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一辆破旧的马车在黑夜中急速前行。
车上两人对面而坐,一人为年轻姑娘,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穿一身素色粗麻襦裙,一头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木钗简单的盘起,饶是如此,依旧不掩其冰肌玉骨。寻常人穿这等衣裳,便是生的再美也要大打折扣,人靠衣装说的便是这个理儿。然而到了这位姑娘这,这一条常理像是反了过来,许是她气质太过出尘,以至于让人不禁怀疑她身上这身穿着莫非不是粗布荆钗,而是什么稀罕材料制成的,否则怎么配得上她如此身姿。
她神情放松,闭着眼睛靠在马车壁上假寐。与她对坐的是为中年男子,穿着七品官服,和那姑娘相比他显然要紧张得多,频频用袖子轻拭额上的汗。
马车忽得停了下来,赶车的车夫在外面喊道:“大人,已经到地方了。”
“哎!”齐鸿应了一声,轻声对同行的年轻姑娘说道:“裴姑娘,请。”
裴夏睁开眼,星眸流转,对齐鸿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齐大人说笑了,您先请。”
“哎哟,是我糊涂了!”齐鸿拍了下自己的脑门,他理了理自己并不乱的着装,深吸口气,一掀车帘,在车夫的搀扶下下了车,裴夏背着自己的工具箱紧随其后。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家客栈,眼下虽是深夜,但客栈里依旧灯火通明,客栈外面守着两个侍卫,透过客栈的大门,依稀可见里面也站了不少人。
“下官参见王大人。”进到门里,齐鸿见到邱州知府王允生在场,连忙拱手鞠躬,王允生旁边站着临茨知县李守复,又拱手道:“李大人。”
“怎么是你?”李守复见到齐鸿面色一变,继而训斥手下道:“不是让你们去请刘河县的张大人吗?”
先进来的几名官差互相推搡了几下,派出一人回答:“大人,去往刘河县的桥坏了,这夜里一时间找不到船,咱们过不去啊。”
“好端端的桥怎么会坏呢?”
“这……小的也不知,许是白天那场大雨,最近又是涨水期……”
“混账!”李守复还要再说,王允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对尴尬地站在一旁的齐鸿说:“既然已经来了,那么验就是了。齐大人,请吧。”
被点到名,齐鸿对站在他身后的裴夏使了个眼色。裴夏背着工具箱走上前来向在场的诸位官员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然后问道:“请问尸体在何处?”
王允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半天,不只是他,客栈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现在都聚集在了裴夏身上。
“你是何人?”王允生皱眉。
齐鸿抢着替裴夏答道:“这位是裴夏裴姑娘,是下官请来验尸的。”
“齐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守复黑着脸,目光在裴夏和齐鸿身上来来回回转了数次后问:“人命关天的大案,你就随便找一个、一个、”他本待要说乡野村姑,然而裴夏那般气质这“村姑”的评价实在说不出口,打了半天结巴,方才扒拉出个不算褒义的代指来:“一个女子来糊弄!”
“这实在是没有办法。”齐鸿陪着笑说道,虽然名义上他和李守复同为知县,但临茨县是中县,他的道米县为下县,尽管朝廷从去岁取消了中下县知县的品级区别,统一为正七品,但下县知县的地位在一众知县中仍是默认为最低的。
“哼,没个正经仵作也就罢了,连县丞、主簿、县尉也没有吗?”王允生不快地问。
被问起这个,齐鸿更是低声下气地回答:“下官到任时就写过折子向朝廷申请了,可到现在都没派下人来。县里大活小活都是下官亲力亲为,实在不知的便只好去求个帮手来。“
“帮手?”王允生身旁一人轻蔑地嗤笑了一声,转身对着角落里说道:“殿下现在可改变主意了?宁愿把这么重要的案子交到这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小女子手里也不愿交给我们刑狱司么?”
经得这么一提醒,齐鸿才注意到角落阴影里坐着的那个人。只见那人身姿清贵,俊美异常,五官生的恰到好处,再秀气一分则显了女气,再粗犷一分又失了俊俏。若非有些病恹恹的样子使得双目不太有神,怕是天神下凡也不过如此。
可惜,可惜!怪道传闻昔日这位王爷还在京中时,京中的医师们忙得脚不沾地,除了正常看诊外,还有许多官宦人家的待嫁少女们请去教习医术,就是为了能借个看病的由头去与他亲近亲近。
只扫了一眼,齐鸿立刻低头下跪:“下官没瞧见殿下在此,请殿下恕罪。”
“无妨。”慕长安抬了下手示意齐鸿免礼,然后看向杜骁:“杜大人说的哪里话,本王不过是希望各位按照本朝律法行事,律法规定嫌犯若对案件辖区验尸结果有疑议,可申请由临县派检官复验,若复验结果与初验不同且无法判定对错,方可由本州刑狱司派人再验。”
因为生病,他的声音听着有些中气不足,然而音色听得出十分温润,配上他温和的语调,倒像是个十足的软柿子。
再是个软柿子也好歹也是六皇子,被皇上亲封的绥远王,提出的要求又是有例可循,因此哪怕杜骁并不情愿,也不得不退让开去,冷着脸对裴夏说:“既然殿下执意如此,下官也无话可说。裴姑娘请吧,我倒要看看齐大人的帮手有什么能耐。”
杜骁退开后,露出了他后方的桌子,桌子由三张拼在一起,上面垫了一床被褥,褥子上躺着一名女尸。
裴夏上前粗略扫了一眼,并没有急着开始验尸,而是向周围人问道:“死者身份可有人知晓?”
“是石榴巷的银钏姑娘。”回答她的是临茨县的仵作。
裴夏点点头,问道:“那么她妈妈可请过来了?”
仵作心里暗暗吃惊,他原本故意含糊其辞,想欺负裴夏不是本地人,让裴夏出个丑,没想到裴夏竟然知道石榴巷是临茨县的一条暗娼巷。
这一惊之下,方寸便乱了,气势霎时矮了一截,答道:“已经抓来了,暂时关在楼上房间里。”
“既然如此,劳烦你将她请下来,我有些话想问她。”裴夏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是语气沉稳冷静,透着股不容置喙的魔力,话音一落,仵作便自觉上楼领了人下来,直到被自己的长官瞪了一眼才反应过来,他不是要给裴夏使绊子的么,怎么就乖乖听人家话帮人家做事了?
裴夏定睛打量了一番仵作带下来的婆子,只见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比普通妇人更为鲜艳,脸上也化有浓妆,只不过流了眼泪又被帕子一抹,看上去怪吓人的。
那婆子哆哆嗦嗦地站在大堂中间做势要跪,裴夏伸手拦了她一下说道:“莫要惊慌,我不过是想了解下银钏姑娘的情况,还请你仔细给我说说。”
那婆子连声说“是”,然后把她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她情绪激动,说的话有些颠三倒四的,好在裴夏基本听明白了。
这婆子姓陈,银钏是在十岁的时候被她从牙贩子手上买回来的,调教了几年后开始接客,如今已有一十九岁。昨日申时,她和银钏因着一点小事吵了一架,银钏赌气出门去了,之后就一直没回来,直到今日下午官差把她带到这里之前,她都没有再见过银钏。
问完了陈婆子,裴夏又继续问周围的人:“谁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
“是本王。”慕长安左手虚握着拳抵在唇前一通咳嗽,旁边有侍从给他递上茶水,他摆了摆手,苍白着脸继续答道:“自本王被封到邱州以来,每年这时候本王都会去青岩寺为父皇和母妃祈福,王府和青岩寺距离较远,加上本王身体不适不宜太过奔波,因此常会在这家客栈歇息一两天再走。昨天夜里本王睡得格外沉,醒来便看到这位姑娘吊死在本王的房间里。”
慕长安的话看似随意,实则透露出了两个关键信息:第一,他的行程并不是什么秘密;第二,昨夜似乎有人对他动了手脚让他昏迷不醒。当然第一个很好求证,第二个是真是假就值得推敲一下了。
裴夏略一沉吟又问道:“吊死银钏姑娘的绳子……”
“验个尸罗里吧嗦的问这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莫不是没这个本事验吧?”杜骁打断裴夏的话嘲讽道。
“但凡验尸,当先了解死者身份、事件的经过,以免漏错重要信息,若以上都无从了解,方才直接从尸体入手,我以为这个程序刑狱司应该更熟悉才对。况且既是吊死,吊绳是判断是自杀还是谋杀的重要物证,怎么能算有的没的?”裴夏不卑不亢地回答。
一个王爷拿律法来压他也就罢了,一个村野丫头也拿程序说事,简直是在打他杜骁的脸。他不过是随口嘲讽一句,竟被这丫头说的哑口无言。况且有绥远王慕长安在此盯着,他也没法在这么明显的事情上强行辩解颠倒黑白。
杜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没好气地对临茨县的差役说:“还不拿给她看!”
差役捧出吊绳放在裴夏面前。裴夏拿起吊绳仔细查看,这是一根随处可见的麻绳,绳子已被剪为两段,一段的一端是一个活套,另一段的一端系了个死结,绳套处也被剪断了,内侧可以看得到一些灰。
“这绳子中间是我叫侍卫弄断的。”慕长安主动对裴夏解释道:“当时发现这位姑娘的时候,我怕她还有救,赶忙叫侍卫割断绳子救人,结果放下来才知道人已经死了。后面那段是李大人的手下剪的,这结系得太紧,挂在房梁上实在解不开。”
看完了绳子,裴夏终于从工具箱中拿出手套戴上,来到尸体跟前。齐鸿自觉拿出验尸单站在一旁给裴夏做记录。
“死者银钏,女,年十九,身长五尺六寸,死亡时间约为昨日酉时到戌时。发髻散乱,头颅及面部七窍完好,双眼内膜有散在出血点……”裴夏从尸体头部开始检查,一一唱报检验结果,众人看着她的目光从最初的轻视到惊讶,继而变得复杂起来,各自因为立场原因又有所不同,如杜骁、李守复等人惊讶过后面色就变得有些难看,而反观慕长安这边则透出几分欣赏和感兴趣的神色。
齐鸿将在场诸人的反应不动声色地收在眼底,而裴夏则至始至终没有抬头,视线专注在眼前的女尸上。
“……颈部有抓痕,喉骨下方勒痕极深,呈暗黑色,不相交,两侧勒痕较平,当是被人隔物从身后勒杀……”
听到这里,临茨县仵作松了口气,打断道:“这与我验的一样嘛,这女子是先被人勒死,然后被人吊在天字一号房的房梁上假装她是自杀。”
“殿下还有何话说?本朝律法上可写得清清楚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请殿下同下官去邱州大牢走一趟吧。”杜骁总算可以在律法上扳回一城了,洋洋得意道:“当然本官一定会仔仔细细地查,若不是殿下所为定会还殿下一个清白。”
虽说本朝律法上确有此条,但各级官员在实际执行上却少有做到的,别说是王子了,就是一般权贵人家的主人打死了平头百姓,通常也都只是赔钱了事。
而且在审理案子的过程中基本只要求这些权贵嫌犯在家候审,不得随意外出,甚少有直接关押进大牢候审的,王允生和杜骁这样摆明了是要针对慕长安。
“杜大人莫要心急,我瞧这位裴姑娘似乎还有话要说。”慕长安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仿佛只是个好奇的旁观者,而不是即将面对牢狱之灾的嫌犯。
经他一说,众人才发现裴夏依旧在认真查看那具女尸,听得众人重新安静下来,裴夏继续唱报道:“除此之外脖颈处还有两处勒痕,颜色发白,斜伸至耳后,均是死后造成。”
听裴夏如此一说,林磁县仵作心中顿时涌起一阵不妙的预感,他确实也看见了另外两条勒痕,其中一条较浅,且两条有互相重叠的地方,区别不明显,他觉得不甚要紧,便在呈报上去的验尸单上写的一条,此刻连忙辩解道:“这……这许是绳子缠绕所致。”
裴夏冷声道:“你没查看过吊绳吗?系挂死者的乃是活套头而非缠绕系,又何来缠绕一说?”
这仵作确实没看过吊绳,他来时尸体已经被放下来了,他并没有想到去查看,而刚刚裴夏查看吊绳时,他心有轻视,亦未上前一同查验。
“此外,死者胳膊外侧、手掌外侧、双腿外侧和后侧均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伤口无血痂,为死后造成。左腰及左腿外侧各有一处撞伤,伤处皮下血液不凝且无血肿,亦是死后造成。”裴夏的这番判断就与仵作先前所作相去甚远了,在先前的验尸单上仵作将这些全都当做死者生前挣扎的证据。然而裴夏说的有理有据,孰对孰错一目了然。
“那依裴姑娘的意思,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王允生依旧黑着脸,现在的情况对他们来说十分不利。
裴夏没有急着下结论,而是说:“我还需要去发现死者的屋子里看一眼才能确定。”
眼见自家殿下有洗脱嫌疑的希望了,王府的几名侍卫都很兴奋,饶是面上不显,行动上却是十分迅速,一听裴夏说要上楼查看,立刻就把人引了上去,态度比先前对上知府大人时恭敬多了。
裴夏来到慕长安住的天字一号房。这家福源客栈是临茨县最大的客栈,而天字一号房又是这家客栈里最好的房间,里面的布置比起一般客栈来说堪称奢华。这间房分为里外两间,里间较大且十分宽敞,是供主人休息的卧室,而外间较小,在靠墙的位置设有一张小榻,是供夜间伺候的仆人休息的位置。里间和外间由中间一道珠帘隔开。
“当时那个姑娘就是被吊在这里。”一名侍卫指着里间屋子的房梁对裴夏说道。他面有愧色,昨晚夜间便是他在外间执勤,连有人溜进来挂了尸体又溜走都不知道,要是这人想要刺杀他家殿下,后果简直不敢想。
裴夏仰头看了看,对那名侍卫说:“劳烦这位大哥帮我把桌子拖过来。”
侍卫连忙照做,裴夏踩着桌子查看房梁上方,这里不像下面的家具时常有人打扫,房梁上积了一层不薄的灰尘,其中有一条明显比周围干净很多的细痕,粗细正好与吊绳吻合。
看见裴夏从桌上下来摘下手套,王允生又问:“裴姑娘这下可以说了吧。”
裴夏点点头,说道:“这里并不是案发现场,有人将死者杀害后移尸到此。”
王允生:“你凭什么这么说?”
“房梁上只有一条绳印,而死者脖子上的白痕有两道……”
“那若是有人先将死者挂了一阵子又取下来重新吊上去呢?”
裴夏拿出吊绳系有活套的那头给众人看:“若是别的绳结还有可能,这种活套是万万不可能的。”她伸手用力勾了下绳套,绳套很快缩小到她手指大小。
“重物挂在上面,绳套会迅速缩小,所悬挂的物品越重,勒得越紧,若不将绳子剪断,很难把死者从绳套中取下来,若是强行取下的话,容易在死者耳后造成擦痕,同时在脖子上也会留下痕迹。”
听了裴夏的解释,一旁的那位侍卫听后也连声说是:“就是因为取不下来,殿下才叫我们割断绳子的。”
“况且死者身上有好几处死后造成的擦伤,这间屋子里地板平滑,即便是在屋内拖动死者也无法形成那样的擦伤。”裴夏补充完证据后顿了一下,做出结论:“鉴于这些情况,我推断银钏姑娘是被人勒死后吊于某处,然后又被人从外面拖进来然后再挂到这间屋子的屋梁上。”
听完裴夏的结论,慕长安微笑着看向王允生和杜骁说道:“这么说来本王不但不是凶手,反倒是个受害人啊。本王和本王的手下自昨日傍晚回到客栈便再没有出去过,客栈的老板和小二都可以作证。看来是有人想要故意将杀人罪栽赃给本王。”
王允生冷哼一声,案子调查到这个份上,慕长安的嫌疑基本可以算得上已经彻底洗清了。
“既然本王不是嫌犯,那么这件案子就不劳知府大人和刑狱司费心了,我想就交给裴姑娘审查吧,由李知县从旁协助,如何?”慕长安既洗脱了嫌疑,就不能把他当做犯人对待,那么他的王爷身份在此时便重要起来,何况李守复错判案子在先,慕长安钦点让其他人主审虽然让他面子上很是难看,但也无话可说。
“就这么办吧。”王允生的姐姐嫁给了三皇子慕长恪,他自己自然是三皇子一派,而慕长安则和四皇子慕长礼走的更近,三皇子和四皇子在朝堂中斗得势同水火,如果他能在这里拿捏到一些慕长安的错处,对三皇子必然是有帮助的。可惜此次兴冲冲地赶来又无功而返,心情相当糟糕,教训了李守复几句便带着手下先行离开了。
李守复这次马屁拍在马蹄子上,可以说是十分郁闷了,对着慕长安和齐鸿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也告退离开,留下一个县衙的令牌和两个当差的听候裴夏调遣。
人都走后,大堂顿时空旷了许多,客栈掌柜杵在柜台后面看着余下的几个人,欲言又止,裴夏见了,对李守复留下的那两个差役说:“银钏姑娘的尸体请二位先抬到县衙去吧,不要耽误掌柜的做生意。”
差役应声行动,掌柜连连给裴夏鞠躬感谢。
慕长安看着这一幕,眼中露出些许玩味的神色,对裴夏说:“裴姑娘不只验尸之术高明,对他人的生活也是体恤入微啊。”
裴夏低头行礼,答道:“殿下谬赞了,体恤一词说不上,只不过民女与他同为平头百姓,深知讨生活不易罢了。”
裴夏说话的语气还是和先前一样冷冷的,并未因为所对之人的身份而有所改变,既不刻意讨好,也算不上无礼傲慢。
慕长安盯着她看了片刻,收起了之前那副玩笑模样,严厉道:“本王给你三日的时间,三日之内须破此案,若是办不到,本王便治你怠慢案情之罪。”
此言一出,不只是齐鸿,连慕长安手下的侍卫也都惊了,唯有裴夏脸色不变,依旧四平八稳地答道:“民女自会用心查办。”
这客栈房间里死了人,慕长安自是不方便再住,一行人搬去了临茨县的驿馆。先前带裴夏去查看房间的那名侍卫忍了一路,待进到房间里时终于忍不住问:“殿下,卑职实在是有些不明白,那裴姑娘帮咱们洗脱罪名,按理说不是有恩于咱们吗?您怎么反倒还为难起她来?”
“卫九,你怎么帮起别人说话了?是不是看人家姑娘长得漂亮于心不忍啊?”另一名侍卫笑话他道。
“胡说什么呢!”卫九红了脸瞪了一眼卫八,“你刚路上不也嘀咕来着吗?”
慕长安还未说话,外面忽有人走进来。人未到,声先至:“我不过两日不在,你们竟如此放肆!”
听到声音,卫九等人条件反射地站成一排,抬头挺胸,双脚并拢站直。
“还有脸站着!跪下!”
刷——动作整齐划一跪下一片。
“卑职来迟,请殿下恕罪。”说话间那人自己也跪了下去。
“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都起来吧。”慕长安端坐在椅子上,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亮,面容沉静,和之前那副病弱绵软的样子判若两人,“是我自己太过大意了。”
昨夜的事大家都心有余悸,那人明显是算计好的,专门挑着绥远王府的侍卫统领龙峙不在慕长安身边的时候下手。
“对方到底是何人殿下可有眉目了?”龙峙问道。
“不清楚,官府的人来得太快了,我们还来不及派人出去就全被看守起来。”慕长安捏了捏眉心,“就好像有人早就通知好他们了一样。”
“难道是王允生搞的鬼?”龙峙猜测。
“不好说。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那位裴姑娘的来历。”慕长安站起身来走向窗边,从他站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齐鸿和裴夏一前一后走进驿馆,“刘河县的知县和杜骁是同门,交情很不错。若是他来,我这次多半免不了要去邱州大狱待上一待。这时节年年涨水,冲坏刘河桥可是头一遭,真有这么巧吗?”
龙峙了然:“卑职这就去查。”
“不急,此事交给卫九去办吧。你去暗中盯着齐鸿和裴夏,一个有如此才华又甘心隐姓埋名许多年的人突然愿意出现在我面前卖我这个好,不是心怀鬼胎便是有求于我。前者不得不防,后者……”慕长安无意识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轻笑一声:“我倒要看看她值不值这个价码。”
裴夏和齐鸿走进驿馆放好行李,齐鸿思来想去有些不安,又去敲了裴夏的房门。
“进来。”
得了裴夏允许,齐鸿推门进去,还做贼似的伸头看了看外面,确定走廊里没人,方才关上门走到裴夏跟前问道:“裴姑娘,我还是有些担心,你说那绥远王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让他看出破绽了?”
若是这有人进来,便会吃惊的发现处在屋里的两个人竟是身为平民的裴夏坐在桌前,而身为七品知县的齐鸿反而恭着腰甚是恭敬地站在她身边。
“齐叔坐吧。”裴夏拿过桌上的水壶给齐鸿倒了杯水,“今日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当年先王救我一家老小性命,他受难时我没法为他做些什么,一直心里有愧,好在老天有眼还留下你这么个血脉,我虽不知你们有什么打算,但只要能帮到些许,也算是报恩了……”提起旧事,齐鸿颇为感慨。
裴夏握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难得出了会神才说:“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你只要按计划行事,出不了岔子。绥远王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又刚被算计了一次,必会更加小心……”
“那岂不是更危险吗?”齐鸿担忧道。
裴夏刚要解释,忽然动作一变,站起身来瞟了眼窗户,朗声道:“齐大人不必太过忧虑,此案我已有了些眉目,明日还要麻烦大人陪我再去查探一下。”
齐鸿会意:“那我就不打扰裴姑娘了,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再来找你。”
一夜无话。
早上裴夏和齐鸿从楼上下来,见到慕长安和他的手下已经先到大堂里坐好了,慕长安单独一桌,其余侍卫四人一桌。
“殿下。”裴夏和齐鸿给慕长安请安,慕长安招呼他们坐到自己这张桌子上来,面容堪称和善,仿佛昨日突然变脸的不是此人一样。
“两位还没吃饭吧,正好本王也没有,不知两位可否赏个脸一起啊?”
“殿下言重了,能和殿下一起用餐是下官的福分。”齐鸿不知慕长安这是要唱哪一出,只得小心应对着。
两人落座后,慕长安让驿馆的仆役上了早餐。驿馆的餐食和住宿对来办事的官员及随从都是免费提供的,就是质量比起外面的客栈来说差上不少,就拿早饭来说仅仅只有一碗稀粥和一碟咸菜。况且慕长安等人半夜来投宿,驿馆便是有心讨好王爷也没准备东西。
齐鸿作为一个贫困小县的县令,这些粗茶淡饭是吃惯了的,裴夏同样吃得面不改色,令她稍感意外的是就连慕长安也吃得津津有味。
“裴姑娘是有什么话想说吗?还是本王今早起来洗脸没有洗干净?”裴夏仅是往慕长安身上瞟了两眼便被他发觉,不过他倒没恼,反而开起玩笑来。
“抱歉,是我失礼了。”裴夏收回目光低下头,想了一下又说道:“我只是没想到堂堂王爷也会委屈自己和我们这些平民一样吃这些东西。”
“这也没什么,山珍海味自然有它的好,而这咸菜小粥呢也自有它的风味,至于委不委屈,这就得看用餐之人的心境,裴姑娘你说呢?”慕长安看向裴夏,然而裴夏并不上套,回到:“民女没这个机会品尝山珍海味,殿下这番话或许能与知府大人讨论一二。”
“王大人公务繁忙,怕是没这个雅兴与本王讨论这些。”慕长安轻笑一声,见裴夏不打算接这个话茬,便换了话题:“这次的案子裴姑娘怎么看?”
关于案件裴夏昨日心里便已有了些计较,此时慕长安问起便说:“昨日来驿馆前我已经查问过客栈的小二,他的回答和殿下一样,说半夜睡得过沉没发觉异样。院子里的脚印早被雨水冲了个干净找不出什么证据来,不过我在殿下房间窗台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点迷香燃烧后的灰烬。”
“哦?那这迷香可有什么特别之处能用来查找移尸之人?”慕长安很感兴趣地问。
裴夏摇头:“是一种自制的迷香,所用的药材在这一带山上便可采到。”
“这样说来好像还是没有头绪啊,那裴姑娘今日打算从何处下手呢?”慕长安的目光一直不曾从裴夏身上移开。
这一点裴夏已经想好了,答道:“今日我打算先去石榴巷看看,银钏姑娘既是下午和陈婆子吵架出门,应当会有人看见,如果能弄清银钏姑娘出门以后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对找到案发现场会有很大帮助。”
慕长安听后点了点头,说道:“好,我听裴姑娘的意思这案件调查起来还要花些功夫,齐大人为一县之长,县里又没有其他官员,久留在外地也不合适,不如齐大人就先回去吧,由本王陪同裴姑娘查案如何?”
“这……”齐鸿吃了一惊,连忙说道:“这怎么敢劳烦殿下,下官……”
“哎,就这么定了!”慕长安打断齐鸿的话,放下筷子,一锤定音。
用过早饭后,慕长安让卫一护送齐鸿回道米县,让卫八跟着他和裴夏一起去石榴巷。
石榴巷这种地方通常是晚上营业,上午正是各家休息的时候,裴夏和慕长安到得早,整条巷子里几乎都闭着门。
陈婆子的家门口守着一名官差,是昨天在客栈里见过的,此时他见到慕长安和裴夏前来,神色明显有些惊慌。
“出什么事了?”裴夏问,那官差吞吞吐吐不肯说。裴夏皱眉,直接进去。屋里陈婆子似乎刚起来,听见外面裴夏和官差说话的声音,便来院子里候着。
“哎呀这位姑娘,我知道的昨天都和你们说过了,你们这是又来做什么呀?”见裴夏进来,陈婆子迎上去问。
“案子尚未弄清楚,我们自然是要来看看的。”裴夏说着便要往里走,陈婆子拦着她道:“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你尽管问,我知道的一定说!”
裴夏脚步一顿,对陈婆子说:“你这么想拦着我,莫非屋里有什么古怪?”
“没,没有!怎么会呢……”陈婆子说着,眼睛不自觉地看了眼跟在后面一起进来的官差。
裴夏看在眼里,不理陈婆子,径直进到屋内。屋里乍看之下没什么异常,裴夏问明了银钏的房间,进屋仔细一看,发现首饰几乎都没了,抽屉里乱七八糟,柜子脚上还有些可疑的红痕,裴夏蹲下去用帕子擦了下,放到鼻下一闻,有股浓郁的香气,稍一思索,她又趴下去,从柜子下面摸出了半块瓷片。
“银钏出走后这屋子里的东西有人动过吗?”裴夏在银钏屋子里检视完一圈后出去问陈婆子。
“没、没有。”
“她屋子里的首饰呢?”
“就她自己、她自己全带走了,就她自己带的。”
陈婆子眼神躲闪,裴夏不欲陪她在这个问题上多耗时间,直接拿出证据来:“她连打翻在地上,盒盖都碎了一半的胭脂也带走了?”
看见裴夏拿出的半块瓷片,陈婆子哆嗦着看向一旁的官差。
慕长安咳嗽了一声,卫八很有眼见力地上前对那官差喝道:“昨日我家殿下钦点了裴夏姑娘主审此案,裴姑娘问话就等于我家殿下问话,你敢欺瞒她就是欺瞒殿下,欺瞒王爷是什么罪你可想好了。”
那官差被他这么一吓唬,又见慕长安望向自己,连忙跪下去磕头:“真的不关小人的事,昨天在客栈审完,小人奉命把陈婆子带回她自己家看守,哪知我们回来的时候,她家里已经遭了贼……”
此事可大可小,若只是寻常遭个贼,官府照常办案就是了,偏偏这里还是被害人银钏的居所,若是此番遭贼意在销毁证据,那就是官府看管不力了。
李守复半夜回到自家府上,刚睡下又听到手下来报这事,气得火冒三丈,责令他们都给瞒好了,不许泄露出去,是以有了先前那一出。
“既是李知县下的命令,那确实不是你二人蓄意隐瞒,你们只要好好回答裴姑娘的问题,刚才蒙骗一事本王就不和你们计较了。”慕长安温和道。
裴夏旁观着慕长安和卫八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那陈婆子和看守官差唬得一愣一愣的,到后来感激涕零就差要说给慕长安供块长生牌了。
戏演完了,慕长安把舞台又交还给裴夏:“裴姑娘,问吧。”陈婆子和那名官差连连点头,一副迫不及待要好好回答问题将功赎罪的样子。
裴夏:“……”
理了下被打乱的思绪,裴夏选择从案发前问起。
“你那日与银钏到底是因何发生争吵?”
“过两天,也就是今天,韩老爷要办个宴会,想找几个姑娘过去,我听了这消息,就想让银钏去,她不肯,就吵了起来。哎这丫头也是的,不肯去就不肯去,我还能强逼着她去吗?做什么就要自个儿跑了呢,要是好好在家呆着也不至于被人害了……”
陈婆子说着擦了擦眼泪,裴夏冷眼看着她,懊恼大概是有的,要说真有多难过也说不上。
“她为什么不肯去?”裴夏又问道。
“这个……”陈婆子犹豫了一下,卫八在旁边清了清嗓子,陈婆子连忙说:“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怕说出来污了姑娘的耳朵,这韩老爷有点不太好说的癖好,每次去了的姑娘回来都得伤个好几天。”
明知去了会伤得不轻还想让自家姑娘去,想必是给的钱不少。
裴夏略一沉吟,继续问道:“你们吵完她立刻就走了?”
“那倒没有,她自己回房里关了门,我也没往心里去,只当她赌气呢,过了会她又出来了,我问她要去哪她也不说,我想拦着她还被她推摔了一跤!我这膝盖现在还青着呢!”说到这陈婆子那点儿难过劲儿又没了,倒还有点幸灾乐祸,可是一想到银钏这一死带来的经济损失,这点乐劲儿也维持不下去了,生生把自己憋出张五颜六色的脸。
“她出去时身上可有带东西?”裴夏懒得去管陈婆子那点拿不上台面的心路历程,仍旧按着自己想知道的问题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好像没有吧。我当时是怕她卷钱跑了,还进她屋里看过,东西都好好的还在。”陈婆子说到这里,想到自己之前撒的谎,不由得偷偷瞧了眼慕长安的脸色,见到没有异样,才敢继续往下说:“她那里没什么银钱的,值钱的都是些首饰、衣服,当时我瞧了全都在,就是后来进了贼才给偷走了。”
说起贼,裴夏又问道:“你们昨日回来的时候屋子里是怎样的?只有银钏房里遭贼了吗?”
“要是这样我们肯定当时就去请您了,就是整个屋子都被贼人扫荡了一遍,我们不知道是不是和案子有关,拿不定主意才决定先去找李大人问问。”官差回答道。
“带我去其他房间看看。”裴夏在陈婆子的带领下把所有房间都查看了一遍,先前为了掩瞒遭贼的事,官差和陈婆子连夜收拾了屋子,现场都被破坏了,裴夏只能从屋里东西的损坏程度和两人的描述中做个大概判断。
“昨天清扫出来的东西全都在这了。”那个官差到底留了个心眼,怕这事真与银钏的死有关,找了口大箱子把昨天地上那些损坏了用不了的物件儿全收起来了,防止万一追查起来漏了什么证据。
“可有什么东西是贼人落下的?”裴夏一边翻看箱子里的东西一边问陈婆子。
“没有,都是我家的东西。这群遭天杀的贼,烂手烂脚,不得好死……”陈婆子刚骂了个开头,陡然想起来还有王爷在场,赶紧收了声,瞧见慕长安并没有注意到她这边,而是颇有兴致地在看裴夏查验箱子里的东西,方才松了口气。
“你俩过来。”裴夏翻看了一阵子,朝陈婆子和那名官差招了招手,“这些东西哪些是哪间房的,你们把它们分别拣出来。”
“这哪拣的出来啊!”陈婆子哀呼。
“故意破坏现场按律是要杖责的,你是想分拣这些东西还是挨一顿棍棒?”
陈婆子还想讨价还价一下,见那官差已经蹲下去拣了,只得闭嘴一起干活。
趁这个功夫,裴夏又重新回到银钏的房间里,慕长安留下卫八监视陈婆子和那名官差,自己也跟了过去。
“你明明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何必还要让他俩费这番功夫?”说是责问,但慕长安的声音里却带着笑意,显然对裴夏的这点小伎俩没什么不满。
“破坏现场,增加办案难度,小惩一下也不足为过吧。”话说出口裴夏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颇有些复杂,好在她背对着慕长安,并没有让慕长安发觉她的异样。
“你在找什么?”慕长安见裴夏这一遍比上一遍检查的更细,连地板都挨个扣了扣。
“不知道,但肯定是一件很要命的东西,足以让来盗窃的人明知道近期会有官府盯着还铤而走险。”裴夏把地板,墙面,床底,抽屉、柜子,说有能找的地方都翻了个遍,还是什么也没有。
慕长安没有动手,只是旁观着裴夏忙活,这时开口说道:“或许东西已经让那伙人拿走了。”
“不会,多半是没有找到。”裴夏摇了摇头,解释道:“他们连柴房都翻了个遍,如果是搜完银钏的房间,为了伪装成盗窃把陈婆子的房间翻了一遍就罢了,柴房这种地方想也知道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一般盗窃的贼也不会去刻意翻这里,只有可能是他们还没找到东西。”
“那有没有可能银钏把那个东西就藏在了柴房,然后被那伙人找到了?”慕长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猜测道。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裴夏思考了一会说道:“可我还是觉得可能性不大。你还记不记得陈婆子说昨日和银钏吵架以后,银钏先是回了房里,然后才又出门。”
“那就是说她很有可能把那个东西带走了?然后用它威胁某人?”慕长安想了下还是觉得不对:“可我们发现她的时候,身上什么也没有啊。”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现在证据太少,可以做的假设太多了,还需要再做调查。”裴夏转了一圈没什么收获,回去看时陈婆子他们还刚拣出了一半。
裴夏站在一旁看他们拣了一会,突然问道:“银钏姑娘的客人都有哪些?”
陈婆子起初不肯说,慕长安指使卫八又吓唬了一顿才不情不愿地说了几个人名。
从陈婆子的院子里出来已接近午时,巷子里的人家陆陆续续都起了,好几个倚在自家门口朝这边望着。裴夏挨个询问了一番,这些人家虽然住在一条巷子里,往日里为抢客人没少闹矛盾,一听说要查陈婆子家的事各个都积极的很,三五下又供出了好几个人名,全都是临茨县有头有脸的人物,难怪陈婆子不肯说。
不过可惜的是大家既没看见昨夜前来偷盗的贼人,也不清楚那日银钏从家里出来以后去了哪里,有一家姑娘和银钏交情不错,说道:“银钏平日里很少出门,只偶尔和我们一起去买点胭脂水粉,或者去城外的观音庙上香,再不然就是去医馆瞧病。她们家的陈妈妈心可黑了,怕打了她身上留疤不好伺候人,专挑她来月事不方便伺候人的时候饿着她,关上几天不给饭吃,再好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糟蹋啊。”
从石榴巷这边查不出缺口,裴夏又去了当地的几家当铺和金铺,得知今日并没有可疑之人来典当或是熔炼首饰,而城外观音庙的尼姑们则说银钏还是上个月月底来过,之后就再没来过了。
找不出更多的线索,裴夏只得从银钏的客人中挨个查起。这查案勘察现场检验尸体只能占一部分,更多时候则是大量枯燥而辛苦的走访,何况裴夏他们现在这个案子连案发现场都没有找到,更是依赖走访查得的证人口供,一遍走访下来天都黑了,要不是有慕长安这个王爷全程跟着,还不知要吃多少白眼和闭门羹。
第二天,裴夏一早起来准备继续走访,本以为慕长安只是觉得查案好玩,经过昨天一天以后已经知道并非如此,今日不会再去了,没想到下到大堂时慕长安又已经先到了。
“今天裴姑娘又有什么打算呢?”慕长安依旧兴致勃勃地问。
“昨日银钏姑娘的客人还剩三位没有查完,另外石榴巷那位姑娘提到的医馆昨日没来得及去,今天也想再去看看。”裴夏的回答也同昨日一样思路清晰,并没有因为离期限近了一天而显现出丝毫慌乱。
三人先是去了一名姓赵的员外家,和昨日几家一样,一开始问什么都好好回答,一提到银钏脸色立刻就变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昨天傍晚和前天晚上我在做什么已经都和你们说了,你们这莫名其妙的来查案,没点证据可别瞎冤枉人啊!”赵员外虎着脸嚷道。
他的妻子王氏从裴夏等人进门就一脸狐疑,这会总算听明白了,上去就给了赵员外一巴掌:“你他娘的怎么跟老娘保证的?说好的再也不去鬼混了,你是不是又偷摸着去了?我就说我首饰盒里的钗子怎么少了一根,是不是你拿去给那个小贱人了?”
为调查银钏的事,昨天裴夏和慕长安已经见识过好几家上演夫妻对骂的闹剧了,这位夫人是最泼辣的一位,一巴掌下去赵员外那白白胖胖的脸上登时肿了一块,光是在旁边瞧着都觉得脸疼。
“我、我哪里去鬼混了啊,不是说了我前天一整天都在铺子里忙,昨天晚上和孙老弟他们几个喝酒去了嘛,魁兴酒楼,你去问!我一晚上都在那,喝完了酒就直接回来了。”赵员外挨了一巴掌,突然委屈起来,捂着脸眼泪哗哗直流。
“呸!我今儿个还碰见孙家媳妇儿,她说她家老孙亥时一刻就到家了,你可是亥时二刻才到家!”王氏骂道。
“他家离得近啊!我走回来不要时间的吗?”赵员外辩解。
“那也没多出整一刻钟来。”
“就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够干点啥啊!这可是人命案啊你可别……”赵员外喊了一半以后才发现说漏了嘴,可是为时已晚,在场的几个人都听见了。
“你怎么知道是人命案?”裴夏问道,他们自从进来以后从来没提过银钏死了的事,只询问了案发时间赵员外都在做什么,以及知不知道银钏在这段时间里去了哪里。
“我……我……”赵员外支支吾吾了几声最终还是认命地一叹,说道:“昨天晚上我们喝完酒,我是想着去石榴巷逛逛,那会已经不早了,石榴巷大多数院子都关了门,就银钏家的门居然是开的。我有点好奇就往里瞅了瞅,瞧见屋里窗户上印出好几个人影来。银钏他们家平日里就她和她妈妈,遇上客人多的时候会请个小工来,但窗户上那几个人影看着都不像啊。我估摸着不是遭了贼吧,没敢进去,想走来着,但那几个人眼看要出来了,怕跟他们撞上,我就寻了个角落里躲着,等他们走了才出来。然后我不就有点想知道这事后来怎么样了,那几个贼人抓到没有,找相熟的差爷问了下,才知道银钏居然死了!”
王氏一听赵员外果然去了石榴巷,揪着他的耳朵就要骂,裴夏赶忙让卫八把人拉开,先盘问问题要紧。
“你可看清他们有几个人了?”裴夏问道。
“三个。”
“出来的时候他们拿了什么东西?”
“背了一个大包,应该搜刮了不少财物吧,不过我瞧领头那人出来以后还踢了一脚路边的树,好像很不满意。”赵员外回忆道。
裴夏眼睛一亮,那就是东西还没找到。她继续问道:“那几人长什么样看清了吗?”
“没有,他们都穿着黑衣带着面罩,我只知道是三个男的,个子差不多都是六尺左右,不胖不瘦,别的就不清楚了。”
裴夏又继续问了几个问题,再没收集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和慕长安、卫八离开了,刚转身就听到背后响起赵员外的哀嚎。
“哎,这个王氏也太可怕了吧,你听赵员外这惨叫,还有之前那响亮的一巴掌!”卫八感叹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居然有几分庆幸自己还没成亲。
裴夏冷哼一声,说道:“要是我的夫君背着我在外面花天酒地,可不止给他一巴掌这么简单。”
“你还要怎么样?”卫八惊道,女子不都要奉行三从四德吗,怎的一个二个都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了?
“想什么呢,杀人犯法的,我又不是不知道。”裴夏冲卫八笑了一下,径自走了。
这还是卫八第一次见裴夏笑,明明美人含笑该是最赏心悦目的事,可卫八只觉得背后冷气直冒,跟自家殿下嘀咕道:“我怎么觉得她这话的意思是只要不弄死就行了呢,回头我可得告诉小九别打这姑娘主意了……”
卫八嘀咕了半天,没听着自家殿下的回应,扭头一看,只见自家殿下正看着裴姑娘的背影出身,眼神里分明带着几分欣赏。
噫!莫不是中邪了吧!
走访完今天的第一家,裴夏三人又来到第二家。这家是个做丝绸买卖的,家里的男人上个月就出去买货了,要下个月才会回来。
划掉这一家,就剩最后一家了。这家主人名叫周克礼,三十多岁,是杜骁的妻舅,颇有些钱财,在本地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裴夏去时,开门的家丁说他家主人最近病的很重,不见客人。
“我们不是客人,是官府来查案的。”裴夏拿出县衙的令牌,谁知那家丁并不买账。慕长安便让卫八拿出王府的令牌给家丁看,家丁接过令牌看了看,说是要去通报一下,过了好一会才回来开门,让裴夏等人进去正堂等待。
裴夏和慕长安进到正堂并未直接落座,而是打量起屋子里的摆设来,这屋子好几处布置的不太协调,明显是原本摆了装饰的物件又临时挪走了。
“草民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周克礼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走出来,只见他穿得很厚,一步一颤,面色惨白,和他相比,慕长安都算得上是面色红润了。
慕长安免了他的礼节,让侍女扶他坐下,关心地问:“你这是生的什么病?可瞧过大夫了?”
“回殿下的话,草民没什么大碍,就是不慎染上了风寒,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静养,不知殿下前来所谓何事?”周克礼每说上一句就要喘上一喘,一副随时要背过气去的样子。
“风寒怎的发作到这般严重的程度了?”裴夏奇道,“周老爷是何时染上的风寒?”
周克礼答道:“半月前就有些症兆了,当时我没在意,想着扛个几天大概就自己好了,谁知前天傍晚突然严重起来,这才请了大夫……”
“我也粗通些医术,周老爷可否让我把个脉?”
听了裴夏的请求周克礼眼中闪现出一丝慌乱,咳嗽了一通,方才伸出手说:“那就麻烦姑娘了。”
裴夏把完脉沉默了片刻,问道:“请问周老爷昨天和前天都在何处?”
“昨天我一直卧病在床,前天嘛……”周克礼回忆了一下,说道,“前天上午我一直在家,下午去戏园子听了会戏,晚上就回来了。”
“周老爷常去戏园听戏吗?”裴夏问。
“嗯,这段时间是常去的……不知这位姑娘问这些话到底是想查什么案子啊?”周克礼问道。
裴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石榴巷的银钏姑娘不知周老爷认不认识?”
周克礼想了一下,回答道:“有些印象,前段时间在家宴请朋友,请过几个石榴巷的姑娘来作陪,其中大概就有她吧。怎么,是她出什么事了吗?”
“她前天夜里死了。”裴夏仔细观察着周克礼的表情继续说道,“有人从她身后勒死了她,又把她吊起来假装她是上吊自杀。”
周克礼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破绽,他先是有些吃惊,然后摇头道:“这凶手也太歹毒了,可惜我这几天都没见过她,没什么能提供给你们的线索。”
裴夏点了点头,没再继续问了,而是说:“不知道周老爷能否允许我们在府上四处看看。”
“殿下和姑娘尽管看便是了。”周克礼的态度极为配合。
裴夏也不和他客气,去到各个房间和院子查看了起来。
给裴夏引路的是先前扶周克礼出来的一位侍女,裴夏边看边问道:“你家夫人呢?”
“回姑娘的话,夫人娘家父亲病重,昨日一早就回娘家去了。”侍女答道。
裴夏又问了几个路上遇到的家丁和侍女,得到的回复都一样,大家一致说前天晚上夫人和老爷都在家,昨天早上夫人回娘家了,老爷一直没出过门。
从周府出来,慕长安问:“怎么样?现在银钏姑娘的客人都走访完了,裴姑娘可有什么收获?”
“整个周府上下谎话连篇,陈婆子家的失窃和银钏的死,至少有一项是与这个周老爷有关的。”
“既是如此,我们便去请李大人带人来一搜便知。”慕长安道。
“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裴夏想了想,说,“可以请李大人派人来此监视周府动静,另外派人去临近县镇的当铺金铺查问一下,防止盗贼已经把财物销去别处了。除此之外,戏园和周夫人的娘家那边也需派人……”
“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李大人的手下我可不放心,便把本王的人借给姑娘使用吧。”慕长安听到一半打断裴夏,让卫八去驿馆多叫几个侍卫过来。
裴夏谢过慕长安,说道:“如此便多谢殿下了,只是殿下现如今虽洗脱了杀人嫌疑,但毕竟与案件有所牵扯,派王府的人单独行动恐落人口舌,不如叫上县衙的差役一同行动。”
慕长安顿了一下,继而笑道:“还是裴姑娘谨慎心细,便照裴姑娘的意思办吧。”
“是殿下心细,民女的建议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裴夏莞尔。
不多时,卫八便领了五名侍卫过来,裴夏一一嘱咐好,并让他们去县衙再叫上差役一起行动。
侍卫们走后,只余下慕长安与裴夏二人。
“殿下不用留人随身护卫么?”裴夏有些奇怪地问,她刚明明没有给卫八分配任务,然而慕长安竟连卫八也派走了。
“本王不过一个闲散之人,被人夜闯住所都不曾害了命去,想来是没什么刺杀价值的。难得出趟王府,老有人跟着也不松快。”慕长安笑得狡黠,确实很像一位不谙世事的顽皮王爷,若非裴夏事先假扮过花匠进过绥远王府,见识过王府里有序而森严的戒备,或许还真让他骗了过去。
“殿下怎可这般轻率,这万一出了事民女怎么担得起责任。”这也算是裴夏意料之中的试探,她装作不知情,出言责怪道。
“不用你负责。走吧,已经中午了,本王也饿了,先找处地方吃点东西。”慕长安一向是做了决定便马上行动,说要去吃饭便立刻朝酒楼方向走去,裴夏只得跟在后面。
饭前,慕长安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颗药丸吃了下去。这是裴夏第三次见慕长安吃药,不禁流露出些许好奇的神色。
慕长安瞧在眼里,觉得有趣,说道:“裴姑娘真该常出来走动走动。前日初见时你在客栈大堂里侃侃而谈,确是气势十足,但是太过冷静总让人觉得少了点活人气。像今天这样会生气会好奇,可不就鲜活多了。”
裴夏被他说得一呆,沉默半晌,只说了句“殿下想太多了”。
裴夏不说话,这顿饭便吃的颇为沉闷,慕长安稍有些后悔,今日裴夏这样多有趣啊,早知道便不点明了。
饭后,裴夏和慕长安来到医馆,说明来意后,医馆的大夫回忆道:“前些天我确实见过银钏姑娘。她上个月月底来找我看病的时候问我能不能把她常吃的药制成丸药,我和她说可以是可以,但是价钱会贵上许多,她好像也不太在意,付了一笔定金,你们问的那天下午她来结了余下的钱,把药丸取走了。”
“你可知她出门以后去哪了?”裴夏问道。
那大夫捻了把胡子说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我记得当时她出门是朝东边去了,当时我还奇怪了一下,从咱们这回石榴巷该是往西边走才对啊。”
裴夏又问了药价,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按陈婆子所言,银钏出走时并没有带走首饰和银钱,也就是说银钏有一笔陈婆子不知道的财产。
结合银钏房里遭窃来看,这笔财产很有可能和那伙贼人要找的东西有关。
从医馆出来,裴夏和慕长安沿着大夫所指的方向一路问过去,最后在城外一座破庙的梁上发现了一截系着的绳子,除此之外地上还有许多药丸。
裴夏蹲下身去捡药丸,而慕长安则绕着破庙走了一圈,道:“你说这里会是银钏被害的现场吗?”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和裴夏来了半天都没见一个路过的人,确实有作为秘密杀人场所的条件。
裴夏没有妄下结论,她用手帕将药丸包好,打算晚些时候再去药房找那个大夫确认一下,然后开始检视这座破庙。
这座破庙不大,虽然窗户已经坏了,但屋顶上的瓦片还算完好,万幸如此,现场才没让前天那场大雨毁个彻底。
地面上靠近中间的一部分比较干净,越往角落里去越是灰尘密布。供桌被掀翻在地上,泥塑的神像也被砸得只剩个底座,碎片散了一地。
裴夏打量着供桌,桌子上的布早就没了,但是桌面看上去还算干净,像是有人擦拭过。离供桌不远的地方有一堆木柴燃烧后的灰烬,裴夏拿了一块神像的碎片拨了一下,底下的地面有一层黑乎乎的垢,她刮了好几下才勉强露出点颜色,看起来有人在这里不止一次两次的烧木柴了。
“这里好像有人住……”裴夏刚要站起来,视线扫过脚边的神像碎片忽又停了下来,她看看自己手里的一片,又捡起另一片,这些碎片有的断口处很脏,一看就是破损已久,但大部分断口处都很干净,应当是碎了没多久。
“你来看这个!”裴夏的思路陡然被慕长安打断,她看向慕长安,只见慕长安不知捡了个什么东西,裴夏上前,看到那是一枚珍珠耳环,耳环的挂钩上几乎全是干了的血迹。
“你在哪捡的这个?”裴夏记得验尸的时候银钏的耳洞没有伤,照这枚耳环上的血迹来看,多半是被人生生从耳朵上扯了下来,伤口应该很明显才对。
“就在那边的地上。”慕长安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愉悦,这两年长期服药让他的身体差了许多,两日同裴夏一起查案,奔波下来颇有些吃不消。尽管身体乏力,但心情却比在王府时好多了,尤其是这会他可能找到了一件关键性的物证,几年里波澜不惊的心竟涌起了些许微妙的成就感。
察觉到自己的心思,慕长安在心里摇了摇头。呵,在这小地方呆久了,连这么点小事都要得意,可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
不远处,裴夏还在认真地查看破庙里的每一处地方。慕长安盯着她的背影发了会呆,有那么一瞬间忽然觉得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找个有趣的人,一起去做一些有趣的事情,不去管那些见不得光的蝇营狗苟,一辈子就当个闲散王爷……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破庙门口一个男人探头探脑地问,看打扮像是附近的猎户。
“我们是官府查案的。”裴夏走过来出示县衙令牌:“请问这里平时有人住么?”
“有,有个癞头乞丐。是他犯什么事了么?”猎户问道。
“现在还不能确定,我们有事要问他,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那猎户一拍胸脯,说道:“你们这算问对人了,这片儿的事我没有我不知道的。那个乞丐以前白天都去县城里乞讨,我说他这两日不知怎么的突然不去了,天天在山上的洞里待着,原来是犯了事!”
裴夏让那猎户带路去找癞头乞丐,一回头,看见慕长安还呆立在一旁。
“走了,想什么呢?”许是案件终于有了进展,裴夏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竟伸手在慕长安面前晃了晃。
慕长安回过神,神情复杂地看了裴夏一眼,裴夏惊觉以她的身份,这样的举动实是不敬,连忙收回手,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跑到前面去追那猎户了。
虽然裴夏跑得快,但慕长安还是眼尖地从她的耳朵上看到了一抹绯红色。
这姑娘真是……慕长安眼里泛起了笑意,然而不知想起了什么,不多时,带着笑意的眸色又慢慢冷了下来。
但愿你我是一条路上的人。
“我那天进城卖货去了,傍晚才回来。”那个猎户十分健谈,一路上对裴夏是有问必答,“要说遇到什么人的话……我好像那天路过破庙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个女人在哭,黑灯瞎火怪渗人的,我也没仔细看,在门口瞅了眼没瞅见人就走了。”
说话间猎户已经把裴夏和慕长安带到了山洞前,这个山洞并不深,拨开洞口的杂草一眼可以望见里面。那癞头乞丐果然在,一见有人来了,跳起来便要往外跑,猎户眼疾手快地把他扑倒摁住,翻身骑在他身上,嘴里还念道:“你们这查案啊只有个公子哥儿跟个姑娘怎么行,幸亏遇到我,我这算不算替官府做事了?有赏钱吗?”
裴夏不吭声,慕长安只好主动当了这冤大头,给了那猎户一两碎银,那猎户十分欢喜,卖力地把那癞头乞丐绑好推了出来。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啊!”裴夏还没问,那癞头乞丐自己先慌了,拼命叫喊道。
“没有杀人你跑什么啊!”那猎户踢了一脚癞头乞丐,癞头乞丐吃痛,“嗷”的叫了一声。
“好了,人是不是你杀的我们自有判断,你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裴夏止住猎户问癞头乞丐。
癞头乞丐说,那日他从城里乞讨回来,觉得身上瘙痒,便去河里洗了个澡,回到破庙时就晚了。一进庙就见到他常睡觉的那个供桌被人掀翻在地,原本破了一块的泥塑神像全让人敲碎了,最可怕的是还有一个女的吊死在梁上。
“我当时真的是吓坏了,这要是官府查起来我怎么说得清啊!真的不是我杀的啊!”癞头乞丐辩解道。
“那然后呢?你发现了尸体又怎么处理了?”裴夏继续问。
“我……我就把她拖进城,扔到了福源客栈的门口。”
“为什么要扔到福源客栈的门口?”
“因为那天白天我去乞讨,被福源客栈的老板骂了一顿,我心里有气,就想着报复他……我是该死,我是做了坏事,可是我没有杀人啊!两位大人明鉴啊,我真的没有杀人!”
“当时城门应该已经关了,你是怎么把尸体拖进城的?”
“我把她装在麻袋里……城南拐角处的城墙上有个狗洞,我、我就是从那里爬进去的。”
裴夏转头问猎户:“他说的那个狗洞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猎户点头。
“知道的人多吗?”
“不算少吧,住咱们这片的都知道。那个洞以前很小一个,就够些猫啊狗啊的进出,后来越来越大,个子瘦点的人也能过了。”
“城墙上有这么大个洞县里没派人修补吗?”慕长安皱眉,有这么大个洞城墙简直形同虚设,对县里的守卫军来说是重大失职了。
那猎户讪讪笑道:“这不是大家都不想让官差知道嘛,这进进出出的,万一哪天有什么事耽搁了没赶上时间,想要进城或者出城可得给那些守门的官老爷们不少钱呢……”
问完了癞头乞丐,裴夏让那猎户帮忙去县衙叫两个官差来把人押去县衙大牢,待交接完犯人,便去了癞头乞丐说的那个狗洞。
狗洞靠城外的这一侧用一块木板掩着,另一侧则用几块砖虚填着,裴夏拿了根棍子一捅,那些砖便咕噜噜掉下去了。
“裴姑娘莫非还想钻一下这狗洞?”慕长安看到裴夏蹲在洞口往里瞧,半个身子都快趴进去了,惊讶道。
“总不能劳烦殿下来爬一趟吧。”裴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瓮瓮的,她没有真的爬过去,而是检视了一圈洞里,从洞壁上找到一小块挂着的
碎布。
“这是……”慕长安接过裴夏手里的布仔细看。
“湖蓝色的云锦,寻常猎户小贩人家穿不起这个,很有可能是凶手的,到底是谁还要去问下绸缎庄的掌柜。”
当天夜里,卫九和卫一都回来了。
“回禀殿下,果真如您所料,刘河桥垮还真有蹊跷。附近村的村民们说暴雨刚下的时候从山上滚下一块巨石砸进上游河里,后来雨大水涨,这石头就被冲下来撞断了桥。我听他们这么说,便去那山上查看,果然让我找着了撬过的痕迹和工具。”
看着卫八带回的一根一米多长的铁棍,慕长安没做任何评论,而是问卫一:“你那边怎么样?”
“齐鸿回到道米县后一切正常,并没有去见过什么特别的人。”卫一迟疑了一下,说:“不过属下在道米县看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
“裴启方。”
“裴启方……裴夏……越来越有意思了。”慕长安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刚好这时龙峙回来了,便问龙峙,“龙统领,你这两日可有什么发现?”
“属下一直暗中跟随殿下,未察觉有人有不轨的举动。昨晚和今晚回到驿馆后裴姑娘一直在房中整理白天收集到的证据,除了驿馆的伙计,没再见过别人。”龙峙回答。
“这么说来裴姑娘倒是真心来帮忙的。”卫九在这群护卫里年纪最小,很是活泼,话刚说出口就被龙峙瞪了眼,赶忙收声装死。
“是与不是,且看明日便知。”慕长安扭头看向窗外,而此时此刻,裴夏也在窗前发呆,事情进展顺利,案情的经过也已经基本明了了,可是银钏究竟把东西藏哪了呢?
早上慕长安洗漱完毕出来大堂等裴夏时,从伙计那得知裴夏今日一早便出城去了,给他留了个口信说是大概猜到了银钏藏东西的地点,要去验证一下。
慕长安等到中午,裴夏终于回来了,只见她面色凝重,手上拿了一个包裹。
“殿下。”裴夏将包裹交给慕长安,慕长安揭开封布,里面竟是一本账簿,慕长安翻看了几页,面色也凝重起来。
“卫一,你速去郂州,把这本账簿交给钦差左黎大人;卫三,你去邱州城请王知府和杜大人过来。”
“可是殿下,此案还有一处疑点,那癞头乞丐只交代了把尸体扔到客栈门口,是谁把它移到殿下房中……”
“此事本王心里有数,无需再查了。”
“可是殿下……”
裴夏还要再说,慕长安竖了根手指到嘴边:“嘘——裴姑娘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急不得。”
夜晚,临茨县衙。
王允生对大半夜再次被请到这来很是不满:“上回来是因为案子关系到殿下,既然已经说明殿下并无嫌疑,那便按所辖地由李大人负责即可,为何又要叫上本官?”
“因为今天还有出好戏,我想王大人一定不愿错过。”慕长安好整以暇地坐在旁听椅上,比上次那副病恹恹的样子看着稍微精神了点。
这落在王允生眼里则是慕长安有意想找他的麻烦。一个绣花枕头似的中看不中用的王爷能翻出什么浪来?他颇为轻视地弹了下官袍坐下,说:“哼!我倒要看看殿下给本官准备了什么惊喜。”
堂下涉案的一干人等也被逐一带到。人员到齐,慕长安示意裴夏可以开始了。
裴夏点头,站到大堂中央。
“这件案子要从一次宴会说起。上月月初,周老爷在家宴请宾客,请了石榴巷的几位姑娘作陪,宴后留了银钏在家过夜。可这一过便过出事来,银钏趁周老爷熟睡之际从周老爷的卧房藏了一样东西到自己的琴匣里,第二天偷偷带走了。”
周克礼听到此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件东西对周老爷来说十分重要,重要到他宁愿被数次勒索,也不曾想过要报官。”
“究竟是什么东西?”李守复好奇地问。
“东西稍后自会让诸位大人知道,我们还是从勒索继续说。”裴夏不急不慢地讲道,“本月十六,也就是银钏死的当天下午,银钏又找周老爷勒索钱财,这次她要了很大一笔,周老爷身上没有这么多钱,便和她约定先回去取钱,晚些时候给她。”
“你、你胡说!”周克礼吼道,“姐夫,你、你们怎么能让一个丫头来查案,她会些什么?无凭无据胡说八道!”
杜骁脸色也十分不快,斥责道:“裴姑娘说话可要小心些,这查案可不是儿戏,没有证据便是诽谤。”
“证据自然是不少的。银钏此前一直在一家医馆看病,好端端的突然想把汤药制成丸药。丸药比汤药贵上许多,唯一的优点便是方便携带,银钏就住在临茨县,要方便携带做什么?除非她要出远门,或者是……逃跑!然而不管是制丸药还是逃跑都需要钱,银钏哪来这么多钱呢?”
“她的钱关我什么事!”周克礼嘴硬。
“是,银钏姑娘突然发了笔横财,而在这段时间里你频繁典当家里的古董玩意儿,你府上近日里又没有大笔开支,为何突然要那么多现银?”裴夏问道。
“个人有个人的想法和需求,这根本算不上证据。”杜骁反驳。
“是,这些确实构不成证据,那这些呢?”裴夏抬手,堂下差役碰上一个木盘,里面装了许多珠钗首饰。
“这是县衙的差役在你府上搜到的,陈婆子辨认过确是她家丢的东西,不知府上最近碰上了什么麻烦,典当了自家那么多珍宝古玩还不够,连一家小小的娼馆都要去抢?”
“这、这定是我家哪个不长眼的奴仆干的!我一点都不知情,我这几日一直卧病在床,没出过门!”周克礼还要狡辩。
裴夏也不与他多争辩,直接让带家丁和侍女上来,今日下午,裴夏和慕长安连同县衙的衙役将他们分开挨个审问了一通,有几个不善撒谎的被瞧出了破绽,撑不住招了。
“回、回大人的话,那日我家老爷确实晚上出去过,半夜才回来。还有前一天、前一天也是。”那名侍女哆哆嗦嗦地磕着头说。
“他是自己出去的吗?”裴夏问。
“十七那晚是和阿良、阿奇一起去的,十六那天下午老爷出门后,夫人也出去了,中途老爷回来过一趟,之后又出了门,到半夜才回来。”
“你、你这是胡编乱造!”周克礼红了眼想要上前去打那名侍女,被两旁的差役及时按住了。
“你的病我那日替你把过脉,根本不是缠绵半个月,而是骤起的急症,多半是你半夜回来吹了冷风,又心神不宁休息不好才导致的。另外搜到赃物的库房只有你有钥匙,如今认证物证聚在,你还要狡辩吗?”裴夏喝问。
周克礼见抵赖不过,便道:“是,我是被她勒索了,但我也是受害人啊,我想找回我的东西,这没犯什么大事吧?我申明清楚,她人可不是我杀的!”
“你们说的我越来越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裴姑娘就不要卖关子了。”李守复忍不住又问道。
“李大人莫急,这精彩的东西还是留到后面压轴比较好。”慕长安这么一说,李守复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裴夏继续道:“对,她确实不是你杀的,而是你夫人杀的!”
“你含血喷人!”周克礼这下真的慌了,“这与我夫人又有何干!”
“那日银钏和陈婆吵架之后,回屋拿了藏着的银钱去取药,之后便去你常去的戏园子找你。她没有进去,而是找了个小孩给你传信,约你去城外破庙相见,你听到传话后坐立难安,没多久就从戏园走了,这些戏园老板和那名传话的小孩都可以作证。你去了破庙,见了银钏,和她说没有那么多钱,让她等等,你晚些时候再来,她同意了,你便又回去典当财物凑钱,当铺的老板可以作证。”
“令你没想到的是,周夫人从你出去起就一直跟着你,她察觉了这些日子你的怪异举动,但你没有告诉她原因,她见得你一次次典当家里的东西,又见你与银钏约在城外,误以为你竟要带银钏私奔。”
“你回到家典当完财物,拿着钱出城,在破庙里见到周夫人时为时已晚,银钏已经死了。你搜遍了她全身和整个破庙,药丸撒了一地,神像也被你砸碎了,然而你还是没找到你要的东西,气急败坏地骂了周夫人一顿,此时刚好有猎户经过,便听到了周夫人的哭声。之后你将现场伪装成银钏上吊自杀,要回城时城门已经关了,便从城南拐角处的狗洞里爬了进来。”
裴夏这次不待周克礼再抵赖,直接拿出了她从狗洞里找到的那一小块云锦:“这是钻狗洞时不小心从衣服刮下来的,尽管你已经处理掉了衣服,但这布匹比较特别,绸缎庄的掌柜的还记得他曾用这块布做过一件衣服卖予了你,而戏园的老板也证实了你当天穿的就是那件湖蓝色的衣服。”
“而至于你的夫人,带上堂大家一看便知。”裴夏说完,便由一个王府侍卫和一个临茨县差役一左一右把周夫人架上堂来。
“这是我和殿下在破庙里找到的耳环。”裴夏让差役呈上物证,“耳环的挂钩上有明显的血迹,伺候周夫人的侍女辨认过,此乃周夫人之物。”
周夫人跪在堂不住发抖,说不出话来。
裴夏撩起她的头发,只见她左耳耳垂上的耳洞生生被撕裂了,伤口红肿,显然是最近才受的伤。
堂外围观百姓一片哗然。
裴夏又掀开她的袖子,只见她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各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白布,解开后双手外侧各有一道紫色的勒痕,一直延伸到手背,印在她素白柔嫩的皮肤上格外显眼,除此之外胳膊上有好几处擦伤,均是爬狗洞时磨的。
“因为周夫人这伤实在太过显眼,你才不得不第二天一早把她送走。”
堂上一时没人说话,外面百姓的议论声纷纷乱乱。
“居然是她,真没想到,一个深宅夫人居然有胆子杀人……”
“我听说周夫人不是个挺软绵的性子嘛,所以周老爷才总在外面花天酒地,怎么会搞出这种事来?”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这女人狠起心来可比男人还恐怖吶……“
“瞎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完全是周老爷自找的……”
“这、这也……哎!一点误会说开了不就完了吗?”杜骁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如今这案子有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又是证据确凿,就是他有心想帮妻舅家一把也帮不上忙。
周夫人哭哭啼啼地说:“他平日里在外面玩,把人带回来玩,我都忍了,我都能忍。以前他好歹还会偶尔想起我,最近他根本连见不都不想见我。我见他三天两头把家里东西拿出去卖,以为他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想帮他分忧,可是他说也不和我说,还很不耐烦地赶我走……”
“你有没有脑子!我的家产全在这里我做什么要和一个妓女私奔?我要是喜欢她直接娶进来不就好了!用得着这么遮遮掩掩的吗?”这话周克礼当天在破庙里就骂过了,现在听见周夫人提起依旧十分恼火,要不是她弄死了人,这事根本不会败露。
“那你倒是说呀!”周夫人哭喊道,“问你你又不肯说,你要我怎么办!我看着你一日日的典当东西,看着你和她约在城外,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我想不到你还有什么别的要这么做的理由……”
“是呀,你到底有什么事要这样瞒着?”杜骁也是非常不解,即便有什么隐秘不方便报官也可以私下里同他讲嘛,怎么他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呢?
周克礼看着他这个姐夫,嗫嚅着不敢说话,杜骁心里一突,难道那个什么东西竟和他有关?
堂上,裴夏继续传唤癞头乞丐交代后续经过,而从一旁的侧面,一个王府侍卫悄悄上前附在慕长安耳边低语了几句。
“可是照他这么说,他只是把尸体丢在了客栈外面,那是谁把尸体又挪到客栈里面去的呢?”李守复不解地问,要不是这样,他那天也不会闹那么一出,既得罪了绥远王,也得罪了知府大人。不过说来也奇怪,那天来报案的人自称是客栈伙计,可他后来去店里之后却再没见过那个人。而且据他那天派去州城请知府大人的手下说,他们那天到时王大人已经动身先行了。
这么做的人无疑是想陷害绥远王,要说这州里谁能从中得益那肯定是王允生了……所以这难道是王允生派人干的?
李守复看向慕长安,只见慕长安正看着王允生,显然和他想到一处去了,于是他又去看王允生。
王允生被他二人看得发毛,他是明里暗里挤兑过慕长安,给过慕长安难堪,但这事还真不是他做的,而他偏偏又发作不得。慕长安自己不提,李守复也不会傻缺的把这个问题问出来。王允生此时宁愿李守复是个傻缺,只要李守复问,王允生就可以为自己辩解,可是没人问,他总不能主动解释吧,那在别人看来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王允生憋着一肚子火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咳咳,”李守复清了清嗓子,觉得这个问题不宜再追问下去,慕长安和王允生的事他已经掺过一脚了,两边都没讨着好,有了教训,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斗吧,他就不夹在中间了。
“乞丐张二,破坏现场,企图损害他人声誉,笞四十;周克礼,入室抢劫,杖二十;周妇钱氏,故意杀人,收押监牢,秋后问斩。”李守复扔下令牌,差役上前将三人分别拖走。
“这判也判了,裴姑娘可否告知本官周克礼被偷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李守复避开可能会得罪慕长安或是王允生的问题,把话题又转回到这上面。
裴夏刚要开口,慕长安站起身来:“接下来的就不劳烦裴姑娘了,由本王来说吧。那是一本账簿。”
“账簿?”在场的几人都露出疑惑的神色。
“对,账簿。记载着这几年邱州刑狱司公事杜骁杜大人的一些秘密。”
此言一出,李守复和王允生都震惊地看向杜骁,而杜骁则面色惨白。
“我怎么、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账簿?”杜骁强撑着让自己显得冷静一点,脑子里飞快的转着。邱州刑狱司负责监察邱州诸县及邱州陈大小疑案,这些年他没少收过贿赂,对有钱人的案子睁只眼闭只眼,但他自问做的小心,怎么会有什么账簿?可是慕长安和王允生不同,不会有事没事给人制造点小麻烦,此次既然专门挑出来说,必是真有确凿证据,到底是哪来的证据,又怎么会落到周克礼手上?
“账簿是从周克礼那里流出来的,我已交给本次巡查各州吏治的钦差做黎大人了,至于究竟是哪里来的会由左黎大人亲自审查。”
慕长安话音刚落,堂外两名府衙的公差匆匆走了进来:“大人,左大人刚从杜大人府上搜到了一些受贿所得的财物,让我们来押送杜大人回去受审,也请您立刻回去协助审理。”
杜骁面如死灰,任凭两名公差给他戴上镣铐押走。王允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向慕长安,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骁和王允生虽然同在邱州城为官,但杜骁和王允生并不是从属关系,这件案子有问题的是杜骁,慕长安却把他王允生一同请来了,摆明了是杀鸡儆猴。
“王大人不要多想,本王不过是想给王大人举荐个人。”慕长安明明还是从前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可王允生第一次从中觉察出一定寒意来。收受贿赂这种事真要严查起来没有几个官员是完全清白的,只分多少而已。他自问收的不多,且多是一些举手之劳,可他吃不准慕长安是否也掌握了他的证据,赶在这钦差巡视的节骨眼上,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你且说来听听。”王允生强装淡定。
“此次查案,相比王大人也见识过裴姑娘的本事了,本王觉得这样的人才放在道米县实在是屈才了,因此想把她举荐到邱州刑狱司,王大人以为如何?”
按照虞朝的规定,各州刑狱司的正副长官均由朝廷直接任命,而手下当差的小吏们则是由长官和当地知府共同选拔任命。以裴夏的本事去邱州刑狱司当差当然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可邱州刑狱司负责监察的范围也包括邱州知府审理的案件。
慕长安这般帮着裴夏,相比裴夏已同意帮慕长安做事,或者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把裴夏放到刑狱司就相当于明着在他王允生身边按插了双眼睛!
王允生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但是明枪易躲,现在答应慕长安总比让慕长安再去整出什么幺蛾子要好。他冷着脸看了裴夏一眼,说道:“这是自然,本官也是惜才之人,希望裴姑娘莫要辜负了殿下的一番厚望。”
裴夏躬身行礼,王允生不再多做停留,跟着府衙的差役赶回邱州城。
李守复旁观这一幕,后悔自己当初站错了队,怎么就想着去帮王允生了呢?早知道当时就卖个人情给慕长安了。可谁又能想到,这三年里在邱州深居简出任人揉捏的软柿子竟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李守复心中扼腕,脸上则堆出讨好的笑容对慕长安说:“这天色也不早了,下官叫人在家中备了些酒菜,不是殿下肯不肯赏脸来下官府上一聚。”
慕长安心里好笑,他来邱州这已经是第三年了,每年都会从临茨县路过好几次,第一次路过临茨县时李守复还接待了他,后面就只当不知道,如今又想来巴结他。
“不必了。”慕长安直接回绝,“这几日本王也累了,明日一早还要启程回去,就不去叨扰李大人了。”
这也是李守复意料之中的,他讪讪地笑了笑,应和着“不叨扰”、“不叨扰”,却不敢强留,只得让县衙公差去嘱咐驿馆好生招待着。
回到驿馆,慕长安让卫九去把裴夏请来房中。
裴夏到时,慕长安手里端着茶杯,正站在窗边看向窗外出神。
“殿下。”裴夏行礼。
慕长安转身,只见裴夏低着头,忽明忽暗的灯光在她的脸上投下大片阴影,倒让她的美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柔和。她的眼帘半垂着,从慕长安的角度可以看见她纤长的睫毛,几乎不见颤动,就和它的主人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四平八稳胸有成竹的样子。
慕长安忽然就起了些逗弄的心思,想看看这样一个冷美人惊慌起来会是什么样。他伸手勾起裴夏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和自己对视。
“模样倒真是不错,尤其是这双眼睛,甚和本王胃口。本王帮了你这个忙,你要怎么报答本王?”
慕长安语调轻浮,活脱脱似一个调戏良家女子、挟恩相要的恶少。在屋顶上一直负责暗中保卫的龙峙差点脚一滑从屋顶摔下去,自家殿下一直不近女色,贴身伺候的丫鬟都只挑了一个,而且还是个刚满十岁的小姑娘。昔日在京城的时候不少姑娘上赶着想见他家殿下一面都不曾给过机会,也不知屋里那姑娘有什么特别,竟让殿下起了这等顽劣之心。
连龙峙都不知道,裴夏就更不知道了,她以为慕长安此番叫她前来会是进一步试探她的底细,哪知他竟不安常理出牌,一时间有些慌乱。
她是打算借一下慕长安的东风,但并没有打算献身给他。裴夏一面懊恼自己太不小心,一面害怕慕长安真不管不顾硬要怎么样。外面全是王府的侍卫,仅仅如此她拼着漏点底细给慕长安也还能搏一下,可屋顶上那个功夫可比她高明不少,要不是她五感过人,第一天就会被人听了墙角去。
“怎么不说话?”慕长安弯下腰,离裴夏的面庞不过寸许。
离得如此近,慕长安那张俊逸非凡的脸非但没有显出瑕疵,反而更有冲击力了。明知他在戏弄自己,裴夏依旧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受控制的加速。气恼夹杂着害羞,让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双眼些微泛起了水色,睫毛微微颤动,脸颊也染上了层薄红。
慕长安一愣,穆然收回手,屋里一时静悄悄的,气氛颇有些尴尬。他僵硬着给自己的茶杯里倒满了水,魂不守舍地喝下去,连水是冷的都没发现。
先前和慕长安对峙的时候还没感觉到,这时慕长安一退开,裴夏只觉得脸上滚烫,浑身发软,气恼终于把害羞完全挤走了,只是这气恼究竟有几分是气慕长安的轻薄,有几分是气自己的失态,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
“你、你要喝水吗?”慕长安难得有些结巴,他又倒了杯水,刚要递出去才想起来这是自己刚才用过的杯子,换了杯子再要递过去时终于发现水已经凉了。
说是想看别人慌张,结果慌的却是自己。慕长安平复了一下心情,小心翼翼地问:“生气了?”
裴夏不答话,不过看神情也知道。
就是现在这副生气的样子也比先前冷冰冰的时候好看多了。不过这话慕长安只敢在心里想想,在这关头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要让裴夏知道肯定二话不说摔门就走了,哪怕对着的是个王爷,慕长安觉得这事她也干得出来。
“是我思虑不周,玩笑开得太过,裴姑娘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慕长安从没哄过女孩子,不知从何下手,唯一的经验还是哄他院子里那个十岁的小丫头。那小丫头有次不小心把他房中御赐的琉璃盏打碎了,吓得哭了一整天,到最后也不是慕长安哄好的,而是卫九去买了一串糖葫芦,唬她说再不吃就化了。小丫头抽抽噎噎地吃完,卫九又陪她玩了一阵子,才总算不再惦记着哭了。
然而裴夏又不是十岁的小姑娘,糖葫芦怕是不管用的,慕长安也不想叫其他人进来看见裴夏现在这副让人心动的样子,只得自己绞尽脑汁,当年在京城和各方势力周旋的时候都没这么费劲过。
“要不然我让你轻薄回来?”
裴夏瞪了他一眼,还是不说话。
起码还会瞪他,好过对他不理不睬什么反应都没有。慕长安感到了莫大的鼓舞,决定再接再厉。
“那再不然我给你唱个小曲儿?”
窗户外面“咚”地一响,龙峙终于撑不住摔了下去。而另一边门外也一阵窃窃的笑声,显然屋外的侍卫们也听了个真切。
裴夏眼角也有了笑意,只堪堪崩住没笑出来。
慕长安趁热打铁继续道:“你想听什么,我给你唱。”
看着慕长安殷切的眼神,裴夏终于“噗”地一声笑了。她还不至于真让慕长安给她唱小曲儿,毕竟是堂堂王爷,即便没人敢传出去,这么多侍卫听着也够羞耻的,亏得慕长安脸皮厚说得出这话来。
“殿下叫我来究竟是为了何事?”冷静了一会也清醒了点,裴夏意识到以她收集到的情报来看,慕长安并不是个草包,那些单纯的、懦弱的样子都不过是些伪装而已,这样心思深沉的人不会无聊到专门把她叫来戏耍一顿。
慕长安确实原本就没这个打算,临时起意而已。然而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他突然又舍不得拿话去探她的底细了。裴夏是个聪明人,他只要问她就一定会察觉。试探来试探去不又生分了么?况且这事也不着急,留着人在眼皮子底下,她的秘密迟早会露馅。
“今日我把你荐去邱州刑狱司,说到底其实是我自作主张。你此次帮了我,我也会帮你一件事,你若有什么想让我为你做的不妨提出来。”
经过刚才那么一遭,裴夏察觉到慕长安在她面前也不自称“本王”了。依裴夏最初的计划,既然已达成了首要目标,余下的不管慕长安提出什么恩惠她都会婉拒,说上一番漂亮话以博取慕长安的信任和好感。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既是这样,是不是可以贪心一点……
“殿下明知我所求为何,哪里是自作主张。我暂时没有别的愿望,不过殿下既然许了我,不知是否可以保留着?”
慕长安对裴夏的答复稍感意外,不过很快便明白了裴夏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也正因如此,才更感惊讶。裴夏这几天的表现就好像是一只紧缩在壳里的蜗牛,把内心一切想法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可此时此刻,这只谨慎小心的蜗牛居然悄悄露了一只触角出来。
这比他原计划的收获更大。于理来说,裴夏所求越多越容易露出马脚,所以这是好事;于情来说……慕长安打断了自己的念头,不想再细想下去。
“自是无碍,他日裴姑娘若是想好了,可来王府找我。”
“谢过殿下。”
裴夏走后,龙峙进来,脸上还留有一言难尽的表情。慕长安只装作没看见,在装模作样不要脸这方面,慕长安这几年算是大有长进,若不是龙峙刚才亲耳听到,怕是根本不会想到自家殿下刚才干了什么蠢事。
“你对裴启方的案子有什么了解?”慕长安一本正经地问。
龙峙被慕长安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呆,回忆了一下才说:“裴启方初任大理寺卿的时候我尚且十岁,五年里风评一直很好,直到后来有一桩案子牵扯到当时的户部尚书郑迁,据说案子后来被陛下压了下来,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之后就流传出裴启方受人指使污蔑郑迁的传闻,再然后裴启方就被免职了。”
裴启方这件案子已是十多年的了,当时慕长安还年幼,接触不多,龙峙比他年长一些,不过从龙峙的话来看知晓的也并不比他多。这还是幸亏当时派去跟踪齐鸿的是侍卫中年纪最大的卫一,要是换了卫八卫九,都不一定认识裴启方。
关于裴启方慕长安还听说过点后续,据说裴启方在任时非常清廉,被免职后妻子重病,因为没钱医治去世了,裴启方说是带妻子回老家安葬,从此以后便不知所踪。
“我记得……裴启方从京城离开的时候还有个女儿,算年龄倒是和她对的上。”慕长安缓缓说道,“邱州知府王允生是郑迁的门生,当年也在京中任职,和裴启方的案子很有可能有牵扯。我送她去邱州刑狱司,让她可以有更多机会接触王允生,她也承认了这是她的目的……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古怪……”
“殿下觉得哪里不妥?”
慕长安摇头:“我说不上来,只觉得我们的调查好像太顺利了一些。当然也可能是我多心了,她不过是报仇心切而已。”
“那要不我让卫一继续跟着裴姑娘?”龙峙问道。
慕长安想了想,说:“不必了,如果这些都是她故意让我们知道的,再跟下去也还是会被她牵着鼻子走。等她来了邱州城再做计较吧,且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慕长安一行人第二天才动身回邱州城,而裴夏则当晚就动身回道米县了。
抵达道米县时城门已经关了,守门的官差认得裴夏,知道她和县令交好,没多为难她便放她进去。
裴夏进到县城里,道米县不同于临茨县,临茨县人多,也热闹,即便到了晚上也有很多商铺小贩,宵禁就如同一张纸,根本执行不起来。而道米县人少又穷,到了晚上,尽管宵禁同样查的不严,也没人出来活动。
裴夏从车上下来,顺着巷子七弯八拐,最后来到一间小院门前。
小院的木门紧闭着,院墙不高,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的两棵桂花树。现在正值桂花开的季节,隔着院子也能闻到桂花香。
裴夏刚要敲门,院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虎背熊腰,长相憨厚,脸上的皮肤有许多皱纹,两手粗糙,一看就是经常干粗活的。
男人见了她很开心,“呃呃啊啊”的低声喊着,手上疯狂打着手语,竟是个哑巴。
“哑伯。”裴夏轻声唤了声,从哑伯的身侧,她看到屋里的灯还亮着,“师父还没睡吗?”
“啊啊!”哑伯点头。
哑伯原先并不哑,更不聋,别人说的话都能听到。裴夏不知道他原先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是被山贼割了舌头,后来去一户人家做短工,主人家死了人,真凶把证物塞到哑伯房里赖给哑伯,哑伯不能说话比划不清,险些被官府判了死刑,恰巧裴启方路过当地听闻了此案,查明真凶救下哑伯。哑伯从此就把裴启方当做主人,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裴启方。
见裴夏想要进去,哑伯拦住了她,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
“师父都知道了?”裴夏垂下头。哑伯打手语说主人正在气头上,让裴夏先回去,他这两天劝劝主人,让裴夏过段时间再来。
“是裴夏回来了?让她进来!”屋里传出一声略显苍老的男声。裴启方自从给裴夏改名以来,几乎没有连名带姓的喊过她,眼下这般是真的动怒了。
哑伯动作一僵,忙推着裴夏出去。
“哑伯。”裴夏不肯退,低声说道,“让我进去吧,不然师父该更生气了。”
“怎么,你们这一个二个翅膀硬了,都不把我这老头子放在眼里了是吧?连你也不肯听我的话了?”这话是对哑伯说的,哑伯不敢不听,只得把裴夏放了进去。
裴夏穿过院子,来到屋内。屋里齐鸿和裴启方对坐着,裴启方板着脸,齐鸿从没见过裴启方发这么大火,觉得有点对不起裴夏。
此前在驿馆里时,裴夏嘱咐他慕长安可能会派人监视,回道米县以后让他安心待在县衙,哪也不要去,以免被牵连进来。齐鸿不知道裴夏到底在搞什么鬼,心神不宁地在县衙呆了两日,想想今日已到绥远王给裴夏定下的期限了,便派人去打探消息,得知顺利结案后想来不会再有事,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裴夏又不在跟前,便来找了裴启方,将这次案子和手下打探到的结果原原本本说给了裴启方听,哪知裴启方一听之下竟大怒不已。
齐鸿不知这事竟是裴夏瞒着裴启方做的,更不知裴启方因何动怒。
“裴兄,案子破也破了,那绥远王还举荐了裴姑娘去邱州刑狱司,这是好事啊!裴姑娘跟你学了这一身本领,哪能让她一直窝在咱们这小县里呢。”
“哼!我看她查案的本事没学会多少,栽赃陷害倒是很有一套。”
“裴兄,这话怎么讲?”齐鸿不解,裴夏明明是帮绥远王洗刷冤屈了啊,那周夫人身上也是证据确凿,对杀人事实供认不讳,何来栽赃陷害一说?
“绥远王向来谨慎,能找着他松懈大意的时候把他和他手下全都迷晕了,可谓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真是王允生,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至于弄这么一个破绽百出的陷害戏码吗?费劲巴拉地往他房里塞一具死尸,还不如塞一封伪造的反书有用。”
“这……这许是他一时糊涂了,又或者是他办事的手下没想到……”齐鸿自觉捅了娄子,还想帮裴夏再说说好话。
“你不用为她辩解了,让她自己说。”裴启方转向裴夏,“本月十六晚上你去哪了?”
裴夏跪下,回答道:“在临茨县福源客栈。”
齐鸿吃了一惊,这他是真不知道,十七下午裴夏来找他,跟他说临茨县有一桩案子会来道米县请人复验,她想和齐鸿一起去。齐鸿当时就很奇怪,临茨县复检的案子一向是由刘河县负责,怎么会来请他道米县的人呢?裴夏告诉他刘河桥断了,可这好端端的桥怎么会断?他猜到刘河桥断多半和裴夏有关,但没想到绥远王房里的女尸竟也是裴夏弄的。
“你这是为何啊?”得知真相以后齐鸿更觉后怕,这但凡王允生和绥远王对峙两句不就露馅了吗!
“师父也说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况且绥远王现在韬光养晦,我赌他多半不会和王允生起正面冲突。”只要绥远王自己不去深究,王允生就没理由主动给自己辩解,而她就可以从中浑水摸鱼。
裴夏低着头看着地板,这些都是她的推断,她当时确实没有绝对的把握,但绥远王自从来邱州以后除了去青岩寺上香,几乎足不出户。绥远王府戒备森严,想接触到绥远王更是千难万难,就这么唯一一次机会,即便是越过了底线她也想试试。
“你还有理了!”听了裴夏的解释裴启方更气了,“我且问你,依本朝律法,故意移尸,伪造现场,该当何罪?”
“依情节严重程度,笞三十至五十;严重干扰判案的,杖十到十五。”
“诬陷他人呢?”
“未造成严重后果的,笞二十到四十;造成严重后果的,杖三十到一百。”
杖一百基本就是杖毙了。齐鸿忙解围道:“裴姑娘也不是特意要将那绥远王诬陷下狱,况且她也亲自把案子说明了,算是将功赎罪,裴兄何必这么较真呢?”
裴启方不理会齐鸿,看着裴夏厉声说道:“今以你所犯之错,罚笞刑五十,可有异议?”
裴夏自知有错,不敢争辩,拜而答:“徒儿领罚。”
这下齐鸿和哑伯都着急起来。
“不能罚啊裴兄!裴姑娘可是先王的骨血,是邱和国仅存的公主!这要是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像先王交代啊!”
提到邱和国,裴夏的脸色沉了下来:“邱和国早亡了,哑伯,动手吧。”
哑伯无奈,只得去找了根荆条来。他偷眼看了看裴启方,一棍抽下去。
“离了大理寺这么些年你连笞刑也不会了吗?若笞刑不会便换杖来!”裴启方喝道。
哑伯被一眼看破,不敢再搞小动作,老老实实地一下下抽在裴夏的背上。
一棍下去火辣辣的痛,饶是裴夏从小习武,挨了三十下也有点吃不消,额上冒起了冷汗,勉强还能跪直。
“裴兄!裴姑娘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这也没惹出什么大事来,真不能打了!”齐鸿在一旁看得心焦,这么个七窍玲珑的人儿,任谁看了都心疼。
“住手。”
哑伯听到命令,立刻停了下来,往日里劈柴挑水什么重活都干、劳累半天大气都不带喘的大汉,抽着几下棍子居然也把自己弄出一身汗来,实在是心里紧张,怕把人给打坏了。
裴启方一步一步走到裴夏跟前,说道:“今日你任性妄为,藐视律法,也是我教导不周。余下二十笞,我替你领罚。”
说着,他当着裴夏的面跪在她跟前,抬头对哑伯说:“把荆条给她。”
“师父!”裴夏这下真的慌了,她移尸的时候就想到回去一定会挨师父责罚,可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罚法。
“把荆条给她!”见哑伯不肯动,裴启方又喝道。哑伯拗不过他,将荆条递给裴夏,裴夏不肯接,哑伯便将荆条仍在裴夏脚边。
“动手。”裴启方面不改色,而裴夏却被吓得哭了出来,自从家国蒙难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哭。
“你若不动手,你我的师徒缘分便在今日尽了。”
裴启方这句话说得倒不似之前那般冷酷,反倒有几分温和,只是裴夏现在情绪太过激动,并没有发觉。她颤抖着手摸过脚边的荆条,站起身,流着泪完成了最后二十下笞刑。
行刑完毕,裴启方木着脸将裴夏赶回去思过。裴夏前脚刚走,裴启方身子一晃,差点摔到地上。
齐鸿和哑伯忙将裴启方扶到床上趴好,裴启方摆了摆手,感叹道:“老了,那丫头没使多大力道,就这也快撑不住喽。”
裴启方今年都六十出头了,不比裴夏年轻,硬挺着身子挨了二十下,匆匆把裴夏赶走,免得被她看出来。
哑伯拿出药膏给裴启方抹上,齐鸿看着裴启方这样子也觉得心里难受。
“裴兄,你这又是何苦呢,孩子还小,你训斥一番也就是了,何必这么大火气。”
裴夏不在,裴启方也没必要端出那副严师的样子了,他叹了口气,说:“那丫头天分很好,又跟着我认认真真地学了这许多年,我是不忍心看她走上邪路。她伤在背上,自己不好上药,还要麻烦你家夫人明天去看看她。”
齐鸿知道这是裴启方罚过以后又心疼了。早知如此,何必下这么狠的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