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这一哭,吓了萧敬和方继藩一跳。
萧敬忙上前,轻抚弘治皇帝的背脊,低声劝慰:“陛下万物动情,动情伤身。”
方继藩有些尴尬,手足无措。
朱厚照虽叉着手,气势却一下子弱了几分。
好不容易,等弘治皇帝缓过了劲来,抬头,眼睛已是红肿了,他道:“当真七个?”
“没错,是七个。”方继藩躬身:“陛下,将来,可能陆续还有,因而,不只陛下和太子殿下后继有人,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臣以为,将来,陛下的子孙,会更加繁茂,陛下犹如大树,殿下犹如树枝,枝繁叶茂。”
弘治皇帝揩了泪,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楞楞的跪坐在御案之后,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吧,到了这个年龄,别人家都有抱孙了,而自己呢,只有一个儿子,却连孙儿都没有。
皇家的家事,即为国事,而如今,自己也算是无憾了。
他深吸一口气,凝视着方继藩:“方继藩,此次,你解决了朕的心头大患啊。”
方继藩忙道:“陛下,臣惭愧的很。”弦外之音是,对,没错,就是我,是我方继藩做的。
弘治皇帝大哭之后,随即大喜,他激动的道:“这七个之中,不知会有几个皇孙,几个未来的公主,呀,你们给太皇太后和张娘娘报讯了没有,她们若知道,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子?”
朱厚照道:“儿臣这便去。”
弘治皇帝摆手:“朕带你们去。”
方继藩偷偷看了朱厚照一眼,心里感慨,果然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啊。
刘瑾和张永想要去报喜,被朱厚照截胡,朱厚照去报喜,而今也算是得了报应,没办法,弘治皇帝更大。
弘治皇帝随即道:“来,给朕宽衣。”
他竟郑重其事的戴了冕冠,穿着朝服,腰间系了玉带。
领着朱厚照与方继藩,上了龙辇,一路入后宫,径直往仁寿宫去了。
………………
皇帝前脚刚走,后脚,内阁几个大学士便到了。
刘健为首,李东阳和谢迁尾随其后。
前日,刚刚送来的消息,安南国与贵州滋生了冲突,双方剑拔弩张,为此,刘健亲自见了安南国驻扎京师的使节,询问事情的缘由和经过。
安南国使节认为是方景隆屡屡挑衅,擅自更动国界,双方各执一词,不过彼此之间死伤却是不少。
云南黔国公府以及广西布政使司,也俱都有奏报来,弹劾安南国历年来趁大明对其仁厚之机,对大明表面称臣,关起门来,却自称为大越皇帝,其规格,与大明皇帝同例。
自然,其中最重要的争端就在于,米鲁所在部族,其实是横跨云南、贵州等地域的,现在迷路已被赐为刘氏,敕封诰命,嫁入方家为妻,她的领地和原本的族人,自然就成了嫁妆,可许多原本部族的领土,多在云南等地,却被安南国蚕食,方景隆命人剿了一队越境的安南人,安南人随即报复,竟越境诛杀了不少平民,这事一报上来,顿时又是众说纷纭起来。
黔国公府的意思,似乎颇有几分趁此机会,一报此仇,重开边衅的意味。
毕竟云南沐家,当初奉文皇帝旨意杀入安南,并且弹压安南国民变,数十上百的子弟,曾镇守安南各处,有不少的子弟,都死在安南国,这笔账,黔国公府的小账本里,可都记得一清二楚。
反观广西布政使司,还是认为,应当以交涉为主,安南国虽桀骜不驯,可文皇帝时期,已有前车之鉴,朝廷征讨,劳民伤财。
此等大事,刘健等人深信,陛下早已久侯自己多时了,肯定要反复的进行讨论。
可等他们到了暖阁,却发现人去楼空,只有一个宦官在此守着,见了刘健等人来,方才想起,原来陛下走的急,竟忘了派人去内阁知会几位阁老。
“陛下去了何处?”刘健觉得古怪。
宦官道:“陛下去仁寿宫了。”
“仁寿宫……”刘健挑眉,露出怪异之色。
宦官看着刘健,道:“来了喜讯,东宫……有喜。”
谢迁乐了:“东宫能有什么……”
说到此处,谢迁的脸色变了。有点不对劲啊……
他凝视着宦官:“什么喜。”
“就是有喜啊,七个秀女和嬷嬷,肚子里有喜。”这宦官道。
“……”
刘健三人,顿时色变。
七个……
当然,这不是关注点。
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有后了?
大明……将迎来皇太孙?
生的会是男娃还是女娃呢?
好像这不重要。
七个里,总会有一个太孙,即便没有……这造娃的能力,三年之内,势必子孙满堂,还需操心这个?
啪……
刘健跪下了,匍匐在地,大哭……
谢迁和李东阳亦是老泪纵横,跪于暖阁之前。
太孙若是诞生,那么朝局便算是定了。
太子至今无后,早就使人有许多过多的联想。
而这些联想并不只是区区的流言蜚语这样简单。
对于许多名门名门望族而言,他们要考虑的,绝不只是眼前,而是十年、二十年之后的事,十年二十年之后,若是太子还未有子嗣呢,那时候,陛下只怕已经驾崩,太子克继大统,那么将来,谁来入主朝廷呢?
正因为有这方面的担忧,因而,不少人暗地里开始结好近支的亲王,以图将来,若是他们有机会能够入主大宝,使自己也鸡犬升天。
更有不少远支的王室,对这大鼎,也怀有觊觎之心,难免有所图谋。
而如今,总算,太子给天下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了。
“吾皇万岁!”刘健重重磕头,他已能感受到,此时陛下的喜悦了。
宦官道:“诸公,且先回内阁署理公务吧,陛下怕要在仁寿宫,待一些时候,到时,自有传诏。”
刘健摇头:“此等大喜之事,其他的军政小事,都不足挂齿,公公自便,臣等在此侯驾道贺便是。”
三人固执的跪于此,那宦官无奈,却也不敢多嘴。
………………
仁寿宫。
太皇太后低头,戴着老花眼镜,看着舆图。
这是徐经自木骨都束所带来的三宝太监遗物,而今称为天下四海图,这上头,已有了标注了航海的线路,太皇太后凑在前,徐徐的看着,她的目光,凝视在了木骨都束的位置上,她巍巍颤颤的道:“周腊若是还活着,此刻,应当已到了这里吧,木骨都束,这是什么地方呢,听说这儿的人,黑的似木炭似得,这样黑的人,该有多可怕啊,若是夜里,岂不是连人都看不见了……”
说着,太皇太后叹息:“这是不肖子孙,不肖子孙啊,周家,就这么一个人,还等着他传宗接代,他呢,却溜了,非要出海,拦都拦不住,他若是有个好歹,周家便算是完了,哎……”
拄着拐杖的太皇太后皱眉。
虽是到了她这个地步,荣华富贵,她早就尝够了,这个年龄,不知何时就要去见先帝呢,这心里,依旧还有太多的遗憾。
生死之事,已看开了,可太子至今无后,周家呢……又出了周腊这么个混球玩意,真是……不省心啊。
她说着,摘下了眼睛。
此时,却有宫娥匆匆进来:“张娘娘和公主殿下到了。”
太皇太后皱眉:“清早的时候,不是已来问过安了吗?怎么又来了?”
宫娥道:“奴婢也不知,只晓得,暖阁那儿传消息让张娘娘在仁寿宫等着,陛下待会儿,也要来觐见。”
太皇太后心里咯噔一下:“出了什么事不成?”
正说着,张皇后和朱秀荣已是到了。
张皇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进来,先行礼,道:“祖母,皇上……”
太皇太后苦笑,坐下,抿了一口茶之后,道:“哀家怎么知道呢,哀家的心里,也在犯嘀咕啊。”
张皇后一脸愁容。
太皇太后看她一眼:“怎么,你近来气色越来越糟了,昨夜,又辗转难眠?”
张皇后道:“没有的事……臣妾……”
朱秀荣却抢着道:“曾祖母,母后昨夜确实没睡。”
张皇后便悄悄掐了朱秀荣一把。
朱秀荣忙是低头,不敢再说了。
太皇太后却是苦笑:“哎,哀家怎么不知你的心思呢,从前啊,你虽有担忧,可这担忧却藏在心里。那方继藩,说环切了,能治好太子的隐疾,这一下子,便让你起心动念起来了,人啊,有了哪怕那么一丁点的希望,这心里一活泛,可就难安稳咯,这些日子,你是饱受煎熬,哀家怎么会不知?”
太皇太后抿嘴一笑:“终究你是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啊,要沉得住气,天塌下来,也不是什么顶天的大事,哀家这辈子,活了太久太久,历经数朝哪,什么事不曾见过呢,要心宽才是。”
一通教诲,张皇后心里一红,确实觉得自己有些没沉住气了,很失皇后的体面,敬佩的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太皇太后:“臣妾知道了,以后,定向皇祖母多多学习。”
太皇太后定下了心。
片刻之后,有宦官进来通报道:“陛下和太子殿下还有定远侯来了。”
太皇太后听罢,正冠、肃容,自有一番母仪天下的气度。
她缓缓抬眸,看了一眼宦官,徐徐道:“叫进来吧。”
张皇后还以为太皇太后的举止有些夸张,可谁料到,等弘治皇帝进来时,才觉得弘治皇帝更加的夸张。
却见弘治皇帝没有穿着宫里的常服,却是戴着冠冕,穿着礼袍,那金丝所绣的盘龙跃然于衣冠之上,他徐徐入殿,郑重其事的看了太皇太后一眼。
朱秀荣听到方继藩竟也来了,不禁心里悸动,瞥见了方继藩,又忙垂下头去,不敢在去多看一眼。
“皇帝,这是……”太皇太后显得有些吃惊,不禁深深皱着眉头,追问弘治皇帝。
这后宫,就是皇族的自己家里,自己家里走动,何须这样的郑重其事,需知这礼服十分繁复,皇帝要穿起来,都需几个宦官忙碌好一阵子,每一个佩饰,都有严格的礼仪规定,半分都马虎不得。
且穿戴起来,也不舒服,可皇帝如此,这是何意?
太皇太后凝视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拜倒:“孙臣敬告太皇太后,孙臣克继大统以来,生子朱厚照,立其为皇太子,太子者,国家之根本而已,维系国家大统,社稷之存续,孙臣为太子所计,夙夜难寐,不敢懈怠,诚恐太子不肖,而贻害天下人……”
弘治皇帝匍匐着,头向太皇太后,身上的黄袍宽大,覆盖于地,他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方继藩在身后听着,有点想打哈欠,说实话,这等事,还要做官面文章,弘治皇帝果然还是那个弘治皇帝啊,臣没有看错你,你就是这么个呆板之人。
弘治皇帝想要继续说下去,显然,在来之前,他已有腹稿,这洋洋洒洒上千言的进言,他为自己的话而感动,这番话,他早就想说了,他想告诉列祖列宗,告诉自己的祖母,自己在世,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列祖列宗,无愧于天下的臣民。
他继续道:“今孙臣子朱厚照……”
朱厚照站在他身后,憋不住了,忍不住大叫道:“太皇太后……母后,我生孩子啦!生了七个!”
“……”
弘治皇帝的泪水依旧还涟涟垂地。
听到此处,他的郑重其事的宣告戛然而止。
寝殿之中,落针可闻,几乎所有人的声息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方继藩心里想,这是悲剧啊。
朱厚照则乐了,想叉手起来乐呵一番,似乎觉得这个场合不太合适,手很勉强的垂下,一副很郑重的样子。
张皇后惊的一下子自锦墩上摔落下来,哪里还有皇后的气度,生生落地。
身后的宦官,此刻本该去搀扶,却是嘴张得大大的,完全没有顾忌到皇后娘娘。
朱秀荣张眸,像倒吸口气的样子,看着自己的皇兄,在她心里,或许这又是皇兄的一个‘玩笑’,没错,自己的亲哥就是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人。
太皇太后手在颤抖,因而手中的凤头杖也禁不住在地发出咯咯的声音。
她巍巍颤颤起来。
双目既没有去看匍匐在地泪水涟涟,此刻却有点懵逼的弘治皇帝。也没有去顾忌自己拿摔在地上的孙媳。
她双目里,像充了血,满是血丝,死死的盯着朱厚照。
一旁的宦官想要搀扶她,她手中杖子犹如盘龙棍,啪的一下虎虎生风打在了那宦官身上,厉声道:“走开。”
老太太健步如飞,徐徐走到了殿中,万分激动的问道:“七个?”
朱厚照郑重的点头道:“七个,这只是暂时发现的,孙臣一路来,琢磨过了,还不知多少,还未察觉呢?”
老太太眼眸睁得大大的,盯着朱厚照,哽咽的问道。
“是你的?”
朱厚照的笑容消失,脸拉了下来,啥……啥意思?
朱厚照道:“是孙臣的。”
老太太沉默了,她拄着杖子,杖子敲击着砖面,发出啪啪啪的声音,她疾走了片刻,驻足,一字一句的从嘴里吐出话来:“御医呢,御医为何没有传唤去,这么大的事,这怀有了身孕,马虎不得的呀。”
朱厚照想了想:“孙臣忘了。”
老太太怒了:“你是糊涂虫,你忘了,你父皇既知道,为何没有下旨,立即命太医院诸妇科圣手,入驻东宫,以备不测。”
弘治皇帝尴尬道:“孙臣是有些……”
老太太举起杖子来,狠抽了一下匍匐在地的弘治皇帝屁股:“你呀你,身为皇帝,竟也糊涂至此,出了岔子,你担当的起吗?你以为你是天子,天子算什么,子孙存续,才是头等的事,这比你这天子更紧要。”
弘治皇帝吃痛,饱受屈辱,却道:“孙臣万死。”
“传旨,立即命太医院诸御医,入驻东宫。”
老太太侧目看着朱厚照,喜滋滋的问道:“七个妇人,都是什么身份?”
朱厚照硬着头皮,悲剧的看了自己的父皇一眼:“还没有身份,孙臣一时高兴呢,就兴冲冲来给父皇报喜了,父皇也没给孙臣说这事,孙臣太糊涂,啥都不懂。”
“果然!”老太太二话不说,举杖,下头的弘治皇帝一动不敢动,生生又挨了一杖。
老太太厉声道:“历来母凭子贵,她们想来身份卑微低下,可哀家,又何尝不是身份卑微低下呢,历来国朝的规矩,若秀女怀有身孕,这肚子里有了龙种,便要立即册封身份,为的,既是让她们安心养身,也教将来孩子们出世时,不至被人呼为宫女所生,这叫名正言顺,这规矩,你却不懂?”
这一句话很诛心。
因为弘治皇帝就是宫女所生的,他忙道:“孙臣知错。”
老太太抬着头,眼眶里含着泪,激动的道:“这么大的事,给去敬告列祖列宗啊……”
弘治皇帝立即点头,郑重的道:“儿臣……这就命英国公张懋去……”
“什么事都是英国公,哪一次太庙,不是那个张懋,你自己没了腿吗?”老太太怒道。
弘治皇帝道:“儿臣明日即去。”
老太太这才放下了心一般,随即大喜,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笑意:“英宗先帝若是知道如此,不知该有多高兴,咱们的厚照,有后了啊。”
说到此处,老太太已是泪光闪闪:“那环切,到底是什么名堂,如此神奇?”
方继藩一愣,不知道怎么来解释。
见老太太看着自己,满脸求知欲,非常想知道一个所以然,可是这个……咋解释呢?何况,朱秀荣还在呢,解释真的好嘛?
见方继藩踟蹰,老太太笑了,朝他摆摆手,连连说道:“罢了,罢了,不问这个,此等事,倒是哀家无礼了,皇后。”
张皇后才由宦官搀扶而起,看着弘治皇帝一大把年纪,还挨了两杖,心有些疼,可现在却顾不得这个,听到自己竟也要做祖母了,顿时喜出望外,眼里泪光点点,忙是上前,开口说道。
“这是方卿家的功劳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大家只顾着高兴,竟是忘了这环切是因何而起。
因此一下子所有人都看向方继藩。
方继藩这个时候可不敢邀功,连忙摇头道:“不不不,臣不敢居功,臣只能保障,能治好殿下的病,可这一次怀有七个,这是太子殿下勤勉肯干,坚持不懈、自强不息、废寝忘食、焚膏继晷的结果,这功劳,臣只占一成,其中九成,都归于太子殿下。”
这是真心话呀。
方继藩现在想到的,是自己要发财了。
西山医学院,自此之后打出招牌,一次环切,太子便生了七个孩子,还有什么,比这更强大的广告效应吗?
传宗接代,乃是这个时代的要务,也就是说,你可以人渣,可以没出息,可以混吃等死,可是,你却不能无后。
当下的卫生条件,某些地方过长的人,是最容易引发生殖系统疾病的,这和上一辈子的不孕不育的原因不同。
而这环切,本就是小的不能再小的手术,通过环切,医学院可以招募一批具有现代意识的外科大夫,而这一批外科大夫,将成为东方外科医术的开端,大明医学的基石,从环切开始。
大量的手术,就意味着大量的收入,大量的收入,即可提供更多关于麻醉、手术器械、外伤药物、消毒等方面的不断改进,先环切,在割腰子,接着还可以割肾……只要坚持不懈的割下去,西山医学院,在千百年之后,势必傲然于世界,成为现代医学的始祖。
所以,方继藩必须感谢朱厚照,是朱厚照,为现代医学,奠定了基础,为这基础,注入了强心针。
朱厚照听着方继藩归功于自己,心里感慨,还是老方实在啊,老方真是一个不错的人,亏得本宫从前总是说他又懒又馋,对他误会实在太深,这家伙每到关键时刻,总是态度鲜明,实是令人感动。
有时候,人不能太坏,要不就算做了好事,也会莫名其妙的成为别人的功劳。
显然,朱厚照一直以来的形象真不是很好,方继藩一脸真心诚意的将功劳归于朱厚照的身上,可太皇太后对此很不满意。
她笑了笑道:“什么叫不敢居功,这是什么话?有功便是有功,太子算什么功劳,他若当真能生孩子,早做什么去了?可见此等事,断然不是勤勉便可的。方卿家也不必谦虚了,此等大功,非寻常可比,方卿家真乃上天赐予我大明的福将啊。”
太皇太后笃信道学,对于天人感应之说,最是深信不疑,此时这般一想,越想越觉得理应如此,深深的看了方继藩一眼。
“哀家有个主意,此功劳虽非开国承运,又非靖难,可对我大明,更直白一些,对哀家而言,乃是天大的功劳,方卿家有此大功,而方家与我大明同休,他的祖先,先随太祖高皇帝开国,此后其太祖随文皇帝靖难,也曾入安南,为我大明开疆;其大父也随英宗先皇遭土木堡之变,至于他的父亲,镇守西南,亦是功不可没。方家世代,朝廷都予以了他们富贵,他们也以赫赫功劳,报效我们朱家……”
说着,太皇太后看了弘治皇帝一眼,才又接着道:“可到底如何封赏,哀家是个妇人,这本不该妇人可以管的,不过哀家在想,这大功劳,皇帝赐予他什么,都不合适,不妨如此,就让他自己开口说罢。他想要什么,尽管说来,宫中无有不允。”
这句无有不允,分量很重啊,这意思是,只要方继藩不说这江山给我吧,基本上,什么事都可以商榷。
只要在一定合理的范畴之内,一切都能好好办。
方继藩听着,自是怦然心动。
于是他看着弘治皇帝,这事儿,还得弘治皇帝拿主意的。
弘治皇帝沉默了片刻,随即道:“噢,既是皇祖母如此说,儿臣也就答应了,方继藩,你来说说看,你要什么赏赐?”
方继藩的心定了几分,二话不说:“太子殿下,视臣如兄弟手足,这些年来,多蒙太子殿下的照拂,臣办这一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万万想不到太皇太后圣慈,陛下宽宏,竟认为这是天大的功劳,这本是臣的本份,臣怎么敢居功呢?”
这话中听,朱厚照乐了,笑呵呵的样子。
老方还是实在,他也知道本宫视他为手足,不错,不错。
可弘治皇帝的心里却是咯噔了一下,这家伙……居然再三推辞,不像他的作风啊,莫不是……
他真有什么连朕都未必能竭力满足他的要求?所以在此时,才会如此谦虚的过份?
只见方继藩继续道:“臣在想,朝廷赐予我们方家,已是过于丰厚了,再多,莫说是臣,便是臣父也不敢贸然答应啊。”
弘治皇帝皱眉。
而太皇太后却是觉得方继藩这番话甚是得体,大家都说方继藩有脑疾,不像,这是一个多好的孩子啊,却被人如此污蔑。
张皇后则是若有所思,似乎看出了一点儿眉目。
朱厚照却是更加乐了,忙不迭的点头,在理啊在理。
就在此时,方继藩突然眼圈一红:“方才听太皇太后如此厚待于臣,臣瞬间情感难以自制,臣自幼失母,只有父亲将臣拉扯大,父亲虽对臣甚是厚爱,可没有母亲关怀,臣……臣……心里……总是有那么一些……哎……”
这样一说,真是令人觉得惋惜。
弘治皇帝自幼也失母,此时也不禁感慨,这种感受,自己何尝没有呢?他暗暗摇头,心里为之惋惜,很有感触。
太皇太后眼圈也有些红了,平时见方继藩,总是笑呵呵的,很是老实本分,自己这才是想起,原来他是没有母亲的孩子,亏得他如此坚强。
张皇后此刻则是大抵明白什么了,格外的冷静,偷偷看了朱秀荣一眼,却见朱秀荣也是一脸黯然,觉得方继藩可怜了。
傻孩子啊,这方继藩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你还真以为他是在说自己是没娘的孩子,诉说自己的可怜吗?
朱厚照皱着眉,也为老方而感慨,老方……真可怜啊。
本宫为何就没有想到,他背地里竟有这么多令人可悯之处呢?
方继藩则是继续道:“自小到大,臣在家里,连个心疼的人都没有,虽是人人畏臣,惧臣却没有一人给臣母亲般的关照……”
太皇太后露出怜悯之色,忙道:“哎,你这孩子,为何不早说。”
方继藩道:“就比如,臣长了这么大,家父出征在外,太子殿下都要生下七个孩子了,臣和太子一般的大,却至今孤单一人,连婚事,家父竟都忘了,臣……臣真是,每念于此,想着自己是没娘的孩子,便忍不住悲戚惆怅,若是家母尚在人世,怎么忍心,只怕早就张罗着臣的婚事,为臣挑选良缘绝配,怕是儿子都已有了。”
众人恍然大悟。
噢!难怪到了伤心处,原来是……还没有婚配啊。
都说没娘都孩子可怜,现在一看,果真如此啊。
太皇太后上前摸着方继藩的头,脸上多了几分慈爱之色,柔声道:“你不必忧虑,你的婚事,哀家来做主,哀家便做你的娘,你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和哀家说,哀家给你做主了,便是天上的仙女,你若喜欢,哀家也给你请来。”
弘治皇帝莞尔,这家伙,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竟为了娶妻而伤心伤肺,还真是……难以想象。
不就是娶妻吗,何至于如此。
看来,定是那平西候对自己儿子的事不甚上心,朕该敲打一下平西候才是。
张皇后则是陷入了深思,似在犹豫。
朱秀荣已是俏脸羞红,下意识的,蹑手蹑脚的离开了殿堂,躲入了耳室。
朱厚照乐呵呵的道:“是啊,你要多少,本宫也给你做主,十万八万,本宫不敢说,三五百,本宫都可以给你张罗,你我兄弟,本宫确实对不住你,本宫都生了七个了………”
这‘七个’二字,朱厚照咬的很重。
朱厚照继续道:“若是你真要三五百,本宫不是吹嘘……”
就在此时,朱厚照突的打了个哆嗦,只见弘治皇帝很不善的瞪了他一眼。
朱厚照终于住了嘴。
方继藩听到三五百,顿时有些犹豫了!
嗯?好像很快乐的样子啊……可他终究还是抵住了诱惑,继续努力的眨了眨眼,眼泪便哗啦啦的落下来:“娘娘说出这些话,真如臣的母亲在世一般,这世上,如娘娘这般关照臣的,除了太皇太后,臣便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了。”
说着,二话不说,一把抱住了太皇太后的大腿,死都不肯撒手了。
这一次算是真受了刺激了,太子这厮都生了七个了,自己还说啥,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啊。
这年头,谁的大腿最粗,当然是太皇太后啊,抱住了,媳妇就肯定有了。
太皇太后听他说的可怜,又听方继藩将自己比作母亲,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心也早就化了,立了这么多功劳,还如此可怜,不为他做主,那还是人吗?
太皇太后任方继藩拿着自己的裙摆擦拭眼泪,慈和的摸着他的头道:“你放心便是,哀家给你做这个主,你看上了哪个姑娘,说便是了,不必有所顾虑。”
方继藩却是怯怯的看着太皇太后道:“臣不敢说,说了,太子会打死臣……”
“……”朱厚照的笑容突的僵在了脸上。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啥子意思?
接着,他下意识的看向朱秀荣的方向,却发现自己的妹子,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嗡嗡……朱厚照感觉脑子要炸开了。
太皇太后却是怒了:“他敢,他承你的恩惠,才有了子嗣,哀家就不信了,他会有这样大的胆子,他敢动你一分一毫,哀家今日将话放在这里,哀家这孙儿都不要了,先打死他再说。”
声音严厉,太子这是恩将仇报吗?这样的孙子,还要来做什么?
弘治皇帝一脸诧异,总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味。
倒是张皇后似已有了心理准备一般,淡淡的道:“方卿家,你已绕了十八个弯子了,有话且直说了吧。”
方继藩心里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舒坦啊,便道:“那臣说了?”
“说,你尽管说,大男人,为何这般遮遮掩掩。”
朱厚照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方继藩继续抱住太皇太后的大腿,不肯撒手,口里道:“娘娘,臣实言相告,臣见了公主殿下之后,便腿脚迈不动步了,日思夜想,思念成疾,臣自知这是痴心妄想,一直不敢吐露心事。今日娘娘对臣如此,臣这才斗胆,若是娘娘不准,臣无话可说,今日之事,断然不敢外传,以免坏了殿下的名节,可若是娘娘恩准,臣心里感激不尽,娘娘且放心,公主殿下的八字和臣的八字,臣早已使人测过了,这是天作之合,乃是金玉良缘!”
…………
怕读者久等,所以打吊针之前写完这一更,写完之后,就去打针,打完睡觉,现在感觉好多了,但是不敢作死,打断继续打针观察两天,今明两天暂定三更,后天开始,恢复码字速度。同时,差点忘了感谢昨天桐棠妹子打赏十万起点币,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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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弘治皇帝一脸的诧异。
显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是天子,君临天下,要考虑的,乃是天下事,虽也有儿女私情,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将方继藩和太康公主放在一起。
大抵,他还是将方继藩当子侄看待,否则,也绝不会让方继藩为太康公主看病。
而此刻,作为方继藩的君父,以及太康公主的父亲,弘治皇帝后知后觉之后,下巴都要掉下来。
张皇后呼出了一口气,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突然有一种,你们方家也算是神了。
自己女儿的心事,自己怎么不知。只是张皇后自然不便说什么,公主乃是她的独女,张皇后自然希望给她找个好归宿。
大明的公主,从明初时开始,大多是皇室与勋臣之间联姻的手段。譬如太祖高皇帝时,其女大多与常遇春、徐达等功臣的儿子们联姻,到了文皇帝时,文皇帝之女下嫁黔国公之子,可是至文皇帝而始,这皇室公主,便多嫁给寻常百姓了,从前显赫一时的驸马都尉,也开始没落,譬如当今的驸马都尉,也即是弘治皇帝妹妹,嫁给驸马之后,驸马的主要职责,是每日跟着英国公张懋前去太庙祭祖,那位仁兄是祭祖专业户,对每一道程序,都是了若指掌,无人可比。
可张皇后却不这样看,这是独女啊,和其他皇室之女不同,当真甘心嫁给一个寻常百姓。
这些年来,但凡是有出息的男子,或是勋臣之后,几乎都不肯和皇家联姻,能被选中的驸马,大多都是泛泛之辈,这方继藩不同,生的俊俏,至今没娶妻,又是大功臣,本事自是有的。
张皇后心里又计较,却没有做声。
一来这等事,不能由公主和张皇后提出,否则,这算个啥意思,只能让方家自己来提,可左等右等平西候一点消息都没有,可谁料,这方继藩竟是来提了,这方家,也算是奇葩呀。
二来,若当真下嫁平西候之子定远侯,少不得,朝中会有不少的非议。
毕竟,这破坏了传统。
而且,方继藩一旦为驸马都尉,那么,他本身的爵位,该怎么办?
种种的考量,让张皇后踟蹰不决。
今朝,可不同往朝,今朝的公主,可金贵,半分委屈也受不得的。
她定了定神,见那公主早已躲了起来,心里更有了计较,便索性气定神闲,且看方继藩接下来怎么说。
朱厚照听罢,已是气炸了,他左右看看,刀呢,仁寿宫里咋没有刀,姓方的,早知你心里有鬼,果然哪………
那朱秀荣躲在了耳室里,她一听方继藩的话,心里大抵知道什么,便躲起来,此时真真切切听到方继藩厚颜无耻的高呼非公主不娶,竟没有欣喜,反而泪水涟涟下来,她固然知道,方继藩提出来,是极不容易的事,后果难料,这有情郎倒也不曾相负自己。于是哭了,低声抽泣,心里乱糟糟的,既担心难料的结局,又觉得殊为不易。
……
太皇太后已深吸了口气,她凝视着方继藩,老半天,才回过了神。
今日乃是大喜的日子,她是真高兴,结果……这么个小家伙,可怜巴巴的抱着自己的腿,提出了这么个要求。
“……”
小小年纪,脸皮很厚啊。
人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倒好了,亲自上阵,脸皮都不要了。
“你测算过八字?”太皇太后凝视着方继藩。
方继藩道:“算过,京里的道人、和尚,都测过了。”
“她的八字哪儿来的?”太皇太后严厉的道。
这一下子,寝殿里顿时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对啊,八字哪儿来的。
你方继藩得讲清楚。
古人对八字看的极重,因为古人有巫蛊之术的传统,尤其是皇家,八字是严格保密的,就是害怕泄露出去,为人所利用。
那么,你方继藩怎么知道的?
莫非,是公主殿下亲口和你说的?
若是如此,这就更严重了,公主殿下乃是未出阁的女子,竟是将这八字告诉一个男子,这是不守妇德,这若是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都笑话。
皇室乃天下人的典范,皇室需作为表率,无论躲在宫里头,你是什么样子,可对外,却定当是道德的化身,任何对皇室不利的消息,都将被扼杀。
若是让人知晓,这是何其严重的事。
可若是你方继藩阴私打探去的,那么你方继藩成了什么人,这岂不是万死之罪。
方继藩一呆。
“你说,你是如何知道?”太皇太后声音更加严厉。
方继藩想了想:“是臣……臣找人打探的。”
好像有点作死。
可方继藩既然豁出去了,也就凛然无惧了。
怕死?
想一想雄蜂,人家和蜂王**之后,便死了。
再想想人螳螂,公螳螂**之后,便要被母螳螂吃掉。
大爷,为啥传宗接代而已,怎么就这么悲壮呢?
“从何处打听来的?”太皇太后不依不饶,她乃后宫之主,自是对后宫规矩的捍卫者。
尾随而来的萧敬站在角落,心里偷乐,这方继藩,好大的胆子,这不是找死吗?
方继藩毫不犹豫道:“乃司礼监太监萧敬!”
“……”萧敬脸都绿了,噗通一下跪倒,哭天抢地道:“奴婢……奴婢没有啊,奴婢和方继藩,历来……不睦,奴婢绝不敢做这样的事,奴婢……哪有这样的胆子,奴婢对陛下的忠心,天日可鉴……哎呀,奴婢是被冤枉的,奴婢冤枉啊。”
他自然知道,此事的严重,方继藩,你生儿子没*眼,咱招你惹你了。
太皇太后脸色缓和了一些,其实她见太康公主躲入了耳室,心里就大抵明白,这方继藩和秀荣只怕……有些内情。
她可是历经了数朝的女人,现在方继藩图穷匕见,她岂会一丁点都看不出来。
因而,这定是太康公主相告的,好在这方继藩倒还算忠厚,不敢说实话,否则这实话一说,就等于将一切责任推到了太康公主身上,若当真如此,这方继藩,就真是无法值得托付了。
而现在,这方继藩宁愿拼着死罪,也只承认是他勾结了萧敬。
这萧敬和方继藩有仇吗?
太皇太后眯着眼,也有些心乱了,却见方继藩抱着自己的大腿不撒手,她吁了口气。
却在此时,张皇后道:“臣妾向祖母告罪。”
“嗯?”
张皇后淡淡的道:“这八字,其实是臣妾告诉方继藩的,娘娘莫忘了,方继藩,和道家的渊源很深,因而,臣妾将这八字相告,便是希望方继藩能为朱秀荣测算一下。”
“……”
太皇太后一愣,看着面无表情的张皇后。
心说,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其实是张皇后相告,方继藩不敢说实话,怕牵累张皇后?
方继藩忍不住仰天长啸,张娘娘给力啊。
弘治皇帝侧目看了张皇后一眼,他心里立即明白了,自己和张皇后关系莫逆,这样的事,若是真有,张皇后一定会告诉自己,现在张皇后突然在此说这些,想来……这是为方继藩转圜。
可她为何要转圜呢?
难道……秀荣和方继藩的事,她早已知情。
这态度,显然已不言自明了。
朱厚照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母后……他便是再蠢,也能察觉出什么。自己的妹子还没等方继藩求告,就躲了起来,而自己的母后,却为方继藩……
刀……刀呢……
…………
太皇太后眼眸一沉,她背着手,看着方继藩,一字一句道:“好,这且是皇后给你的八字,那么,哀家也就不责怪你,你说你测算过八字,这八字之中,有什么讲头?”
方继藩道:“乃天作之合,这世上,在没有比这更好的姻缘了,臣……将这测纸,带来了,娘娘明鉴。”
说着,自袖里取出一张箓纸。
众人震惊。
这家伙……真是蓄谋已久啊。
太皇太后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极认真。她是姓命之人。
她接过,看着一眼,这是龙泉关李朝文真人的测算,果然……是大大吉,说是能子孙繁茂,长寿延年,且男主腾达,女主有百年之兆,夫妻相濡以沫,无半分的不和。
太皇太后下意识的道:“这李朝文,可是龙泉观里当初祈雨的真人吗?此人倒是大贤大德的有道之士。”
方继藩道:“正是他。”
朱厚照立即道:“此人是方继藩的师侄,怎么能相信。”
方继藩心里恨的牙痒痒,立即道:“不只这位李朝文真人,还有天宁寺的有道高僧也测过,请娘娘过目。”这一次,从袖里取出一枚签来。
太皇太后接过签,看了一眼,乃上上签,说是方继藩与朱秀荣乃有缘之人,是命中注定。
太皇太后吁了口气:“这是紫柏上师的签吗?”
方继藩道:“正是他。”
太皇太后凝重道:“哀家也有耳闻。”
朱厚照道:“谁知道有没有被人收买。”
方继藩便道:“其实,臣这里,还有龙虎山大真人的符箓,还请娘娘过目。”
如变戏法一般,取出了一沓黄纸,低头翻找了一番,抽出一张:“娘娘,这就是了。”
这一沓黄纸固然是儿戏。
可这还得看人。
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
若是遇到弘治皇帝这等油盐不进之人,便是太上老君亲自下凡,他照例还是不信这等事。
可若是太皇太后这般,一生笃信的,这玩意是多多益善。
听说乃是大真人所赐的丹书,太皇太后哪里敢怠慢,取了一看,这确是大真人的手笔。
这龙虎山大真人,乃天下正一道的掌教,乃张道陵之嫡系子孙,非同小可,地位超然,虽是当初遇到了太祖高皇帝那样的凶神恶煞,狠狠的收拾了一通,可其他时候,便连宫中也都有所敬意的。
至今这大真人,对方继藩而言,真不算什么,他本来就腰子疼,又是自己的同门师弟,自己没去找他麻烦就不错了,他还求到了自己头上,只需让李朝文去晓以利害,什么东西搞不到?
方继藩不是吹牛,这满天下但凡是修道或是寺里做和尚的,绝没有谁敢不给方继藩面子,无论是得道的高僧,还是有为的修士,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太皇太后细细看过一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方继藩与秀荣竟是契合到了这般的地步吗?
朱厚照根本不信,他立即大声道:“曾祖母,万万不要信他,方继藩在正一道里辈分高,他还和我吹嘘过,天下的道人,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这台拆得真好。
方继藩在心里暗暗抱怨,不过仅是一会,他便回过神来,朝着众人大义凛然的开口说道。
“太子殿下误会我倒也罢了,为何要侮辱诸位真人和高僧,他们……”方继藩差点说,他们还是孩子呀,细细一想,虽多是自己的徒子徒孙,可这些人的年纪,却实是和孩子不沾边,便改了口:“他们可都是得道之人啊。”
太皇太后脸色也凝重起来,啐了朱厚照一口:“太子休要口没遮拦,你是太子,是储君,这都是得道有德之士,岂会因为和方继藩的远近亲疏,而胡乱代天作谶,若是被外人听到,那还了得?”
朱厚照被痛斥一通,气得满面羞红,眉头深锁,他不由恼羞成怒的说道:“皇祖母,这些人,都是招摇撞骗之徒,哪里有什么修为,皇祖母信这些人,也不信孙臣吗?”
太皇太后看看朱厚照,再看看手中的竹签和黄纸,似乎已经有了主意,朝朱厚照摆了摆手:“住口。”
“……”
朱厚照无语了。
太皇太后耐心看完,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方继藩:“你与秀荣,早就相识了吧?”
方继藩郑重颔首:“是。”
太皇太后深深看着方继藩,打量着。
对于方继藩,她印象还是很不错的,是个很实在的人,很是可靠,做人也懂得循规蹈矩,还有那周家的周腊,也幸亏是方继藩营救呢。
这种种的事,叠加在一起,太皇太后竟是动心了。
既是天作之合,二人早就相识,虽不是青梅竹马,却也称得上是一段好姻缘了,何况方继藩人品和能力,都无可指责,自己的嫡亲孙女,这朱秀荣,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自是对她另眼相待,此时不禁起心动念头,抿了抿唇,她便开口道:“只恐外头风言风语,大臣们反对,你们方家,乃是勋贵,大臣们对于外戚,多有防备,方家虽不是位极人臣,却也有所顾虑,这一点,你想好了吗?”
方继藩振振有词道:“这个放心,大真人早就说了,公主殿下,和臣乃天作之合,否则下嫁给谁,都可能给夫家遭来无妄之灾……娘娘你细细看那黄纸的第三句,说的就是这个,为了公主殿下的幸福,大臣们莫非还要妨碍这等好事吗?儿女私情,却非要用朝中的事来考量,若如此,他们娶妻纳妾,岂不也是结党营私。臣要检举。内阁大学士谢迁和礼部右侍郎是亲家,还有英国公和周王殿下,也都结了姻亲,还有……且等着……”
方继藩自袖中,取出一部厚厚实实的簿子来,朝太皇太后跟前送去:“请娘娘过目,里头触目惊心啊。位高权重的大臣和宗亲之间,还有文武之间,他们相互联姻,臣想问,方家和皇家结亲,便是外戚干政;那这些文武大臣、宗亲、勋臣结亲,岂不是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皇家结亲处处受制,他们以婚约为盟,怎么就没人管,还有天理吗?”
太皇太后接过了簿子,翻了翻,似乎也有点恼怒。
这么一想,对啊,怎么就管着皇家,他们自己怎么就不自己管管呢?
外戚有危害,大臣以婚约而勾结一起,就不是事了?
方继藩暗暗察看了太皇太后的面色,不禁又道:“太祖高皇帝和文皇帝时,就有勋臣和皇家联姻的先例,且惯常都是如此,怎么到了而今,他们反而不遵从祖宗之制了呢?可见这祖宗之制,于某些人而言,就是草纸,他们想来制衡皇家时,便取出来,他们不想时,便将这弃至于地。”
太皇太后动容了,不禁颔首。
方继藩叹了口气:“臣对外头怎么看,一点都不在乎,倘若有人反对,冲着臣来便是,臣一力承担。可臣却知道,无论别人怎么想,咱们大明,说话作数的乃是皇上,而不是区区几个言官。而在这深宫,能一言而断,成全臣好事的,非娘娘莫属,娘娘只要开了口,这天下臣民,哪个不是将娘娘视若神明,除了偶尔有几个想邀直取宠之辈,可能会咋呼几句,其余之人,只会佩服娘娘目光如炬,洞若烛火。再者说了,从前这些言官,不还天天骂周家和张家吗?”
前头的话,听着很让人舒服。
后头的话,立即让太皇太后冷哼一声:“现在的言官,确实是愈来愈不像话了,当初英宗先皇帝在时,他们哪里有这般猖獗。”
方继藩继续娓娓道来:“臣乃定远候,宁愿辞去侯爵之位,为庶民,只在西山,教书育人,经营家业,绝不涉足朝中之事,只求娘娘恩准这门亲事。”
对于方继藩的态度,太皇太后很是满意,她不禁深深看了方继藩一眼,随即看向弘治皇帝:“皇帝,你怎么看?”
张皇后也看着弘治皇帝,他是女儿的父亲,这件事,显然还得皇帝做主。
不过太皇太后既问起皇帝怎么看,显然,已是意动了。
言外之意是,这个孩子,做哀家的曾孙女婿,再好不过,哀家很满意,你自己看着办吧。
弘治皇帝不禁为难起来,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只是……朝廷也离不开方继藩啊……”
这是实话,在弘治皇帝的计划之中,显然方继藩已成为了肱骨之臣,未来更是辅助太子的大臣之一,方继藩的才能,已在许多地方得到验证,无论说他这是怪才也好,是其他才干也罢,至少,许多朝廷解决不了的事,都被他轻松的解决了。
这个时候,让方继藩乖乖做个驸马都尉,每日给皇家去太庙里祭祭祖宗,还有祭祀一下天地,再或者,每年还要往返一趟中都凤阳,这……怎么成?
太皇太后瞥了他一眼:“这是皇帝的事,皇帝,你该拿拿主意,不要总是被人牵着鼻子。”
弘治皇帝踟蹰着,很是为难的样子,他深深看了方继藩一眼,不禁开口道:“此事,儿臣以为,须先问问秀荣才好。”
朱厚照一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是了,妹子肯定瞧不上方继藩,他主动请缨:“我这便去问问。”
于是冒冒失失冲进了耳室,就见朱秀荣背着身,对着自己,朱厚照故意放大声音道:“妹子,外头的话,你听到了吧,方继藩这无耻之徒,他竟对你垂涎三尺,你自己来说说看,你怎么想的,你大声的说,不要害怕。”
朱秀荣不做声,一双凤眸瞅着朱厚照。
朱厚照便乐了:“看来,她不做声,定是不同意了。”
朱厚照话音刚落,朱秀荣有些急,低声道:“全凭曾祖母和母后做主便是了。”
朱厚照感觉自己听错了一般,错愕的凝视着朱秀荣:“你说啥,我没听见。”
朱秀荣便鼓起勇气,大了一些声音道:“全凭曾祖母和母后做主。”
朱厚照道:“曾祖母和母后可没有同意。”
朱秀荣便道:“既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自是要顺天而行,得道的祖师们既已洞悉天命,我理当顺从……”
“天命,啥天命,都是骗人的,飞球队的人上了天,没看到仙人,一个鬼都不曾见,这个不算数。”朱厚照大声嚷嚷。
这一下子,朱秀荣便愠怒了,哭着鼻子道:“你又欺负我!”
话音落下,泪水便止不住的出来,楚楚可怜。
朱厚照一呆,他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狠狠被什么东西锤了一下,有一种无力的感觉,朱厚照脸色苍白的道:“我明白了,我已一切都明白了,原来不是天意,也不是父母之命,这些都是托词。”
此时,朱厚照的心情很糟糕,真真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日防夜防,果然是家贼最难防啊。
虽然从前也有怀疑,可毕竟没有往深里去想。
在他心里,自己的妹子,自不该对哪个男人看得上的,哪怕是像自己这般优秀的男人。
可他终究还是失策了。
看着朱秀荣似怨含泪的看着自己,朱厚照自也是有着心疼,叹了口气,苦涩的道:“好吧,我已明白了。”
…………
半个时辰之后,方继藩出宫了。
对方继藩来说,这是一个愉快的开始啊。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其他的,就是太皇太后和张皇后的事了。
自己必须得给皇家一点扭捏的时间,最重要的是,大爷,我爹呢,我爹还没提亲啊。
他走了没多久,便见朱厚照疾步的奔跑而来。
方继藩脸色一变,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跑。
可朱厚照的体力是何等惊人,转瞬之间,便追上了方继藩。
拦下了方继藩,朱厚照气喘吁吁的瞪着方继藩,方继藩同样气喘吁吁,二人都有些脱力。
朱厚照刚想开口,方继藩率先道:“殿下,你要点脸吧。”
“……”朱厚照一脸古怪。
方继藩振振有词道:“准你生娃,就不准我方继藩娶妻?这是什么意思?平时说是兄弟,哪有你这般做兄弟的,我和令妹,这是郎情妾意,我们彼此的事,和你什么关系?”
“……”朱厚照抿着唇,就是直直的看着方继藩。
本来是打算来个先发制人的,可看着朱厚照这个样子,方继藩还是心软了,看着这个脑子缺根弦的家伙,无论如何,这家伙将来也是自己的大舅哥啊!
他上前,拍了拍朱厚照的背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事,你自己也说和我一辈子是朋友,朋友之间,连妹子都舍不得,这还是朋友吗?我若有妹子,我便舍得。”
朱厚照终于有了反应,气喘如牛地道:“好啊,你确实有个妹子,叫方小藩。”
方继藩一愣,卧槽,差点忘了,我还真有。
于是方继藩露出一张苦瓜脸,哀嚎道:“殿下,她还是个孩子啊。”
朱厚照摆摆手,一脸颓废地道:“罢了,是我妹子不争气。而且我也发誓,要将你当自家兄弟看待,绝不揍你。”
他叹口气,显得无精打采,不太想再理方继藩。
这一次轮到方继藩追着朱厚照了。
看着朱厚照眼睛都红了,方继藩也不禁心里有点难受,连忙在旁安慰道:“殿下,不就是臣做你的妹夫吗?你我兄弟,是手足。”
“殿下啊,你妹子不嫁我,便要嫁别人,你拦得住吗?你想想,若是嫁给那些下流无耻,好吃懒做,还臭不要脸的人,殿下你心里……不疼么?”
“我……”朱厚照吸吸鼻子,努力打量方继藩,似想要寻找方继藩的闪光点。
只听方继藩道:“殿下你想想,如我这般有情有义,义薄云天的男人,有什么不好。想开一点嘛,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你再说,本宫要忍不住了。”朱厚照又怒气冲冲起来。
方继藩只好双手举起道:“好,好,不说,反正生米煮成熟饭了。呵呵……”
方继藩其实还是挺高兴的,木已成舟了,至于小朱秀才的伤痕,好吧,时间会慢慢抚平他的忧伤的。
朱厚照红着眼睛道:“想当初……”
他吸吸鼻子:“想当初的时候,妹子打小就跟在我的身后,我藏哪儿,她便也跟着藏哪儿,我走去哪里,她也去哪里,这宫里都被我们跑遍了。那时我若不在身边,她便不肯进膳,非要等我一起来不可。我挨了父皇责骂,她便抱着父皇的腿,为本宫求情。我年纪大了一些,需移驾东宫,走的时候,她哭的昏天暗地,只抱着我,不许我走,好几个嬷嬷都没有拉住。”
朱厚照背着手,眼泪止不住的出来了:“我就这么一个妹子呀……”
方继藩拍拍他的背:“不错,我能理解,我给方小藩喂*时,也是这样的感受。”
“可就是你!”朱厚照怒气冲冲看着方继藩,眼里要冒出火来:“你令这一切都化为了泡影,方才妹子幽怨的看我时,我便知道,自此之后,她只会跟着你的身后,你去哪儿,她便去哪儿,你若不在,她便茶饭不思的念着你;若是有人责骂你,她一定比任何人都要焦灼不安;你若是要远行,她一定哭的肝肠寸断,伤心欲绝的。”
方继藩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朱厚照心中怒火中烧,一把扯住方继藩的衣襟:“姓方的,你若是欺我妹子,我便宰了你喂狗。”
方继藩唉声叹息地道:“莫冲动,嫁出去的妹子,泼出去的水。”
朱厚照顿时愣了,方继藩能明显看到朱厚照眼里怒火腾腾!
终于,他勃然大怒:“方继藩,我宰了你!”
说罢,他提起拳头,要动手。
方继藩无辜的看着他:“小朱……”
“……”朱厚照凶光毕露,拳头依旧还提在半空。
方继藩眨了眨眼,道:“你饿不饿……”
朱厚照的拳头依旧还悬在半空,脸上夹杂着痛苦和犹豫。
良久,他终究放下了拳,摸了摸肚子,有些不甘心的道:“有些饿了。”
“去寻温先生,我们打边炉。”方继藩道。
“……”
在沉默了很久之后,朱厚照耸拉着头:“好。”
二人肩并着肩,无言。
毕竟,如来都来了一样,事情已经发生,除了选择原谅之外,还能咋样。
于是当方继藩和朱厚照赶到西山里没多久,一阵阵香气飘散……
一个特质的铜锅里,红彤彤的汤水沸腾着,方继藩愉快的涮着牛肉,口里发出兹拉的声音,很过瘾,吃的也很愉快。
朱厚照一口温热的黄酒下肚,脸红扑扑的,有些醉了。
方继藩翘着脚,该做的,他已做了,接下来,就是皇帝自己的事了,怎么解决……这……还得看陛下。
…………
乾宁宫里。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已从仁寿宫中回来,弘治皇帝没有心思再去暖阁了,在这寝殿里背着手,来回的踱步,他很有心事。
皇孙的出现,让他的心里生出了希望,而今整个大明帝国,都将期待着一个又一个的皇子诞生,他们之中的一个,将会克继祖宗的大位,在未来,会如今日的弘治皇帝这般,成为九五之尊,治理这福源万里的庞大帝国。
弘治皇帝沉默了片刻,才抬眸看着张皇后道:“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张皇后便道:“从方继藩给秀荣治病开始,陛下……臣妾万死,这些事,臣妾虽在此前发现了一些眉目,却一直不敢告诉陛下,恳请陛下治罪。”
弘治皇帝倒没有恼怒,压了压手,沉吟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没瞧见祖母吗?她呀,一旦起心动念,这念头还怎么收的住,何况秀荣她……”
弘治皇帝幽幽的摇了摇头。
张皇后抿嘴一笑道:“陛下,其实臣妾以为,这未必不是好事。大明的公主,历来都得受委屈,只能嫁给寻常百姓,秀荣,她是天潢贵胄,在这宫中……哎……臣妾观这历来的驸马,无论是相貌、才能,哪怕是品格,又有几个优秀的呢?这方继藩也算是你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人,陛下和臣妾,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臣妾暗地里也打听过,他年少时是有些荒唐过,可这又如何呢?而今他不是挺好的?再者说了,方继藩可是救过陛下的性命之人啊。他与秀荣情投意合,这八字合的又这样的好,不嫁,委屈了方继藩不说,也委屈了秀荣,陛下,您是天子,臣妾知道您有所顾虑,所碍于的,乃是臣子们的想法。可陛下处处的为臣子们着想,臣子们说什么,便按着他们说的去做,那么陛下还是天子吗?”
“陛下啊,为了秀荣,任性一回又怎么了?那些个大臣,臣妾算是看明白了,如方继藩所说的那样,他们自个儿暗地里相互以姻亲为盟,说是结党,难道错了?太子是咱们的独子,他只一个妹妹,将来身边没有一个真正的自己人帮衬着,谁又会尽心尽力为太子谋划呢?陛下要早做决断,且要态度坚决!”
弘治皇帝暗暗点头,觉得张皇后说的有理。
事实上,张皇后总是有理的。
弘治皇帝便道:“可是他的爵位……堂堂一个侯爷,去做驸马都尉,这……只怕也委屈了他。”
张皇后眯着眼道:“什么事都可以从权。”
“什么意思?”弘治皇帝凝视着张皇后。
张皇后却显得淡定,显然她是蓄谋已久,心里早有了主意!
只见她道:“陛下莫忘了……从前大明只有詹事府,却是没有镇国府的,这镇国府可以凭空出来,那么有什么事是不可以转圜的呢?恕臣妾说句不敬之语,陛下太食古不化了,为何每一次都得万千人推着陛下,陛下才肯艰难的朝前走一步呢?当初太祖高皇帝和文皇帝,若是如陛下这般,总是瞻前顾后,处处心有顾虑,何以成大业?”
老虎很想表达一下,感冒真的很不好受,天天头晕眼花,喉咙痛得要命,再有咳嗽,咳一次就像刺激着全身的痛楚似的,好吧,老虎全年无休,病了也得干活,总算熬过最难受的几天了,现在就是还有点咳嗽,身体有点没劲,明天再打一次针,就差不多好了!
谢谢大家在这些天对老虎的关心和鼓励,另外,大家也要多多注意身体,天冷了多穿衣,虽然不是大病,可也够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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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很感激大家在双倍月票的时候努力的支持,对老虎来说,大家的支持才是老虎好好写书的最大动力!谢谢大家!
弘治皇帝颔首,看了张皇后一眼,道:“朕有考量了。”
“不过……”弘治皇帝道:“此时,也不该是我们急,方家不曾正式上表求亲,我们自己倒是乱了阵脚了,那平西候自个儿闷不吭声,难道还让朕下旨,求着他们不成。”
张皇后听罢,忙是颔首点头:“正是此理。”
弘治皇帝说着,外头有宦官来,道:“陛下,刘健等大学士听闻太子有喜,激动不已,在暖阁外坚持着,要恭贺陛下。”
弘治皇帝一愣,随即喜出望外,道:“是啊,这是双喜临门,朕满脑子想着秀荣的事,竟是忘了,哈哈……走,摆驾暖阁,朕要亲自去见见诸卿才是。”
说着,辞了张皇后,火速至暖阁,便见刘健等人喜滋滋的还跪在此,远远看到弘治皇帝,个个激动的道:“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弘治皇帝尽是笑颜:“卿家们辛苦了,快进暖阁里做。”
见刘健等人疲惫不堪,弘治皇帝有些愧疚,至暖阁,坐定了,道:“这方继藩,真有几把刷子啊,这疑难之症,他竟都有一手。”
刘健等人其实心里已清楚了,方继藩提刀一切,算是使大明王朝,直接改变了方向。
太子无子,乃天大的事,而今,总算是大家心头大石落地了。
刘健道:“是是是,方继藩功不可没,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封赏?”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嗯,朕在思量思量。”
眼下,当然得端着,那平西候上了表求亲,不,得舔着脸来求亲,接下来,才是宫中所考虑的事。
皇家嫁女,那也是要脸的。
刘健等人反而奇怪起来,如此功劳,居然只说思量思量。
这陛下……果然是小气的出了名,不过,这也有道理,这么大的功劳,赏什么呢,明面上,也不好说,难道真说,方继藩妇科圣手,使太子有了身孕,所以这是天大功劳?所以皇帝重重赏赐?
也罢,此等事,和自己没关系。
弘治皇帝似乎生怕刘健等人深究一般,便道:“诸卿,而今,大事已定,朕也心,也定了。国祚既可连绵延续,朕更该勤政了,今日诸卿,要议何事?”
刘健才想起了什么,道:“陛下,安南国与我大明的争端愈发的明显,尤其是关于米鲁……不,刘氏领地的争议,愈发频繁,双方在边境,发生了一些冲突。平西候和他们发生了一些冲突,此后,又有云南、广西等地,揭发了安南国擅改历法之事,陛下……这是弹劾的奏疏。”
萧敬将奏疏送到了弘治皇帝面前。
弘治皇帝低头一看,心里就了然了,当初大明撤出安南,正式承认安南为藩国,某种程度而言,虽维持了体面,却相当于一场军事上的失败,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清楚,大明撤出之后,安南国虽表面上恭顺,可心里,却已对大明有些不屑于顾了,他们凭着和明军多年的作战经验,开始侵吞了占城以及附近诸国,已是西洋一霸,甚是跋扈。
因此,虽在对大明的公文之中,以臣自称,可关起门来,却自居为皇帝,自称自己才是中华正朔,米鲁的部落,横跨云贵,与安南国接壤,在米鲁叛乱之后,安南国假装帮助大明剿灭米鲁叛乱,却是侵占了米鲁等土人诸部的大量领土,势力已侵入了云贵腹地。
本来这些领土,多是崇山峻岭,大明也懒得计较。
可接着,事情却发生了转机,米鲁竟在此时,成了平西候妻,而她的部族自然也就成了效忠朝廷的力量,米鲁的族人被安南人驱逐至云贵腹地,可他们背后,却有镇守贵州的方景隆撑腰,这一下子,原本叛乱失败,朝不保夕的土人们,自然也就希望返回自己的故土,这争斗,便愈发的有了火药味。
弘治皇帝想起了什么,道:“此前朕命钦差前往安南,申饬安南国王,命其吐出所侵占的领地,结果如何了?”
“安南国王阳奉阴违,招待了使者,说了不少好话,可边境依旧纹丝不动,不但如此,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刘健道。
弘治皇帝大怒:“他们这样做,是拿捏住了咱们大明,不敢对安南大动干戈吗?”
刘健等人默然。
良久,李东阳道:“陛下,虽是如此,可朝廷对安南用兵,没有什么意义,何况,有了文皇帝的前车之鉴,臣等看来,大动刀兵,需慎之又慎啊。”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道:“再命人申饬吧。”
谢迁摇头:“臣以为不可,朝廷此前申饬,安南人便阳奉阴违,这说明,申饬已经没有了效果,若是继续申饬,只会让安南人更加看轻朝廷,认为我大明,除了申饬之外,对他们再无办法。依臣之见,不妨关闭与安南国的互市,下旨昭告天下,对其进行斥责,暂停与安南之间的朝贡,且看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他们见朝廷如此,自当知道,朝廷的态度,已经坚决,深知继续如此下去,可能会遭致可怕的结果,或许,会悬崖勒马……”
弘治皇帝想了想:“那就依卿所言的去办。”
却在此时,有宦官匆匆进来,道:“陛下,兵部尚书马文升求见。”
弘治皇帝皱眉:“叫进来。”
片刻之后,马文升疾步进来,他见了弘治皇帝,纳头拜倒,道:“陛下,出事了,云贵诸地,军中大疫!”
“什么?”弘治皇帝一愣。
刘健等人,亦是面面相觑。
马文升手中拿着奏报:“黔国公来了奏报,这一次疫情蔓延极快,尤其是各卫,十分严重,将士们先是畏寒,此后,发热,强烈呕吐不止,更有甚者,直接昏厥,不省人事……不只云南,便连贵州,亦是如此。”
弘治皇帝沉默了。
又是疟疾。
这疟疾几乎是数十年发作一次,平时虽偶尔有爆发,可一次大爆发,却极为可怕。
这种疫情不只是在云贵、广西等地,且高发的,往往是在军中。
一方面,是明所建的屯田军卫本就多是汉人,汉人到了那里,极容易水土不服,而土人相对而言,抵抗能力强一些。
另一方面,军中人员密集,一旦传染,立即疯狂蔓延。
大明在云贵,乃至于起初占领安南之后,一次疫情爆发,便是数千数万人死亡,更有无数人,失去了战斗能力,这也是大明最终选择安南撤军,以及在云贵之中,当初不得不依靠羁縻当地土司代理统治的原因,因为每一次在这疫情爆发时,便是明军在西南最为虚弱的时候。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道:“这是上天不仁啊。”
一声叹息,弘治皇帝看了刘健等人一眼。
刘健也叹了口气,道:“陛下,方才陛下对安南国……”
弘治皇帝道:“断绝互市和朝贡的事,不必进行了,也不必昭告天下,派出一个使节,前往安南,告诉安南国王,晓之以大义吧。”
这意思便是,此时只能暂时容忍。
至于晓之以大义会有什么结果,只有天知道。
“下旨,命黔国公府,平西侯府,做好防范,尽力缓解疫情。”
马文升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道:“陛下,臣听说,平西候,也染疫了。”
“什么?”弘治皇帝脸色一变。
马文升叹了口气,他取出了一封奏报:“这是平西候的奏报,他说……他说……”
马文升欲言又止,有点难以启齿。
弘治皇帝不忍心亲自去看那奏疏,叹了口气,道:“说罢。”
马文升哭笑不得的道:“平西候说,他镇守贵州,此时军中发生了疫情,而他在巡视之中,也已染病,此刻,已至垂危之时,生死不知,倘若能为死在贵州,虽未算是马革裹尸,能为朝廷在贵州尽忠,也是无憾。他还说,他只有一个儿子,自小纵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心底深处,一直有个大胆的想法……”
弘治皇帝一愣。
马文升道:“他说他的儿子,品性相貌,都还过得去,又听说,公主殿下待字闺中……”
刘健……有一种RI了狗的感觉。
这人都要死了,平西候,居然还在琢磨这个。
可细细一想,刘健了然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对平西候而言,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不太靠谱,名声嘛,毁誉参半,他人若在世,倒也不必担心,怕就怕,不在世了,自己的儿子,惹出什么祸端来,不好收场,固然皇帝对方家,总还念一些旧情,可谁知,那方继藩胆大包天,会做点什么可怕的事呢。
所以,对平西候而言,家族将来有什么前途,他已不敢去多想了,他在求稳,若是能为朝廷效忠而死的时候,促成这么一桩婚事,方继藩固然成了驸马都尉,方家从功臣,成了外戚,可依着陛下对公主殿下的厚爱,这方继藩便几乎算是有了金刚不坏之身,捅了天大的篓子,总也有人可以为他收场,不至降罪。
…………
“咳咳……”说到此处,其实马文升内心也是绝望的。
平西候,你这都病成了这个样子,命都快没了,你还在瞎琢磨这个。
不过……显然,这一手很有效。
连刘健都动容了,这卫戍边镇的大功臣,临死之前,有点心愿,咋了?
马文升在心思忖了一番,便继续道:“他还说,若是陛下肯恩准这门亲事,他便是死也能瞑目了,平西候的爵位,宁愿被陛下虢夺了去。还说,此次大疫,西南势必不安,他只要还有一息尚存,拖着这重病,也要继续巡视各卫,若是他死了,他的妻子刘氏,也会继承他的遗志,为陛下,镇住贵州,贵州定,则西南定,西南定,则大明昌。这个道理,他懂。”
“这奏报里,还有刘氏的亲笔奏疏……”
马文升叹了口气,继续道:“刘氏说,她既嫁入了方家,一日是方家人,便是死了,也是方家之鬼,倘夫君有所不测,请朝廷立派钦差,以防不测,她虽一介女流,却也愿为钦差效力,为朝廷效死。”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弘治皇帝沉默起来,这方景隆的忠义自不必说,竟连这刘氏,也确实令人感到钦佩。
弘治皇帝自然也能明白平西候的意思,可与此同时,他不禁为平西候的身体状况显得担心。
他立即道:“立即命御医火速至贵州,想尽办法,为平西候治疗,而眼下当务之急,却是将这病治好。”
弘治皇帝不由感慨:“方家一门忠烈,哪一个不是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事若是方继藩得知,还不知有多担心。”
他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挂念起方继藩那个家伙的感受了。
明明更该关心的是,整个云贵的糜烂局势才是。
现在这么大的瘟疫爆发,就意味着无数人的死亡,大明在云贵一带的统治力将会薄弱,再加上现在和安南之间的龌蹉,难保安南不过借此机会,落井下石。
弘治皇帝起身,背着手,在殿中来回的镀步,心里很是焦虑。
每一场疟疾的爆发,在云贵一带,在以往,都意味着军事上的失败,或者是叛乱的发生。
但愿这一次,可以平安度过吧。
且疟疾每一次危害最大的都是屯田军卫,这就意味着,大量的汉民伤亡,大明对西南的统治,将会陷入虚弱无比的境地,到了那时……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接着便停下了脚步,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看向刘健等人,一字一句的顿道:“朕欲令公主下嫁平西候子方继藩,诸卿以为如何?”
刘健等人沉默了。
公主是不宜下嫁给功勋的,这在许多人看来,这会增加外戚干政的风险。
可眼下呢……
平西候染病,死亡即在眼前。
人之将死,若是公主下嫁,这平西候的爵位,自然也会被虢夺。
到这个时候,若是反对,实是有点说不过去。
这是满门忠烈啊,大明不是一直都倡导着忠孝吗?
方景隆年纪大了,疟疾虽非不治之症,可死亡率极高,一旦染上,到了方景隆这样年龄的人,几乎就形同于是一只脚踏在了棺材板上。
而且西南的情况危急,朝廷还需借助刘氏和她的族人们,尽力维持住局面。
否则,一旦西南糜烂,后果不堪设想。
弘治皇帝又补上了一句:“遥想当初,黔国公临危受命,镇云南。文皇帝将公主下嫁给黔国公之子为妻,朕如此做,也是有先例可循。朕只有一女,为旌表方家一族的忠义,下嫁公主,有何不可。西南有汉军十数万,家眷数十万人,还有许多移居的百姓,更是无以数计,此时此刻,朕既顾念他们的安危,同时,也希望,能借公主下嫁之喜,而冲淡西南危局之忧,刘卿家、李卿家,还有谢卿家,且不说,祖法之中,公主下嫁于勋臣,并无不可。可即便祖法没有先例,这法外亦有情,方继藩的父亲垂危,想来,他也如鲠在喉,朕赐下婚姻,奖掖忠贞,难道,也不可吗?”
刘健定定神,陛下这一番话,确实令他无法拒绝:“陛下若是下旨,臣无话可说。”
弘治皇帝松了口气,看向谢迁和李东阳。
谢迁苦笑道:“陛下说的有理,法外不外乎人情,臣也没什么可说的。”
李东阳犹豫了一下,颔首点头。
弘治皇帝道:“既如此,那么下旨吧,今日所发生的事,有喜有忧,朕愿江山太平,愿国泰民安,今朕女朱秀荣,待字闺中,今闻方氏忠义,予以外放宫中,下嫁方氏之子方继藩……”
………………
西山。
方继藩已得到了一封家书。
看着家书,方继藩皱眉。
这与其说是家书,不如说是一份遗嘱,希望方继藩将来能守着家业,从此之后,万万不可荒唐,做事,定要瞻前顾后,万万不可如从前一般任性,要好生照顾自己的妹子云云。
老爹……得疟疾了。
而且……自大明开国以来,第九次疟疾已在云贵一带,彻底的爆发。
疟疾已经席卷三省,几乎各处的军卫,都已出现了疫情,严重者,已到了整个军营,无一不是哀嚎的地步。
恐慌已经蔓延,大量的官兵开始私逃,百姓们开始携家带口,希望距离这疫情的发源地越远越好。
原本安定的云贵一线,又开始蠢蠢欲动。
方继藩看完了这篇家书,不由惆怅,整个人很是难受。
我爹……马后炮啊。
居然在自己提亲之后,才在这个时候,向宫中提出了关于公主和自己的亲事。
虽然心里吐槽一番,可方继藩却知道,这疫情如火,一旦无法控制,那么,又不知要死多少人,甚至,还包括了自己的父亲。
方继藩有点急了,疟疾在这个时代可算是疑难杂症了,现在重要关头得控制病情,治病救人。
他匆匆的寻到了张信。
金鸡纳树的培植,自徐经自前年带回了树苗和种子开始,就已开始种植,它对环境的要求较高,张信大抵已摸透了它们的习性,因而在温室里,已开始大规模的种植。
要种植金鸡纳树,需极高的成本,当初屯田卫,需要培植的树种和作物太多,并不愿意投入太多的成本,若不是方继藩重视,张信也不会对这金鸡纳树有兴致。
这两年以来,整个西山北麓,已搭起了连片的温室,对金鸡纳树进行广泛的种植,不过现在的金鸡纳树,绝大多数,还没有‘成年’,并不高大茁壮,眼下,不过生的不过和人一样高,树干只有水杯粗壮罢了。
原本此树的生长周期,需六年才算长成,从经济效益而言,现在若是开始刮了它们的树皮,收益不高,且极容易导致金鸡纳树坏死。
张信听说方继藩要取金鸡纳树的树皮,顿时有些不乐意了:“千户,为了种植这些树木,屯田所,动用了上百的人力,此树对温度和土壤的需求极高,又需大量的水灌溉,娇惯的很,温棚搭建,也是不易,花费巨大啊。”
他没说的是,这金鸡纳树,花费了他无数的苦心。
虽然他没说,可从张信的声音里可听出他的不舍。
这个时候方继藩管不了那么多,救人要紧,因此他非常郑重的朝张信说道:“到了这个时候,救人要紧,眼下极需树皮制药,和人命相比,这树花费再多,又值几个银子?”
方继藩突然觉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腰杆子挺得很直,什么叫三观正,什么叫做为国为民,我方继藩就是了。
“立即采收树皮,能采收多少是多少。”
方继藩亲自至北麓连片的金鸡纳树的培植基地走了一圈,在这里,数千株金鸡纳树,占据了方圆数百亩土地,为了营造热带雨林的环境,这一大片的土地,都经过了专门了改造。
方继藩一声令下,即便是张信,也只能忍痛传下了命令。
上百个庄户,手持着专门取树皮的刀具开始动手,他们小心翼翼的将这金鸡纳树的树皮刮下来,随即,用簸箕装了,到了次日,数十筐金鸡纳树皮便运入了专门的制药工坊。
在上一世,人们从金鸡纳树的树皮之中,提炼出了金鸡纳霜,这成为了初代抗疟疾的特效药;此后,随着制药业的发展,人们再将这金鸡纳霜的成分之中,制出了奎宁。
这种特效药,对于疟疾,药效极好,是快速血液裂殖体杀灭剂。
要制奎宁,其实并不容易,不过……有了金鸡纳树皮,这原始的奎宁,却是容易的多。
在南美洲,那里的雨林环境和同处热带和亚热带的云贵以及西洋一带相似,因此,印第安人便发现了金鸡纳树,将这金鸡纳树的树皮晒干,磨成粉,便可治疗疟疾。
可单单如此,对方继藩而言,显然还不只如此,他一面命人,再多采收一些树皮,哪怕不顾金鸡纳树的存活,能搜刮多少,便是多少,一面命人,开始预备制药。
方继藩先将这些树皮统统晒干,而后开始命人将其碾压成灰。
这第一批的树皮,得到的树皮灰大抵有一百来斤。
看似不多,可若是再混杂上其他的药物,如制造奎宁所用的石灰碱,青蒿等物,大抵便可得药三百斤上下。
其实后世,真正的抗疟神器乃是屠哟哟女先生的青蒿素,只不过,以方继藩这半吊子的水平,想要从青蒿中提取出青蒿素来,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单纯的青蒿,虽对抗疟有辅助作用,却无法制成特效药,因而,只可作为辅药。
一通忙碌下来,上百人日夜不歇,待到了第三日,这简单的奎宁,便算是制成了。
三百斤的奎宁,以这奎宁的药效,其实已足以能应付眼下的疫病了。
一般的服药,不过几克而已,而且也并非什么人都需服药,除非重症病人,若是身体能扛过去的,自是任由其先扛过去再说。
当然,要杜绝疫病,单凭特效药还不成,且还需对疾病进行防治。
起初人们并不知道这疫病从何而来,只认为这是水土不服,对于疾病,有一种天然的恐惧,甚至有人认为,这是上天想散布下来的瘟疫,因而任由疫病随时传播。
更有人在得病之后,没有找到正确的治疗方法,胡乱治疗,吃下许多不该吃的药物,或是做一些对病情非但没有帮助,反而有害的事,最终,这小病成了大病,大病直接致死。
虽说这时的中医比佛朗机的所谓医术要高明了许多,总还不至于得了瘟疫便到处去杀女巫,又或者直接来个放血疗法,甭管啥病,先放几斤血再说,如果还不够,那就多放几斤。
可毕竟这个时代,人们基本没有现代医学的认识,许多所谓的疫病,本身就经常出现错误的治疗方法,导致更多人大面积死亡。
方继藩开始修书,大致的告诉了自己的父亲,这奎宁特效药的用法,多严重的病人才可以使用,而这疟疾,主要是靠蚊虫传播,因而各地的军营都需立即开始着手,对营地里有水洼和潮湿的地方,尤其是那些容易滋生蚊虫之地,进行处理,杜绝蚊虫的影响。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减轻疟疾症状的方法。
只要能做到灭蚊,那么这疫病的传播,便可以得到大规模的缓解。
一封家书,迅速的封装,连同着数百斤奎宁,朝着贵州方向,紧急调送!
因为关乎人命,时间是最重要的,方继藩用了百匹快马,数十个骑士,每人背负着密封的数斤药,要求他们日夜不屑,沿着官道,沿途不断换乘马匹往贵州的方向,加急送去。
等着这药一送,方继藩的心才安定了一些。
他这几日也顾不上其他的事,殊不知,此时西山医学院,已是热闹非凡。
不少人已开始打听如何生孩子的事了。
在得知太子殿下已致七个妇人有了身孕,整个京师几乎是炸了。
人们疯狂的议论着此事,无数人在感受到欢欣鼓舞的同时,却也提出了一个疑问。
根据小道消息,太子殿下似乎是不育的,可说也奇怪,据说在西山治好了,那个像是叫什么环切,切一刀,孩子便很快出来了!
在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没有子嗣,乃是天塌下来的事啊,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子嗣,四处寻医问药,更不知多少人,急得夫妻不和。
现在西山这儿,想来环切的人,不知凡几,甚至已开始有一些附近的外乡人加急赶来,想要治病了。
西山医学院,现在不缺想要被环切的人。
哪怕切一次要一两银子,这想来环切的人,也还是如过江之鲫。
医学院并没有贸然开始动刀子,虽是简单的手术,可现在不缺病人,缺的却是主刀的大夫。
于是乎,数十个身强体壮的读书人被选拔出来,进入了医学院,开始培训学习,负责教授一些理论知识,如术前处理和术后处理,如麻醉知识,如金疮药的用法,如器械的消毒的人,乃是方继藩的徒孙苏月。
而负责带人进行手术实习的,乃是刘一刀。
刘一刀在此刻,已焕发了第二春。
从前他虽也切那啥,可那等事,毕竟罪过大一些,而如今,却是为人传宗接代而切,顿时,他的身份上了一个很大的阶级,从一个下九流之人,被人尊称为刘大夫。
刘一刀做梦都想象不到,他会被人所尊敬,下头还有数十个学徒,这些有知识的读书人,个个天天的围着他,被他吆喝。
不只如此,镇国府还授予了他医官,虽是小小的九品官,他却知足了,因为在这里,还有薪俸,比从前,那等见不得光的营生,现在在这西山行走,都像是带着风。
西山医学院内,十几个蚕室开始搭建了起来,一切的医疗器械,俱都专门定制,其他如绷带、纱布、酒精之类,亦是筹备妥当。
除此之外,还有专门的病房,以及一群培训出来的作为护工的庄户。
这里的待遇,显然比其他地方要丰厚得多,毕竟这一刀下去,便是一两银子,安全快捷,且几乎没有任何的后患,利润丰厚。
既然舍得银子招募人手,就不愁没有人了。
这环切之术,最是简单,比切腰子要容易得多了,甚至还不如刘一刀当初切那啥玩意的难度,因而,只几日功夫,十几个主刀和数十个助手,以及三四十个护工,便已准备就绪了。
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开始奔入西山医学院,这切一刀,已成了极健康的事,哪怕还没有成婚的人,据说切一切,也有莫大的好处!
西山的大夫们,一开始自是有些生疏的,可熟能生巧,多切了几个,一下子就熟练了,便连缝针,也变得好看起来。
再过了两日,一直没有露面的朱厚照终于又来了西山。
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待在东宫里,犹如受伤的野兽,舔舐着自身的伤口。
而今,小朱出栏,一见到方继藩,便脸色不好,瞪大着眼睛道:“老方,你听说了吗?你爹病了!”
其实前几日,朱厚照是不太愿意理睬方继藩的,毕竟这一次是真的伤着了啊。
可一听方景隆出了事,朱厚照终究还是没有忍耐住。
何况,他不理睬方继藩也不成,这西山有书院,有医学院,有温艳生,有许许多多他无法割舍的东西,而这一切都是他和方继藩一起建立起来的。
可方继藩的反应似乎很平静,完全没有朱厚照所以为的着急焦虑!
朱厚照懊恼了,忍不住道:“哎呀,糟了啊,这是大病啊,你为何还在此,不去贵州?老方,你不担心吗?”
方继藩脸上的表情依旧平和,甚至很耿直的摇了摇头,眼睛淡定地看着急得要跺脚的朱厚照。
朱厚照便挑着眉头道:“你这是啥意思?”
方继藩很没心没肺的道:“生死有命,我相信我父亲会好起来的。”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随即叹了口气,似乎觉得方继藩是伤心过度,已经疯了。
而后他拍了拍方继藩的肩道:“罢了,本宫原谅你了。”
方继藩见他很认真的样子,心里也颇有感触:“谢过殿下,只是殿下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朱厚照便好奇的看着方继藩:“什么?”
方继藩道:“此前,安南国与我大明摩擦越来越烈,这安南国上下,只怕也多有不安,毕竟当初我大明曾经略安南,这安南对我大明戒心重重,何况安南历来桀骜不驯,有狼子野心,此时,本是与安南关系最为恶化之时,却在西南突然发生了疫病,各处军卫都受到了影响,太子殿下,你认为安南国……是否有先下手为强的可能?”
“先下手为强?”朱厚照皱眉道:“可能吗?”
方继藩微微笑道:“安南国在西洋称王称霸,早已妄自尊大,目中无人了,何况当初他们自以为击溃了明军,得以光复安南,而我大明西南,却是最虚弱之时,此事却不得不提防。”
说到军事上的事,是朱厚照最为感兴趣的,他顿时就来了精神:“意思是接下来,可能会和安南……”
方继藩笑而不语。
朱厚照眼睛亮起来了,兴奋起来地道:“倘若如此,那该早做准备啊,老方,咱们去贵州吧,去不去?咱们偷偷溜去,别怕,带着刘瑾一起去,出了事,父皇怪罪下来,就说是刘瑾怂恿,是咱们信了刘瑾的邪。”
方继藩心说,西南发生了疟疾,这个时候我带你去西南,这不是找死吗?
方继藩连忙摇头道:“殿下,既要未雨绸缪,却也决不可亲去这危险之地,西南那儿,瘴气太重,殿下难免会水土不服,臣父在贵州,殿下不必担心,若是殿下去那儿,岂不是看不起家父不成?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不妨我们将飞球营调去,除此之外,再命宁波备倭卫一路南下……只要安南人敢动一动,到时……嘿嘿……”
………………
明天开始慢慢恢复更新了,帐慢慢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