员,正与一群年轻人一起闯入了会议室的大厅之内。
而对方礼貌地穿过安保人员,来到他们面前,然后并将一张证件打开,放在长桌之上。
那个为首的年轻人看着他们所有人,彬彬有礼地开口道:
“国家安全部,请各位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一片死寂。
会议的主持人默默看了眼其他人,然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他叹了一口气,用一种有些沙哑的声音开口道:
“暂时休会,各位。”
同样的一幕——
此刻正在许许多多地方同时上演着。
……
“现在插播一则要闻,中国国家安全部在不久之前封锁了星门超竞技联盟总部,并启动了《星门宣言》紧急状况守则第七条第十四项,在紧急事态下向所有联盟下属俱乐部下达了移交其所属公会控制权的命令。”
“我身后就是第三赛区联盟总部,各位看到特警正在拉起警戒线,目前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紧急状况守则第七条第十四项一般称之为《星门宣言》第五号征召令,在历史上尚属于首次启用,不过北京方面尚未给出明确解释。”
“哦,稍等一下,”那个记者忽然举起手来,“刚刚得到的消息,就在不久之前,俄罗斯也关闭了该国境内的超竞技联盟总部。欧洲也有多国跟进,但上述国家皆未对此进行表态。”
“请各位关注我们的后续报道,这里是CNN驻华记者黎启明,于中国上海向各位进行播报。”
“心怀鬼胎的美国佬。”魁洛德戴着厚厚的隔热手套,一手端着烤盘,看着画面之中的景象,轻蔑地摇了摇头。
“魁洛德。”
“我不是说你,亲爱的。”魁洛德看了看身边的女士,将手中的烤盘递了过去。
“我知道,再说我也不是美国人,我是爱尔兰人。”丝卡佩从中捡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展颜一笑:“烘培得不错,比之前大有进步了。”
“你喜欢就好,这也不是我的手笔。”魁洛德笑了下,答道。
“让我猜猜,小艾尔莎?”
魁洛德点了点头。
不过他收敛了笑意,看了看黑暗中荧光闪闪的屏幕,开口道:“看起来星门那边出事了。”
“你担心小家伙?”丝卡佩一看他神色,便明白自己的爱人兼搭档在想什么:“不,你不用担心他,我已经让团长去保护他了。”
“团长?”魁洛德微微一怔:“团长他会听你的,去关心那个小家伙,他不是……?”
丝卡佩幽幽叹了口气:“关于小家伙,我有些事没和你说。”
魁洛德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的女友。
“艾德……不,他其实叫作方鸻……他应当是旅人和晨露的儿子。”
……
舰长室内,艾缇拉正将方鸻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一直到后者再三确认自己并没有受伤太严重之后,才将之放开。
然后她才向一旁的希尔薇德看去,舰务官小姐见状连忙举起双手来,摇了摇头:“我也没事,艾缇拉小姐。”
“真的?”
精灵小姐有点狐疑地看着两人,怀疑他们合起伙来骗自己。
“千真万确,”舰务官小姐罕见地苦笑了一下,在她看来这位精灵小姐什么都好,端庄又稳重,是船上少有的正常人。
只是一旦涉及到方鸻,对方便难免关心则乱——但这说起来也有她的一份关系,要不是她将对方的弟弟带到渊海之下,也不会出那之后的事情。
对于此,希尔薇德心中其实一直有些愧疚。
只可是没想到艾缇拉会爱屋及乌,除了他们的船长大人之外,连带着对她都关切起来。
这让她一度有点头痛。
“你们离开七海旅人号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和我说这个计划的,”但艾缇拉看着其他人,静静地开口道:“这么冒险的计划,就算是瑞德在这个地方,也不会轻易同意的。”
她一边说,一边向一旁的天蓝与姬塔看去,吓得两个小丫头齐齐向旁边挪开一步,天蓝结结巴巴地答道:“我可什么也没做啊,艾缇拉姐姐,都都都是团长的计划。”
姬塔也细声细气地说道:“帕克和爱丽莎姐姐会没事的,艾缇拉姐姐,帕克一贯十分机警,爱丽莎小姐也是有分寸的人。”
精灵小姐沉默了片刻,这才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一时间舰长室内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虽然名义上的船长是方鸻,可除了大猫人之外,这位精灵小姐才是七海旅团真正意义上的监护人。
连方鸻在对面面前也乖巧得像是一只小猫一样,更何况其他人。
巴金斯有点好笑地看着这一幕,船上需要经验丰富的老手来引导这些新人,而精灵小姐无疑正是那个最好的角色。
他和大猫人关系不错,也不介意看到这些年轻人受点挫。
而这时白雪正从投影水晶之中投出的半身像,有点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她是很少见过原住民与选召者共同组建的团队——
原住民与选召者貌合神离,其实在许多地方都有冲突。当然银色维斯兰内部倒是有一些原住民成员,但那已经是很少见的情况,而银色维斯兰的理念,也一直是他们引以为骄傲的。
不过眼下的这个小团体,现在内部的氛围相当融洽,原住民与选召者之间,并没有什么隔阂。
她的目光落在精灵小姐的身上,然后又看了看希尔薇德,虽然对于方鸻与对方的关系有些猜测,但心中还是有些意外。
原住民与选召者的恋情,那可是传说之中的关系……
不过白雪自己都没有男友,也只是一个薄面皮的小姑娘而已,也不好意思厚起脸皮来问这个话题。她只等到气氛缓和下来,才指了指方鸻头顶上飞来飞去的光球,问道:“那是什么?”
“啊,这是小光,”方鸻正被艾缇拉小姐训了个满头包,巴不得有人来救自己脱离苦海,一时间看这位骑士小姐都亲切起来,“我和你介绍一下,它是我们船上的……厄,吉祥物?”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光总是和自己比较亲近的样子。只要自己在船上,这小东西就不会离自己左右。
“那这个呢?”
白雪又指了指桌子上爬来爬去角蜥蜴,与正在与之顶牛的妮妮。
“这是一只角蜥蜴,”方鸻答道:“它叫小角,是船上的宠物,至于这个……这个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介绍方妮妮同学比较好。
一旁的天蓝听了方鸻的回答灵活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她可不信角蜥蜴会喷火,只可惜大家都不相信她所说的。
不过妮妮倒是一点也不害羞,听到方鸻在叫自己,仰起头挺起小胸脯便奶声奶气应了一声:“帕帕!”
“帕帕?”白雪一脸古怪:“这是你女儿?”
“不是不是,”方鸻赶忙摆手:“她是塔塔的妹妹。”
“妹妹?”白雪大吃一惊:“双生龙魂?”
方鸻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但双生龙魂总比两个龙魂要好,只好点了点头。
让白雪看到妮妮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舰队的公共频道是时刻保持通讯的,对方投影过来时候,妮妮要躲也来不及了。
白雪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你们船上奇奇怪怪的东西还真不少,还有你的龙魂小姐也是,有时间我真想听听你讲讲它们的来历,还有关于你龙骑士的身份。至于现在嘛,大战在即,我也没时间和你们闲话,我是来给你提一个醒的……”
“提个醒?”方鸻怔了一下,影人的舰队就在外面,大约还有半个小时他们就要接敌。但作战计划早已讨论好,还有什么好提醒的?
白雪眼中流露出一丝坏坏的笑意来,有些神秘地说道:“你们船上有化妆师么?”
“哈?”
不过骑士小姐并不给他追问的机会,向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坏笑着说道:“没有没关系,可以来我们船上借一个,记得待会好好给自己化一个妆。”
说完,她便关闭了通讯。
什么和什么?方鸻一脸懵逼地看着其他人,化妆?化什么妆?难道这也能是作战计划的一环?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当白雪结束的通讯,神色严肃起来,走下舰桥,走出门外。
这位骑士小姐向着早已守在那里的众人点了点头,开口道:“可以开始了。”
“一号机位进入准备状态。”
传令官立刻举起手来。
下面的人推动着甲板上一枚巨大的水晶,对准了宪章城上空,两支正在缓缓接近的舰队。
而同样的一幕,此刻正发生在银林之矛,发生在杰弗利特红衣队的许多条风船之上,只见数十个画面,忽然之间在同一刻出现在了社区之上,出现在了无数个不同的直播间之中。
在不同的画面之内,不同的视角之内,隶属于银林之矛、银色维斯兰、杰弗利特红衣队的三支舰队,正在缓缓转向。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之下,多达上百艘浮空舰,在此一刻,在宪章城上空列出了一个巨大的横阵。
密密麻麻的炮门,一扇扇打开来。
流浪的马儿抬起头来,默默看了一眼这正在自己眼前展开的画卷,将双手放在键盘之上,打出了那第一行文字:
“祸星,与我们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