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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叫骂的士兵,一点儿也不急,他们从向导那儿,学来了不少污秽的词儿,骂的渴了,便有人送来清甜的山泉,还有专门制的薄荷水,润了喉咙,继续叫骂。

    饿了,虽是吃干粮,可这咸鱼和腌肉直接熬粥,连盐都不必放了,滋味格外的好。

    那土人向导,吃着这粥,哭了。

    眼泪哗啦啦的掉下来。

    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啊,而且……居然还管饱。

    要知道这里是崇山峻岭,贵州本就有地无三尺平之说,环境恶劣,而土人山民的寨子,都是山地,能勉强种出点粮,也只是糊口而已,平时男人们还要打猎为生,可即便打了猎,对于寨子这么多人家而言,也不够分食的,总之,他们过的很苦。

    一面吃着这粥,端着铁盆子,向导便哭,哭完了拉着沈傲的手,用夹生的汉话便道:“小人愿一辈子给军中做向导,我还有四个兄弟,还有我的父亲,还有我大儿子,他有七岁了,我还有十一个侄子,请让他们都来效命吧。”

    “……”沈傲觉得他们是一群讨债鬼。

    纯属混吃混喝的。

    便安慰他:“事办成了,自有奖励,到时少不得你的富贵。”

    这土人养精蓄锐,又跑去安南人的军寨下痛骂,那嗓门,从早到晚,军寨里的安南人,感觉要疯了。

    到了第三日,终于有安南人忍不住,站在木质的角楼上,弯弓搭箭,瞄准了下头乌压压的数十人,松弦,那箭矢骤然之间,便如飞蝗一般射出。

    下一刻,这箭直中寨下的一个飞球营士卒,箭矢直接贯穿了他的胳膊,那青铜的箭簇直接自他的后肋穿插出来,鲜血淋漓。

    “哎呀,安南人动手了!”

    所有人激动起来。

    许多人眼里放光。

    “他们动手了,他们动手了。”有人飞也似得,朝自家的营地狂奔而去。

    “我中了,我中了哇!”那被箭射中了肩头的士卒激动的像金榜题名的读书人,他忍着剧痛,眉开眼笑,双手一拍:“噫!好了!我中了,我被安南人射中了!”

    许多激动伙伴,一面开始召唤大夫,一面羡慕的看着这被射中的士卒,走了狗*运啊,二虎这家伙,真是祖坟冒了青烟,居然不偏不倚,就射中了他,这下好了,三百两银子的赏银到手,少不得还要封官,养好了伤,至少会是一个百户,在西山庄子里的妻儿,肯定会有所照顾,这样的好事,到哪儿去找啊,死了都甘心。

    大夫们将这中箭的二虎抬着担架拖回营地,二虎血流不止,在担架里还兴奋的摇着胳膊道:“我中了,不偏不倚,就射中了我,欧耶!”

    整个营地,像是炸了营一般,杨彪和沈傲,带着一干人心急火燎的赶来,人人脸上,带着欣喜之色,杨彪看到了担架上的二虎,见这家伙龇牙咧嘴的傻乐,杨彪上去就给他一巴掌:“乐什么乐,中了箭还手舞足蹈个啥,一点中箭的样子都没有,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咱们是在用苦肉计呢,马上中官和贵州上下的官员就来了,你还乐,乐你大爷,往后不给你吃肉干了。”

    二虎便滔滔大哭:“没天理啊,安南人射我,妄开边衅,诶哟,疼死了,疼死了。”

    杨彪方才满意,看了那箭矢,是安南人的箭,上头还有标识,这下就放心了:“快去报平西侯,咱们遇袭了,安南人丧心病狂,穷凶极恶,打他*的!”

    …………

    是日,被请丈量土地,调查安南人侵占边地的中官陈晔和巡按曾琦二人,看到了已失血而昏迷的二虎,接着,便是一干子土人,携家带口,哭哭啼啼的前来诉苦,控诉安南人如何穷凶极恶,侵占他们的山林,掠夺他们的粮食。

    陈晔和曾琦面面相觑,尤其是曾琦,这位巡按大人,乃是南京都御史调来的,早在数月之前,便奉命调查此事,而今,见了诸多的铁证,心里已有了计较。

    几日之后,平西侯便带着大军到了,浩浩荡荡的军马,围了安南人的寨子,数十门火炮齐发,可怜这安南人的军寨,不过数百人马,驻扎于此,不过是想要现有的土地,造成既成事实而已。

    显然那射箭的安南人,万万不曾料到,这发泄怒火的一箭,会引来这弥天大祸。

    在铁炮嗖嗖的一阵轰击之后,数千贵州精锐齐出,杀入军寨,战斗结束的很快,很快,这里便是一地的尸首。

    也有安南人,趁乱逃之夭夭,忙是往大后方,前去禀奏去了。

    …………

    夜里,油灯冉冉。

    方景隆升座,其他诸将各自站在两侧,帐中肃然。

    对付这一次平西侯的报复,中官陈晔和巡按曾琦,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大战的开端,双方有所摩擦,也是情有可原,这一次,是安南人先挑衅,平西侯动了手,踏平了这座军寨,也说的过去。

    可这时,沈傲却是捧出了一份镇国府的诏令来:“太子、镇国公殿下有诏。”

    方景隆离座,拜下,其余军将纷纷拜倒。

    陈烨和曾琦二人对视了一眼,觉得匪夷所思。

    可当今太子,与其他朝不同,他乃陛下独子,且陛下准许其镇国府,便有让他熟悉军政,某种程度,有限干涉各处军政的权利。

    陈烨和曾琦不敢怠慢,忙是拜倒。

    “本宫久闻,安南自蒙受我朝开恩,准其立国以来,妄自尊大,自即皇帝位,不服王土,一面诈使使者至京臣服,又阴私纠集贼等,侵我大明疆界,陛下一再容忍,望其能幡然悔悟、改过自新,至此,安南上下,竟视陛下之仁为软弱,再三践踏,变本加厉,今陛下之仁,至尽矣。本宫奉皇命,开镇国府建牙,以太子之位,为君父分忧,今陛下受安南之辱,边疆百姓,受安南之欺,事已至此,唯有吊民伐罪,诛杀不臣。安南其王,贼也,肆逞凶暴,虐于一国,彼国之志士,亦视其为眼中钉、肉中之刺。蕞尔小丑,罪恶滔天,此贼不诛,兵则何用?今本宫特命平西侯方景隆为征夷将军,率本部兵马,南下讨贼!镇国府诸部齐头并进……”

    军将们吓坏了。

    征安南。

    这太儿戏了吧。

    那陈烨和曾琦更是吓坏了,面如土色,惊恐不安,太子有权征安南吗?

    他们不知道。

    可……

    又不可……

    但是……怎么都感觉,这像是太子殿下在儿戏呢?

    只是……这若是儿戏倒也罢了,问题在于,这诏令如此正式,太子,虽是储君,可按理……

    所有人都有些糊涂了,不约而同的看向方景隆。

    方景隆一脸苦笑:“尔等怎么看?”

    “……”

    “侯爷怎么看呢?”

    “……”

    “这是太子诏令,若是不尊,太子威严何在?当今天下,非同往时,想来,陛下也不愿,太子殿下的诏令,被人视为儿戏吧?”

    “那么侯爷的意思是……”

    方景隆一挑眉:“不要老是问本侯的意思,本侯哪里有这么多意思,你们一个是中官,一个是钦命的巡按,你们才是京里来的,本侯区区一地方守备,哪里知道该怎么做?”

    “要不。”陈烨毕竟是宫里人,宫里人有个好处,就是懂事:“要不就虚张声势一下,至少太子殿下的面子算是过的去,另一面,赶紧上奏,请陛下定夺。”

    方景隆颔首点头:“那就这么办,传令!”

    “在!”诸军将纷纷应命。

    方景隆道:“召集各路军马,预备南征,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先调粮草,预备不测,除此之外,征募民夫五万人……”

    陈烨和曾琦二人,哭笑不得。

    方景隆道:“这样如何?”

    “使得,使得。”曾琦汗颜:“既要虚张声势,总要有虚张声势的样子,侯爷考虑的妥当。”

    陈烨道:“咱告辞了,得赶紧上奏,此事非同小可……”

    陈烨什么都没说,转身便走。

    事情实是脱离了他的意料之外,太子胡闹,也不是一次两次,现在诏令都发了,天下皆知,这还了得,天知道这事儿怎么收场。

    陈烨想死。

    当今太子,还真是不省心的主儿啊。

    想当初,陈烨差一点儿,就被派去东宫去了,可当时,却不知刘瑾这些家伙们,到底走了什么后门,最终将他挤了下来,陈烨当时还懊恼呢,现在他释然了,心里,竟有一丝丝同情起刘瑾来,那该死的家伙,想来日子也很不好过吧。

    他匆匆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命人取了笔墨纸砚,飞快的下笔,忙将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的禀告,自然,他还没有胆子说和太子殿下唱反调,只说安南人凶残,屡屡越境,欺负大明边民,掠夺土地,又袭击明军,十恶不赦……

    这一通奏疏写下来,便连忙叫了人,十万火急送去京师。

    等人将急报送走,陈烨才长长的松了口气,突然想哭,喃喃道:“此事,旷古未有,这是造了那门子的孽啊。”



    一封令人瞠目结舌的急报,火速送到了京师。

    而弘治皇帝,更是下巴都要掉下来。

    上一次,他看到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趴在舆图上,双眼布满了血丝的纸上论兵,还以为,这二人只是儿戏。

    可谁料到……

    弘治皇帝眼睛都红了。

    “太子呢?太子何在,将他叫来。”

    擅自发布讨伐檄文,朕还没死呢。你胆子倒是大的很哪。

    这安南国,确实是可恶,可你朱厚照成日都在做什么?

    弘治皇帝抬头。

    看着众臣,众臣一脸幽怨的看着弘治皇帝。

    一副陛下,你自己看着办吧,这事儿,怎么收场。

    弘治皇帝觉得头皮发麻。

    见有宦官匆匆去传太子,弘治皇帝想起什么:“还有方继藩,方继藩也有份,一并传来。“

    弘治皇帝又看众臣一眼,众臣脸色更加难看。

    这几年,朝廷的礼法崩坏的有点厉害啊,以往的事,大家都能忍,可这……还能忍吗?

    不给一个交代,说不过去啊。

    弘治皇帝便道:“看朕不打死他们!”

    大臣们面无表情,没有为陛下的话,而欢欣鼓舞,若能打死,这倒也好了,可问题在于,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陛下的一句‘气话’而已,没有任何意义。

    “陛下。”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张升,张升道:“安南国使臣阮文,希望求见陛下,他认为,大明视征伐为儿戏,安南无错,大明此举……”

    “知道了,知道了。”弘治皇帝摆手:“朕不见,朕见他做什么?你自己去交涉吧。”

    张升心里说,那我如何交涉呢?檄文都出来了,还交涉个*?

    张升心里恼火啊,他是礼部尚书,这么大的事,檄文出来,他才得知,这礼部还要不要了。

    张升忍不住道:“那阮文还说,倘若大明要重蹈文皇时的覆辙,安南国上下,也定当众志成城,与南下侵犯之军,一决死战,他留在此,没有立即回国,乃是因为,大明此前,将安南纳为不征之国,而今,突然发布檄文,意欲征讨,这是背信弃义,希望……”

    “够了,不必再说了。”弘治皇帝冷声道。

    这一下子,心里更加的火起,这……是惹了大麻烦啊。

    檄文都出了,这个时候还回的了头吗?

    文皇帝时,国势如此昌盛,两征安南,虽是进展神速,却也因为这安南,而使大明变得虚弱,平白耗费了大明许多的国力,可如今呢,如今三军将士,有当初文皇帝时那般骁勇吗?而今的将军们,有文皇帝时善战吗?文皇帝时尚且如此,现如今,竟还要对安南国动兵。

    那安南的使节,虽是出言不逊,却也勾出了弘治皇帝的担忧。

    是啊。

    若是再重蹈覆辙,到时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该当如何?

    现在立即下旨收回太子之令?这显然又显得朝廷犹如儿戏。

    安南国侵犯边镇,这是确凿的事,贵州的巡按和中官,都证实了这件事,若是收回,岂不是……

    太子和方继藩,这是将朕陷入了墙角之地啊。

    弘治皇帝咬着牙,看着诸臣。

    刘健也忧虑起来:“陛下,老臣也以为,此事过于儿戏,而今,天下百废待举,朝廷要花费钱粮的地方,实是太多,太多,区区一个安南,朝廷若是大动干戈,老臣只恐,到时……”

    “臣也以为如此。”

    “臣附议。”

    几乎每一个人,都异口同声的,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这……太坑了。

    当初文皇帝的大军进入了安南,就是被生生给耗死的。

    安南北部,崇山峻岭,大军想要过去,需要耗费多少给养,且明军是客,安南人是主,这天时地利人和,俱都给安南人占了去……

    打进安南,需要几年?若是一两年还好,可若是拖个三四年,要死多少人,又要耗费多少的钱粮。

    有银子,也不是这样花的。

    弘治皇帝坐下,没有吭声。

    这些话,他也明白。

    他敲了敲案牍:“那么该怎么办,如之奈何?”

    如之奈何,道出了弘治皇帝的无奈。

    檄文已经公诸天下。

    这是太子的意思。

    倘若皇帝立即下旨,收回成命,不但安南人讥笑,天下人也会认为,内宫之中,皇帝与储君不和,人们会认为,储君毫无威信。

    太子怎么可以无信呢?

    张升正色道:“臣以为,为天下苍生,和无数将士们的安危计,陛下该下旨,申饬太子,召安南使节,澄清此事,命安南人上表,认个错,而朝廷借此就坡下驴,收回成命。”

    这似乎也是个办法。

    弘治皇帝却没有做声,显然,他虽认同这样的办法确实理性,甚至,他想直接抽死朱厚照,可他绝不愿意,当着天下人的面,指责太子的错误,让天下人认为,太子是个荒诞无道之人。

    张升凄然道:“陛下啊,不可一错再错啊。”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朕再想想。”

    张升叹了口气,便再不言语了。

    “太子和方继藩来了没有?”弘治皇帝怒道。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宦官来,道:“启禀陛下,太子和驸马都尉……至今,至今……不知所踪,只是昨日有人听说,他们要去附近的田庄巡视,可具体去了哪个田庄,却是不知,或许是在龙泉观,或许去了通州,或许……已经命人四处去寻了,想来……”

    弘治皇帝脸色蜡黄,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这不是摆明着两个人跑了吗?找?找个鬼!

    “挖地三尺,给朕挖地三尺,也要将他们给朕带回来。”

    ………………………………

    通州是个好地方,这里有大运河,乃通衢之地,热闹非凡。

    一切京师的物产,都会经过此处,一船船的南下,而江南的粮食、布匹,也会经由此,送至京师。

    在这通州之外,有一处龙泉观的田庄,乃是数十年前,一个富有的士绅,投献给龙泉观的土地。

    方继藩一向不将自己当做外人,师侄的东西,和自己的没有什么分别,不必分的太细,所以屯田千户所,也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培育种子的基地。

    在这田庄里,有一处院落,方继藩暂时便住在此。

    朱厚照自然也来了,他思来想去,眼下得避一避风头,依着父皇的性子,此时肯定很不冷静,人若是冲动,难保会做出一点不理智的事来。

    只是可惜,这里没有温艳生,这是极遗憾的事,二人在此,吃的很糟糕。

    不过朱厚照倒很有苦中作乐的心情,隔三差五,骑着马在这附近的林子里去打一些野兔回来,愉快的学着温艳生的法子,掏了内脏,加了十三香,烤着吃。

    方继藩却有心事,这么躲着不是办法,自己还没有娶公主啊,因为这事,婚事怕是要耽搁了,这两个月,可是有好几个吉日,若是错过,却不知又要等到何时。

    朱厚照兴冲冲的给拿着铁纤子,串着兔肉,将这香喷喷的兔肉放到方继藩面前:“快吃,快吃,听说这附近,有不少野物呢,本宫明日再带人去试一试,老方,你咋心事重重的。”

    方继藩道:“我挂念着家里。”

    朱厚照乐了:“男儿大丈夫,四海为家,这一次,咱们的计划没成功之前,可不敢回去了,父皇性子急,真会动手打人的。你看看本宫,本宫就不想着东宫,你可知道,本宫纳的太子妃,那个沈氏,前些日子,有了身孕,她有了身孕,本宫不也跟你出来,你心要放宽,别扭扭捏捏的。”

    方继藩一脸诧异,这沈氏,乃是陛下挑选的正妃,且又是自己徒孙沈傲的姐妹,想不到,她才刚刚嫁入东宫,就有了身孕了。

    自从切了之后,太子殿下……还真是放飞自我了啊。

    方继藩钦佩的看了朱厚照一眼:“殿下子嗣真是多啊,臣很佩服,真的服了。”

    朱厚照乐了,哈哈大笑:“这不算什么,本宫不是吹嘘,本宫也不只这一点本事,你等着瞧吧,到时,本宫的儿子,比你的徒孙多。”

    方继藩便托着下巴,心里开始琢磨起来。

    朱厚照看着方继藩:“老方,你在想什么?”

    方继藩感慨的道:“殿下勤奋如此,很令人佩服,臣在想,臣也要好好努力了。”

    “努力,努力个啥?”朱厚照一头雾水。

    方继藩深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努力像殿下一样,多生娃娃,方家银子太多了啊,不多生几个,怎么败的完?”

    朱厚照噗嗤一笑:“啊哈……”他刚笑到一半,突然觉得怪怪的,这家伙,在想生娃的事,脑子里,是在想和谁生娃…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想,朱厚照怒了,掐着方继藩的脖子,晃啊晃:“姓方的,以后不许和本宫说任何生娃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提……”

    方继藩脑子里,本是想着传宗接代的正经事儿,被朱厚照这般一掐,额上青筋爆出,喘不过气,脑子晕乎乎的晃啊晃,他忙道:“大……舅……哥……你好狠的心肠。”



    好在朱厚照对于方继藩,并没有杀念,终是放开了方继藩。

    方继藩大口的喘息。

    朱厚照威胁了一番,方继藩有点懵,这妹婿做的,好像很没意思的样子。

    不过,看朱厚照这气咻咻的样子,也挺好。

    朱厚照终究又认真起来:“你说,咱们的计划,能成吗?”

    方继藩也认真起来:“这就看殿下对自己是否有信心了。”

    朱厚照想了想,惆怅的叹了口气:“本宫打小就学兵书,可真正能验证的时候却不多,却也知道,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许多预料之中的事,未必能成,可这战事,若是不去行动,只纸上论兵,那么我们所想的,就永远都无法验证,这一次的战法,超出以往,能否成功,只得看唐寅、沈傲等人的了。”

    方继藩托着下巴:“若是失败了,咋办?殿下,我的意思是,我们需未雨绸缪才好。”

    朱厚照眼睛,便瞥向了这厅堂外头,这厅堂有十数扇窗,几扇窗开着,一个窗后,看到一个绰绰的人影,人影佝偻着身,刘瑾有些累了,便倚在墙根,手里抓着一把炒熟的黄豆,时不时,塞一颗黄豆入口,他显得穷极无聊的样子,跟着殿下到这鸟不拉*的地方来,连吃都吃不好,他背抵着墙,两腿缠绕交叉站着,一面吃着豆子,一面悠然自得的自得其乐。

    经历了太多事,刘瑾反而看开了许多,这炒过的黄豆,在他口里咔吧咔吧的咀嚼。

    …………

    方继藩一看朱厚照的眼神,顿时明白了什么。

    虽然……这借口明显会有些牵强,可替罪羊最大的作用就在于,陛下所需要的,是一个借坡下驴的理由,发生这么大的事,总要打死一两个人才能有所交代的,不是朱厚照,便是方继藩,或者……两个人异口同声,牵涉进来的刘瑾。

    “真是太委屈他了啊。”方继藩感慨。

    刘公公在历史上,是何等的叱咤风云哪,虽然下场惨了一些,可作为八虎之首,甚至被人称之为‘立皇帝’,可自己的观感看来,这位刘公公,实在和历史上那层猖獗一时的刘大太监,反差有点大。

    “没法子,总得有人背锅。”朱厚照道:“谁让他平时总说愿为本宫效死呢,本宫给他机会。”

    ………………

    安南的地理狭长,北部为崇山峻岭,可这崇山峻岭至其王都升龙城,却又是一处开阔的平原,以至一直向南,又有占城这等鱼米之乡,此地的稻米,可以做到三熟,粮产极高。

    太子殿下突发檄文,贵州军卫便开始集结,试图南下,安南国内得到了警讯,若说完全不担心,那是骗人的,好在北方,有连绵大山作为屏障,只要安南人谨守各处隘口,便可与明军消耗下去。

    当初文皇帝征安南,战争的准备,就长达一两年之久,数十万大军齐头并进,这才一举攻破升龙。

    因而安南虽是紧张的备战,抽调各路军马北上,却并不急迫。

    他们自信自己对付明军,有祖传下来的经验,且安南的地势,本就是安南人占据了足够大的优势,于是乎,安南则起倾国之力,无数的军马和钱粮,抽调北方,浩浩荡荡的大军,连绵不绝。

    贵州军卫,已在北方摆开了阵势,他们是先锋,倘若朝廷决心南征,那么后续,黔国公的云南军马,以及各处的客军,也将蜂拥而至。

    大战,已是一触即发。

    可眼下,却是大战前的平静,就在这风和日丽的一日。

    驻守在清化的安南军如往日一般,懒散的出操。

    清化乃是大后方,北连国都升龙,南接占城,相比于无数调往北方的安南军马,这支驻扎于此的安南军,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暴风骤雨来临的紧张,毕竟……这里离战争太远,明军还在千里之外。

    可就在此时,一艘艘的舰船,却是出现在了海平面。

    越来越多的舰船,渐渐显露出了巨大的船影。

    当初下西洋,徐经四处寻找航道,曾经抵达过这附近的海域,不只如此,他还招募过占城人,细细的询查这里的水文信息,下西洋,本就是探索,再加上,徐经对于宋元时期,大量商船往返于占城、吕宋等地的航道,也清楚无比,这一对照,最终得出结论,此处是一天然的良港,且此地,上接安南王都,下连安南最重要的粮产基地占城,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一路都是坦途,并无崎岖的山道,去这两地,陆路数日便可往返。

    这也是为何,唐寅将目标选在清化的原因,此处……附近的海域多为深水,船只可以畅通无处,不必担心暗礁,且此处乃是安南的咽喉之地,无数的舰船一至,甲板上,胡开山眼睛赤红,看着远处的陆地,立即发出了怒吼:“放下登陆舰船!”

    水兵们,早已枕戈待旦,一个个目露狰狞之色。

    戚景通无力的大吼一通:“登岸之后,都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这是日常的呼唤,戚景通已经习惯了。

    水兵们却是磨刀霍霍,眼睛个个都红了。

    他们看到的不是陆地,看到的是遍地的黄金之土,望远镜里,守卫在水寨的安南军马,这不是敌人,是人头,一个个明码标上了价格,四处移动的人头。

    一想到这个,他们便激动了,银子啊,这都是银子啊,长途跋涉来此,不收割了这些银子,猪狗不如,对不起祖宗,对不起自己。

    他们是一群能忍受海上寂寞的人,坚韧不拔。他们敢于无畏的面对巨鲸,发起进攻,绝不后退,他们横扫海外诸岛,扫荡盘踞在那里的倭寇。

    他们舔血为生,是一群亡命之徒。

    一艘艘平底的舰船落下了大船,他们蜂拥的顺着揽绳,一个个留下了登陆舰船。

    随即,海面上。上百舰船齐发,顺着潮水,这平底的舰船便直接冲上了沙滩。

    一登岸,戚景通便急迫的命人打出了旗帜,他害怕激动的水兵们擅自进攻,开始喝令所有人集结。

    而胡开山,一身锁甲,手持巨斧,开始叫骂:“都听戚千户的良言相劝,他*的,都给老子死过来,集结,集结了,谁敢擅自进攻,老子将他丢到海里去喂鱼。”

    一通乱骂之后,极不情愿的水兵们才集结起来。

    随即,胡开山一马当先,发起了冲锋。

    “杀!杀啊!”

    事实上,安南人压根就不曾想到,明军会出现在这里,守卫在此的安南军,也绝非是精锐。

    他们有点懵逼,甚至是在备倭卫登陆之前,他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当喊杀四起,如潮水一般的备倭卫,争先恐后的杀至,安南人才意识到,敌袭了。

    他们奋力抵抗。

    可这里,并没有多少防卫的攻势,更可怕的是,对方一个个疯了一般的冲来,他们杀人的手法,熟练无比,三五人为一队,最先之人,手持大盾,后头是矛手,长矛自盾后刺出,两边是带刀的侧翼,后队的火铳手,显然在此时,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这些凶残之人,犹如一群屠夫,熟练又凶残,一队人杀死一人,另一个小队已交错冲杀而上,数百个这样的小队,轮流冲刺,转瞬之间,满地便是尸首。

    三才阵,已经经过了改进,这里地势狭隘,施展不开,因而用的,乃是小三才阵,五六人一队,每一个小队,都成了人头的收割机器。

    而最可怕的,却是安南人刚刚集结起来,预备结阵抵抗,那冲在最前的,却是一个如小山一般的汉子,汉子身材高大,全身披挂,手中两个巨斧,疯狂的冲入安南军阵,顿时,密集的安南军阵,生生被撕出了一个缺口,身后,无数疯了一般的水兵杀至,将这缺口不断的扩大。

    这是最简单的战法,可简单,同时也高效。

    他们合力,变成了一柄利剑,胡开山便这剑的剑尖,剑尖刺入,水兵们迅速涌上,疯狂杀出一条血路,最后在将安南人分割,而后合围。

    可怖的,还不只于此,水兵们不但悍不畏死,且经受了严格的操练,他们居然还一个个力大如牛,冷兵器的格斗,是消耗体力的,而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大明或是其他任何地方,绝大多数的人,因为无法得到充足的营养摄入,十之八九的人,都是面黄肌瘦,就如在后世,佛朗机人身材高大,体魄强健,可在这个时代,佛朗机人的普遍身高,也不过是一米六几而已。

    因而,佛朗机人作战,往往愿意征募骑士,因为骑士大多有采邑,勉强能吃饱,能够适应战场上的激烈搏斗,便是中国古代,声名赫赫的唐军,也多是招募良家子作战,所谓良家子,其实多是有一定资产的人。

    这群水兵,却是例外,他们大量的吃肉食,尤其是鱼肉,三餐都能吃饱,且每日进行严苛操练,意志顽强,格外的彪悍。



    水兵们出现,犹如一群壮汉,冲入了幼儿园,几乎是单方面的吊打。

    傍晚之时,清化告破。

    事实上,安南军马,也已有七八十年不曾征战,早已腐朽不堪,几乎是一触即溃。

    胡开山骂骂咧咧,因为一群水兵在哄抢着首级,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是胡开山的骂骂咧咧,也不太管用了。

    次日,安南震动。

    显然,安南人无法想象,自己的腹背居然受敌,更可怕的是,这些海上之敌,只用了数个时辰,便拿下了清化上千的安南军马。

    此等战力,极容易让人误以为明军有主力抵达这里,人数只怕,在万人以上。

    而且,既然明军可以自海上来,那么,后续,是否还有军马源源不断的增援呢?

    这确实令整个安南国,犹如惊弓之鸟,清化距离升龙,和云贵距离升龙是不同的啊。

    看上去,似乎都只是数百里的距离,可清化至升龙,乃是一片平地,一旦要北上攻击,几日就可抵达,这支突然出现的明军战力实是恐怖,人们对于不了解的对手,难免心生惧意。

    而今,国都就在明军的眼皮子底下,安南国王岂敢等闲视之,没有人愿意使自己置身险地,于是乎,立即派出使者,召回各路大军。

    安南人的战略,发生了极大的改变,既然明军出现在了南方,那么,大量的军马在北方防守明军已经没有了意义,自是固守升龙,仗着升龙的高大城墙,全力固守要紧。

    这几乎是安南人唯一的选择,清化之敌,还不清楚他们的具体实力,是否后续,还会从海上派遣更多的援军,贸然围攻,可能使升龙空虚,让这随时出现在海上的明军有机可趁,倘若明军又在其他地方登陆,直取升龙,这将是极可怕的事。

    安南精锐,十数万人,纷纷开始向升龙集结,安南人预备采取坚壁清野之策,郊外的所有粮食,统统带入升龙,堆积如山的粮食,牛马,草料,军卒,在这座安南第一大城里,堆砌如山。

    升龙既是安南国都,也是一座巨城,此城乃仿中原都城所营建,城池的规模,尤为巨大,且和大明的都城一样,有内城、外城、皇城之分,城墙用青砖和巨势堆砌,经了自安南李朝至而今,已有数百年,这数百年间,城池的规模,日益大增,更是非同小可。

    躲在这里,是安全的,何况,明军原来,补给绵长,只要有足够的兵马在此固守,再坚壁清野,一颗粮都不送给明军,只要坚持下去,便是守十年都不成问题。

    …………

    一封封的急报,送至了贵州,贵州的明军,左等右等,不见陛下的旨意,仿佛这里,已被朝廷所遗忘,又听闻备倭卫发起了进攻,因此,贵州先锋军马,以先锋营为首,开始进入安南。

    半月之后,抵达了升龙附近平原的明军,面对的,却是一片残桓断壁,还有那所有收割了粮之后光秃秃的田埂。

    虽是大军集结于升龙,可安南各处州县,对于明军,带着天然的敌意,抵抗的活动,不小,尤其是放出去的斥候,一日间,竟有十几个死伤,不只如此,偶尔,后方输送粮草的辅兵,也总是遭遇袭击,袭击者,都是附近州县的安南民兵,他们或数十人,或数人,再多,也不过聚众百人而已,却是在这林莽山涧之间,神出鬼没,遇到了粮队,立即袭击,若是遭遇了顽强的抵抗,则立即撤退,躲入林莽。

    接到了一封封的奏报,亲自带兵入安南的方景隆显得很担心。

    他是大病初愈,身子倒还好,而且这一路南下,十分顺利,此番入安南的兵马,有两万,几乎没有什么阻碍,何况,又有精锐的山地营作为先锋,也不知后续,朝廷是否还会派出军马驰援。

    可这顺利的进军之下,却隐藏了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后方的粮队时刻遭遇袭击,使得粮食的补给总是断断续续,而要保护粮队,就不得不派出更多的军马去护卫,这使眼下的兵力,本就捉襟见肘,可是横在他们面前的,却是赤地千里,安南人坚壁清野,固守在那高大的升龙城内,攻又攻不得,打又没人和自己打,这是来干啥。

    可此时,磨刀霍霍的飞球营,却是到了。

    紧急送来的五百飞球,已是准备,大量的燃料以及燃烧瓶,也已抵达。

    杨彪等人,在观察了风向之后,当天的夜里,已白日美滋滋的睡了一觉的飞球队员们起来,他们聚在一起,杀猪宰羊,大快朵颐之后,在子时时分。

    沈傲命人集结,随即,地勤人员们早已准备,五百个飞球,早已充气,点起了火油罐子。

    而后,一个个飞球队员已穿上了皮衣,戴上了护目镜,进入藤筐,一个个飞球,在解开了揽绳之后,随即一个个飞向天空,近五百个飞球,一个个放飞,足足花费了半个时辰。

    而此时,沈傲和杨彪已上了天。

    对他们而言,这样的行动,便如吃饭睡觉一般了,没什么难度。

    沈傲直接给自己盖上了毯子,在藤筐里:“我先睡一觉,到了地方,喊我起来。”

    杨彪嘴里咕哝:“还睡,也不怕尿憋得慌。”

    沈傲便翻身起来,站在藤筐里,自上往下看,除了天上的星辰,地下一面黑暗。

    沈傲感慨道:“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妹妹,他有身孕了。”

    杨彪挠挠头:“我有几个妹子,大的那个,孙女都要抱了。”

    “你懂什么。”沈傲发现和杨彪交流,好累啊:“我的妹子,乃太子妃。”

    “太子妃也该生娃啊,生娃是女人做的事,天经地义。”杨彪一面调节着火油罐子的火力,一面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不懂,你细细想想,若是男娃呢,若是男娃,这就是皇太孙,皇太孙你懂吗?”

    杨彪一拍脑门,哎呀一声:“你看俺这脑袋,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将来是要做皇上的人了?”

    沈傲虽是谨慎的人,可这么大的事,他还是忍不住得意,接到家书之后,他激动的要跳起来,却又不好和人说,可杨彪不一样,杨彪是自己的搭档,这才没忍住。

    沈傲道:“可不要乱说,陛下和太子还在呢,什么皇帝,胡言乱语。”他激动的瞭望者远处的黑暗:“我这个做舅舅的,现在最紧要的事,便是多立一些功劳,不能让人认为,咱们沈家没出息,说实话,若不是遇到了师公,我这辈子,怕也只是一个下三滥的公子哥呢,师公真是了不起啊。”

    杨彪颔首:“俺娘也这样说,俺也是个下三滥。”

    “好了,不要多嘴,干活。”天上的风很大,尤其是到了一处气流层,自北向南的风呼呼的响,吹着飞球,一路南下。

    一个时辰之后。

    升龙城显得极为平静,可在这平静之下,却又暗波涌动,为了防范明军,巍峨的城墙上,到处都是来回巡视的兵马,他们手持着武器,不敢懈怠,来回巡视。

    宫城内,更是灯火通明,安南王黎漴依旧还在召集大臣们讨论着关于应对明军的计划。

    对于安南君臣们而言,此事最可疑的就是,大明南征,为何却是太子发布的檄文,而非是经大明皇帝开口,随即待诏房草诏,司礼监盖印,再送内阁颁布。

    这背后,显然有太多的蹊跷。

    而清化的陷落,令原本还踌躇满志,自称自己为安南皇帝的黎漴忧心忡忡,他万万料不到,明军竟会从海上来,面对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升龙的安危,升龙乃是国都,一旦遇袭,便非同小可,因而,他立即下旨,命诸军回防升龙。

    安南文臣武将们,还在面红耳赤的进行激变,有人认为,明军不足为惧,想当年,明军侵入安南,最终,不也吃了苦头,最后乖乖的撤军,他们认为现在的大明,比之文皇帝时,更为虚弱,只要坚持到底,明军必败。

    却也有人认为,与其与明军作战,不如服软,立即除掉皇帝号,同时向大明表示顺从。

    当然,后者毕竟是少数,在安南国内,早就诞生了自大的潮流,王族自称为皇帝,并且自认为,安南才是中华正朔,他们将大明视为北朝,虽然对外而言,是向大明称臣,可黎漴的一切用具,甚至是给自己先祖们的庙号,都是效仿大明皇帝的标准。

    此时,有安南翰林气势汹汹,严词厉色道:“陛下不必担心区区北朝军马,北朝历来征伐我南朝,无一成功,他们不过是虚张声势,而我南朝虎贲之士,数十万人,同心协力,何患区区北朝蛮夷,今陛下只需固守,再伺机反击,他日陷落北朝,与北朝划江而治,囊括北朝江南之地,则祖宗大业成矣。”

    他说的气势如虹,使人忍不住心潮澎湃。

    安南人历来自视甚高,否则也绝不会有如此狼子野心。

    有人暗暗称是。

    却在此时,外头一个安南宦官却是跌跌撞撞进来:“陛下,陛下……敌袭,敌袭……”



    黎漴听罢,呆住了。

    那翰林慷慨激昂的宣讲,也戛然而止。

    这满殿的君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懵了。

    明明根据斥候回报,明军的主力,在北方两百里,难道他们还会飞不成?竟可以一夜之间,抵达这里,并且发动袭击。

    而至于清化的明军,显然也没有挪窝的打算,一直在清化伺机而动。

    那么,这又是从哪里来的明军?

    黎漴脸色煞白,沉默了老半天。

    从开战以来,这样的意外就时有发生,从前明军对安南作战,总还遵循着套路,可这一次,分明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却在此时,那翰林道:“想来,是小股明军的骚扰,何况,陛下已收本朝精兵,固守皇都,这里城墙高大,又有十数万精兵据守,即便是明军主力来袭,也无妨碍,陛下何惧之有?”

    他这么一嚷嚷,所有人都放下了心,对啊,怕什么,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这里,区区明军,还能飞进升龙来,就算飞了进来,不也是找死吗?

    黎漴脸色,方才好看了许多,打起精神,近来有些风声鹤唳啊。

    可那宦官,却还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仿佛见鬼一般。

    黎漴便问:“明军袭击皇都何处?”

    安南受汉化极深,不但皇帝宫殿,几乎复刻了中原的建筑,便是一应的官职、官服、以及贵族所用的语言,都是以汉人为主,哪怕是科举制,甚至是儒学,亦是一般无二,他们还会作汉室诗呢,虽然是打油诗的水平,可贵族之间,却也以此为乐。

    宦官期期艾艾道:“回禀陛下……他们……他们从天上来……”

    天……天上来……

    天降神兵吗?

    黎漴有点懵,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

    “就是天上,是天上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好大的胆子,竟敢胡言乱语!”黎漴大怒。

    却在此时,便听到了无数的哀嚎声。

    黎漴心里咯噔了一下,忙是带着群臣,出了宫殿,而此时,黎漴看到了大火,漫天的大火,自城内东北角开始蔓延。

    黎漴抬头,看到了天上,乌压压的,无数巨大的飞球,缓缓飘荡,那巨大的飞球所到之处,先是起了爆炸声,随即火苗窜出,而后,这火苗像是扑灭不尽一般,开始燃烧,燃烧的越来越厉害,火势借助着风势,疯狂的席卷,漫天的烟尘,和那冲天的火光,燃烧了一座座的楼宇。

    安南人的一切简直,都是以木质为主,毕竟这安南,本就多木材,巨木无数,这些木屋连片,本就极容易酝酿火灾。

    好在安南雨季较多,湿气大,因而,想要引发大火,却很不容易。

    可是火油却不同,火油是不畏湿气的,这火油寻常的水,根本就无法扑灭,那一瓶瓶燃烧弹从天而降,炸开,火油溅出,起火,开始燃烧,附近的木材被烤干,随即引燃。

    而那漫天的飞球趁着夜幕,徐徐的出现时,其实巡夜的安南官兵,已经彻底的懵了,他们抬头看天,星星和月亮已被无数的飞球所遮蔽,这一个个飞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缓缓的移动,随即,无数的燃烧瓶落下来,火油四溅,木质的建筑疯狂的燃烧,大火蔓延全城,根本没有救火的可能,且这飞球,故意出现在了上风口位置,这漫天的烟尘,倒是避了过去,即便避不过去,飞球故意会攀高一些,上头的飞球队员,会戴上专门的口罩,这等口罩,乃是上一世防毒面罩的原型,虽是简陋一些,可对防烟雾,有一定的效果。

    四面八方的飞球,纷纷出动,这飘荡在天空,庞大的怪兽,犹如安南人的梦魇一般,且早有数十艘飞球,不断的旋转着木质的舵轮,朝着皇宫的方向而来。

    黎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明军……果真从天而降……

    可怕的是,他们压根就没有降落,下头的一切飞矢,根本无法对他们有效攻击,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那滚滚的烟尘,使人窒息,许多人不是被烧死的,也不是被燃烧瓶炸死,而是生生被浓烟熏死。潮湿的木质楼房,被大火引燃,瞬间的产生巨大的浓烟,这浓烟比之大火,更为致命。

    那城内的营房里,绝大多数安南士兵还在安睡,他们听到了喊叫,猛然惊醒,等他们拿着武器,冲出了帐房,看到这一切时,却发现,根本没有敌人,有的,只是天上飘荡的飞球,四面八方,都是大火,都是冲天的浓烟,而此时,乌压压的飞球已至,无数的燃烧弹落下,炸开,有人倒下,火油燃着了帐篷,官兵们惊恐的喊叫,他们想要躲避,却无处可躲,因为四处都是浓烟,都是大火,还有那时不时从天儿降的可怕瓶子。

    巨大的浓烟已至,拥挤在此的数千上万人拼命的咳嗽,他们已分不清方向了,没头苍蝇一般的乱奔,相互撞击在了一起,更多人,昏厥在地,偶尔,会有几个火人发出凄厉的大吼,手舞足蹈的狂奔。

    城门只有四处,而且一到了夜里,城门便紧锁,许多人疯狂的涌到了城门口,妄图逃出生天,却发现,这原本用来抵御明军的巨大城门,根本无法打开,它,反而成了困死安南人的天然屏障。

    “开门啊,快开门啊。”

    人们嚎叫着。

    虽然就在白日时,他们还信誓旦旦,要让明军尝一尝他们的厉害,要让明军,重蹈当初覆辙,他们甚至耀武扬威,认为区区明军,会如数十年前一般,仓皇撤军,可现在……

    拥挤在这城门处的数百上千人,终于被浓烟和火焰所席卷,随即,无数人一个个倒下,宛如被收割的麦子。

    黎漴抬着眼,他彻底的懵了。

    宫中已经大乱,那此前还在那里大声挞伐北朝的翰林,吓瘫了过去。

    其他人想逃,却发现,这宫城四周,哪里还有地方可以逃脱。

    黎漴身子在颤抖,颤抖的厉害,他喉结滚动,无数的宦官,已经没人搭理他了,早已散了个干净。

    数十飞球,已至宫城上方,开始攻击。

    飞球上的飞球队员,十分熟练的开始丢下了一个个燃烧瓶,在操练之中,他们也只学会了这个,他们带着护目镜,带着防烟的口罩,甚至根本不需进行瞄准,将藤筐里所有的燃烧瓶,统统丢下,随即,他们开始升空,一旦燃烧瓶丢尽,便不需盘桓,需立即返航,他们轻车熟路的抵达南风的对流层,直接飘荡。

    一个个飞球,完成了任务,不断的升空,升空的飞球越来越多,在他们的脚下,整座城市都在燃烧,疯狂的燃烧,那漫天的大火,喷吐着火舌,巨大的建筑,直接化为了一团火焰,四处都是燃烧之后的噼啪声,一座座曾屹立了百年的建筑,轰然倒塌,浓烟滚滚,弥漫在整座城市,那曾经的军营,瞬间已成灰烬,升龙城的宫殿,也开始窜出无数的火焰,天御寺、太清宫、万寿寺统统火起,五凤星楼、乾元殿、龙安殿、龙瑞殿统统化为乌有。

    狂风摇曳着火,不断的喷出烈焰,哪怕是那城墙之上的木质城楼,也开始熊熊燃烧。

    火焰燃烧之后的灰烬,如雨一般的洒落,这灰烬,便薄薄一层,覆盖在了整座升龙。

    飞球已升上了天空,最终,一个个销声匿迹,可是……在升龙,依旧没有了星辰和月亮,此前是被漫天的飞球所遮挡,而如今,却是滚滚的烟尘所遮蔽。

    飞球之上,杨彪取出了肉干,拒绝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迎着大风,他解开了裤带子,撒了一泡尿,才吁了口气,取下了防烟的面罩,大口的呼吸:“戴着这个玩意,真是痛苦啊。沈公子,你说……俺们将他们的王都烧了,他们会不会恨死俺们,和俺们死拼到底?”

    沈傲沉默了很久,他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是你,你会如何?”

    杨彪思考了很久:“如果有人放火烧死了我的国人,我会仇恨他们,可是……如果此前我不知飞球为何物,突然这玩意从天而降,以至于,许多人连死都不知如何死的,我想,我的恐惧更多一些。”

    沈傲颔首点头:“有道理,或许,这就是师公想要的结果吧,却不知,城内还有多少活人,可这怪谁呢?他们若不挑起边衅,何至如此,师公有一句话,极有道理,对付恶人,既然非要动手,与其你和他反复的拉锯,彼此之间不断的流血,那倒不如,只给他一拳,这一拳,一定要将他打疼,疼的他痛不欲生,让他彻底知道你的厉害,从此之后,他不敢违抗你的意志,再不敢妄想反抗你时,这……才或许能挽救更多的人,有一句话,叫杀人既救人,这话虽是强词夺理,却也有一点道理。”

    “杀人既救人。”杨彪道:“你们读书人真厉害,做啥事都有道理,杀了人,还能杀出道理来,俺真是佩服你们。”



    大火足足的烧了升龙三天。

    这样的火势,根本无法扑灭,城中连片的木质建筑,无疑是明军最犀利的武器。

    原本作为守城之用的马料和粮草,现如今也已烧成了灰烬。

    整个升龙城,依旧还冒着滚滚的浓烟,明火虽已没了,可是大量木炭依旧发红,带着滚滚的烟尘。

    到了第三日,一场大雨来临,而这大雨是黑色的,因为空气中满是粉尘,黑色的大雨落地,升龙,已沦为了人间地狱。

    城中原本有二十万人,其中军马就有十万,而今,剩余的,不过区区七八千,绝大多数人,不是被大火烧死,他们死的很安详,因为吸入了过多的浓烟,窒息而死。

    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哪里都是尸首,活下来的人,也大多都被烫伤,有人拼命的咳嗽,因为灰尘吸入过多的缘故。

    他们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座王都,就好似一个罐头,所谓的固守和坚壁清野,反而令他们成了瓮中之鳖。

    活下来的人,至今还心有余悸,那一夜的场景,实是恐怖。

    人们寻到了安南皇帝黎漴,黎漴披头散发,哪里还有皇帝的样子,他被几个幸存的大臣保护着,躲入了宫中一处干枯的井里才侥幸求生,当人们将他自井中拉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还在瑟瑟发抖,那宛如梦魇一般的恐怖,至今盘绕在他的心头。

    安南人其实并非是软蛋,甚至安南人历来有尚武的传统,性子较为坚韧。

    可勇敢针对的,毕竟是活生生的敌人。任何勇敢的人,突然看到有东西从天而降,你碰不到他们分毫,而他们只需一个时辰,便可摧毁你的一切,所谓的勇敢,就变得可笑起来。

    黎漴也是如此,若是明军杀入了城中,他或许,还会不甘心,若是能侥幸逃脱,他定会想尽办法,号召安南各州的兵马复国,与明军周旋到底。

    可当面临了这一场大火之后,他沉默着,战战兢兢,最后一丁点的勇气,也早已化为灰烬。

    他只有一个念头,明军,是无法战胜的,这些可以自海上出现,可以自天空出现,可以将一切坚城化为乌有,可以让十万精锐,转瞬之间杀伤殆尽的明军,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其实若是理性的去思考,他们就会发现飞球的弱点,飞球在天空的移动速度很慢,只适合攻击固定的目标,聚集的兵马越多,对飞球的劣势越大,安南人遭遇如此挫折,其本质就在于,他们愚蠢的选择了聚集精兵,据城而守,妄图坚壁清野,和明军周旋,倘若化整为零,躲入崇山峻岭之中,飞球也就毫无作用了。

    只是可惜,到了这一步,人已无法理性的思考了。

    黎漴如丧家之犬一般,蜷缩着,一脸无助。

    时至今日,所谓的安南国,和笑话没有任何的分别。

    那翰林也活了下来,他长发烧掉了一半,面上有烧伤的痕迹,他悲呛的道:“陛下,我安南宗庙,也遭遇了大火,此不共戴天之仇啊,陛下应立即离开升龙,向南奔走,想办法至占城,或是其他州县,召集义兵,和明军作战到底。”

    其他的大臣已吓的脸都绿了。

    还打?

    他们已经失去了家人,失去了一切的财富,他们的府邸,也已烧成了灰烬,他们什么都没有了,按理来说,到了这个份上,若是不报仇,便真真是猪狗不如了。

    可更多人,眼里,只剩下了恐惧。

    “明军不可战胜,不知何时,那些天兵又现,陛下,至今日,十万精锐,灰飞烟灭,万万不可再打下去了……”

    “是啊,不可再打了……”

    人们嚎哭着,捶着自己的心口。

    这还怎么顽抗下去,这是找死。

    他们的心理防线,已彻底崩溃,什么血海深仇,什么家国,现在在这飞球面前,荡然无存。

    黎漴惶恐不安的看着四周。

    有人匆匆而来:“陛下,各营人马,已经搜检完毕,军士十不存一,军中死者八万余,百姓死伤不计其数,粮草已烧光殆尽……有斥候来,说是……说是明军已经开始南下,不日既抵升龙。”

    “……”

    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黎漴开始大哭:“万不曾想,朕克继大统,不曾有失,列祖列宗之基业,却也亡于朕手。”

    众臣们便都大哭。

    黎漴道:“而今,百姓死伤甚重,朕岂可再为一己之私,朕之基业,而驱使百姓与明贼再战,若如此,只恐安南国内,要赤地千里,朕受列祖列宗教诲,爱护百姓,乃朕之天职也,今明贼汹汹而来,朕死无算,然百姓何辜?”

    众臣哭的更加厉害,人们捶胸跌足,带着凄然。

    黎漴道:“如今之计,唯有举国而降,任明贼处置,方为上策。”

    黎漴不傻。

    到了这个地步,还不投降,难道等着自己被明军挂起来,枭首示众吗?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得赶紧降了,主动降了,还不失一个安乐公,否则,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只是要降,岂可说自己怕了。

    百姓这玩意,本来就是个筐,平日里骑在他们头上,吃他们,喝他们,用他们,睡他们美艳的女儿,一旦到了自身难保时,还可将他们推到前头,表示自己爱护百姓,不忍生灵涂炭,所以并非是朕胆小怕事,而是军民百姓们太脆弱,朕要保护他们。

    “陛下,陛下啊……”

    众臣俱都大哭。

    可哭虽哭,却又忍不住,松了口气。

    黎漴虽是玩了心眼,可若是说不悲哀,这却是假的,想到安南基业传至自己,已经六代,却是彻底在自己手里砸了,他也是悲从心起。

    黎漴咬了咬牙:“城内活着的宗王,统统控制住,万万不可使他们逃了。”

    “这……”

    黎漴流泪道:“今既决心降明,此后我等君臣为鱼肉,而明人便为刀俎,倘若我等在明营,有宗王逃出去,号召各州县百姓对抗明军,复兴安南,到时明军势必迁怒我等,那时,我等如何处置,只恐最后,明人为泄愤,而尽诛我等。”

    “……”

    陛下……还真是讲究人啊。

    这算盘打的很精细。

    既然要降,那就死心塌地,别出了意外,真如黎漴所言,有宗室跑了去揭竿而起,死的最惨的,就是黎漴,倒不如干脆断了这个念想,乖乖束手就擒。

    想当年,大明文皇帝征安南,也曾出现过这样的意外,而今,却不能再出现这等意外了。

    众人便又大哭。

    除了哭,还能咋样呢?

    ………………

    浩浩荡荡的明军在方景隆的率领之下,抵达升龙时,方景隆眼里湿润了。

    文皇征安南时,几乎所有勋臣子弟蜂拥入安南,自己的父亲,也曾在年轻时驻守安南,他们当初,在这里流过汗、流过血,也有人立下过赫赫功劳。

    可最终,文皇帝驾崩,新君登基,而安南虽还被大明所占领,可是叛乱却是风起云涌,明军被叛军搅的不胜其扰,方景隆的父亲,就曾在此,中过箭矢,好在,活了下来。

    宣宗即位之后,下旨明军撤出安南,当时檄文传至安南各州,镇守在当地的明军守备们,既是松了口气,可同时,却又满肚子的不甘。

    谁都知道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也谁也都明白,大明花费了无数钱粮,无数军马进入于此,明明屡战屡胜,明明已占据了安南,明明无数人鲜血洒在此,换来了安南国辟为州县,纳入大明的疆土,可最终,一切化为乌有,当时的朝廷,固然有当时朝廷的考量,可能是认为,下西洋已经没有了意义,占领安南,让舰队在安南出发,深入西洋,事半功倍,没有多少意义,既然朝廷海禁,那么安南这绵长的海岸线,反而成了巨大的负担。

    也可能是,认为这样的占领,使大明浪费了无数的钱粮,这些钱粮,完全可以用在其他地方。

    无论任何理由,十数年奋战的结果,最终一切成空,当初奉文皇帝旨意入安南的军士们,最终灰溜溜的撤回。

    可现在,自己和自己的父亲一样,也来到了这里,眼前的升龙,几乎成了一座死城。

    方景隆下令,预备攻城。

    可此时,那升龙城的城门却是洞开。

    瑟瑟发抖的黎漴带着活下来的臣子们,赤身背着荆条,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安南士兵打着白色的蟠旗,徐徐出来。

    背着荆条的黎漴到了城门口,拜下,其余人纷纷拜倒,在经历了大半个月的征安南之后,升龙就此告破,安南王黎漴献城乞降,只是可惜的却是,这一次,黎漴没有机会献上黄册,因为那玩意,早就被大火烧为了灰烬,虽然这一次乞降有一些瑕疵,似乎也情有可原。

    “罪臣对抗天兵,万死难恕,今日幡然悔悟,喜迎王师,明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安南上下,尽皆真心归附,还望明皇不弃,予以善待,臣……感激涕零,望北而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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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躲在通州城外的庄子里,很是无聊,或者说,方继藩的内心是焦虑的!

    为了防止被人察觉,所以除了几个亲信之外,其余人最好不要外出活动,否则以厂卫的能力,想不被发现都难。

    因而,方继藩和朱厚照,几乎和外界失去了联系,也不知安南的战事如何,更不知道陛下现在的情况如何,方继藩甚至在畅想,或许陛下想宰掉的只是太子,在陛下的心里,他方继藩可能是无辜的,也是未必。

    若是如此,自己就可光明正大的回京里去,又可见到自己可爱的徒子徒孙们,还可吃到温先生的饭菜,这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啊。

    心里产生了这个念头,方继藩就更是心里难耐,归心似箭起来。

    朱厚照的情况也差不多,前两日还兴致勃勃的,可很快便在此有点待不下去了,却又不敢冒头,便忍不住在方继藩的面前抱怨:“若是京里有什么消息,能第一时间让本宫知道该有多好啊,也不知京里情况如何了。”

    方继藩听了朱厚照的话,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心里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而后,居然蠢蠢欲动了!

    我方继藩,两世为人啊,最近懒过了头,竟差点忘了这一茬。

    而今躲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吧,方继藩便开始打了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主意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他索性将自己关在了房里,另外让刘瑾偷偷去采买了一些东西来。

    有锌棒,有硫酸,有铜棒,这些东西大致的预备好之后,用罐子将硫酸装好,密封……

    朱厚照见方继藩闭门不出,折腾着这些,不禁好奇,忍不住凑上去问道:“老方,你在做什么?”

    方继藩很认真的样子,口里只是道:“做电池。”

    “电……电池……”朱厚照不可思议的道:“这明明是个罐子,和电有啥关系?就算和电有关,那也该叫电罐头才是。”

    方继藩突然发现,和朱厚照解释这些,根本是浪费时间,不过……居然觉得小朱秀才说的很有道理,早期的电池,不就是罐头吗?

    方继藩颔首,片刻之后,这粗糙的‘电罐’便制成了。

    这是比较原始的电池,最早出现在十八世纪,被人称之为伏打电池,只是……在这个时代……呃,有用吗?

    当然,它是没啥用的。

    若是用它来制造电灯,倒不是不可以,只是成本太高了,吃饱了撑着才做这等傻事,可是……方继藩想到的却是另一样东西……

    电报……

    电报的用途自不必说,这玩意简直就是传递消息的神器!

    当今天下,人们传递消息,最快捷的乃是信鸽,只可惜,信鸽的安全性不高,一不留神,这信鸽若是和太子一般,溜了,那你便和他爹一般,除了想死之外,没有任何办法了。

    其次,自是快马,可耗费不但巨大,需建立驿站系统,还需浪费大量的人力和畜力,更不可能做到消息随时传递,这沿途的往返,还是需耗费大量时间的。

    可电报不一样!

    这一刻,方继藩想得知消息,下一刻,另一端便可发来,这是神器啊。

    要制造电报机,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电池问题,伏打电池制造很简单,尤其这是明朝,此时大明已率先的提炼出了锌,这玩意,在这时代被人称之为倭铅,这是因为明朝的锌,大多是自倭人输入大明的银子中提炼而出的。

    有了这个,再加上硫酸和铜,大致上,简单的伏打电池便可制出,如此,电池的问题就算是解决了,而电报机,则更加简单了,只需寻个木板、一个漆包线、一口长钉、一口短钉、一个铜片、一个衔铁即可。

    方继藩先取了木板平放,钉入长钉,待钉子裸露出木板两厘米方才罢休,此后再将短钉固定在木板上,用衔铁和它们相连,随即在这长钉上,缠绕铜线,这时代还没有铜线拉丝的技艺,不过要制造,只要肯花成本,倒也不是太难的事,老祖宗们很早就能在金属上抽丝了,因而才出现了金线、银线的编织物,这铜线,是方继藩花费了一通忙碌下来,再将电池的两极衔接上了‘电报机’,这玩意,便大抵制成了。

    接着,便是搭设铜线,这时代没有绝缘的橡胶,因而让人给线上了漆,等漆风干了,便算是成了。

    砍了十几棵树,方继藩将这线从这头拉到了另一头,另一头是一个杂物房,朱厚照自始至终都跟在方继藩的屁股后头,好奇的看着这一切。

    而后,方继藩开始教授朱厚照电码,他先寻了一部书,作为母本,逐字逐句的教授朱厚照之后,朱厚照学习新鲜事物,历来快得很,很快就明白了。

    只是……老方到底在弄什么玩意?朱厚照还是有些无法理解。

    接下来,便让朱厚照在百丈之外的另一个屋子里,那儿,同时有个发报机。

    朱厚照看着这‘粗鄙’的机械,真的很粗糙,宫里任何一个玩意,都比它精细得多,朱厚照对此,很不以为然!

    不过他知道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于是坐稳了!

    突然,那收发报机上传来了咔咔的声音。

    朱厚照惊叫一声。

    见鬼了。

    他吓得要跳起来。

    那环绕着铜线的电磁铁方才……明明震了震,还发出了声音啊。

    身后,刘瑾很平静的吃着炒黄豆,不以为然的样子。

    似乎除了饥饿,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吓倒刘瑾了。

    朱厚照却是带着几分惊恐地大叫道:“刘伴伴,刘伴伴,你听见了没有,咔咔的声音,我听见了,这玩意自己会动。”

    “殿下,奴婢听见了,也见它动了。”刘瑾的声音很平淡从容。

    “好可怕!”朱厚照好奇的凑近收发报机。

    刘瑾抓了一颗豆子,塞进嘴里,面上很轻松的看着。

    下一刻,才见那电磁铁又振动了,这一次是第三声,咔咔咔……

    朱厚照看了个正着,这电磁铁振动之后,敲击在了木板上的短钉上,因而发出了撞击声。

    朱厚照瞪大眼睛道:“它又动了。”

    “奴婢看见了!”刘瑾平静的道:“奴婢记得都尉让殿下拿笔记下。”

    朱厚照突然一拍额头:“对,光顾着见鬼了,竟忘了这个。”

    于是连忙提笔,记下了一个二,一个三。

    而后,收发报机不断的震动。

    朱厚照足足的记下了十几组数字,每一组数字四个。

    朱厚照总算适应了一些,比方才冷静了许多,道:“那个……那个母本呢?”

    刘瑾取出了母本。

    这是一部最常见的《春秋》。

    拿着母本,朱厚照开始照着方继藩的方法,翻译第一组数字。

    二三九四。

    朱厚照拿着数,口里念念有词:“第二十三页,第九列,第四字……嗯?这是一个‘殿’字。”

    朱厚照像是发现了新鲜事物的惊喜,乐了:“哈哈,有些意思了。”

    接着,他翻译第二字、第三字。

    最终这些字串了起来。

    “殿下你饿了吗?速……回!”朱厚照在纸上写出译出的字数。

    朱厚照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拍着案牍,笑道:“哈哈,有意思了,你看,老方问本宫饿不饿……”

    说着,他拿着自己译出的字条,气喘吁吁的跑回庄子。

    庄子里,方继藩正一脸严肃的坐在收发报机前,显得很认真的样子。

    便听朱厚照大叫着:“老方,老方……”

    方继藩有一种日狗的感觉,说好了咱们电码交流呢。

    “殿下……”

    朱厚照兴冲冲道:“本宫是来告诉你,本宫饿了啊,咱们正午吃啥?”

    方继藩脸拉下来:“殿下,你该在那头回我。”

    朱厚照有些晕,怎么回?

    他又想起来了,又一拍额头:“啊呀,忘了,忘了,你且等着,本宫回去回你。”

    于是又气喘吁吁的跑回了他的小屋,急急的坐下!

    这收发报机上,有一个铜片的小键,连着那陶瓮的电池,他先取出母本,先寻到了自己想要说的字,变为数字,七三六五。

    而后,他连续按了铜键七下,每按一下,电流通过了收发报机,便发出咔的声音。

    他回的是,本宫饿了,正午吾等去吃何物。

    他本想说,我们去吃啥。可惜,母本《春秋》里,虽寻到了我字,却没寻到们字,‘啥’字自然也是没有的。

    这收发报机,承蒙母本为《春秋》,比较高级,因而连交流都不得不变得文雅起来。

    幸好诗经的字数不多,若是用诗经为母本,那就更高级了。

    发出了电码,朱厚照便开始耐心的等待起来,他性子急,瞪大着眼睛,看这收发报机老是没音讯,恨不得将它吃了,甚至想顺着这线,寻到方继藩,催促他一下。

    终于,方继藩有了回应。

    “殿下,臣以为,吾等正午,无食。”

    朱厚照愣住了,无食,啥意思,缸里没米了?

    他便回:“为何?”

    方继藩那儿,一字一句的回应:“萧公公在臣门口。”

    “……”朱厚照……吓尿了。



    朱厚照连忙回道:“不必怕,打死他。”

    简单而粗暴。

    打死就好了。

    这很朱厚照。

    而方继藩则回来了消息:“打不赢,人太多。”

    人……真的很多。

    识时务者为俊杰。

    方继藩在这电报房里,萧敬带着数十上百个东厂的番子也不急,只在这外头,静静的候着,萧敬带着笑容,一副任你如何,也逃不出咱的手掌心一般。

    方继藩在发出了人太多的时候,便站了起来。

    这玩意,很不好使,而且,虽然架设百丈的距离,可以起作用,可想要大规模应用,却不啻是痴人说梦。

    首先,铜乃大明的货币,想要铺设大量的电线,连接各地,这对铜的需求,实在太大。皇帝一次赐金,也不过几百斤呢,而这玩意,哪怕只是从通州到京师,怕都需精炼之后,去除了杂质的精铜数十万上百万斤,压根就玩不起。

    何况,电池过于原始,再复杂的电池,就涉及到真正专业的知识了,这是方继藩不能具备的,勉强靠这个发一丁点的电,来回玩一两个时辰,而后又需重新制造电池,太耗费时日了。

    而真正麻烦之处就在于,手工制造的发报机,在许多方面研究没有深入之前,在百丈,甚至是数千丈的距离,或许可以保持通讯,可若是再长一些,方继藩就不敢保证了。

    在没有完成初级的工业化之前,这东西,更多的只是方继藩和朱厚照的玩具。

    有钱,回家在西山和东宫之间搭一个,互通有无,彼此之间,快速的交流讯息。

    当然,之所以弄出这个来,方继藩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一个新奇的东西出现,势必会引发许多人的思考和好奇心,或许现在,没办法真正探索出现代意义的电报来,可只要有人开始思考,开启了许多人对电和导电的认知,总会有人站在方继藩的肩膀上,制出真正意义的电报来。

    方继藩朝萧敬傻乐。

    萧敬也乐了:“都尉,好久不见。”

    方继藩道:“是啊,许久不见,萧公公,你可想死我了。”

    “哈哈。”萧敬亲昵道:“是啊,咱家和都尉,历来无冤无仇,可不是一直相互想念吗?好啦,话就不多说了,请都尉回京吧,陛下一直在等着太子和都尉的消息。”

    方继藩道:“陛下?”

    萧敬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回去之后,都尉便知了。噢,对了,太子殿下,是在这线的另一头吧,哎呀呀,你说说你们,就算要躲猫猫,也要藏好一些才是,非要将这线的这头,连着那头,咱这东厂都督,有时也很惆怅啊。都尉,时候不早,咱们赶紧和太子殿下,上路吧。”

    方继藩美滋滋的道:“臣这几日,与太子巡视通州田庄,心里却一直念着陛下,亏得陛下竟还记得臣,我心里真是感激涕零。有一句话说的好,叫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在朝中的时,我心里念着田里的百姓,而今在这田里,又无时无刻的挂念着陛下,真是矛盾啊。”

    “呵呵……”

    …………

    英国公张懋与几个勋臣被请进了宫里,摆在他们面前的,也是一张舆图。

    这是安南的地形图。

    弘治皇帝板着脸,怫然不悦的样子。

    张懋有点心虚,小心翼翼地看了兵部尚书马文升一眼。

    马文升显得很委屈,大爷的,怎么又是我兵部尚书倒霉呢,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弘治朝君子,忝居兵部尚书,就差一步,便是位极人臣,也算是深受陛下的信任,可这两年,不顺啊。

    方景隆已经带兵进入了安南。

    兵部那儿,已经慌了。

    陛下显然责怪兵部,至今拿不出一个章程来。

    可兵部怎么拿,说打他们就打了啊,兵部是啥地方,这可是很讲究的地方,这么大的事,不研究个一年半载,拿得出什么?

    当然,马文升不敢说,兵部内部绝大多数都是反对进兵的。

    毕竟文皇帝的先例就在眼前。

    损耗太大了。

    而陛下呢,却将他与张懋等人召集而来,只让他们做一件事。

    大明能否在安南之战之中,做到速胜。

    这就相当于,远古时的国君都已派出了军队攻伐不臣了,可军队都开拔了,却还将巫师们喊来占卜。

    这算什么事啊,木已成舟,还占什么卜?

    在马文升眼里,这确实和占卜差不多,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鬼知道明军会不会遭遇大败,这种事,怎么做的准。

    可弘治皇帝却很认真,他已接受了镇国府的事实,虽然想打死朱厚照,可不管怎么说,正事要紧。

    弘治皇帝想起了,当时方继藩和朱厚照在西山的纸上谈兵,这两个家伙,就曾有过作战的计划。

    可是……这作战计划,行的通吗?

    弘治皇帝毕竟不懂马政,所以才将他所认为的人才们喊来,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诸位卿家,你们看……”也亏得弘治皇帝脾气好,此时面色平淡,手持着一枚棋子:“这枚棋,便是备倭卫,宁波备倭卫一路南下,到这里,这是安南的清化城,此处乃是安南津要之地……他们拿下这里,诸卿认为,此举如何?”

    张懋不吭声。

    弘治皇帝先看向马文升,马文升哪里敢说成,若是不成呢?他想了想:“陛下,清化既是重镇,安南人势必坚守,备倭卫打渔厉害,难道登陆作战,也是无往不胜?不错,备倭卫是剿除了倭寇,立下了赫赫功劳,可倭寇,终究不是安南人啊,何况,备倭卫区区一支人马,一旦登岸,若是陷入了安南人的合围,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会如何呢?臣对此,甚是担心,这太冒险了。”

    弘治皇帝便皱眉:“有几分胜算呢?”

    马文升道:“兵法有云,兵行险招,这本也无可厚非,毕竟,有多大的风险,就有多大的收益。可陛下想过,既有如此大的风险,备倭卫,真能站稳脚跟吗?臣以为不然,想来,至多,只有两三成吧。”

    弘治皇帝又看向张懋。

    张懋心里说,臣习的是弓马,不是舟船之术啊,整个大明,也找不着几个擅水战的,大明才开海多久,陛下问臣,臣怎么答。

    他觉得还是保守起见:“臣大抵也以为,只有两三成的胜算。”

    弘治皇帝道:“接下来……”

    某种程度而言,弘治皇帝对于朱厚照和方继藩,还是有一些信心的,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还能不信自己的女婿吗?

    可是……一听马文升和张懋等人不确定的口吻,令弘治皇帝心又悬下了。

    却在此时,有宦官匆匆而来:“陛下,太子和驸马都尉方继藩,回京了。”

    “好啊!”弘治皇帝像被点燃的火药桶,本要说,回来的正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随即,又想到有外臣在此,还是不要让人看笑话。

    便风淡云轻:“噢,他们回来了吗?让他们入宫觐见吧,朕许多日子不见他们,也甚为挂念。”

    “奴婢遵旨。”

    …………

    马文升和张懋对视一眼,便都默不作声。

    张懋道:“陛下若是召太子,臣等是否告退。”

    弘治皇帝摆摆手:“不必,卿等在此备询吧。”

    张懋显得无奈,索性留下。

    片刻之后,朱厚照和方继藩便来了。

    朱厚照拜倒:“儿臣见过父皇。”

    方继藩道:“臣见过陛下,臣这几日,日日都在思念陛下,陛下平时谆谆教诲……”

    弘治皇帝压压手:“你们二人,去了哪里?”

    朱厚照尴尬道:“去了通州。”

    弘治皇帝拉着脸:“堂堂太子,私自离京,前往通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你不知吗?去通州,所谓何事?”

    “是……是……”

    弘治皇帝脸色越来越冷,冷哼一声:“镇国府做了好大事啊,整个朝廷,都蒙在鼓里,你们呢,却是擅自调动兵马,意欲何为?怎么,翅膀硬了吗?”

    朱厚照道:“儿臣乃是储君,这是儿臣该当做的事。”

    弘治皇帝万万想不到,朱厚照竟会顶嘴:“至今,你还不认错?”

    “那么你呢,方卿家,你认罪吗?”

    方继藩心里想,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我又不傻。

    方继藩义正言辞道:“陛下,臣有委屈。安南国,历来不服王土,妄自尊大,胆大妄为,这些事,中外皆知,臣读书时,这书上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土;陛下受命于天,乃是天子,这白纸黑字,总没错吧。书上有说,天无二日,人无二主,可安南王,竟也自称为皇帝,陛下,这和书里说的不一样啊。陛下难道不愤怒他们的行为吗?满朝文武,都是读过书的,学贯古今的大儒,更是不计其数,这个道理,他们比臣更明白,安南的事,他们难道没有耳闻?”

    “可是……陛下啊,为何安南人耀武扬威了数十年,大家都学了书中的道理,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安南人,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因为他们犯了天下最大的忌讳。太子殿下,近来都在读书,读的书越多,越明白了事理,殿下一面读书,一面看着安南所发生的事,竟和书中说的不一样,敢问陛下,是书里所写的对呢,还是安南人对呢?现在太子按着书中所言的事去做,陛下竟责怪太子无礼,好吧,臣和太子,都认罪,怪只怪,太子和臣,太傻太天真,竟信了孔圣人和书中圣贤们的邪,听了他们的胡言乱语,臣……万死。”

    …………

    今天构思一下情节,不更了,明日开始,五更。



    “……”

    方继藩这属于强词夺理,连孔夫子,都拿出来狠狠的‘鞭挞’了一番。

    真不怪太子胡闹啊。

    孔夫子教的,冤有头债有主,出门左转,去曲阜啊。

    马文升几个文臣,脸都绿了,想杀人。

    天下的读书人,都是圣人门下,没人敢拿孔圣人来调侃的。自然,方继藩无所谓,可马文升这些人听来,却受不了。

    朱厚照一听,乐了:“对呀!”

    弘治皇帝本听着方继藩的强词夺理,还想着怎么反驳,听朱厚照一说对呀,怒道:“对什么?”

    朱厚照道:“就是孔夫子教本宫的,不信父皇自己去翻书看,孔夫子崇礼,安南人自封为皇帝,这便是礼崩乐坏,父皇乃是天子,居然不闻不问,父皇,有些话,儿臣不吐不快,天下,是列祖列宗们打下来的。父皇从前一再说,列祖列宗,创业维艰,父皇有没有说这句话?今儿,列祖列宗,将大位传至父皇身上,今有安南国无视天朝权威,视我天朝纲纪为无物,父皇居然视而不见,儿臣要问一下,父皇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

    弘治皇帝胸膛起伏。

    朱厚照道:“先祖,是父皇的先祖,也是儿臣的先祖,先祖们在天有灵,知道这样的事,这还了得,非要气死,不,气活不可。当然,儿臣没有责怪父皇的意思,父皇只是一时不察而已,可有一句话叫做,君忧臣辱,父皇被安南人,如白痴一般的耍弄,儿臣……儿臣为父分忧,何错之有?父皇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初让儿臣读书,学那孔夫子,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儿臣学来了呀,安南不守臣道,儿臣为父分忧,理所当然,而今,父皇竟要因此事而怪罪,儿臣无话可说,打死儿臣吧。”

    啪嗒一下,跪地,意思是,说破了天,我龙傲天,啊不,我朱厚照,不服!

    “畜生,你敢强词夺理!”弘治皇帝暴怒。

    朱厚照本以为,方继藩一番话,驳的父皇哑口无言,自己这一番话,父皇肯定羞愧难当。

    谁晓得……有点玩脱了。

    弘治皇帝居然暴怒,反了你了,须知作为君父,待人的标准是不一样的,方继藩可以强词夺理,是因为他是臣,他支持这样做,只要讲出他的道理,表明他的心迹,只要方继藩没有私心,当真是一心为了朝廷,凭着方家世代忠良,还是女婿的份上,自然一切都可以原谅。

    可朱厚照不同。

    朱厚照乃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这家伙成天在此抬杠,还像一个储君吗?

    朱厚照立即怂了:“父皇,有话好好的说。”

    弘治皇帝怒道:“诸位卿家,你们可以退下了。”

    “……”朱厚照有点懵。

    马文升十分配合:“臣这就告退。”

    张懋才反应过来:“老臣也告退了,陛下……”他本想说,陛下下手轻一些,别打死了啊,可想了想,算了,打吧,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儿子为啥有出息,不就是揍出来的吗?

    其余人,纷纷拱手,正待要告退。

    方继藩一看不妙,忙起身:“臣告退。”

    转身便要走。

    弘治皇帝拉着脸,闷不做声。

    朱厚照惶恐起来,看着方继藩,方继藩只盼着赶紧溜之大吉,饿了,回去找温先生,做一点酒菜,喝一些小酒,吃着美味佳肴,美滋滋。

    却在此时,有宦官匆匆而来:“陛下,安南使节阮文又来了,说是要求见陛下。”

    自从安南与大明开战以来,这安南使节,每日都会前来求见。

    弘治皇帝命人屡屡挡驾,并不愿见他。

    今日……竟又来了。

    弘治皇帝照例道:“不见。”

    宦官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陛下,那人说,若是不见,便死在午门外头……昨天夜里,他已备好了一口棺材。”

    此人,倒是刚烈。

    作为使节,代表了安南国,驻扎在这京里,专门与大明君臣交涉,阮文在京师,已住了七年,在这七年的时间里,作为使节,他不但已对大明君臣有所了解,这些年来,也为安南国,争取了不少的好处。

    现在大明突然征伐安南,事态急转直下,阮文大为震惊,自是四处在京里和一些交好的大臣四处联络,可显然,对此,许多和阮文私交良好之人,也没有办法,阮文处处都吃了闭门羹,思来想去,还是要觐见大明皇帝不可。

    他来了许多次,都没有觐见的机会,索性,便孤注一掷了。

    显然,这个人对弘治皇帝是略有了解的,知道弘治皇帝还算是个宽厚之人,因而,以死相逼。

    弘治皇帝沉默起来,坐下,出奇的冷静,抱起了案牍上的茶盏,呷了口茶,这茶水却是有些凉了,弘治皇帝便将茶盏放下:“叫来吧。”

    原本想要告退之人,此刻却都驻足,原先的舆图,也都被宦官收了起来。

    朱厚照心有余悸,庆幸自己暂时躲过了一劫。

    片刻之后,阮文觐见,他穿着安南国的礼服,入殿,诚惶诚恐,含泪道:“下臣见过大明皇帝陛下,下臣在京,无一日不是如履薄冰,下臣身负重责啊,却不知何故,下臣触怒了天颜,以至上国突然征伐下臣之国,安南国历年来,对大明朝贡,从未间断,两国也历来交好,下国,不曾有过失,无过而征,不仁。”

    弘治皇帝看了阮文一眼。

    阮文皮肤有些黝黑,显得干瘦,话中虽带有惶恐,说的却是不卑不亢。

    弘治皇帝道:“朕听说,安南王黎漴,自封天子?”

    “这……”阮文想了想:“臣不知此事。”

    “卿怎会不知呢?朕还听说,安南国王的行驾,与朕相同!”

    阮文道:“不教而诛,是为虐;下国若有错,陛下理应先行申饬,若下国不改,陛下兴兵,情有可原,可是贸然……”

    弘治皇帝倒是恼怒起来。

    也难怪方继藩和朱厚照两个家伙,振振有词,他们虽是强词夺理,可终究还有道理,毕竟,这安南国,确实可憎。

    弘治皇帝厉声道:“这是藩臣该当做的事吗?历年来,朕对安南的赏赐,比之他国,更丰厚一些,可是你们,却自称皇帝,据说,还将我大明,视为北朝。你们将朕,当做傻瓜吗?”

    “不敢。”阮文道:“下臣来此,是希望陛下下旨退兵,两国重修旧好。”

    弘治皇帝感慨:“覆水难收,而今,若不破安南,朕寝食难安,岂有退兵之理?”

    阮文心里绝望了。

    自知到了这个时候,自己的职责,彻底的结束。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己最后的努力,也没有使大明皇帝收回成命,那么……是该结束自己的使命,回到故国,自此之后,安南和大明,再无修好的可能。

    阮文心里也不禁生出了滔天怒火,不由道:“既然陛下心意已决,下臣只好决心明日回国,到时,只好与大明,沙场上见了。”

    弘治皇帝没有做声。

    阮文又道:“安南国世居西洋,尊奉孔孟,自国君而下,无一不知书达理;今大明征伐我国,安南带甲之士,亦有三十万之众,有良将千员,士卒如云,陛下征安南,莫非已忘记了,数十年前的旧事吗?今陛下主意已定,臣无话可说,那么,就只好兵戎相见了。臣之国君,自克继祖宗大业以来,励精图治,安南国,兵强马壮,今日,且看看,鹿死谁手。”

    既然要走,当然放一句狠话再走,这样回国之后,也有一个交代。

    大明没有擅杀使节的传统。

    因而,阮文的话,很不客气。

    弘治皇帝脸色一沉。

    张懋厉声道:“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

    阮文却是笑了,看向张懋:“英国公先父,当初不也入安南作战,可结果如何,若是令先父在天有灵,绝不会希望英国公说出大言不惭的话。”

    “你……”张懋暴怒。

    这是侮辱自己的爹啊。

    当初,文皇帝征安南,自己的父亲,张辅为征虏将军进入安南,虽一路势如破竹,可安南人的反叛,却是日盛一日,不胜其扰……

    张懋朗声道:“恳请陛下,准臣带兵入安南,若不踏破安南,臣……”

    弘治皇帝却是压了压手,他显然知道,这阮文,其意图,本就是挑起大明君臣的怒火。

    弘治皇帝道:“朕不欲与卿做口舌之斗,明日,朕会命人护送你回国,如卿所言,到时,沙场上定胜负吧。”

    “多谢陛下美意。”阮文颔首点头:“以臣观之,陛下还算圣明,只不过,与臣之国君相比,陛下的贤明,不如臣主之万一,臣之君,韬略过人,杀伐果断,陛下远不及也。战场上的胜负,靠的,绝非是兵之多寡,而在于,三军统帅的勇猛和韬略,或许下一次,臣再来与陛下相见时,便不再是下国之使,见上国天子,而是南朝之使,见北朝天子,臣这些话,可能有些无礼,这是臣的肺腑之词,还请陛下……见谅!”



    阮文对于自己的国君,确实很有信心。

    人都是盲从的,连他也不例外。

    尤其是人在京师,阮文无一日不在思念自己的故国,再加上国君黎漴对自己的信任,令他虽忧心于大明对安南的征伐,却也颇有信心,令明军,彻底被安南军耗死。

    安南北部,可有十万大山,这是天堑,明军入安南作战,谈何容易。

    何况,安南多林莽,升龙几经加固之后,又是坚城,安南已获得了占城,占城区域,乃是巨大的粮仓,有此粮仓,便可支持安南军源源不断的作战。

    他欣赏着愤怒的大明君臣,既然要被护送回国了,那么索性,恶心他们也好。

    大明的君臣,被礼法所约束,自己乃是国使的身份,在怎么样,他们也奈何不了自己。

    等他欣赏的够了,方才拱手作揖,朝弘治皇帝淡淡开口说道:”下臣告辞,陛下,拭目以待。”

    张懋怒气冲冲,想要上前,弘治皇帝却是脸上古井无波,他脾气好,压压手,示意张懋不要鲁莽。

    或许,眼前这个人,巴不得自己做不理智的事,如此,安南国,就更加站住了道义的制高点。

    “卿家退下吧。”

    阮文点了点头,从这暖阁里出来,心里……却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自己的职责已经结束了,而接下来,该是安南将军们的事了,自己在这里所做的事,一定会传回国中,到了那时,安南皇帝和大臣们,定会赞颂自己的义举,自己对大明的出使,也就圆满的画下了一个句话。

    他脚步居然轻快了许多。

    其实……这一场战争,未必是坏事。

    他在大明所见到的是,明军的武备,日渐松弛,虽也有一些军马能打敢战,可明军历来重视北方,现在鞑靼虽是遭受了重创,可依旧有可观的实力。

    当初文皇帝敢于数十万大军齐头并进杀入安南,是因为文皇帝五征漠北,抓着一个敌人,狠狠揍了五次,想想对方被揍成了什么样子,因而,北方的危机,才真正解除,这才有了南征安南,敢于将明军精锐的主力入安南作战。

    可现在……明军能战、敢战,战的赢吗?

    这大明的朝廷,真是失策啊,却不知,今时不同往日的道理。

    他心里想着,明日回国的事,只怕还需在这京里,留下一封书信才好,如此,才能彰显我安南的国威,可留什么书信才好呢?

    猛地,他想到了自己一生所敬仰的人。

    居然……有些手痒起来。

    他看着前头的宦官,却是放慢了脚步,等至金水桥,见地上竟有一块瓦片。

    那宦官依旧埋头向前,恭顺的领着阮文,眼看着就要出宫,他的差事也就结束了。

    却没料到,阮文弯腰捡起了瓦片,却在这金水桥的白玉桥栏上,用力刻下文字:“南国山河南帝居,截然定分在天书……

    他写下这半阙诗时,眼眶红了,此乃安南数百年前一个大英雄的诗,此人曾是安南的大英雄,虽为宦官,却是领兵对宋作战,居然,还获得了胜利,此战,让安南人,吹嘘了十几辈子,至今,还成为无数安南人耳熟能详的名句。

    当然,此诗的水平,虽有打油诗的嫌疑,可对安南人的汉文水平而言,已称的上是高水平了。

    想到这位先烈的事迹,阮文忍不住激动无比,泪光在眼眸里闪烁,不过很快他便克制住,继续在此刻下后半句:“如何逆虏来侵犯?汝等行看取败虚!”

    一首诗写毕。

    阮文下意识的摇头晃脑:“好诗,好诗。”

    却在此时,前头闷头而行的宦官方才意识到,阮文竟没有跟从而来。

    见这阮文蹲在此,笔划着什么,宦官也料不到,有人如此大胆,敢在宫中涂鸦,他吓着了,气喘吁吁的赶回来,口里道:“你在做什么?”

    阮文却不理他。

    明日就要回国,自己乃是使者,大明君臣,最爱讲仁义道德,绝不会因此,而对自己如何,他急匆匆的继续写下:“安南使阮文书于此,曰:今两国交战,今题此诗,三年之后,待我安南王师至此,吾当验此诗存否。”

    这句话,狂妄之极,意思是,“我现在将这首诗留在这里,现在两国开战,三年之后,我安南军肯定大胜,说不准,有朝一日,杀来这大明京师,到了那个时候,我再来看这首诗还在不在。”

    他丢了瓦片,见那宦官气喘吁吁的赶来,心里格外的得意,面容里却是显得尤为平静:“快带我出宫。”

    那宦官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那金水桥留下的污浊,忍不住怒气冲冲,可对方乃是国使,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还是先将人送出宫去再说。

    阮文却得意洋洋,宛如得胜的将军。

    待随宦官至午门,刚要穿越门洞。

    却在此时,有通政司的人急匆匆的要入宫,门口的守卫厉声喝问:“入宫做什么?”

    那通政司的人道:“安南急报,平西侯自升龙传来的急报,需立即禀知内宫,半分不得耽误。”

    “……”

    阮文驻足。

    急报……

    若只是急报,倒也罢了。

    大明既要对安南作战,肯定会有急报传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阮文真正注意到的却是平西侯,自升龙城传来的急报。

    升龙城乃安南的国都。

    平西侯,乃是此次对安南作战的总指挥,被敕为征夷将军,这……倒是大明的传统,每一次作战,大明朝廷都会敕征夷和讨虏将军,令他们进兵,可是……

    这征夷将军方景隆,怎么可能从升龙城发来的奏报。

    明军已经到了升龙城?

    不……

    这绝无可能。

    就算这个世上有奇迹,那这种奇迹也不可能发生的。

    升龙和大明之间,可是隔着十万大山啊,此乃天然的屏障,想要突破这十万大山,何其难也。

    阮文心里不屑于顾,这定是前线有人冒功。

    那禁卫自是要放布政使司的人入宫城,那布政使司的官员正待和阮文错身而过。

    可虽是对这所谓的奏报,不屑于顾,阮文却还是有些急了。

    不相信是一回事,可突然惊闻这样的消息,作为安南使臣,难免心里焦虑。

    他突然开口道:“我来看看。”

    说着,居然一下子,夺过了这通政司之人手里的奏报。

    其实……这等事,属于大逆不道,可也正因为大逆不道,所以谁也没有预料到,有人居然敢抢夺加急的奏报,那通政司的官员并没有太多的防备,手里一空,奏报便到了阮文的手里,这官员有点懵,竟是反应不过来。

    眼前这个人是谁,为啥有这么大的胆子,看着很面生,不像是哪个部堂的尚书,更不可能是阁臣啊。

    可就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空档,阮文已揭开了奏报的蜡封,将奏报打开。

    “臣平西侯方景隆奏曰:臣等得镇国府敕令,连夜进兵,与备倭卫、飞球营齐头并进,速败安南军,飞球营夜袭升龙,升龙大火,烧三日,军民百姓,十不存一,臣提兵至升龙城下……”

    看到此处,阮文冷笑。

    真是鬼话连篇,荒唐至极。

    还速败安南军,我安南大军,何其威武。

    而明军的武备,早已松弛的不像样子,凭什么速败我安南大军。

    至于后头,说什么火攻,火攻最是可笑,升龙城防卫森严,还效仿大明的军事重镇,在外设立了护城河,你大火怎么烧进去……倒是飞球营……好像有一些印象,前些日子,倒是听说过……

    可是……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这方景隆,想来是在冒功吧。

    他这样一想,继续往下看去。

    “兵至升龙,安南逆王黎漴望风而降,率军民人等,负荆于城下……”

    阮文忍不住要笑出来,哈哈哈哈……

    真是可笑至极,这是他一生中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我安南当今圣上,是何等贤明之主,克继大统以来,修兵戈,与民休息,此时,正是安南盛极之世,国君承祖宗基业,宏图大志,壮志凌云,这些人,还真是……什么都敢编造。

    笑完,他继续往下看。

    “臣已得安南国王金印,以及安南降表……加急呈送陛下,还请陛下过目,逆王黎漴会同安南国宗室、大臣人等,不日,即将押至京……”

    阮文看到这里,心里却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眉头不由深深的皱了起来。

    降表和金印……

    也送来了。

    这一份奏报,显然不止这些,后头还有几篇,他打开第二篇,是一本折子,打开,映入眼帘的……

    阮文突然脸色惨然,唇角发白如纸。

    这……是降表……

    笔迹……这笔迹……真是像极了国君的手笔。

    国君允文允武,他的行书极有造诣,这是安南国内,人人认可的,因而,在这安南,人们以学习国君的行书为荣,阮文也得过不少国君的亲笔书信,对国君的笔迹,有很深刻的了解,而现在……在这眼前的,真和国君的亲笔书信,一模一样!

    ......

    感谢彩云之南85同学成为本书第四十名盟主,万分感谢,老虎激动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