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脸上,浮出冷笑,可这冷笑一闪即逝,只是须臾间的功夫,他又恢复了常色,淡淡道:“人哪,只有知道害怕了,方才想起,这世上对他好的人来?”
“这些东西,咱不稀罕。”萧敬指了指桌上的箱子,眉头挑了挑,又开口说道。
“可既是刘瑾的心意,咱也只好勉为其难的收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萧敬抿了抿嘴,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
“他在东宫,能攒几个钱,此番出了关,才如鱼得水,搜刮来了这么多宝贝吧,既然全送来了,可见,他现在的麻烦,不小。”
萧敬继续道:“既如此,他想来有书信送来吧?”
“有,有的。”张智见萧敬收下了礼,方才松了口气,忙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书信给萧敬:“请老祖宗过目。”
萧敬随意瞥了一眼,便将信收了,旋即便抿了抿嘴,淡淡道。
“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想将他在锦州做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撇个干净,这事……对他来说,难如登天,可在咱这里,却是轻而易举。”
“是呢,老祖宗是何等的神通。”张智笑吟吟的道。
萧敬双眸微眯,虎着脸。
“这些东西,本不想收的,可知道咱为何要收吗?咱当初,让刘瑾这个狗东西去东宫,可是着实栽培过他,谁晓得这狗东西忘恩负义,猪狗不如。可是哪,这狗东西若是完了,咱不还得再栽培人送去东宫吗?他这一次吃了教训,便愿他能记下咱这一次搭手的恩情,可万万别再不知天高地厚了。好了……”
萧敬颤颤的起身,又恢复了老实忠厚的样子:“咱也该去面圣了。”
萧敬说着,便到了暖阁。
弘治皇帝一见他进来,并没有理会,倒是萧敬笑吟吟的道:“陛下,锦州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弘治皇帝倒是来了几分兴趣,抬眸看向萧敬。
“是刘瑾送来的。”
“刘瑾?”弘治皇帝不禁挑了挑眉。
“就是东宫的伺候着殿下的那个。”
原来是那恶奴,弘治皇帝脸色阴沉。
萧敬上前,取出刘瑾的书信递给弘治皇帝。
“这是刘瑾送给奴婢的书信,陛下……且看一看为好。”
弘治皇帝漫不经心的接过了书信,这书信里头,几乎满篇写的只有一件事。
锦州的坚壁清野,和他刘瑾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完全是欧阳志不知奉了谁的意思,他也是被欧阳志所胁迫。
又说欧阳志此番,带了一柄御剑前去,于是诸官们敢怒不敢言,只好任那欧阳志胡作非为。
弘治皇帝冷着脸,将书信放下,这里头虽然一个字都没有提及到方继藩,可事情是摆明着的,欧阳志,不就是方继藩暗中布置的吗,还有那柄御剑,乃是自己赐予方继藩的。
方继藩这个小子,胆子很大啊,连御剑都敢送人。
他抬眸看了萧敬一眼,淡淡问道:“属实吗?”
“奴婢不知道。”萧敬苦笑着摇头:“东厂打探消息的人,还未回来,这关外,毕竟路途遥远。”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双眸微微一垂再一次看了一眼书信,便从鼻孔里冷哼出声。
“这个刘瑾,是想要推卸责任吧?”
萧敬想了想:“奴婢看,却也未必,陛下你想想看,刘瑾不过是个小宦官,他能有什么心思呢?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宫里的人在外头,若说有仗势欺人,是有的。若说有贪财敛财的,那也是有的。可坚壁清野,刘瑾为何要干?这于他,没有丝毫的关系啊。所以奴婢相信刘瑾这封书信,理应是发自他的肺腑。”
弘治皇帝想了想,也觉得有理:“就算是不想干,可他既跟了去,定是太子怂恿的。”
萧敬笑了笑:“太子殿下,可能会有所交代,可这对刘瑾而言,并无好处,多半,这刘瑾是能过且过,欧阳志说什么,还不是什么?”
弘治皇帝将书信搁到了一边,冷冷吩咐萧敬。
“这封书信,不要传出去,现在……事情已经乱糟糟的了,不要再给宫里添乱。”
“奴婢明白。”
弘治皇帝突然想起什么,便皱眉问道。
“你说,鞑靼人真会奇袭锦州?方继藩这家伙,历来没有空穴来风过,现在他既这样紧张,还安排了一个欧阳志前去锦州,或许,鞑靼人,真有可能袭击锦州。”
萧敬沉默了一下,随即微笑:“奴婢斗胆,说句不当说的话,而今,京里已经开始下雪了,至于辽东那儿,天气想来更加恶劣,这个时候,若是鞑靼人当真袭击锦州,怕早就有消息了,新建伯固然聪明绝顶,可也不是神仙哪。何况,欧阳志只是个新晋翰林,他带着陛下的旨意去了锦州,胡闹了一番,区区的小翰林,啥都还不懂呢,真若是鞑靼来袭了,怕早已吓尿了裤子,到时他不慌还好,一旦慌了,别到时候……捅了什么篓子,锦州若是出了岔子,怕又要震动天下。”
弘治皇帝听罢,觉得萧敬的话有一些道理。
鞑靼人奇袭锦州,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他朝萧敬挥了挥手:“你去吧。”
………………
到了子夜。
宫中无数的灯一一熄了。
皇帝已经就寝。
只有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在那内阁,这里却依旧是灯火通明。
今日乃是刘健值夜,夜里没什么事,可定得有内阁大学士歇在这里,以防不测。
其实这个时候,刘健早该睡了,说是值夜,可并不代表不能歇息。
反正这里有翰林和书吏顾着,夜里也没有奏疏送进来,就算是有紧急的奏疏,只要不是太大,次日清早起来,都是可以处理的。
可是刘健年纪老迈,老年人睡得比较少,既然没有睡意,索性叫人斟茶来,与当值的书吏说几句闲话。
这书吏小心翼翼的陪着刘健,面上陪着笑。
刘健一笑,似乎感觉到了这书吏的紧张,便道。
“今日的奏疏,十之八九,都是弹劾的,有都察院的,有六科的,哎,锦州一事,陛下将弹劾奏疏留中不发,反而让御史和给事中不满了,所以说,老话说的好,堵不如疏啊。”
这是实话。
很多时候,若是有弹劾,尤其弹劾的还是当下议论汹汹的事,比如有人弹劾方继藩和欧阳志,其实陛下只要表面上处理一下,哪怕是罚俸三年,这件事,也能慢慢的压下去,让事情淡化。
可皇帝一旦留中不发,也即是这些弹劾奏疏,当做没有看见,这反而是捅了马蜂窝了,越如此,闹的越是厉害啊。
书吏小心翼翼的道:“听说,在锦州,为了坚壁清野,有一个秀才,上吊自尽了,说是朝廷逼迫如此,唯死而已……因为这个消息,所以财闹得满城风雨,国子监里的许多贡生,都气疯了,都察院的御史,以及六科给事中们,不闹大才怪呢。”
刘健闻言眉头微微耸动,旋即便淡淡开口说道:“老夫已让礼部前去核实了,不过十之八九,又是谣言。”
书吏颔首点头。
一下子,又无话起来,二人之间的地位实在过于悬殊,想要找到共同话题,却也不易。
刘健呷了口茶,索性不说话,靠在官帽椅上假寐。
突然,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接着便听到有宦官的声音道:“急报,辽东来的急报,百里加急。”
刘健猛地张开眼,一双眼眸里满是困惑和惊愕。
出了啥事?
这深更半夜,通政司不可能一点规矩都不懂,是不会贸然递奏疏进来的。
他豁然而起,那书吏也忙是起来,看了一眼刘健,急忙说道:“学生去看看。”
过不多时,他手里拿来了一份奏疏。
刘健接过,打开,顿时……整个人石化了。
这是一份大宁朵颜卫的奏报,奏报的内容,十分简单,有数万鞑靼铁骑,绕过了大宁,直扑锦州,等到大宁发现情况之后,已经来不及截击了。
大宁那儿,刚刚入秋,就已发生了雪灾,因而,所有的牧民,都散落在各处草场,准备在入冬之前,将牲畜、草料等物资集结起来,防范于未然。
所以,根本来不及有反应。
反观鞑靼人,他们的目标十分明确,十之八九,就是朝着锦州去的……
刘健深吸了一口气,如芒在背一般,整个人都在发颤,他抬眸朝书吏说道:“快,请李公,请谢公……”
书吏也察觉到不对,急了:“刘公,李谢两位大学士,正在宫外头呢。”
刘健方才意识到,现在是子夜。
这个时候,如此重要的事,这奏疏送到了这里,必须立即处置啊。
可问题在于,所有人都在睡觉,尤其是陛下,刚刚入寝不久,陛下的身子,一向不好,又过度操劳,好不容易睡下,自己怎么忍心打扰。
刘健急得眼睛发红了,忙是催促道:“想办法,去问一问兵部,看看兵部那儿,近来有什么奏报,要快一些,此事非同小可!”
………………
累死了,睡觉。
那宦官听了刘健的吩咐,已是匆匆而去。
而刘健依旧还在内阁里,眼中带着几分烦躁,急得团团转,几个值夜的翰林已被半夜叫醒了,此时,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站在角落里候命。
刘健背着手,抬头看着内阁之外的黑暗,缓了半响,他才定下了神。
这个时候,更该做的是……应当稳住。
不可急。
鞑靼人的目标竟是锦州,那么,所谓的大同,果然只是掩人耳目的把戏了。
可在一个多月前,鞑靼人就派出了军马袭击大同,同时从大宁传来的奏报看,这鞑靼人的种种动作,其实都是在为奇袭锦州而准备的假象,分散他们的视线。
这完全是一个蓄谋已久,且是一个极为缜密的军事计划。
锦州那儿,虽没有查探出鞑靼人的军力,可现在看来,这一次作战,十之八九,鞑靼人是势在必得的,定是以那小王子为首,整个鞑靼大军倾巢而出,是以横扫整个锦州,甚至是整个辽东的巨大图谋。
大战……已经开始了。
这个小王子……
鞑靼这个小王子,可是很不简单。
在那鞑靼部,小王子乃是鞑靼大汗的别称,前些年,鞑靼内部的内斗频繁,小王子的更迭极快。
自弘治皇帝登基之后,这一任小王子便已初露锋芒,他似乎已经稳住了鞑靼内部,自他登上汗位之后,鞑靼内部再没有反叛和夺权的现象,以至到了弘治元年,小王子奉表求贡,自称大元大可汗。朝廷方务优容,许之。
随后,小王子请求互市,朝廷在短暂的争议之后,亦是许之。
此后,从大漠之中得到的诸多消息,鞑靼部趁此机会,开始向瓦剌部疯狂的进攻,夺取了瓦剌部大量的草场,诸多瓦剌部落纷纷的投靠鞑靼部,鞑靼部越发壮大。
甚至,连朵颜部内部,似乎也有不少部落亲近鞑靼。
刘健念及此,不由长叹口气。
某种程度而言,鞑靼部的壮大,除了和那小王子的狡诈有关,又何尝不是和大明的姑息有关呢?
整个大漠,鞑靼部和瓦剌部争雄,除此之外,还有内附大明的朵颜部作为大明朝廷平衡大漠内部事务的一柄利剑。
因而,这数十年来,朝廷除了利用朵颜部之外,一直都在支持鞑靼部,乃至这鞑靼部自称为大元大可汗,朝廷也依旧予以优待。
究其原因,与其说是弘治君臣们的短视,倒不如说,这是大明内部的坚定立场。
瓦剌部,毕竟是大明的死敌,土木堡之变,多少大明的勋贵战死,英宗皇帝,更是为瓦剌部所俘虏,因而在对待整个大漠的事务上,朝廷几乎是以消灭瓦剌为第一要务,即便大漠中的力量对比失衡,鞑靼越发的壮大,而瓦剌势微,这整个大漠,竟有鞑靼部一统大漠的征兆,朝廷对于这个立场,也从未改变。
可不出几年,翅膀长硬的鞑靼人便侵袭了各边,掳掠了许多的人口和粮食,如今,更是倾巢而出,袭击辽东了。
这……实在没有想到啊。
猛地,刘健眼眸一张,不由喃喃道:“坚壁清野,却不知锦州的坚壁清野,现在进行得如何了?”
深吸了一口气,刘健心里苦笑,前些日子,几乎每一个人都在争议欧阳志在锦州的坚壁清野,而现在,自己是唯恐坚壁清野不够彻底了。
小半时辰之后,那宦官匆忙赶来,带来的,乃是兵部的奏报。
这都是锦州内部向兵部奏陈的消息,从一个月前,到数日之前,有七八份之多。
刘健急切地取了奏报,一份份的看,越看,越是觉得触目惊心。
显然,与其说……这是奏报,不如说,这是锦州内部对欧阳志和刘瑾的抱怨。
为了坚壁清野,二人堪称丧心病狂来形容,决不允许在野外留一粒粮食,甚至大量带不走的粮食,悉数烧毁。所有的百姓,必须迁徙,不肯迁徙的,格杀勿论。一切牲畜、牛马,甚至……还包括了种粮,无一不剩。
乃至于锦州城外诸卫所的铁炮以及某些军事用途的铁器,若是不能带走,就地掩埋。
整个锦州,对于这两位自京师来的家伙,几乎是怨声载道。
为了抓紧时间,欧阳志甚至还下达命令,逾期不到者,追究当地的保甲长,若是各地军卫,则直接追究百户、千户。
而因为时间紧迫,锦州城没来得及接受如此多的人口,短短数日,沿途而死的,就有三十九人,到了锦州,冻死者,逾百。
若是在平时,欧阳志和刘瑾如此所作所为,确实足够人用吐沫喷死了。
可现在,刘健真真的松了口气,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不由的感慨道:“欧阳志……行事有方,是可造之材啊。”
刘健是心里,是不由不感慨啊。
若不是这一次坚决的坚壁清野,只怕现在,整个锦州城外早已沦为人间地狱了。
一个锦州,并不只锦州城这样简单,要知道,在那儿,几乎超过了八成的军民人口也都在野外,而鞑靼人如此奇袭,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之下,这就意味着,无数百姓的存粮都将成为鞑靼人的军粮,无数人的牛马,都将成为鞑靼人的肉食,无数男女老幼,也将成为鞑靼人眼里的猪狗。
这不但壮大了鞑靼人,为他们下一步夺取锦州,甚至扫荡整个辽东提供了足够的军需,而且也将引发整个京师的震荡,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至少情况没有这样的糟糕。
而这其中,至关重要的人物,就是欧阳志。
至于刘瑾……
刘健很自动忽略了,虽然大家都姓刘,可此等阉人,是不计入刘健考虑范畴的。
此时,刘健抬头看了一眼当值的众翰林,他们还在唯唯诺诺的站在那角落上,略显慌张地等待着刘公发话。
刘健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能入值内阁的翰林,自然都是翰林中最优秀者,可现在看来,他们和欧阳志,还差了几个数量级啊。
当然,太子殿下和方继藩……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他们是正确的。
刘健终于打起了精神,沉声道:“立即派人入内宫,将此事奏报!”
“还有,知会李、谢二公,以及知会各部部堂,派人去詹事府……”刘健在这里顿了顿,舒服啊,原本一件可怕的事,现在已经消弭了个七七八八,他手里还拿着这些锦州诸官对欧阳志抱怨的奏报,兴冲冲地道:“顺道去方家,知会方继藩吧,清早时,立即入宫,商讨机要!”
………………
此时,在后宫的皇后寝殿里,很是安静。
弘治皇帝在夜里时,睡得本就不踏实,张皇后担心他睡得不好,因而要求坤宁宫里绝对的噤声,哪怕是侍奉的小宦官,也绝不可发出脚步声响。
偶尔,弘治皇帝会磨牙,也会梦呓。
呓语之中,大抵是一些灾情或是乱七八糟的事。
因而张皇后的睡眠,也有些糟,好在即便被弘治皇帝惊醒,她也绝不声张,依旧假寐。
可今夜,殿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
这脚步已是很轻,却还是传至了寝殿。
不久,外头就传来了低不可闻的声音:“大胆,这个时候……”
另一个声音带着焦急道:“出事了……鞑靼人袭锦州!”
一下子的,方才还在睡梦中的弘治皇帝豁然坐起。
被惊醒了。
他不知是不是做梦,抚着自己的额头,头痛得厉害。
而外头的声音,依旧还很清晰。
“什么锦州,什么事不可以明日再说,惊扰了圣上,你死都不知如何死的。”
“张公公,锦州……乃是辽东门户,鞑靼人倾巢而出,事关重大,奴婢若不是情非得已,哪里敢……”
弘治皇帝已趿鞋而起,似乎又怕惊醒了张皇后,便回眸看了一眼。
张皇后早被他的梦呓和呼噜声惊醒了,可此时,却躺在牙帐之下假装酣睡,似乎是害怕因此而引来弘治皇帝的愧疚之心。
弘治皇帝才松了口气,他匆匆的起身,披了一件袍子,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穿衣,还是含糊的穿在了身上,接着匆匆的走出了寝殿。
寝殿之外,两个宦官正在低语着,他们一见寝殿之中,弘治皇帝徐徐而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二人一脸惊恐之色,匆忙拜倒,磕头如捣蒜,正待想要求饶。
弘治皇帝则是平静地道:“噤声,到偏殿说话。”
偏殿里。
弘治皇帝打开了奏报,随即脸色铁青起来:“鞑靼人……可恨!”
倾巢而出,这足以引发弘治皇帝的担忧了。
而随即,他眉头缓缓舒展,不禁道:“太子和方继藩,果然料中了,欧阳志在锦州办的好,若非他们,辽东危急!摆驾………去暖阁,传召大臣连夜入宫觐见吧。锦州尚在鞑靼铁蹄之下,刻不容缓!”
弘治皇帝说罢,似乎还觉得不够:“召太子和方继藩!”
……………………
第一章送到,五点起来到现在,嗯,第二章会继续写,很快的。
弘治皇帝赶到暖阁,坐定。
刘健已来了。
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刘健先苦笑:“叨扰了陛下,实是万死。”
“不说这些。”弘治定了定神道:“自土木堡以来,大明一直支持鞑靼,对瓦剌穷追猛打,瓦剌已衰落了数十年,日益流血,已是筋疲力尽,败亡只在即日。可即便如此,朝廷还是一味对鞑靼人纵容,究其原因……”
弘治皇帝顿了顿,才道:“还是因为仇恨,蒙蔽了我们的眼睛啊。”
这是一声感慨,可感慨之后:“该来的,始终会来,鞑靼人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袭锦州……这小王子,打的真是好算盘。”
“幸亏了太子殿下和方继藩啊。”刘健此时忍不住接口道。
十数年来的天下承平,已让这满朝都有些麻痹了。刘健想想都觉得后怕,倘若事前不是太子和方继藩二人拼了命的做出安排,现在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
“太子……”弘治皇帝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接着自御案里抽出一份书信,交给了萧敬:“萧伴伴,给刘卿家看看吧。”
萧敬也一早起来了,听说真的袭了锦州,也是吓了一跳。
他其实觉得有点坑,因为东厂在此之前,没有得到丝毫的情报,这堂堂东厂,竟还不如一个方继藩呢。
因而,他显得有些胆战心惊,生怕陛下怪罪。
现在陛下突然提到了书信,猛地……萧敬想起了什么。
昨日的书信……
这刘瑾……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坑货啊。
该怎么说来着?
刘公公视功名利禄于浮云焉,散尽家财,也要将这功劳推出去,顺道儿,再坑一把太子殿下……
萧敬低眉顺眼着,可老脸却抽了抽,平时怎么不见这位刘公公,有如此德行呢,果然……这家伙,还嫩着呢。
萧敬将书信转呈刘健。
刘健一脸的奇怪,接过了书信,打开,愣住了。
他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这的确是刘瑾的所写的信,书信之中,将坚壁清野的一切干系都推给了方继藩和欧阳志。
这样说来,这示警和太子殿下没有丝毫关系?太子殿下之所以和方继藩一起起哄,只是因为,和方继藩关系好?
是这样的吗……
还有坚壁清野,竟也和他刘瑾没有丝毫关系,都是欧阳志独断专行,刘瑾在书信里,居然痛骂欧阳志害民。
“……”
一个宦官,满口军民百姓,如何的可怜,站在百姓的立场,抨击一个翰林……
如此拳拳爱民之心,真是……罕见啊……
怕是自大明开国以来,也没有如此义正言辞的宦官了吧。
放下了书信,刘瑾很震惊,随即道:“这么说来,是方继藩示警,也是方继藩暗中怂恿了太子殿下,又是欧阳志在锦州力排众议,贯彻坚壁清野之事的?”
弘治皇帝深深地吸了口气,才道:“从书信上看,大抵就是如此了,不过……太子毕竟年幼,他能懂什么,可是……方继藩年纪……”
摇了摇头,弘治皇帝似乎开始慢慢接受了天才和蠢材的事实。
过了一会儿,大臣们也纷纷的到了。
他们连夜入宫,个个气喘吁吁的,尤其是兵部尚书马文升,脸色惨然,他觉得自己这兵部尚书越发没有滋味了。
此前,信誓旦旦的说鞑靼人理应不会进攻辽东,可事实就在眼前,这是实实在在的打脸啊!
虽然说起来,他这个兵部尚书,其实未必有太大的责任,因为这等战事的预判,本就是下头官吏们负责,尚书是不负责具体细务的,可虽如此,马文升还是觉得有些羞愧。
他见了弘治皇帝,连忙皇城惶恐地拜倒道:“老臣万死。”
弘治皇帝看了他一眼,倒没有动怒,而是道:“起来吧,兵部没有想到,你没有想到,朕也没有想到。”
正说着,带着一双黑眼圈的朱厚照也急匆匆的到了,他正努力地压抑着内心的兴奋,站定就问道:“父皇,果然鞑靼人攻锦州了?”
声音,竟隐隐的带着几分激动。
这其实可以理解的,被人误解了这么久,尤其还被御史不间歇的弹劾,朱厚照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现在好了,果然攻锦州了,这不就证明了本宫是正确的吗?看那些御史,谁还敢胡言乱语?
可方继藩自朱厚照身后入阁,却标准的给朱厚照做了一个示范……
“臣惊闻噩耗,悲不自胜,陛下,锦州十万军民,朝夕不保,陛下定是忧心如焚,也请陛下节哀。”
“……”
朱厚照看了看方继藩……
他倒是很快的学以致用,顿时绷着脸,露出了沉痛之色,哀伤地道:“是啊,是啊,儿臣也甚为痛心,心痛得很。”
弘治皇帝则是目光不善地瞪了朱厚照一眼,不过此时,他也没心思搭理朱厚照,而是深深地看了方继藩一眼道:“方卿家,你的脑疾,好了一些吗?”
“好了一些。”方继藩道。
弘治皇帝温和地道:“少年人,更要格外的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谢陛下关心,陛下……”
这一次,弘治皇帝没有因为方继藩即将而来的奉承而反感,只是微微一笑道:“还是说正事吧,事情,你们大抵是知道了,鞑靼人袭锦州,更可怕的是,事先竟是密不透风,鞑靼人来去如风,而今锦州危急,朕召你们来,有两件事,这第一件……便是方继藩,在锦州那里有十万军民百姓,足足十万人啊,他们在辽东,为咱们大明卫戍边镇,关外乃苦寒之地,和咱们在京里的这些人相比,朕和你们,在这温暖如春的殿里,他们则是饥寒交迫,朝廷本就对不住他们,可如今呢,若不是方继藩看穿了鞑靼人的意图,若不是欧阳志当机立断,在锦州便宜行事,顶着巨大的压力,这十万人,定必葬送在鞑靼人的屠刀之下。”
众人默不作声。
其实所有人都是震惊的。
方继藩预言的事,发生了。
到了他们这个身份的人,是不可能相信这个世上有什么神仙鬼怪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方继藩此人,独具慧眼,小小年纪,其心智,实是异于常人,用装逼一点的话来说,此非常人也。
朱厚照满怀希望地看着自己父皇,却见父皇竟没有提起自己,不禁有点小小的失望。
这到底是不是亲爹呢?
明明当初是他和方继藩一同顶着巨大的压力的啊。
弘治皇帝朝萧敬使了个眼色,萧敬会意。
接着,一沓沓奏疏搬到了御案,弘治皇帝指了指这一沓沓的奏疏,平静地道:“这些奏疏,朕都留中不发,全是朕的御史还有六科给事们送来的。弹劾的的只是一件事,那就是太子和方继藩矫旨,这是何其大的罪证啊……”
终于说到自己了,朱厚照恨不得泪流满面。
可接着,弘治皇帝继续道:“诸卿想一想,方继藩到底顶着多大的压力啊,倘若不是心里怀着忠心,不是怀着对苍生的怜悯之心,他完全可以故作不知,也不会有人责怪于他。”
“……”朱厚照有点懵,不对啊,明明方才说御史们弹劾自己和方继藩的,怎么到头来,只有方继藩一个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此时,弘治皇帝的声音渐渐严厉起来:“由此可见,这忠臣不是靠这些奏疏里的所谓仗义执言叫喊出来的,什么是仗义执言,方继藩这才是仗义执言,朕与士大夫治天下,对他们,历来宽宏,可此次,若是不严惩几个挑衅方继藩的御史,方继藩的冤屈,如何洗清?传旨下去,所有上奏的翰林和给事中,俱都罚俸三年!”
众人默然无声,到了现在,对于这个处置,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弘治皇帝接着道:“还有欧阳志,区区一个翰林修撰,心怀家国,以百姓为念,他位居几品?不过是从六品而已,从六品的修撰,在锦州,面对的是三品的指挥,是巡按,是中官,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位高权重,哪一个不是在锦州盘根错节,他能在没有朝廷授意的情况之下,力主坚壁清野,这份魄力,让朕刮目相看啊。”
对于欧阳志,弘治皇帝一直是喜欢的,就喜欢他这沉稳劲,比起方继藩,方继藩的这个门生,在性子上,确实深受弘治皇帝的欣赏。
所以弘治皇帝更是丝毫没有掩饰对欧阳志的欣赏,很是真切地道:“此乃麒麟也,读书人中,能做到如此勇于任事,已是罕见了,要重赏!”
相比起方继藩而言,刘健等人,多少是与方继藩保持一些距离的,一方面方继藩乃是勋贵之后,大家压根不是一条线上,另一方面,方继藩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
而反观欧阳志,刘健就极欣赏了!
所以此时听了弘治皇帝的话,刘瑾捋须,亦不由面带笑容的道:“老臣早看此子乃可造之材,年纪轻轻,能稳健如此的,却是不多见,此子再稍加磨砺,足以担当大任了。”
………………
第二更来了,老虎继续去努力第三更,尽量早点送来,嗯,最后求点票儿,看到有同学说,这票,就得求,不然大家都不知道老虎需要的,老虎感谢这番好意,也贯彻起来了!
刘健话音刚落,连谢迁都忍不住凑了热闹:“吾观欧阳志,确实是老成持重,他日必成大器,陛下想来不知,他在翰林院时,也是有口皆碑,人人称赞的,翰林学士至下头的侍学、侍读,无一不赞他稳重,说句实在话,臣,确实很少看到这般沉稳的青年了,后生可畏啊。”
李东阳笑了,也不由的道:“他与新建伯情同父子,此乃尊师贵道,前去锦州,坚壁清野,此谓之忠。为免军民受鞑靼人荼毒,而当机立断,此为爱民。忠孝仁义,在他身上,都占全了。”
一旁的马文升,脸色依旧惨然,心里还是觉得后怕啊,可细细想来,还好有欧阳志在锦州亡羊补牢,至少没有发生更悲惨的后果,否则……兵部更加难辞其咎。
所以此时,马文升也忍不住的跟着附和道:“有古之大臣之风。”
小小一个翰林修撰,得到了这么多朝中大佬的至高评价,也算是少有了。
弘治皇帝不禁点头,果然,自己是没有看错人的,这个年轻人,确实看着就讨喜,尤其是那不疾不徐,不卑不吭的模样。
弘治皇帝欣然地道:“此玉雕琢之后,便美轮美奂了。”
众人的脸上都露出欣慰之色,只是……
“……”朱厚照听着众人的话,真真是想死,没有自己名字倒罢了,一个只是奉自己和老方指令行事的家伙,这是快要被他们夸上了天了,没有本宫帮衬,那小子能去锦州吗?
他偷偷看了一眼方继藩,方继藩也一脸木然的样子。
而此时在方继藩的心里,也是有点小小的妒忌啊,果然这些读书人,还有这些文官,真没一个好鸟啊,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己咋的就在欧阳志身上找不到多少优点,说到底,欧阳志不就是因为是翰林,和你们一伙的吗?
方继藩心里暗暗腹诽,忍不住和朱厚照对视了一眼,他突然感觉很能理解朱厚照的感受了,于是朝朱厚照鼓励式的笑了笑。
朱厚照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也偷偷和方继藩勉强咧嘴。
“当然……方卿家……也是不错的。”弘治皇帝不忘鼓励了一下方继藩。
这个时候的方继藩,是连拍马屁的心思都没了,只是很勉强地跟着呵呵一笑。
可这笑的肌肉,有些酸痛。
“是啊,新建伯还是……不错的。”刘健也跟着颔首点头。
接着,暖阁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弘治皇帝突然道:“而今,鞑靼人围了锦州,理当救援,朕召诸卿前来,便是商议救援之法,诸卿怎么看?”
众人皱眉,刘健率先道:“可命辽东巡抚,调辽东各部精锐,西进……”
马文升摇摇头道:“调辽东兵马救援,怕已经来不及了,老臣以为,可命朵颜三卫至后包抄鞑靼人,朵颜三卫,近来一直蛇鼠两端,对我大明若即若离,不过此刻,鞑靼人遇到了困境,想来他们很乐意于对鞑靼人落井下石,此乃驱虎吞狼……”
弘治皇帝皱眉,不发一言。
作为一个心系天下臣民的一国之君,他很清楚一件事,他的每一个决策,可都决定了辽东上百万人的性命啊。
因而,他显得格外的慎重。
弘治皇帝觉得有些放心不下,看向了方继藩,道:“方卿家有什么建言吗?”
不知不觉的,他开始对这位方卿家,愈发的倚重起来。
方继藩笑吟吟地道:“还是让太子殿下来说吧。”
这是给太子机会。
太子可是大明皇帝之中,至少在军事上,属于BUG一般的存在,虽然及不上太祖高皇帝,也未必比得上文皇帝,可这二人,都是在无数战争中磨砺出来的文韬武略,人家朱厚照就牛叉了,躲在东宫里瞎琢磨,上了战场就能打败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小王子。
刚才一副蔫蔫之态的朱厚照,一听,顿时就来了精神,正待要开口。
弘治皇帝却是脸色凝重,狠狠的敲了敲御案道:“朕不必太子鹦鹉学舌,来复述你的主张,你自己说即是。”
啥……
朱厚照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笑容逐渐消失了,本宫……有鹦鹉学舌吗?这都是儿臣自己的主张啊。
可惜……没人听他辩解。
方继藩一副苦恼的样子,只好道:“臣的建议是,不可派兵驰援。”
“什么……”
众人一头雾水。
弘治皇帝忍不住道:“难道要弃锦州十万军民于不顾?”
方继藩连忙道:“臣的门生就在锦州,他的安危,臣一样极为关切。”
努力地做出一副,自己很担心欧阳志的样子。
可事实上……说关心那是有,可毕竟门生多啊,似乎……也不算太令人伤心……至少,现在人还是好好活着的,还不到悲伤欲绝的时候吧!
好吧,还是得伤心一下,毕竟是自己的半个儿子啊。
方继藩痛心疾首起来:“可是当下的情况,陛下难道没有看清楚吗?这些鞑靼人倾巢而出,他们乃是大漠之中,最为强悍的兵马,没有人可以当他们的锋芒。他们现在饿了,已到了穷途末路,一个个饿的眼睛发绿,此时,他们在郊野搜不到粮食,这漫漫的冬日即将来临,他们的部族之中,也没有了多少的存粮,他们要饿疯了,势必想要尽快拿下锦州,只有拿下锦州,只有抢了粮食,才有饭吃!”
在众人的瞩目下,方继藩深吸一口气,才又接着道:“陛下,人到了穷途末路,往往是最凶残,也是最奋不顾身的,锦州被围,这锦州城内的军民,尚且还有高大的城墙可以凭借,无论如何也能撑着,可一旦朝廷派出援军,这朝廷不但派出的是兵马,同时,派出的也是数不尽的辎重啊,鞑靼人此时就是唯恐寻不到敌人,只要有敌人,他们才可以与我们决一死战,掠夺我们的粮食,所以,朝廷决不可给他们一丝一毫的机会。”
“眼下的情况,只能拖延,天气会越来越寒冷,关外的风雪会越来越大,锦州城,必须自保,与其派出援军,不如下令锦州城坚守,只要守住,便可耗尽鞑靼人最后一丁点的气力。而朝廷,决不可发出一兵一卒,决不可给鞑靼人有丝毫掠夺的机会。”
“请陛下,让锦州坚守下去!”
朱厚照忍不住想要大叫,本宫也是这样的想法啊,可惜,弘治皇帝似乎对他没什么兴趣,看都没看他一眼。
弘治皇帝则是皱起了眉头,接着,他看向刘健等人。
而刘健等人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对啊,这是一群困兽,没有了其他的选择,这样一支几乎饿疯了的军马,怕是巴不得朝廷派出援军,至少他们可以选择在旷野上,用他们最擅长的方法,舍弃攻城,来打击援军。
而一旦给了对方掠夺的机会,那么后果将会极其可怕,即便明军胜了,又能如何呢?
可一旦败了,鞑靼人就可以补充大量的粮草,这岂不反而帮了鞑靼人的忙?
弘治皇帝忧心忡忡地道:“此乃谋国之言也,只是……朝廷若是对锦州放任不管,这锦州……”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朝廷并非是想放弃锦州城中的百姓,可事到如今,锦州城内的军民,确实只能靠自己了,他们若是能坚守住,鞑靼人便会遭受巨大的伤害,可若是守不住,也是无可奈何了。”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辽东已承平了十数年,武备早有松懈的迹象,朕真的为他们担心啊。”
方继藩想了想道:“臣的门生就在锦州,既然陛下认为他是极稳重之人,他在锦州有御剑在手,又是钦使,或许可以团结城中上下,与鞑靼人耗下去,臣不敢保证他能坚守,可至少相信,即便到了最后的关头,他也绝不会退缩。”
欧阳志……
君臣们面面相觑。
接下来,几乎可以想象,一群疯了的鞑靼人,将会穷尽一切的办法选择攻城,而一旦朝廷作壁上观,这一场守城战,也将极为惨烈。
兵部的马文升,对于锦州的情况最是忧心,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前些日子,有兵部员外郎巡视过锦州,说是锦州武备荒废,大量的军用器械都藏而不用已有十数载了,这十数载以来,刀枪入库,便连铁炮,也都是锈迹斑斑,至于驻扎锦州的中屯卫,卫中的减员十分严重看,唯一值得庆幸的,也不过是因为坚壁清野,所以粮食还算充足,可一旦鞑靼人破城,或是有其他的疏忽,整个锦州,都有可能被攻破。
鞑靼人……可并不好惹的。
毕竟,这些蒙古人,承袭的乃是当初铁木真的作战方式,尤其是开启西征之后,蒙古人一路向西,攻城略地,早已有了许多攻城的办法,绝不只是只擅长野战这样简单。
再者,被围城的人,往往容易军心浮动,只要守城的一方心理崩溃,那么……锦州告破,整个锦州十几万军民,就全都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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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这样想,可马文升也清楚,方继藩说的有理。
去救,反而给了鞑靼人满血复活的机会了。
所以……只能作壁上观。
“欧阳志,毕竟才初出茅庐………”马文升小心地用着措辞:“怕只怕他稳不住军心啊。至于其他人……”马文升摇了摇头,才接着道:“臣在兵部,多少也知道一些内情,锦州城内,各司掣肘,中屯卫指挥状告中官王宝和状告巡按御史李善的奏报也见的多了。想来……李善和王宝,也是如此吧……”
他顿了顿,又道:“这种情况之下,鞑靼人大军压境,各司之间彼此有所嫌隙,臣恐祸起萧墙之内啊。”
这是实话。
事实上,刘健也皱眉起来,他心里也是有此顾虑啊。
巡按御史李善的弹劾奏疏,他是有印象的,几次弹劾了指挥何岩以及王宝。
此时,他看了萧敬一眼,萧敬咳嗽了一声道:“不错。”
不错的意思是,那王宝也不是什么好鸟,也没少背后说其他人的坏话。
弘治皇帝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高皇帝以来,为了相互掣肘地方官员,因而在两京十三省引入了三司制度,一个省内有布政使司、转运使司、都指挥使司各领权责,相互管理。而在关外,虽是体制不同,却也有类似的布置。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鞑靼人突然进攻,而朝廷根本没有委派一个上马管兵、下马管民的大员领导各司,无论是中官,是指挥,或者是巡按御史,这三方的不和睦,某种程度来说,其实也是朝廷纵容的结果,这是体制决定的。
若在平时,固然是巩固了朝廷的权威,各司之间撕的厉害,最后自然都会下意识的希望朝廷来裁决,如此一来,就不担心有人专权独断了。
可现在是战时啊。
那欧阳志……毕竟官小,虽说是带着圣旨,可圣旨也没让他领导整个锦州城,人家不认你,你一丁点办法都没有的。
鞑靼人凶残,又是孤军深入,一旦攻城,势必是抱着必破的决心,又是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之下,锦州,能保得住吗?
这,这真是玄呀!
弘治皇帝阖上眼,脸上露出几分苦楚,口里道:“也罢了,听天由命吧,但愿,列祖列宗保佑。”
方继藩的脸抽了抽,心里琢磨着,果然,徒呼奈何了,只好请祖宗出马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朱厚照,见朱厚照是一脸的不忿之色。
而此时,又听弘治皇帝道:“若是锦州有何消息,立即来报。”
“是。”萧敬忙道。
弘治皇帝抬眸看了萧敬一眼:“东厂……不可再疏忽了。”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萧敬想死,这些十日,东厂确实没有什么作为,鞑靼人突袭锦州,实在过于机密,东厂竟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他心塞得很,连忙拜倒道:“奴婢万死。”
弘治皇帝又道:“方卿家……”
方继藩立马应道:“臣在。”
“这些日子,不必去西山了,好生在家中养病吧,身子要紧,切切不可耽误了自己的病情。”
方继藩心里松了口气,终于不必去耕地了,这些日子,他黑了,也瘦了,从前面如冠玉的脸,现在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耕地……实在不是愉快的事啊,还不如和门生们愉快的玩耍呢。
于是方继藩连忙道:“谢陛下恩典。”
就怕应晚了,陛下反悔了!
弘治皇帝此时终于看向了朱厚照:“太子,不要懈怠,今夜你半宿起来,回去补睡一觉,可也不能耽误了西山的耕作之事,准你迟一个时辰到西山。”
“……”朱厚照无言,低着头,默不作声。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是有多痛……
正在这时,却有宦官急急的赶来:“不妙了,公主殿下的脑疾,犯了。”
啥?
方继藩一听,顿时愣住了。
脑……脑疾……犯了?
脑疾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怎么会突然有脑疾呢?难道……风寒……
可问题在于,风寒的话,医官会看不出吗?莫非……又是疑难杂症?
这公主殿下的身体,也太过脆弱了吧……
虽是这么想,可方继藩不无担忧起来!
弘治皇帝已是脸色一变,忙道:“立即请御医,不,方继藩,你立即去后宫看看。”
暖阁之中,许多眼睛古怪地看着方继藩。
刘健等人,眼眸里露出意味深长之色。
毕竟当初公主殿下脑疾,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只限于宫中的人才知道。
而对陛下而言,公主殿下是自己女儿,自己女儿得了隐疾,自然是秘而不宣才好,难道还全天下四处嚷嚷,这样的话,将来怎么好找人接盘,啊,不,是找谁下嫁?
现在,众人才恍然大悟,噢,原来公主殿下也有脑疾,和你方继藩一样的病,不只如此,你方继藩还会治脑疾,那么……你咋治不好自己?
骤然是方继藩脸皮有八尺厚,也承受不了这些古怪的目光。
他决心在大臣们面前,做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于是义正辞严地道:“陛下,这深更半夜的,又是在后宫,臣乃男儿,只怕出入不便,还是等天光之后再诊治为宜。”
只是那些古怪的目光,依旧还在方继藩的身上。
信息量很大啊。
本来对于这些七老八十的人老大臣们而言,似乎也没有想的过深,毕竟……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无论是方继藩还是太子,都是孩子。
可方继藩自己非要说自己是男儿,这就有那么点儿……
弘治皇帝则是正色道:“怕什么,病情耽误不得,自有人监看你,少在此惺惺作态,速去。”
“噢。”方继藩再也没有迟疑,连忙告退。
匆匆随着宦官进了后宫,一路至一处阁楼。
这阁楼很熟悉,远远看到点了灯火,只是这阁外人不少,方继藩踏入香阁,那老嬷嬷等人俱都在,一见到方继藩来,向方继藩行了个礼,刘嬷嬷尤其惧怕方继藩,乖乖的在角落里,便大气不敢出了。
方继藩高声道:“我是男子,夜半三更来此,是为了治病,事急从权,你们可要好生监看着,免得外头有什么流言蜚语。”
“是,是,是,我等好生监看。”
刘嬷嬷和几个方继藩早就熟悉的宦官们点头如捣蒜,不敢说一个不字。
此时,公主殿下已披衣而起,正在冉冉灯火下候着方继藩。
方继藩上前,行礼道:“殿下,可有什么不适?”
“头疼。”朱秀荣低声道。
方继藩倒是慎重起来。
你大爷,我不会治头疼啊,则头疼极有可能是诸多原因引起的,治错了就死定了。
方继藩顿时想起,在两年前那个作死的下午,自己糊弄着皇帝,信誓旦旦的说公主得了脑疾,可那时候,他能治病,是因为有史料记载,而现在……天知道公主又害了什么病。
方继藩深吸了一口气,道:“呀,看来脑疾发作了?”
“想来,是的吧,御医们也束手无策。”朱秀荣低声道。
“……”
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既然御医们都束手无策,那肯定是什么大病了。
脑疾……根本就不存在,那么……她到底是什么病呢?
方继藩心有点乱了,无心去欣赏朱秀荣那娇俏可爱的模样,便道:“来,伸手,先把脉。”
朱秀荣伸出了芊芊玉手。
方继藩手指搭在脉搏上,心里开始胡思乱想。
这一次,抓着脉搏,老半天没有放手。
朱秀荣小心翼翼地道:“很严重?”
“嗯……唔……这个……我再看看……”方继藩开始瞎琢磨,很努力的回忆上一辈子关于医学方面的知识,只可惜,他不是医生,所以……只好支支吾吾。
“其实……我头不疼……”朱秀荣的声音很轻。
方继藩的手哆嗦了一下,差点吓尿了。
“啥?”
二人离得近,所以轻声细语说话,也不担心也有人听了去。
朱秀荣蹙眉道:“我在睡觉,听外头宦官说父皇半夜醒了,要处置辽东的事,我细细想,前些日子,你不是因为辽东遭人弹劾了吗?你没事吧,这么多人弹劾你骂你,父皇肯定不轻饶你的,我便想,我若是这时病了,父皇念着你还得治病,理应会高抬贵手……因而……我才病了……”
方继藩蜡黄的脸,这才渐渐的转回了红润。
好险,差一点真的要玩砸了。
方继藩轻声咳嗽,清了清嗓子才道:“这个,难怪我十数年久病成医的经验,竟看不出你的脑疾犯了,呼……多谢殿下的好意,陛下并非是召臣问罪,而是……很不巧,辽东那儿……”
“辽东那儿怎么了?”
“鞑靼人来袭了,而臣此前预言了鞑靼人来袭……”出于男人的自尊心,方继藩决心忽略掉另一个预言了鞑靼人来袭的太子殿下。
“这……也是满朝御史弹劾臣的原因,不过现在……预言成真,一切……都结束了,陛下倒是好好夸赞了臣一番,说来……真是惭愧啊,臣也没做什么,只是救了几十万辽东军民而已……”找本站搜索"CM" 或输入网址:.
听完方继藩的话,朱秀荣的俏脸上,顿时露出了诧异之色。
她夜里睡得浅,先是听到外头有喧哗声,此后又听外头值夜的宦官低声议论,因而才忧心起来。
虽是处在深宫,可偶尔,也知一些宫外的事。
尤其是对御史,父皇历来是有点儿‘畏惧’的,当初有御史弹劾张家兄弟,也闹得宫里很不愉快。
因而她心里想着,就因为御史弹劾,父皇忧心忡忡,竟是将两个舅舅叫进了宫里,足足教训了他们一夜,这两个舅舅才乖乖认错,事情才作罢。
方继藩总不可能及得上两个国舅吧。
何况,此次弹劾的御史这样多。
于是她急中生智,想来了这么个办法,现在却见方继藩一脸镇定自若的样子,不由道:“这样厉害?”
“哪里,哪里,一点都不厉害。”方继藩面上怡然自若的样子:“这都是陛下圣明的缘故。”
朱秀荣凝视着方继藩,不禁欣然地道:“你真是谦虚。”
“……”
有谦虚吗?方继藩努力的回忆着自己为何总会给人一种错误的印象。
不过,似乎这样的印象也不坏。
“殿下要注意身体啊,大半夜的该就寝睡觉才是。”
朱秀荣顿时脸色绯红:“是,我不该半夜召你来的,倒使你受惊了。”
“没有的事。”方继藩笑了笑道:“殿下什么时候召臣来都可以,臣……最近在养身子,可能比较清闲。”
“呀?你病犯了?”朱秀荣微微一呆。
难怪……看着这个人,总觉得有一种亲昵的感觉呢。
朱秀荣此时才意识到,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吧,他生了脑疾,本宫也生了脑疾啊。
方继藩不禁干笑道:“还好,还好,只是要多养着罢了,殿下也要多养着,我们争取早一些除了病根。”
朱秀荣颔首点头:“是啊,免得父皇和母后担心,说起来,我哥很羡慕你。”
方继藩一怔:“啥?”
朱秀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方继藩,道;“他总是说若是他也有脑疾该有多好。”
看着这么一双不带杂质的眼睛,方继藩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跳慢了半拍,但还是努力地板起了脸,严肃地道:“这是病!得治。”
朱秀荣却是嫣然的笑了,想了想道:“我现在想来,得了这病也并不坏,其实也没有什么不便的,偶尔还能有你和我聊聊天,说一说外间的事呢,我哥说耕地最有意思,我在想,怎么耕地的呢,真想去亲自见识见识。”
“……”方继藩微微笑道:“他有没有说臣乃屯田千户官,专门管耕地的。”
“……”朱秀荣惊讶地道:“倒是没有。”
“那么,他一定没有和殿下说,我是因为耕地耕得好,所以陛下才命臣屯田的。”
“真的吗?”朱秀荣诧异:“想不到你竟会这么多东西。”
“也没有多少。”方继藩感慨道:“什么事对百姓们有利,臣就做什么,臣乃南和伯之后,世受国恩,上能为陛下分忧,下能安民的事,臣都会竭力去做的,男儿大丈夫,以天下为己任,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我最讨厌那些吃闲饭不干人事的败家子,他们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许多人饥肠辘辘,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许多人衣不蔽体,此等人,与禽兽无异。”
朱秀荣凝视着方继藩,觉得方继藩讲大道理的时候,格外的有气概,便连他的形象,在自己的眼里也高大起来。
“殿下又知道不知道,为何臣还未娶妻。”方继藩说的津津有味,有点舍不得走了。
朱秀荣抿着唇,心说,你怎么就说到娶妻的事了?便道:“为什么呀?”
方继藩叹了口气道:“古有大禹治水,过门不入。又有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为家。臣方继藩虽无这两位先贤的志向,却也有匡扶天下之心,岂可被女子磨灭了自己的大志。”
朱秀荣不禁凝起秀眉道:“这样说来,你岂不是要永不娶妻?那方家不是要绝后?”
“……”
这小妮子,怎么不懂得沟通呢!
方继藩呵呵一笑道:“自然,臣有此志向,可父命难违,总是再三催促,臣确实很为难,所谓忠孝难两全,甚是惆怅。”
朱秀荣粉拳抵着下颌,感慨道:“你真是了不起的人。”
“也不能这样说。”方继藩摇摇头,虚怀若谷地道:“像我这样的男人,在这个世上,还是有两三个的。”
朱秀荣眨了眨眼,倒是转了话语:“不过我看你清瘦了,你要注意自己身子才好,免得教人挂念。”
“挂念……”方继藩心里一动,牛逼吹得口干舌燥了,突然有一种一切都很值得的感觉。
朱秀荣笑靥如花,星辰般的眼睛微微拱起来:“自是挂念你的安危,你说……娶妻是什么样子?”
“啥?”
方继藩呆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这个,臣不敢说,怕陛下宰了臣。”
“……”朱秀荣见方继藩欲言又止,很是乖巧的道:“好吧,时候不早了,见你无事,我也就心安了,你快回去睡吧。”
方继藩倒没有厚脸皮的想继续赖在这里,毕竟他也不想朱秀荣的声誉。
他朝朱秀荣深深行了个礼,故意高声道:“殿下,现在头还疼了吗?”
朱秀荣便清清嗓子道:“新建伯施术有方,已不疼了。”
“那么,就请殿下好生讲养,何时再有什么头痛脑热,再传臣觐见。”
说罢,方继藩旋过了身,倒是想回眸再看一眼这小妮子,却又觉得咱是志向远大,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的人,还是得端着,便只好举步而走。
就在此时,身后的朱秀荣却道:“新建伯。”
方继藩心里怦然一动,连忙回头,便见小妮子朝自己露出贝齿微笑:“提防着我哥,他爱胡闹的,别和他厮混一起,莫牵累了你。”
“噢,我知道了!”
这关心之意,他还是感受到的。
方继藩心情不错,虽是不舍,还是坚定的徐步出阁,只是不知身后是否有一个女子在深深的凝望着自己的背影。
外头没有月儿,却是北风呼啸,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絮,方继藩却觉得自己的心挺暖和的。
正待要沿着汉白玉的阶梯下去,身后,那刘嬷嬷取了一件蓑衣追上来:“新建伯,公主殿下让你防备风雪。”
“噢。”方继藩任这刘嬷嬷给自己披上蓑衣,戴上了一顶范阳帽似的斗笠,方继藩心里琢磨,该是研究出个香水了,本少爷也该注意一点个人形象了才是。
想着,他走入了夜色下的雪中,一路出了宫。
…………………
锦州城。
连续数日的攻城,令整个锦州城时刻陷入最紧张的状态。
无数的军民轮流在各门防守,而城下,越来越多的石炮被鞑靼人搭建了起来,无数的石块在天空划下弧线,摧击着城墙!
连续几日的大雪,令城上的兵卒们冻得脸通红,城墙的过道上,凝结了冰,稍不留神,便会滑倒。
许多的铁炮,拉到了城头上,开始还击。
随着炮声隆隆,城头上也开始有了几分气势。
蜂拥的鞑靼人,飞马而至城下,马不停蹄,马上的鞑靼人则弯弓搭箭,朝着城头乱射。
以至于城上的守军不敢冒出头来,而城上的步弓手,亦是仰角射击,每时每刻,都有人中箭倒下,那铁炮的轰鸣,以及砸人城中的巨石,令所有人都战战兢兢。
城下……
鞑靼人只能在雪原里搭起一个个蒙古包,他们穿着各种牛皮和羊皮的衣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留下一对眼睛和一张口,口里呵着白气。
他们终究还是没有在附近搜到粮食,于是乎,他们就像寻觅不到食物的饿狼,变得焦躁和不安起来。
紧接着,他们开始扒开一层层的雪,寻找洞穴,从中搜出洞穴里的田鼠,然后架起篝火,美滋滋的开始吃了起来。
当然,靠这些极少的野物,只能打打牙祭。
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了,他们开始杀马。
鞑靼人出征,往往会驱逐着马群一齐行动,长途奔袭时,则可以不断替换马匹,保证马匹保持最佳的状态,而一旦到了万不得已时,他们便开始杀马。
可对于鞑靼人而言,杀马是一件伤心的事,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些马,是他们的伙伴。
因而在宰杀时,许多人的眼睛赤红,恨恨的朝着锦州城的方向,最终,由专门的巫师先向天祷告之后,有人取了大斧,生生将马头斩下。
这些马,最后被分解,丢进了一个个铁锅里,铁锅里汇聚了马肉和雪水,肉香飘了出来,饥肠辘辘的鞑靼人们,三五成群的汇成一团,在这寒风之中,带着愤恨的声音,唱起了歌谣。
灯火通明的大帐里,小王子焦虑地背着手,来回踱步!
显然,他满怀着期待,希望大明的援军前来驰援,若是如此,即便……是那同为蒙古族的朵颜卫来援,他也无所谓。
鞑靼人像一柄刀,这柄刀磨了太久,需要寻找血肉之躯,才能发泄杀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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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没有援军。
什么都没有,除了这越来越急的茫茫大雪。
以至于,鞑靼人为了少杀一些马,继续开始掏着田鼠,田鼠们过冬,总会有一些存粮,淘到了洞,总能捞出一点粮来。
万恶的鞑靼人,连田鼠都不放过,以至于到了后来,百里无数,许多田鼠都要饿死了。
鞑靼人要疯了。
面对着这形同天堑的城墙。
他们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汉人,这汉人躲在自己的地窖里,不愿迁徙至锦州。
他们将他绑到城下去,令他呼喊愿降者秋毫无犯,只要投降,就可保全锦州。
汉人在下头,歇斯底里的吼了几日。
城上无动于衷。
在那城上,总会有一个坚毅的身影,他巡视着各处的城墙,不避矢石,他走到哪里,汉军们就呼啦啦的涌上去。
在这寒冬里,随时遭遇抛石的攻击,时刻处在惴惴不安之中,因为即便有城墙,鞑靼人带给人的恐惧,依旧使人夙夜难眠,谁也不知道,自己就打个盹儿的功夫,鞑靼人会用什么法子,攻入城中,而到了那时,则是最可怕的时刻。
鞑靼人甚至开始寻觅城墙的弱点和缺口,而千户则领了命,开始朝城墙上泼水,泼下的水很快会结冰,瞬间使某处脆弱的城墙变得既光滑,又坚固。
可添水是艰难的事,城楼上要架起锅,先要将水煮个半熟,才可让人提去,否则,冰冷的水还未泼出,便已结冰。
在这无时无刻的恐惧之下,那鞑靼人飞马在城下,如飞蝗似得射出箭矢,一个个的人倒在血泊,更多人开始接替他们的位置。
人们既带着希望,同时更多的却是艰难和恐惧。
只有看到了那个人影,人们才安心下来,人影过处,有人滔滔大哭,有人渴求的看着他,有人抽泣着诉说着自己的兄弟如何不慎,被投石砸死,尸骨无存。
欧阳志便会驻足,拍拍他们的肩,安抚他们。
欧阳志的话,总是令人心安的。
因为,无论多少人诉说他们的遭遇,多少人陈述他们的恐惧。
他也是面无表情,镇定的深思熟虑之后,才慢吞吞的说出安慰的话。
声音很慢,可越慢,越是心安。
“我们要坚持下去。”
“可能……不会有援军,可有没有援军,都不要紧,只要我们还在城中,就决不让鞑子踏入城中一步。”
“你要节哀,你兄弟死了,可你还有父母妻儿,你的兄嫂和侄子们还没有人抚养。”
“我们在城中饥寒交迫,可鞑靼人在城外,比我们更糟糕。”
同样的话,若是不同人说出来,效果是全然不同的。
比如中官王宝,倘若他说出这些话,只让人觉得这该死的太监是不是故意想安抚住大家,然后他偷偷开溜。
若是巡按御史李善说出这番话,则会误认为,这GOU官定是驱使着弟兄们在前头卖命,他在后衙的廨舍里养了个小的,夜夜笙歌。
即便是指挥何岩,人们也认为何指挥一定比自己更恐惧和害怕。
唯有欧阳志,他的声音平静而不失韵律,音韵悠长,他那几乎没有任何敢情的目光里,却是带着无以伦比的坚毅。
他那一袭官袍,早已泥泞破旧不堪,却没有更换。
有时,城下射过一轮飞箭,所有人抱头鼠窜,他依旧屹立着。
这时,流言开始滋生了鞑靼人的飞箭和巨石竟也害怕欧阳先生。
人们开始不以官职来称呼这位翰林,而是以先生相称。
若是飞箭和巨石不害怕欧阳先生,何以欧阳先生在乱箭之中,如此坦然。
当然,其实这主要得益于鞑靼人的抛石车几乎不存在任何准头的可能,其实他们真正想要砸中一个人,还真是艰难。
这只有关于运气,与其他任何都无关。
许多抱头鼠窜的人,原本是不会被砸死和射死,偏生他乱逃,却恰恰遭了无妄之灾。
欧阳志每日都要巡视一次锦州的各处防务,接着开始去探视伤病,许多受了伤的军民,一见到他,哪怕只是垂死之人,欧阳志蹲下,先看看他们的伤口,接着和他们说上几句话。
哪怕只是说上几句话,那濒死之人,仿佛也得到了某种加持,似乎即便是死,下一辈子,也多了投个好人家的可能。
上下的官吏,已经彻底的服了欧阳修撰。
何岩随时候在他的身边,开始低声讲述着修撰需小心提防着中官和巡按。
而中官王宝,大抵也是同样的话,说起何岩,顿时阴阳怪气。
可他们总是失望,因为无论他们说什么,欧阳志沉默了很久,然后噢的一声。
这既是一种智珠在握的表现,可他表露出来的捉摸不定,仿佛是在告诫他们,此时锦州垂危,当同心协力,万万不可文武失谐。
一下子,王宝、何岩、李善这些人,居然生出了惭愧之色。
欧阳志甚至没有去责备他们,可这轻描淡写的一声噢,却仿佛无声的控诉,这一句噢,所蕴含的信息量,却比对他们破口大骂,更令他们羞愧。
曾经一度,有人怀疑欧阳修撰是否是智商有问题,毕竟,他的总总表现,和曾经自己村头里的某个书呆子或是智障有某一丁点相似之处。
可很快,这种疑虑便打消了。
若是脑子不好,能中状元?人可以侮辱别人,但不可侮辱自己。
难道全天下的读书人,连一个呆子都不如?
欧阳志已成了所有人精神支柱,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时候,哪怕鞑靼人冒着城上的铁炮、火铳以及箭雨,拿着他们临时架设的云梯,开始用最原始却直接有效的方法攀爬城墙,无数的军民恐慌的开始朝那攀爬的鞑靼人抛下巨石。
疯狂了的鞑靼人,全然无畏,如牛皮糖一般的沾在云梯上,这些鞑靼人,简直就是疯子,哪怕滚石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已是头破血流,可哪怕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们依旧发出嗷嗷的声音,继续向上攀爬。
无数的军民开始胆怯了。
他们毕竟,不是鞑靼人,这些来自大漠里的穷酸,打小便在最恶劣里的环境里生存,对于生死,早就看淡了。
因而,军民们开始有些慌,哪怕巡城的千户,都遏不住想要逃窜的冲动。
却有人灵机一动:“欧阳先生来了!”
“欧阳先生来了!”
城头上,那些转身欲逃的人突然有了勇气。
对啊,欧阳先生就在这里,有他在,我们一定可以坚守下去。
人们蜂拥的,想尽一切办法,用叉子一齐协力,想办法将云梯推出去。
或是用滚烫的油泼下城墙,或是砸下滚石。
城下的鞑靼人,自云梯上摔落,发出嚎叫,他们重重的落在了城下的雪地上,这里的雪……是红色的。
……………………
锦州一直没有丝毫的消息。
乃至于……朝廷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他们几乎已经相信,锦州可能要完了。
十数年,也就是整整一代人,不曾遭遇战事,而锦州的中屯卫的情况,没有人比兵部更清楚。
大量的缺额,老弱病残占了多数,武备松弛,军械锈迹斑斑,文武失和,世袭的千户和百户们,根本没有斗志,军户们日夜耕作,早已不知刀剑为何物了,唯一的优势,不过是城墙,可城墙……可以挡住鞑靼人十天半月,这些疯了似得鞑靼大军,总会想尽一切办法,冲上城去,甚至,兵部的郎官们认为,只要有一个鞑靼人上了城墙,则无人敢当,锦州告破,只是时间问题。
兵部这里,已拟出了一个章程,整个锦州的情况,做出了具体的分析。
承平了太久,就是百病缠身,这一点,兵部太清楚了。
大同方向,为何无论鞑靼人如何肆虐,总是能固若金汤,这是有其原因的,那就是朝廷会调大量的客军协助防守。所谓的客军,更像是职业的军人,他们从各地调来,朝廷也不会给土地让他们屯田,他们的军械,会有造作局进行替换,既然不屯田,朝廷会拨付军饷,总之……兵部普遍都认为,锦州守军,不堪一战。
太祖高皇帝所制定的屯田军制,犹如一根腐朽了百年的木头,早已不堪为用了。
弘治皇帝看着自兵部来的奏疏,显得忧心忡忡,其实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兵部乃是正确的,他们的判断,在许多地方都已经得到了印证,边镇上,厂卫奏报上来的官兵不知刀剑为何物的事,早已不是第一次揭露出的问题了。
弘治皇帝心,不由的有了几分烦躁。
十数万军民啊。
俱都要落入鞑靼人的虎口,一旦锦州陷落,整个辽东的门户即将被打开,天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
更可怕的是,一旦鞑靼人得了大量的奴隶、人口,以及粮食来过冬,那么来年呢?
这一切,都促使弘治皇帝不得不放弃其他的诸事,关注着锦州的情况。
而方继藩,也隔三差五被叫到了暖阁,方继藩在大抵的研判了辽东的情况之后,也显得有些忧心,自己的门生,那个老老实实的欧阳志,可能当真……回不来了。
想到可怜的欧阳志,方继藩觉得有些惆怅。
不过更惆怅的,是朱厚照。
蹲在西山,朱厚照除草,捉虫,施肥,除了心里有一丢丢的不忿之外,似乎……过程还是挺愉快的。
每到王守仁的沐休,西山便热闹了,京师和附近的读书人,似乎已经掌握了规律,因而大清早的时候,便有人成群结队而来。
此时,那些反对王守仁的人,该骂的也骂累了,毕竟朝廷也没有将其他学说,指斥为歪理邪说,非要将人捉来治罪,不过是科举时,钦定了程朱理学为‘官学’而已,提出自己的主张,并不触犯律令。
前来此学习的,主要是以举人和秀才为主,尤其是屡试不弟的读书人居多。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学了一辈子的程朱,却发现自己一丁点用都没有,每日赋闲在家读书,越读反而越是不得要领,突然听了王先生的学问,顿时惊为天人。
今日正是沐休日,西山已是皑皑白雪了。
许多人穿着厚厚的棉衣,联袂而来。
足足两百多个读书人,那刘健之子刘杰也来了。
彼此之间,大家还算熟悉,所以相互之间颔首点头。
小朱秀才来的最早,其实这几日,他都住在西山,因为往返最麻烦,这小朱秀才已经不穿儒杉,头戴纶巾了,而是很没斯文的,裹着一件袄子,下头是棉做的马裤。
众人见了小朱秀才,纷纷见礼。
小朱秀才黑了,也瘦了,不过见来了许多‘同学’,他倒是很开心!
这些日子一个人埋头苦干,累点不算什么,主要是寂寞啊!偶尔,张信会领他一起做点事,可张信太老实了,和他说话,说着说着就说死了,连朱厚照这么活跃的性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可以很好的沟通下去,最终两个人的交流方式,大抵就剩下了‘嗯’‘嗯’‘噢’‘噢’‘嗯?’‘嗯’之类。
‘同学’们就不同了啊,说话很好听,大家见了小朱秀才,这个道:“先生最器重的便是小朱秀才,小朱秀才这些日子都在西山,想来又学了不少学问吧。”
“小朱奉行先生知行合一,定有什么心得,来来来,说我们听听。”
朱厚照兴奋得不得了,果真这地没有白耕啊。
他刚想说,却见一人徐步而来。
这人正是王守仁,王守仁的脚步走的不紧不慢,众人便呼啦啦的又朝王守仁行礼。
王守仁只点了点头,接着看向朱厚照:“小朱秀才学了什么,说来听一听。”
这时,朱厚照倒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他想了想,才道:“国家以农为本,百姓有了饭吃,才最是紧要。”
众人不禁失笑,还用得着你说吗?这个道理,大家早就知道了。
王守仁却没有嘲笑他,而是带着淡淡的笑容道:“你继续说下去。”
朱厚照又想了想,便道:“可怎么才能使百姓有饭呢?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可见,想要让人吃饱饭,不饿肚子,绝不是读书人口里说说而已。”
这一下,众人倒是沉默了,再没有人取笑朱厚照,而是一个个神色认真起来。
“这……就是王先生知行合一的学问啊。读书人不能只嘴上能说,还要俯首去做,就如先生教我们耕地一样,先生只是让我们耕地吗?我们读过书的人,耕地的手艺不及农户的一半,其实这耕地的本意是在行动中去获取耕种的知识,再积累这些知识,贯彻行动。”
“就像……丰城伯张信一样,你看那张信,他读过书,他也在西山耕地,可他和寻常的农户不一样,正因为他读过书,所以他有‘知’,因而他耕地时,更注重方法和知识的积累,但凡有什么心得,都会通过竹片将其记录下来,记下来之后,才可耕出更好的地了。寻常的农人靠着老祖宗的经验,一亩地,倘若只能出三石的粮,可他不同,同样的作物,他可以产出四石甚至是五石,这是为什么?”
“这就是他贯彻了知行合一的缘故,他会不断的去观察,什么样的作物施什么肥最好,什么样的作物需要浇灌多少水,甚至他会记录不同地温之下作物的生长,这就是他和寻常农户不同之处。”
“读书人总是说要齐家治国平天下,其实这都是空话!为何朝廷敕封张信为丰城伯,而不敕封这些号称要大治天下的读书人?这是因为,一个丰城伯,他虽只是让一块地提高了一石的产量,可因为他的知行合一不断的积累这些种地的学问,将来推而广之,将这些经验和学问传播天下,整个天下,又能增长多少粮食呢?一百万石,一千万石?又或者五千万石?这是何其可怕的数字啊,这些粮食又可以养活多少人呢?”
“丰城伯每日所做的,其实不过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件事,读书人不屑为之,可他的行为,和他的行为所积累出来的真知,却使天下人受益,即便一百个才高八斗的大儒,十个所谓贤能的大臣,也及不上他一人对天下人的恩惠。”
众人越听,越是津津有味。
小朱秀才竟能举一反三,实是很了不起啊。
朱厚照在父皇那儿,没有享受到尊重,可在这里,却享受到了。
看着众人专心致志地听着他说话,他心花怒放地继续道:“现在张信打算在培植一种能够在大漠中生长的作物,倘若这种作物当真能在大漠中生长,那么……历朝历代的先贤们做不到的事,便可自新建伯和丰城伯的手里完成,你们知道这将会带来多大的好处吗?”
“长久以来,鞑靼人袭扰我大明,我大明边镇的军民苦不堪言,可大明对于他们始终无可奈何,这是因为,我们的军队即便是打败了他们,可最终也无法适应大漠的环境,不得不又退回关中。”
“鞑靼人习惯了逐草而居,他们习惯了放牧,而我们汉人习惯了耕种,也习惯了定居。”
此时,有人忍不住道:“为何我们汉人习惯了定居?我们汉民也可以去大漠中放牧啊。”
众人都不由的笑了。
不过读书人嘛,毕竟平时空想的比较多,似乎觉得这未必不可行。
朱厚照浓眉一挑,用一副你这智障一样的表情看着这提出疑问的人,道:“汉民想要去大漠中生存,彻底的挤压鞑靼人的生活空间,首先要解决的是两个问题,其一,是要能够生产,因而有一种作物给他们耕种,这极为重要。其二,便是定居。所谓的放牧,并不是你圈一块地,就可以养羊的,羊群想要养的肥,必须要有充足的草料,而想要放牧,就要大规模的养牛马和羊,一处的水草吃干净了,就要去下一处,所以鞑靼人放牧,是四处游走,汉民们并非是不会放牧,而是不擅长逐草而居,四处游荡。因为关外的世界尤其危险,数十个人带着羊到处游荡,一旦遇到了鞑靼人或是草原上的贼寇,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这形同于,让汉民们用自己的劣势去对抗鞑靼人的优势,鞑靼人还求之不得呢,巴不得咱们汉人这般出关,他们好来掠夺我们。”
众人若有所思,终是明白了。
“可一旦这样的作物可以培植,那么定居的问题就解决了,一群汉民出去开荒,地里按时可以长出庄稼,有了收成,就可以养活越来越多的人,大家聚在一起,便可以结寨,结了寨,就可以驻扎常驻的士兵,寨会变成城塞,城塞最终会变成城邑,一旦鞑靼人袭击我们,我们就可以靠着坚固的城塞和他们作战,即便是作战一年、三年、五年,可只要地里能长出粮来,都无关紧要,因为我们不必再从千里之外调拨粮草,只要有粮,有人,到时自会有弓弩,会有火铳,有铁炮!他们今日拿不下我们,明日我们就向北开拓更多的荒地,建立更多的城塞,各个城塞彼此连接一起,互为犄角,相互呼应,若是战败了一次,那也不要紧,我们汉民的人口总是比胡人要多的……所以,无论我们是胜利还是失败,我们的城塞也只会越来越多。”
“接下来,就是一步步的,我们会蚕食越来越多的草场,我们也会养一些牛马,可并非是鞑靼人那般逐草而居,牛马可以养少一些,附近的草场能供应即可,毕竟牛马并非是我们的主食,等到最后,鞑靼人生存的空间会越来越少,他们的牛马也会大量的减产,人口也会越来越少,最终他们就不足为患了。他们要嘛成为我们的附庸,彻底的臣服,和我们一样,开始学习定居和耕种,可若是鞑靼人学会了这些,和汉人又有分别呢?或许三五代之后,他们就也是汉人了,要嘛,他们就彻底的消亡,大漠里,再不会有任何游牧民族取代他们,因为……那儿,已是我大明的天下。”
朱厚照滔滔不绝的说了好长的一番话,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虽贵为一国太子,可如现在这样,所有人围拢着自己,认真的倾听着他的想法,这是在任何地方,他都无法享受到的。
在父皇的面前,绝大多数时候,他的父皇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甚至大多时候觉得他胡闹!
而在刘瑾这些人的面前,无论自己说什么,他们看似是在用心的倾听,可更多时候,得来的,只是违心的吹捧罢了。
他一口气说出自己所有的想法。
众读书人有的暗暗点头,有的不由道:“我等读书人,以仁义为先,此乃王先生所说的心中之道,可既倡导仁义,却为何残暴的对待鞑靼人呢,依着我看,我们应当教化他们,而非是对他们采取暴力,小朱秀才的许多地方都说的很好,可惜……于圣人的理解,尚有偏差。”
此言一出,也有一些人认同。
这个世上,从来不乏有天真的人。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毕竟绝大多数读书人,都处在较为舒服的环境之下,承平的太久,边镇的事,于他们而言,过于遥远了。
朱厚照自是不可苟同的,他脸憋得通红:“书生之见。”
那秀才也不惧朱厚照:“小朱秀才,不可骂人。”
朱厚照自是想要继续反驳:“我……”
王守仁一直抿嘴微笑,听着他们的议论,最后道:“小朱秀才说的很好。”
“……”所有人又沉默了。
统统看向王守仁。
王守仁徐徐道:“土木堡的耻辱,你们已经忘了吗?”
这一个反问,令所有人的神色缓缓变了变。
王守仁自幼学习兵马,便是因为土木堡之变这个巨大的耻辱和阴影,给他的幼年造成了巨大的震撼,因而他自幼学习兵法和弓马,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为大明一雪前耻。长大一些,他便开始游历边镇,甚至曾去过居庸关,去探查边镇的地理和生态。
王守仁拉着脸继续道:“仁义之前,尚有忠孝二字,此忠,不但是要忠心于天子,也要忠于我们的祖先,大宋为鞑子所灭,自此天下为人所窃据九十余年,这其中,我们多少的祖先惨遭屠戮?”
“土木堡一战,数十万大军袭灭,鞑靼人入关,横扫京畿,白骨累累,血流成河,英宗先皇,更为瓦剌人俘虏而去,此国之奇耻大辱,亦为君之奇耻大辱也。君忧臣辱,这也是圣人之道,吾等倘若已经忘记了这等耻辱,那么心中的道,坚持了又有什么意义?圣人之道,不只是安民,也在于攘外,若无法攘外,又如何做到安民呢?”
“我去过居庸关,那里的军户极其困苦,个个面有菜色,他们躲在城塞里,随时可能遭遇大股或者小股的鞑靼人前来,稍一不小留神,便要埋骨在大漠之中。”
“周公作周礼,孔子作春秋,周礼之中,北曰为狄,南曰为蛮,狄者,犬也。蛮者,虫也。以宣扬仁德的礼仪的周公,尚且知北方乃豺狼,南方多害人之虫,应予征伐,天下方才能安定。而春秋之中,圣人最推崇的,乃是齐桓公尊王攘夷之事,尊王为忠,攘夷则为仁,何以为仁,使百姓安居乐业,不为外寇所侵,杀死想要谋夺百姓性命的人,此为仁义,一味宣教,用礼义去对付蛮夷,这是做臣子的耻辱,也是读书人的耻辱。”
众人听罢,皆是若有所思,那先前讽刺朱厚照的读书人,甚至面色微红起来,忙对朱厚照道:“惭愧。”
朱厚照是真佩服王守仁了,这样的人,才可以做自己的老师啊,他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
最可怕的是,自己的话,若是说出去,别人会讽刺自己,可王先生不一样,王先生说同样的话,开口就能把周公和孔子搬出来,引经据典,想不佩服都不成,让人听得恍然大悟,一副谨遵受教的样子。
朱厚照笑吟吟的也学着读书人的样子,朝那秀才还了一个揖礼。
从前他最讨厌读书人了,觉得这些人叽叽喳喳,可诚如王先生所言,自己慢慢的去接触了这些读书人后,便也知道他们其实也不坏,其实和自己一样,都是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想法的,虽然大家各自的想法不同,有时也会有口角,可也有不少优点,譬如他们无论吵得是否面红耳赤,最终都会行个礼,无论认同不认同对方,都会保持一定的忍让。
这和自己那个不讲道理的爹完全不同,也和刘瑾那些奴婢,个个谄媚的样子,又有不同。
王守仁的脸色缓和下来,接着道:“所以要施行仁政,方法有很多种,就如小朱秀才所提的张信,即便是农耕,也可以利天下,也可学弓马,尊王攘夷,因而吾才一直说,只要坚持了心中的道,以及心中的良知,读书人该多去学习和尝试更多的事,道乃吾等追求的终点,可到达终点的方法,有许多种,神农尝百草,而得其道,天下人无不称颂。有巢氏构木为巢,亦使古之先民不畏蛇虫之苦,这亦为得其圣人之道,天下人依旧称颂。燧人氏钻木取火,还是道。周公作周礼,又何尝不是道呢?此道,乃圣人之道也,可是周公只作周礼,却还不够,周公的功绩在于,他作了周礼,同时征伐四方不臣,使乱臣们,亦是不得不以周礼而约束自己。”
“因而,古人有云:‘文王有大德而功未就,武王有大功而治未成,周公集大德大功大治于一身。’,这是说,周文王是有大德的人,可是他的功名未显。而武王是有大功之人,推翻了商人的统治,建立了大周,可文治却显不足。唯有周公,文治武功,集于一身,制礼作乐,此为知也,安定四方,此谓之行,知行合一,不就是如此吗?”
说到这,王守仁脸上的几分肃穆已完全退去,唇边浮出一笑道:“好了,与其一味的说这些大道理,不妨今日我等去挖掘烟道吧,你们心里已有知了,圣人之道,已在你们心中,想要获取更多的真知,尚需从行动中慢慢汲取。”
一听要挖掘烟道,朱厚照便兴奋起来。
他听王守仁说知行合一,渐渐的,心里也埋下了种子,王先生说的真好啊,句句都在自己心坎里。
时间缓缓而过,挖了一日的烟道,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了,便连王守仁,也是满头大汗,在这里,他又表扬了小朱秀才,朱厚照挖烟道挖的好,还总结了许多的规律。
朱厚照心里颇为得意,到了傍晚,刘文善和江臣二人两位先生却来了,他们专程来,是让读书人们学习作八股的。
这也是王守仁的安排,在他看来,八股文也是行的一种,就如卖油翁一般,是一种技艺和技巧,其实不必花所有的心思去做这些事,只要掌握了其技巧就足够了。
江臣和刘文善二人,乃是作八股的好手,有他们教学,正合适。
朱厚照对作八股自是没兴趣的,他正待要和读书人们作揖作别,可在这时,学堂里,一群学童蜂拥背着书袋蜂拥而出,一群人发出欢呼。
以许杰为首,竟是一窝蜂的涌到了朱厚照的身边。
张小虎将手放在自己嘴里,努力的吸允着,手指已被他吸得泛白了,然后努力的龇牙,看着小朱秀才。
“小朱秀才,拿钱来,给我们买薯干。”
朱厚照不禁恼火道:“我是你们院长。”
朱厚照瞪着眼睛,努力地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一旁的许杰却是叉起了手,冷笑道:“我们院长乃太子殿下,面如冠玉,穿着蟒袍,系着玉带的,你这一脸黑皮的书生,也敢自称院长。”
“……”
朱厚照不禁龇牙道:“这里这么多读书人,为何偏偏寻我,我好欺负吗?”
许杰很肆意地道:“对啊,你个头最矮小!”
“……”
这不是被鄙视了吗?
朱厚照顿时暴怒,读书人的形象保持不下去了,卷起了袖子,气呼呼的道:“没有王法和天理了,你们这些臭小子,敢欺负到我的头上来,我一个人打你们二十个……”
……
一炷香之后,被五花大绑的朱厚照垂头丧气的被人连拖带拽的拉到了酒肆里。
许杰叉着手站在柜台之后,高呼道:“掌柜的,三斤薯干,小朱秀才付账。”
掌柜的拨着算盘,俯身越过柜台,看着神气活现的一群学童,这乌压压的学童们正一个个满怀着希望地看着他身后货柜上的各种干果!
掌柜的捋着须,又看看被绑的结结实实的小朱秀才,他不禁摇摇头:“你们这些熊孩子……哎哎哎,小朱秀才,你无事吧。”
朱厚照嗷嗷叫道:“人多了不起吗?有本事一对一呀,我统统打趴下。哎哟,别动脚,我服了,我服了,我付账还不行吗?都是读书人,大家讲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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