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考核,以局外人眼中的惨烈,局中人眼中的闹剧结束。
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人从中受益。最让人瞩目的就是楚君归首尝败绩,尽管这败绩看上去更有些天灾的味道。装甲步兵们这一次的考核总算是通过了,但仅仅是超低空掠过。虽然蓝军尽墨,但真正参加考核的装甲步兵们也是全军覆没,所以只能拿个考核通过的最低分。
从战车对决开始,林兮由始至终就没占到过便宜,最后一战更是先遭羞耻,后遇心灵暴击。总而言之,就是别扭的开始,憋屈的结束。
要说惟一收获,那就是一段化不开的仇恨。
至于其它人,方玉开场就阵亡,阿琛则是只差一口气没能坚持到最后。但对首富真正惨痛的打击,还是那到嘴又飞了的七百倍赔率赌注。他宁可像方玉那样开场阵亡,也好过承受这种痛苦。
楚君归的工作履历第一次有了瑕疵,同时发现赌博似乎不是什么公益活动。他以为本来绝不会发生的小概率事件真的就发生了,也不知是不是偶然。
四号倒是善始善终,但她和参商学院两方都没有关系。
只有布局者开怀畅饮。
参商学院一角,幽竹环绕,流水潺潺,一座高高立着的假山石,将静厅遮挡了半边。
厅内布设古色古香,深得华夏传统文化的精髓,却又依星际时代有所改进,不再像古家具那样平直坚硬,而是于细节处得舒适。
一桌菜也是清幽淡雅为主,道道相映成画,若从上俯瞰,就是一幅完整的淡彩水墨山水,匠心独具。
此刻宾主已经入席。主位上坐的是白发老者,笑眯眯的一脸和气,衣着也很朴素,若不是知道,仅从外表看,恐怕谁都看不出他就是这一届参商学院的院长,李惟庸。
主宾位置上坐着林兮,她终于摘去了墨镜,露出精致得无可挑剔的面容。她的左眼隐隐透着蓝意,看来是植入了某些高阶装备。而她的眉宇间则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玉色,不仔细看的话几乎看不出来。
李惟庸仔细看着林兮眉间的玉色,赞道:“小小年纪就将《锻玉诀》修炼到凝华外露的境界,实是青出于蓝。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可还没有到这般境界。”
林兮道:“《锻玉诀》又不是超品功法,只是于神念外显方面有些长处,战场上又用不上。”
李惟庸正色道:“这就不对了,我们人类虽然进入星际开拓已有千年,但是对自身认知依然有限,还没能把自身潜力完全开发出来。想当年量子力学开始大行其道,就从侧面证明了思维意念不仅是存在的,还是有力量的,由此古修炼法才得以复苏。这些年来,在这方面研究进展缓慢,并不意味着我们的潜力就开发尽了,只是因为我们对待自身的态度过于功利而已。植入芯片、微型化装备是能让人一步登天,但是总有一天,我们会发现自己的身体跟不上装备。那时怎么办?像共同体那些家伙一样,将自己彻底改装成怪物吗?”
这一番长篇大论,让林兮一脸无奈,席间的学院高层们也有不少人不以为然。
在星际开拓时代早期,古修炼法在盛唐王朝开始复兴。此时的修炼法自然早就不是远古时期以玄学为基础的修炼,而是结合星际时代对人体自身认知的不断进步,吸收了现代物理打破微观宏观边界的突破成果的产物。此时已经确认,人类的思维活动同样能够产生能量和力场,因此王朝各种修炼法基本都是以强化思维力量为主。
按照上古传说,盛唐王朝就将各种思维力量统称为神念。
然而修炼进境十分缓慢,神念外显在大多情况下能量有限,远不如植入芯片器官什么的来得迅速快捷。显然,用神念扔手榴弹肯定不如榴弹发射器来得容易,后者还不需修炼,花钱就行。
不过古修炼法在提升人类基础智力和身体基本素质上有显著成效,因此为盛唐王朝上层社会推崇,大多会将一两门功法作为家族子弟的必修科目。
“应该将修炼法在我们新郑普及,作为一项必修科目来推广。”有人提议。
李惟庸显然不是第一次思索这个问题,当即摇了摇头,说:“修炼需要时间,且对身体要求十分严格。植入器官达到一定比例就再也不能修炼了。我们新郑大多数人都是平民,并不适合修炼。”
那人叹了口气,说:“说得也是。对平民来说,植入器官是最能够负担得起的谋生手段。”
李惟庸哈哈一笑,说:“难得天朝来人,这大好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大家立刻转了话题,捡些开心的事说。
林兮静静听着,偶尔礼貌性的回应两句。
李惟庸给她满了杯茶,说:“这次考察,可还满意吗?”
一说到考核,林兮嘴角就隐隐牵动了一下,说:“相当……不错。说实话,参商学院学员的战斗素养,确实超出我的预料。就昨天装甲步兵的表现看,已经接近二类军团的水准。”
学院高层个个露出喜色,能得这种评价,实是喜出望外。
盛唐王朝将自身及各附属势力的军队按照装备战力分为四等,王朝本身最差军团都有三等,而属国往往是三四等为主,偶尔才会出现一两个二等军团。
也就是说在林兮眼中,参商学院的装甲步兵水准已经接近于各属国的王牌标准,放在王朝也算合格。
这个评价之高,实是远超预期。
李惟庸笑得合不拢嘴,说:“能得这一句评价,我这几十年的辛苦就没有白费。来来来,喝酒!”
几轮酒过后,宾主尽欢。
酒兴上来之后,李惟庸又说:“贤侄女这次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林兮想了想,说:“这次的年终大演,第二阶段的冬猎环节中我的战队还有一些名额,大约10个左右。这些名额,我准备给参商学院。”
李惟庸顿时大喜,立刻起身,“贤侄女放心,我必会办得妥妥当当!绝不给贤侄女拖后腿!”
林兮点了点头,掩口打了个哈欠。李惟庸察言观色,立刻宣布终席,并将林兮送回住处。
等到夜深人静,林兮走出居处。一辆外表平平无奇的车已经等在门口。林兮开门上车,吩咐道:“去第二园区。”
整个过程中,参商学院布置在周围的监控手段都没有丝毫反应。
车来到第二园区的门前,副驾驶位上一位身材娇小,戴着老式眼镜的少女伸手在光屏上一点,园区的大门就自动打开放行。
她回头,对后排的林兮说:“放心,我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这里都是些一百年前就淘汰的老古董了,对付起来毫无困难。一会你进去后,不管干什么都行,我不会偷看的!”
最后一句话,她格外强调,俨然一副心虚的样子。
车停在七号楼门口,三人下车。娇小少女弹过来一张卡片,说:“呐,万能通行卡,在这里的系统里只会留下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身份信息。另外,真不需要我陪你上去吗?”
“不需要!”
四号打开后备箱,问:“要用哪些装备?”
“斗宿战甲,羽式多功能格斗装具,近距失能弹,哦,对了,再来一个信息屏蔽力场发生器。”林兮一口气报了一大串装备。
娇小少女立刻跳了起来,“为什么要信息屏蔽?没有必要的,所有监控都已在我控制之下!”
林兮压根就不理她,顷刻间全副武装,走向七号公寓。
娇小少女看看光屏,说:“喂,他还没回去呢,现在应该在健身区。”
“我等他。”
“还是别屏蔽了吧?这样我都没办法通知你他的行踪了。”
林兮对四号说:“拿个激光讯号传输器给我。”
少女只能叹一口气。
片刻之后,公寓楼上的一个窗口上亮起一点不起眼的暗红光点。不在特定区域,很难看到这个光点。而四号则把车停到了隐蔽角落,和窗口的传输器建立了联系。
公寓地下室,楚君归正在进行例行的力量训练。这些考核虽然损失了一万多赌金,但是基本酬劳有3000,战绩奖金也有两万多,还算有所进益。
另外阿琛很是自觉,考核刚结束,就把20万打到楚君归的账上,让楚君归充分认识到首富的力量,不再追究他考场上不讲信义的做法。同时,暴涨的账户余额也让楚君归第一次对广告有了直观概念。
楚君归依旧保持着每天两小时的身体训练,以保证机能不退化。生物肌体就是这点麻烦,需要一定的运动量才能维持机能不下降。虽然楚君归作为试验体,机能下降速度大概是普通人类的千分之几。
完成力量训练,楚君归一边上楼,一边最后检查了一下今晚要做的功课。这次考核的失败,让他发现自己在轻武器战斗方面还有所欠缺,如果当时枪法好,直接在屋外就能解决战斗,也就没有后面的过程了。
他决定尽快将基本轻武器战术编译完成,然后还要进行优化。否则改编后的轻武器战斗对加载位的需求搞不好要过百,楚君归就是把所有其它组件都去掉,也不够加载它一个的。
现在尽管负债已经过了两百万,不过楚君归手上现金也超过50万,足够支付算力费用。
楚君归走到公寓门口,伸手开门,但他手伸到一半,忽然停下。
房间里隐隐传来电视的声音,还是那个不断重复的敲门片段。敲门的声音有些沉闷,天然带着低音震动。回波听在楚君归的耳中,自然勾勒出了房间内,以及周围区域的轮廓。
房中有人。
楚君归只稍停一瞬,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开门进屋,然后取下背包,作势扔向旁边的置物架。
背包扔到半途,又被火速拉回,挡在楚君归身前!
一道细细电光射了过来,击打在背包上,瞬间电火四射。
林兮没想到自己一击居然会失手,还没等她再出招,就见楚君归已抱着背包,合身扑来!
通的一声,两人狠狠撞在一处,一起摔倒。
林兮手上各套了一只银色手套,双手一拉,两手间就多了一道电弧,当头向楚君归套去。楚君归拿背包一挡,电索在背包上缠了一圈,不少电弧还顺势爬到楚君归的手上。
林兮腰背发力,用力一拉,呼的一声,就将背包从楚君归手里拉掉,甩到一旁。楚君归纵身欲扑,可是身体却有片刻麻痹,以致手中惟一的防具落入人手。
林兮一声冷笑,左手拳套上弹出一截金属棒,然后层层展开,瞬间变成一面薄薄的单兵盾。右手手背则弹出几根短刃,刃尖上都跳动着高压电弧。而且短刃中间,还隐藏着一根枪管。以楚君归的眼力,自然看到枪管里有一枚蓄势待发的电击弹。关键是,这还是一发霰弹!
在公寓狭小空间内,林兮这身装备简直无敌。
楚君归咬牙,一拳打了过去。
在林兮眼中,这就是垂死挣扎。
她横盾格挡,右拳上电弧跳跃,电压已经加到最大,一点都没客气。她觉得,不让这混蛋吃点苦头,看来是没法变聪明的。
通的一声,林兮全身剧震,盾面上传来的冲力之大哪像人力,简直就是动力机甲的冲击锤!
这一刻,斗宿战甲的强横尽显,林兮全身一沉,双脚没入地板,直接踏出两个深坑,然后全身辅助动力尽开,让她硬挡了这一击,没有分毫后退!
刺啦一声,林兮右手拉出一道长长电弧,挥拳反击,然后落空。
楚君归以有些违反物理规律的速度下蹲,避过了林兮致命的反击,伸手一探,又抓住了她的脚踝。
“不!!”林兮尖叫。
楚君归已将她的腿彻底拉开,然后平平落地。更过分的是,他还用膝盖压住了她的大腿,让林兮动弹不得。
楚君归又一伸手,捞住她双手手腕,再从右手手套中拉出一条细丝,闪电般在她手腕上绕了两圈。
这根细丝就是用于高压电击的鞭丝,现在缠在自己手上,顿时让林兮断了任何想放电的念头。
楚君归抓住她手腕往上一提,立刻让林兮双手笔直高举,再往后压,直到接近关节伸张的极限。
这个姿势,才让楚君归觉得安全。
此刻林兮脸上表情已然是无法形容的精彩,她盯着楚君归,双眼喷火,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楚君归放松下来,上下打量着林兮,用上了刚刚学会的华夏传统文化专业词汇,点评道:“你下盘不稳。”
啪!楚君归挨了一记耳光。
附庸风雅失败的楚君归一脸懵懂,茫然四顾。
这记耳光如天外飞来,无影无踪,就连试验体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挨打,是谁下的手。
就在此时,整栋宿舍楼里忽然响起雄壮激昂的进行曲,压倒了一切声音。同时所有公寓的门都自动锁死,每个光屏上都闪烁着最高级别的警告:
警告!任何人不得离开现有位置,等候检查!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不明所以,楚君归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兮却是懂的,立刻以极快的语速道:“不用看了!耳光就是我打的,快放我起来!快!”
“当然不放!”
“我警告你!再不放手,我……”
“不放!”
“我跟你同归于……”
楚君归伸手,从林兮腰上摘下一个不起眼的小装置,一把捏成球。林兮的威胁也就戛然而止。
这时进行曲已经变成歌剧的咏叹调,女高音和声越来越高亢,眼见就要迸发出最强音。
“再不放就来不及了!”林兮急得快哭出来了。
随着女高音在最高的音阶上震颤,公寓门自动打开,娇小少女全速冲了进来,一边高喊:“我来救你!”,一边举着带三维摄录功能的眼镜猛拍。
她冲进客厅,然后愕然看到林兮端正坐在沙发上,楚君归正倒了两杯水,将一杯端到林兮面前。
“什么嘛!我把整栋楼都封锁了,你们就给我看这个……”少女很不高兴。
林兮瞪了她一眼,道:“你自己搞出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哈!有什么可收拾的,把主脑里的数据一清,谁还知道是我干的?”少女满不在乎,大眼睛却还在东看西看。
林兮不动声色,说:“你想看什么?”
“没有,当然没有!”
“那就出去,在下面等我。”
“好的,不过……”少女回身,两指闪电般插向楚君归双眼!
楚君归正好放下水杯,挺身站起,自然而然的让过了这记偷袭。少女双指就停在楚君归面前不到一手的距离,却是到了尽头,怎么都伸不过去了。
林兮脸色一沉,喝了一声:“心怡!“
少女吐了吐舌头,说:“又不会真伤着他,看你紧张的。”
眼见林兮脸色有向青色发展的趋势,少女立刻向门口跑去,还不忘向楚君归挥手:“姐夫再见!”
林兮险些气得晕过去,伸手要打,少女却早就到了门外,反手把门关了。
林兮勉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说:“她自小跟我一起长大,玩闹惯了,比较没规矩,说的话别放在心上。”
“没关系。”楚君归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林兮有些好奇,问:“你在想什么?”
楚君归老老实实地说:“我在想,姐夫在亲属关系网中处在什么位置。”
林兮有种再给他一耳光的冲动。不过考虑到当下狭窄环境不利于自己的发挥,才暂时放过了楚君归。
林兮起身,将一张虚拟卡片弹给楚君归,说:“我得走了。你去找这个人,他会告诉你,要怎样才能平息我的怒火。”
楚君归试图解释,“我真不是有意打赢的,只是本能。”
林兮一脸冰霜差点炸碎,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优雅形象,没有动手。为了不失形象,同时也没必要和这个笨蛋一般见识,她一句话不说,直接出了公寓。
以后有的是机会,让这个混蛋看看,究竟是谁赢了。
片刻之后,公寓震耳欲聋的咏叹调才停止,系统警告消失,锁上的门也全都开了。
公寓内寂静了好几分钟,然后各种投诉举报质疑讯问的通讯如潮水般涌向学院系统中心、安保中心、娱乐中心、各种中心。
楚君归长出一口气,关好公寓门,在沙发上坐下。他屁股刚一落下,就听沙发下传来喀嚓一声,整个沙发顿时一歪,差点将楚君归摔出去。
楚君归这才想起,沙发下就是刚刚林兮踩出来的两个大洞。这沙发是刚刚挪过来遮挡的。
他赶紧起身,挪开沙发,入眼是一片狼藉。被他刚刚那么一压,原本的两个洞已经连成一片,变成了一个大洞。好在地板下就是内置钢筋的混凝土,才没有被踩破。但看着混凝土上的两个脚印,楚君归还是有些心惊。
不过心惊之后,就是发愁了。这座公寓里的每一样东西可都不便宜,这么一大块地板,还不知道要赔多少钱。林兮莫名其妙的就生气,掉头就走,压根就没提赔地板的事。
楚君归只得暂时将头痛的事放到一边,调出卡片内的内容,想看看林兮让他找的人是谁。
虚拟卡片内有一张地图,看位置应该是学院的图书馆,楚君归需要找一个外号为‘工匠’的人。只有这点资讯,其它就什么都没有了。
楚君归试着整理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回来,遭遇了埋伏和偷袭,然后他本能的反击,将偷袭者制服。在偷袭者表明没有恶意之后,战术欺骗组件指出,绝大多数干坏事的人被抓住之后,都会表现出‘我没有恶意’,所以她肯定是有恶意。
接下来偷袭者表明了部分身份,虽然还是没说得很清楚,但是让楚君归弄懂了一件事,得罪了她,就别想在学院里呆了。
离开学院,就没有项目,没有项目就没有收入,但债务还在。
所以楚君归立刻就将她放了。
整件事情回放之后,楚君归很是疑惑,我没做错什么啊?她怎么会那么生气?
还有姐夫是什么?楚君归怎么都无法定位出自己是谁的姐夫。
闹到这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楚君归稍稍休息一会,就离开公寓,赶往学院大图书馆。
大图书馆已经有几百年历史,是参商学院最早的一批建筑之一。整座图书馆由七栋古老建筑构成,因为过于古老,格局和功能单一,因而渐渐处于半废弃的状态。不过作为参商学院创立时的见证,历任院长都没有拆除,而是选择保留,勉强用着。
馆区的建筑大多显露出破败,路面也有龟裂,路边的草地许久没有修剪过了,里面已经生长了不少杂草。
整个馆区和学院的先进和整洁形成鲜明对比,如同漂亮衣服上的一块补丁。
楚君归按着定位,走到馆区深处一座二层高,如同大工业时代厂房一样的建筑前。它显得更加破旧,二楼的窗户大多封起来了,中央有两扇大铁门,紧紧关着,门上还有大块斑驳锈迹。
楚君归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开关大门的数据接口,扫描结果显示,门上没有任何电路,也没有任何机械动力。这居然是座需要手工移动的大门。
他试着敲了敲门,片刻后大门上的小门打开,探出一个头发蓬乱,明显还没有睡醒的脸。他看看楚君归,问:“你找谁?”
“呃,工匠是在这里吗?”
门内的人又上下打量了楚君归一番,才拉开小门,说:“进来吧。”
走进大门,里面是一间老式的工作车间,中央放着升降机和起重滑轮,不过看起来好像很久没用了。沿着墙壁是一排货架,上面放着些零零碎碎的部件和材料,以及几个容器。另一边则有一张工作台和两台老式机床,看上去都像是上个千年的产品。
楚君归装作无意地扫了一眼,就分辨出工作台上散乱摆放的大多是各种武器零件,式样型号都很古老了,却又和标准部件有些细微不同。
开门的人穿着一身工作服,满身油腻,看出来已经很久都没有洗过了。那人个子不高,已经中年,头已微秃。他再看看楚君归,问:“看来你就是小姐说过的人。跟我来吧!”
楚君归随着他走进里面的办公室,房间里同样杂乱,到处堆着存储碟片、各类电子零件,以及图纸和零落的笔记。
男人坐到椅子上,打开一台有着老式固定屏幕显示器的终端,一边输入长长的密码,一边说:“我就是工匠。先让我看看你的资料,再看看能做点什么。”
屏幕上出现一长串战绩数据和点评。
工匠看得眼睛一亮,说:“真是不赖!难怪能被那位看上,就算是我年轻20岁,也拿不到这样的战绩!等一下,我先看看具体的过程,再对你做个评估。”
屏幕上开始出现一段段楚君归在战场考核中的视频,工匠在屏幕上点了一下,按照32倍的速率开始播放。这个速度普通人已经难以捕捉和识别画面了,但工匠却看得很轻松,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点什么。在这个人人都有身份芯片的时代,还坚持用纸笔的不是偏执狂就是艺术家,也不知道工匠属于哪种。
仅从不修边幅的外表看,似乎属于后者。
楚君归也在认真地看,32倍速对他来说毫无压力,实际上只要每秒帧数在四位数以下,他都能轻松处理。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自己的战斗纪录,一边看,一边在纪录分析和比对。转眼之间,他就找出很多需要改进的细节。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和算力,楚君归就能进一步提升自己在战场中的表现。比如说,很多射失打偏了的机会,以后就不会错过。
逻辑判断和战术欺骗两大组件都在不断对新数据进行学习和自我更新,但给出的方向又一次出现分歧。
逻辑判断认为,楚君归完全可以表现得更好,用更少的子弹干掉更多的敌人。比如面对密集冲锋,最优选择是胸前背后挂几个弹药箱当额外护甲,然后提两把机枪冲进人群中一通砸。骨折和电晕都是同样的考核失败,前者还不用消耗弹药,惟一需要做的是吃饭的时候多加两碗就行了。
组件数据分析结果表明,和200人肉搏的关键因素是体力,反正楚君归身边最多站下六七个人。以楚君归目前体力,提轻机枪可以干掉270个,换成重机枪就只有160个了。至于突击步枪,大约50个不到就得先换枪。
战术欺骗却认为,楚君归在战斗中表现得太好,以至于后续考试对手的水准直线上升,和最开始几场完全不在一个等级线上。综合现有资料看,人这种生物,逼到绝境时是会拼命的,所以最好放他们一马,然后让他们自己进坑。
楚君归完全可以通过战术欺骗,让对手误判实力,从而为了拿下楚君归而布置更复杂的战术。在考试这种场景下,人这种生物都很喜欢表现自己,往往倾向于选择能够充分展示自己能力、并且大幅增加曝光率的战术而非更加正确的战术,哪怕这意味着浪费更多的时间。
时间对于楚君归来说,就是战绩,就是奖金。
最后,组件指出,人总是喜欢放大自己的优点,忽略自己的错误。楚君归表现再弱一点就会让对手产生“这次只是运气不好”这种想法,从而把失败原因归结于外在因素而不是自身。这样的话,对手的行动对策就会变成“再试一次,说不定运气就好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们必须得改变,得做点什么。”
在这种情景下,要过很久对手们才能认清自己。而到那时,楚君归的奖金早就拿得不知道多少了。
两个组件似乎都有道理,楚君归也是有些头痛。现在他有时候必须得依靠模糊判断来决定行动方向,这也是人类经常使用的方式。问题是模糊判断有时候效果很好,有时候却又会招致莫名的后果。比如说,如果林兮这件事处理得好,他也不用跑到图书馆来了。
看着看着,战术欺骗组件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默默地弹出一条讯息:版本更新。
楚君归都是一怔,没想到这个组件还具备自我更新版本号的功能。具体一看更新公告,里面都是一大片一大片针对‘人类’这一具体物种的欺骗措施,虽然每一项都是微调,但是加总起来有几千项调整,因此整体改进就积累到了需要更新版本号的阶段。
现在的战术欺骗,是1.1版了。
看完更新公告,组件又给出一条建议,根据既有数据分析,人族中一些有奇特癖好的特殊人才很喜欢躲在图书馆这种地方,而且越是古老破旧的就越好。所以楚君归最好对这里的人表现出超出对方身份的尊重,哪怕对方是馆里扫地的。
楚君归颇为不解,顺手看了看数据样本来源:87%来自小说,10%来自各种落后星域媒体,3%为系统算法自行补足。
楚君归默默地忽略了这条建议。不过工匠光是看战斗录相回放的速度,就证明绝非普通人类。看来确实有些人喜欢躲在图书馆这种地方。
窗外就是图书馆的主楼。现在真正储藏实体书的,都是博物馆而不是图书馆。图书馆这个名称只是按照习惯,准确名称应该是服务器站或存储节点。学院有专门的主脑区,提供主脑运行所需的严苛环境。图书馆这边只能说是一个分支备份节点,主建筑太过老旧,不适应新一代主脑的环境要求。
这样的图书馆,和过去意义上早就完全不一样了。呆在这里没有任何表面上的意义,想要看书的话,从任何一台终端都能够连接到主脑数据库。所以这些人为什么会躲在这里,还得细究。
工匠终于看完了所有战斗回放,赞叹了几句,然后在一页笔记上刷刷列下几个条目。从楚君归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部分条目。其中有速度、力量、耐久力等身体素质,也有射击精度、目标选择、战术决断等的技能类条目。
其中大部分项目后,工匠都写了个超字,就只有目标选择后画了个奇怪的符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看上去像是一个人在捂脸。
记好笔记,工匠似乎是想起什么,抬头问:“见过血吗?”
“什么?”
“就是杀过人吗?”
“……没有。”
工匠摇了摇头,“这倒是有点麻烦了,看来还得做进一步的测试。跟我来,小子。”
他带着楚君归进了另一个房间。房间看上去有些像是病房又像是实验室,里面通体白色,靠墙放着把椅子,另一侧是办公桌,病床和工具台。
桌旁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手里正捧着一本实体书在看着。
工匠向楚君归一指,说:“这就是那边说的那个人,需要做一些心理上的测试。”
老头缓慢抬头,向楚君归看了一眼,然后慢吞吞地说:“好吧,到椅子那坐好。”
楚君归走到椅子前,端正坐好。
工匠双手抱臂,靠在门上,看似随意,实际上堵死了惟一离开的出口。
“等一下,我要先翻翻书,好久没做测验,问题都快要忘记了。”老头慢吞吞地来回翻书,很让人怀疑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快睡着了。
“啊!终于找到了,就是这一页……好像少了一半,不过没关系。”老头翻到的书页,只剩下一半了。
老头盯着书看看,再盯着楚君归看看,忽然问:
“你是谁?”
“楚君归。”楚君归平静回答,没有丝毫停顿。
老头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问:“你的父母是谁?”
“父亲楚云飞,也叫楚鹰扬。母亲……不知道。”
“一点印象都没有?”
“从我生下来的时候起,就从来没有见过她。”
“为什么要买房子?”
“想把爷爷搬到一个有阳光的地方。”
“很好,接下来是一些深入的问题。”老头动了动身体,吃力地翻书,然后问:“你为什么没有女朋友?”
这个问题在楚君归的系统里又造成一阵混乱,各个组件都陷入冗长复杂的计算中,一时半会根本看不到解决问题的曙光。
“不知道。”楚君归一不小心,就说出了组件混乱的真相。
“好吧,那我们换个问题。如果两个女孩子同时落水,一个胸大,一个胸不大,你先救哪一个?”
“不挣扎的那一个。”
“如果有两个女孩子同时向你表白……”
“表白是什么?”
“啊……就是跟你说喜欢你……”
“从来没有过。”
“我们是说,假如……”
“她们为什么要喜欢我?”
“假如!不要问那么多!”
楚君归认真思考,然后说:“我会问她们为什么。”
“等等,不是这个问题。问题是,如果两个女孩子同时喜欢上了你,一个胸……”
老头话未说完,工匠就捅了他一下。老头这才省悟,赶紧改口:“一个十分美丽,另一个非常聪明,你会选择哪一个?”
“枪打得准的那个。”
看着老头的表情,楚君归感觉自己的答案似乎出了点问题,为了补救,赶紧补了一句:“或者能多背两个弹药箱也行。”
老头呼吸似乎有些困难,不停翻书,才在某一页上停了下来,说:“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要给女孩子送一束花……”
“我为什么要……”
“你闭嘴!”老头一声咆哮,吓得楚君归乖乖闭嘴。
老头深吸缓呼,手在胸前缓缓下落,似乎在运什么高深功法,几下之后才算平复,问:“你会送红色还是蓝色?”
楚君归思索,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哪束便宜?”
啪的一声,老头手里的书掉在地上,他也顾不上捡,大手一挥,说:“行了,你过关了,去隔壁房间等着!”
楚君归起身,向隔壁走去。身后老头忽然拉住工匠,急道:“快,把我的药拿来!我的心脏不行了……”
旁边是个小房间,放着一些杂物和办公桌椅。楚君归四下张望了一下,扫描结果显示房间里没有隐藏摄录装置。他在椅子上坐下,安静等待。忽然之间,架子上一本纸质书映入眼帘,书名是《图灵测试》。
楚君归感觉这本书似乎和自己有关,伸手拿过,开始翻阅。看了几页,心中就浮上强烈的危险警报。
这是一本介绍如何使用不同问题测试人工智能的书,假如通过答案有30%的机率无法判断回答者是人还是机器,那就说明智能测试成功了。
这本书已经相当古老,相信现在的版本标准早就提高到新的高度,只是不知道是80%还是90%。
具体标准不重要,为什么要对他进行这项测试才重要!
楚君归安静看着书,实际上心中所有组件都在高速运转,构建不同情景下的应对方案。
他翻得很快,但对速度进行了自我限制,以使看书进度保证在正常人类的范畴内。整本书很快看完,内容并没有什么特别触动他的地方,主要还是这本书实在太老了,老到很多理论和算法现今根本就失去存在的意义。
楚君归只看到一半,就把书放下,因为已经不必再看下去了。这本书为什么会出现在他面前,这才是关键。
思索之际,忽然一个关键性问题浮现,他究竟是人还是机器?再引申一点,试验体究竟是人还是机器?试验体是怎么来的?自己现在还能不能算是试验体?
又或者,人是什么?
如何定义人,已经成为整个人类共同的难题。盛唐许多人都认为,共同体那些从上到下都改造了一遍的怪物根本就不能算人,也相应不享有人的权利。联邦中也有一些奉行人类至上主义的精锐,甚至推动过立法,要定义身体部位改造多少百分比之下的才算是人类,才能享有人权。
当年在联邦星域内还掀起过一系列针对改造人的歧视事件,引发共同体的强烈抗议,最终演变成了一场战争。这场战争迫使联邦撤销了强制审核人体改造比例的法案,史称‘比例战争’。
无论以盛唐还是英萨的标准,楚君归比99.99%的人都更能称为之人。他全身上下就没有移植和改造过的器官,外来物只有几片小得可怜的植入芯片。无论从体积占比还是功能,这几个芯片都可有可无。
楚君归知道自己是试验体,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试验体和人之间有什么区别。
思索之际,外间的老头情况终于稳定,挣扎着坐起,说:“我没事了。”
“教授,你没事就好。现在时间差不多了,聊聊那小家伙的事吧,然后好进行下一个程序。”
代号是教授的老头儿喘了口气,说:“现在基本弄清楚了,里面那个小子应该是……”
教授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楚君归都听不清楚了。
是什么?
楚君归的手装作漫不经心地搭在扶手上,指尖探出一根细针,轻触扶手。这根细针完全是由生物骨质构成,具备多种用途,是楚君归身上为数不多的改造点之一。骨针能够探测极细微的震动,再经过杂波过滤,就将隔壁房间的声音不断放大。
老头在不断喘气,看样子又呼吸不到空气了。工匠在把他慢慢放平。原来两个人没有说话,难怪楚君归刚刚听不到声音。
老头喘了一会,才恢复了说话能力,吼道:“那小子应该是真的笨,不是装!”
工匠语气有些古怪,“一个完全不懂女人和感情的笨蛋?不是专门植入人格进行欺骗的渣滓?”
“没错。”
“还真是少见!”
“也不奇怪,想想他是在太空基地中长大的。”
“他父亲不是也在?”
“他父亲?那个在基地能一干十多年,同僚有七成是单身女性,还解决不了个人问题的研究员?要我看,这傻小子会变成今天这样,多半是他爸的因素。”
“那一定是个天才研究员吧?”
“谁说天才就一定不懂女人?楚鹰扬不过三流而已,根本不是天才!十几年就出了三篇无关紧要的论文,还都是第三作者。”
工匠耸肩,说:“好吧!那这么说,这小子算是过关了?”
“在我这里过了。去看看他有什么免疫缺陷没,别到时候死在外星菌种上。”
“没问题。顺利的话,今天能早点下班了。”
“走吧,幸运的小子,最后一项测试了。只要还算正常的人,应该就能通过。”工匠一脸轻松地说。
听到正常人类,楚君归顿时有点心虚。
工匠带着楚君归一直走出小楼,向旁边一栋四层楼走去。这栋楼同样破旧,不过至少看起来不像仓库了。
走在路上,楚君归问:“能问一下,这些测试都是为了什么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反正是好事!”
想到林兮那句‘到时候你就会知道,要怎样才能平息我的怒火’,楚君归怎么都感觉等着自己的不像是好事。
工匠将楚君归带进一间实验室内,对实验台前忙碌的一个女人说:“梅姐,我们需要给这小子测试一下免疫系统。”
女人转身,冷漠地向楚君归看了一眼,然后抽出一个药箱,从里面拿出几支药剂,混合成一管墨绿色的药液,装入针管,再安上一颗粗大针头,走向楚君归。
“把这小子绑到那边的椅子上去,绑牢点!”梅姐吩咐。
工匠拖着楚君归,把他按到了一张铁椅上,用皮带扣将他双手扣死在扶手上。楚君归隐隐感到有些不妙,身体试着动了动,椅子一阵震动,但没有摇晃。原来椅子四脚都焊在地上。
楚君归安定下来。这张椅子的强度不高,需要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将椅子直接从地面拔起来,崩断皮带,恢复自由。
看到楚君归十分配合,工匠赞了一句,“聪明的小子。”
梅姐走过来,将针管在楚君归面前晃了晃。楚君归一下子就不镇定了,脸色有些发白,不由自主地身体后仰,想要离针管远一点。
“不用怕,小家伙。只是有一点点痛而已,不会昏过去的。要不给你换个更大号的针头?”
她一边说,一边掀起楚君归的衣袖,露出上臂。
楚君归忍住逃离的冲动。他害怕,并不是因为针头有多粗,而是因为扫描出那管墨绿色的恶心药液竟有无数微生物,而且至少有十几种之多!
这种东西,要注射到他身体里?
梅姐并没有给楚君归思考时间,直接将针头刺入他的手臂肌肉,再向上一挑。
工匠在旁边看得面孔一抽,而楚君归则是眉头微皱。这一针十分的痛,尤其最后一挑,更是撩到不知道哪根神经,瞬间痛得简直就象被泼了热油一样。
当痛疼强烈到要影响行动能力时,楚君归就调低了痛觉,若无其事地承受下来。
好在梅姐没有再折磨他,拉动针管。原来她不是为了注射,而是抽血。抽了小半管血,梅姐将针管握在手中,用力甩了几下,然后横置在眼前。
针管中墨绿色的药液迅速褪去颜色,转眼间变成十分浑浊的灰白。
楚君归暗中松了口气,看来药液中的微生物还不算很厉害,短短时间就被自己血液中的免疫细胞全部清理干净。
梅姐看上去十分满意,说:“这小子意志力不错,过关了。”
意志力?
楚君归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这次不是应该测试免疫机能吗?
工匠解开了皮带扣,拍拍他,说:“走吧,小子,恭喜你,你过关了。”
楚君归有些莫明其妙,不过能过关总应该是好事,他向梅姐道别,跟着工匠出了小楼。
两人返回工匠的办公室,工匠在老式终端上一阵忙碌,将一张虚拟卡弹到楚君归手上,说:“这张是你参加年终大演冬猎的许可证,它会自动加载到你的身份芯片里。另外你不是买了一个军团级战场扫描仪吗?那东西很有用,就是有些笨重,而且能耗也高。明天你把它拿过来,我给你改装一下。”
楚君归点头。
“好了,那就没事了。最后还是要恭喜你一下,小子。”
“那个,我能问问冬猎是什么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工匠并不打算说的太多,将楚君归送了出去。
整个测试过程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中间疑似图灵测试的环节却让楚君归有些不安。好在老头看上去也不是很认真,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关了。
楚君归离开后,工匠、教授和梅姐聚在一起,看着光屏上源源不断输出的报告。等报告汇总结束,三人面面相觑。
教授说:“没想到傻头傻脑的,还是个超级战士。”
“能适应各种有生命环境。”
“建议应该怎么写?”
“送去做实验?”梅姐提议。
工匠和教授只当没听见。
返回公寓,楚君归就将战场扫描仪找了出来,一脸肉痛。这东西需要7级权限,总价五十万。那个工匠怎么看都不像有能力优化这种高级货的模样。但他是林兮的人,为生计着想,楚君归只能忍痛把扫描仪送过去。
这时公寓门敲响,楚君归开门一看,只见方玉和秦奕提着两个大箱子站在门外。
楚君归让开门,两人提着箱子进屋,通通两声,将两个大箱子扔在地上。
“这是什么?”
方玉用力一拍楚君归的肩,说:“你发财了!”
“哪有?”楚君归顿时想起刚刚痛失的一笔赌金。
方玉指指地上的箱子,说:“打开看看。”
楚君归拆掉包装,在箱盖开关上一按,箱子就自动打开,延伸出一个战甲挂架,上面是一整套完整的战甲。战甲以轻质合金为主,辅以大量复合纤维材料,轻且坚固。这具战甲以白色和灰色为主基调,本来很高雅素淡,可现在几乎每个大点的护甲块上都是花花绿绿的贴图,彻底破坏了所有美感。
楚君归一眼望去,发现那些贴图都是些什么‘万星银行’,‘离子制造’,‘黑洞工厂’之类的。
“这是广告?”楚君归已经长过一次见识了。
“是的。你以后只要穿着这套盔甲去当蓝军,就能收到一大笔广告费,怎么样,划算吧?”
“这里还有。”秦奕也打开了他那个箱子,同样出现一套黑色为底的战甲。原本酷炫的战甲同样被贴得惨不忍睹。
贴图上都是些什么‘星河炸裂娱乐’、‘时空演艺’等,口气比另一套还要大。
秦奕在这套花花绿绿的战甲上一拍,道:“怎么样?好看吧?”
以试验体的审美,也没看出这两套战甲哪里好看了,洗干净还差不多。
方玉说:“一三五穿我的,二四六穿他的,第七天上下午各穿一套。只要你出场满20次,就有100万广告费!”
楚君归眼中,两套战甲的颜值忽然直线上升。
“预付五十万!”秦奕加了一枚重重的砝码。
“只要签字,当场转账!”方玉补刀。
楚君归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没法拒绝两具散发着柔和金色光芒的战甲。
“我……”答应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楚君归的个人终端就传来一条信息,“因不可抗力,合同中止。--胡。”
短短一句话,楚君归看了不知道多少遍,才反应过来,这是不能再当蓝军了?
方玉和秦奕遗憾地带着战甲离开,留下楚君归一人。临走之前,秦奕表示会再为楚君归找点活干。
有那么一刻,楚君归想要去找胡中校问个明白,不过最后还是放弃。既然她都写了是不可抗力,问也无用。
夜深人静,楚君归打开个人终端,反复看着上面的一条消息。内容很简单,是两万多元的金额转入。在转账附注中,表明是楚君归那套海边公寓产生的房租。
老人没有去阳光明媚的海边,而是坚持留在那套老式的公寓里。那里有他相伴了十多年的邻居和老朋友,至少还有人可以说说话,清晨时的早餐店也很热闹,能见到很多老朋友。
老人将那套公寓回租给了出售的地产商,然后把租金寄给了楚君归,并且叮嘱他不要为了钱而刻意的去做什么。好好读书,好好毕业,找份安稳的工作,不要上战场。
当时收到老人留言的时候,楚君归都说不清心中的感觉,所有功能组件都无法得出结论,甚至连算法都构建不出。
这种混乱的状态,是他不曾遇到,也难以理解的。即使少年已经与他融为一体,可是那个单纯干净得如一张白纸的小家伙,在处理这些事情上也和楚君归差不多。
其实现在,楚君归已经有些分不清自己算是试验体,还是少年了。两者之间的边界正在慢慢模糊。
楚君归看看自己的手,微微一动,食指瞬间颤动30次,然后位移1.31542厘米。如此精准的控制,不就是为了战场而生的吗?
他默默起身,洗澡,准备休息。走过客厅时,又看到了墙壁上重复播放的电视。楚君归想了想,伸手关了开关。
到了现在这时候,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想要偷偷潜进来了,不需要用震波监控周围。
躺到床上时,楚君归重新整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片刻功夫,就感觉自己的头有些微微发热。以试验体的计算力,也有些吃不消了。而且消耗了这么多时间,也没算出什么来。
人真是复杂。
或许是计算力消耗过度,他觉得很累,系统自动关闭,沉沉睡去。
迷糊中,楚君归似乎感觉到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身上,然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提示音响起,楚君归各个系统组件一一重启,慢慢醒来。
他忽然发现,床上竟多了一个人!
楚君归并没有动,先是快速自检,发现没有什么损伤,然后指尖弹出骨针,轻轻在床边一敲,转眼间房间里一切情况都了然于胸。
公寓卧室内一片凌乱,地上胡乱丢着好多衣服,还有几件楚君归从来没有见过的衣服式样,检索资料的结果显示,这两件类属于女性内衣。
洗手间也动过了,马桶里还有呕吐过的残迹,似乎还冲了个澡,浴巾也扔在地上,还湿着。
最后是床上的这个人。她睡得很张扬,一丝不挂,半爬在楚君归身上,左手还紧紧抓着便携终端,不知道是想拿来砸人,还是要干点别的什么。
震波已经收集了她全部数据,分析比对的结果是,方玉。
楚君归慢慢转头,撩起她的长发,露出藏在里面的脸。果然是她。
方玉此刻睡得正沉,满身都是酒气。只是昨晚楚君归有些过载,以致关闭了系统休息,结果没想到就出了意外。
楚君归慢慢从她身下抽回手臂,然后再将她大腿从身上搬下,手在床上一撑,人轻飘飘的从她身上飘过,落在地上。
拉过被子,将方玉裸露的身体盖好,楚君归站在一地衣服中间,就开始发呆。
该怎么办?他束手无策。
资料表明,在人类社会中,这种情况往往意味着麻烦,非常大、而且影响持久的麻烦。
思考了整整半个小时,楚君归还是什么都没想出来。
这时床上的方玉动了一动,然后大喊一声:“我看你往哪逃!这下落入姐姐手心了吧?哈哈哈哈,别怕,一会会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摆几个姿势而已……”
楚君归听得各组件一阵混乱,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方玉又伸手乱摸,自语道:“我的绳子哪去了?明明挂在腰带上的。”
楚君归目光落在一捆登山绳上,确实挂在腰带上,和战斗裤一起随意扔在地上,一根裤脚还连着战斗鞋。看来脱得的确着急。
方玉摸了几下,没摸到绳子,似乎很着急,一下就醒了。
她向四周看看,酒意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腾地坐起,被子一下滑落到底,然后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当即一声尖叫,再一抬头,看到房间中央站着的楚君归,又是一声尖叫。
方玉本能抬手捂胸,可是双臂都用上,还是捂得住上面,却露出下边,怎么都盖不完全。
狼狈之际,方玉总算聪明了一回,一声大喊,“转过去!”
楚君归默默转身。
方玉从床上溜下来,迅速捡起自己的衣服,最后来到楚君归身后,从他侧方伸出一条长腿,将自己的胸衣勾了回来。
一阵窸窸窣窣,方玉迅速穿好衣服,才道:“转过来吧。”
楚君归依言回身。
“那个……我们谈谈吧。”方玉故作镇静。
“好,我去倒水。”楚君归返回客厅,端了两杯水,放在桌上。
方玉抓起水杯,一口气喝了大半,才放松下来,期期矣矣地问:“那个,昨晚……都做了什么?”
“不知道。”楚君归老实回答。
“你会不知道?”
“睡着了。”
“你……”方玉显然不信,不过看楚君归穿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又陷入矛盾,一方面觉得这家伙极不老实,还懂得穿衣灭迹这一套;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好像没有在说谎。
此刻酒意渐醒,方玉渐渐恢复了本性,盯着楚君归,两眼放光,说:“你真的……什么都没做?”
“睡着时我不会动。”楚君归一向老实。试验体休息就是休息,不会搞梦话梦游之类浪费能量的事情。
方玉忽然恨得咬牙,一拍桌子,大声道:“承认又怎么了?你还吃亏了不成?”
楚君归莫名其妙,解释道:“我睡着时真的不会动。”
“你不动,难道我衣服是自己脱的?”方玉再次提高了声音。
“这个……你是怎么进来的?”
方玉一下呆住,眼中有些慌乱,打着哈哈道:“这个嘛,我当成是自己公寓了,可能喝多了认错路了吧,哈哈!”
楚君归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绳子上,若有所思。
方玉更加心虚,悄悄挪了下身体,将绳子挡在身后,说:“行了,我知道了,衣服是我自己脱的。我以为是自己公寓。”
楚君归静静地看着她,这番话漏洞百出,无须追问。
方玉叹了口气,趴在桌上,把脸埋进手臂里,说:“我就记得昨晚喝酒时跟他们打了个赌,然后醒来时就是这样了,中间怎么回事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就是这样,别再问了!”
楚君归就没有再问,又去倒了杯水递过去,说:“多喝点水吧。”
方玉一口气喝了好几杯水。
每当她喝完,楚君归就会默默地给她再倒一杯。方玉终于忍无可忍,叫道:“我不想喝水了,我要吃饭!”
片刻之后,楚君归就和方玉坐在了第二园区的餐厅中。方玉捧着菜单,恶狠狠地一个接一个的点菜,整面光屏几乎都被打了勾。
“我们吃不了这么多。”楚君归提醒。他估算着,就算方玉有自己一半的食量,也吃不掉这么多东西。
方玉哼了一声,说:“又不用你付钱。”
“应该是我付的。”
方玉有些意外,抬头看着楚君归。
楚君归认真地说:“不应该让美女付账。”
方玉双眼顿时亮了,忽然又有些害羞。
战术欺骗并没有启动,但这句话却好像有战术欺骗的效果,让楚君归有些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一道道菜开始送上来的时候,阿琛带着些落寞的身影走了过来,一屁股在楚君归身边坐下,说:“挤挤。”
方玉本是大好心情,瞬间被这个不请自来的电灯泡给破坏了,冷眼道:“你来干什么?”
“我要看着你别出事。”
“你怎么看着我?”
“就是昨晚送你过来,防止你进错房间而已。”
方玉立刻道:“你喜欢吃什么?来双份!”
阿琛叹了一口气,说:“心情不好,吃不下。我喝水。”
方玉好奇,“你怎么会心情不好?”
“雅鲁藏布江的水位降了,原本该是涨水季的。”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楚君归听得莫名其妙。方玉没好气地解释:“这家伙是说,他最近亏钱了!”
阿琛只是叹气。
楚君归想了想,说:“你那笔广告费我还给你吧,后面我可能不会再拿到蓝军的工作机会了。”
阿琛摇了摇头,道:“没必要,实际上给你的钱已经非常少了。你不明白,最后那场战斗的资料会永久保存,并且不断被回放。你身后的那个背包,将出现在一代代重要人物的视野里。我只是觉得可惜,马上就到最后一分钟了,却……”
他话未说完,楚君归的便携终端上突然亮起一个通讯请求,而且不经他同意,就自行接通。
光屏内出现四号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她其实长得不错,只是神态过于刚硬,以及眼中满溢的凌厉杀气,让人望而生畏。
四号盯着楚君归,冰冷地说:“昨晚我们发现,有可疑的人进入了你的公寓。出于种种考虑,这件事我并不准备上报小姐。但从现在开始,你的安全将由我来负责,直到冬猎结束为止。”
“小姐是哪位?”
“林兮。”
“啊,这个……”
“晚上六点,我会搬到你的公寓。这只是通知,并不需要你的同意。另外你最好也不要有搬到其它地方的想法,那样只会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
不等楚君归回答,四号就切断了通讯。
阿琛看着楚君归,若有所思。方玉忽然叫了起来,“这不是那个天玑护卫吗?她为什么要来保护你?”
不知怎么的,楚君归忽然有些心虚。
好在他的战术欺骗开始发挥:“因为我欠了钱。”
这一次,二富和首富都没了应有的气势,谁都不提替楚君归包揽债务的事。说到底,他们毕竟只能算是十八线乡下的首富二富,而且还是二代,不是一代。二代大多是靠零用钱活着的,花完了还是得看一代的脸色。只不过二代们可以理直气壮地将零用钱吃光花光,才会造成富可敌国的假象。真正富可敌国的,是他们的爹。二代要是不听话,说不定就会多出几个弟弟妹妹。
如果没有自知之明,贸然插手天朝二代的事,那么给自己招祸也就罢了,往往这祸水还会向上一代延伸。乘凉大树要是倒了,那天也就塌了。
吃过饭,楚君归自去上课,方玉和阿琛也忙自己的去了。
就在这一天,一个小道消息突然传遍整个学院:这次年终大演,学院不光有了参加的资格,还额外获得十个冬猎的名额!
至于天朝冬猎的意义,转瞬间就被扒出成百上千条。其中最直接也是最有诱惑力的,就是天朝皇帝和各位国柱都会观看冬猎,此前还有过为家族后辈择偶的先例。这要是被哪位大人物看上,就相当于少奋斗几百年,外加一步跨越无数光年。
一时之间,人人振奋。只可惜参商十万学子,十个名额实在太少。
在这一刻,无论学渣还是学霸,都深悔过去读书太少,太不用功。不知有多少人暗自发誓,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也要拼下一个名额来,好光宗耀祖,连后人都能吹上一百年。
楚君归还不知道自己到手的那个资格有多珍贵,一下课就匆匆往公寓赶,可是奔到门口时,还是已经六点一刻。
公寓门开着,门口放着两个大箱子,四号正在往里面搬行李。
楚君归愣了片刻,才说:“我忘了锁门吗?”
“你没忘,我带钥匙了。”四号说。
钥匙不应该是身份芯片吗?不过楚君归明智地没有多问,反正问了也是白问。他这间公寓就跟旅店一样,门禁形同虚设,无论是谁,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四号既高且壮,比楚君归还要高一点。两个大箱子各有几十公斤,她一手提两,就进了公寓。
楚君归跟着进了门,问:“那个,你搬进来,有什么手续吗?”
“我需要手续吗?”
“不需要吗?”不过这句话楚君归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四号的行李其实很简单,除了几套换洗衣服,余下的都是各种武器装备。进门第一件事,她就在布置各种预警设备。
楚君归看了半天,就走到电视前,想要打开,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四号干得这么开心和认真,楚君归至少得尊重她的工作量。
四号忽然回头,盯住楚君归的手。
楚君归僵在原地,不明所以。
四号看了半天,一把拉过楚君归的手,细细的摸。
楚君归一直等到她摸够了,方问:“我的手有问题吗?”
四号说:“和我皮肤记忆中的一双手有些像,不过应该不是。”
“皮肤记忆?”楚君归的战术欺骗悄悄启动。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时间不早了,赶紧睡吧。”
楚君归看着四号在自己床边打了个地铺,想要抗议,还是忍住。反正抗议也是无效。
两人各自睡下,熄了灯。
黑暗中,四号忽然说:“昨晚的事,我替你瞒下了,你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好。”其实楚君归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欠了个人情。
“那个是你女朋友?”
“女朋友是什么?”
“不是最好,是就赶紧分了。”
“为什么?”
“因为,就算你不想分,我也能让她先说分手。”
楚君归愕然,道:“这世上难道就没有生死不渝的爱情吗?”
四号一脸的不耐烦:“小小年纪不务正业,以后少看小说多读书!”
楚君归一阵心虚,终于知道畅销小说的台词不能乱搬。
自从四号搬入公寓,楚君归的生活一下就变得规律且平静,再也无人打扰。他白天上课,学习各种知识,晚上申请算力,继续轻武器战斗、着甲格斗和战车战术的编译过程。
四号起初还对他申请算力在做什么很感兴趣,但是盯着满屏飞速滚动的数据还不到五分钟,她就哈欠连天,一头倒在桌上昏昏睡去。自此之后,她就再也不向楚君归屏幕上多看一眼。
两人交流最多最融洽之时,就是在健身区的时候。四号兴致勃勃地指导楚君归的锻炼方式,并且带着他一起练。
新的锻炼方式让楚君归的效率直接下降了60%。
其实就锻炼方法来看四号给出的方法只有一些不大的瑕疵,有些细微处没有锻炼到。效率下降的最大原因还是楚君归不得不将自己的锻炼负重再砍一半,以保持在正常人的范围内。就算是这个重量,也让四号有些惊讶。
四号对于健身格外热衷,一天中倒有大半天是在健身房里泡着。反正回到公寓她人不在,那就一定在健身区。
就这样一个月不知不觉的过去,学院中又开始一系列大规模考核,几乎各个系都被波及。这次目的不再是淘汰,而是选拔能够参加冬猎的名单。
竞争并不仅仅是在场内展开。
一月以来,新郑各路人物各显神通,纷纷前往参商学院拜访。从王国内阁高官到军方将军,乃至巨商豪富,都是为了名额而来。
作为战火连天的边疆星域,谁都清楚一次在盛唐显示自我的机会有多重要。
随着名单确定日期的临近,各种运作的力度也在显著加强。方方面面经过一系列堪称惨烈的博弈,才最终定下了名单。
楚君归对于学院中的潜流一无所知,每天保持着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一个月过去,轻武器战斗和着甲格斗的编译已经全部完成,但是对加载位的需求分别达到120和101。无奈之下,楚君归不得不再花费数日时间和上万元的算力,将两个组件分割成几个小组件,这样才算勉强能塞进小得可怜的加载区。
这一天刚刚完成一天的功课,楚君归就收到了一条通知,让他做好准备,三天后学院将统一出发,参加年终大演。
楚君归也没什么可带的,除了一台战场扫描仪。这台扫描仪在工匠手中呆了十天,还回来时已经彻底变样,由原先的提箱大小变成还没有一个餐盒大。体积缩小的同时,还附加了三个一次性微型侦察机。
出发时间很快到了,楚君归背上行礼,赶往星港。此刻星港港口布满了战士和警察,对一个个进出的人仔细盘查。
四号在前一天就自行离开,她有自己的途径返回。
楚君归连续通过数道扫描,才通过了安全检查程度,走入长长的登船长廊,开始登舰。
透过长廊的舷窗,可以看到运输星舰的舰体有若一座小山。据说在天朝分类中,这艘长度接近五百米的运输星舰都算是小的。
楚君归加快脚步,来到廊桥尽头。星舰的舱门厚达一米,大半缩入内壁。舱门处有一层淡红色的光幕,意味着有力场隔绝了舰内和舰外环境。
穿过光幕时,楚君归感觉就像是挤过一层粘稠的胶冻,然后又变得轻松。
星舰内的空气更加清新,氧气含量比母星要高出15%。这是星际时代的需要,人类变得更加强大,对能源和氧气的需求也随之增加。
楚君归一个深呼吸,感觉精神一振。
一名身着制服的女舰员走了过来,手腕终端射出一道光线,对楚君归上下扫描了一下,然后说:“楚先生,请跟我来,我会带您去舱室。”
她带着楚君归走进星舰内部,先进入仓储区,指着墙壁上一排排的柜子说:“您可以把行李都放在这里。”
楚君归来到一个显示为空的储物柜前,将终端往上一靠,柜门就自动打开。楚君归其实没什么行李,就只是些衣服和楚龙图送的那把老式手枪。他把行李放在储物柜,舰员就带着他前往生活区。
穿过公共活动区,就到了生活区。这里整齐摆放着一排排休眠舱,几名学员已经换好了休眠服,在舰员的指导下进入休眠舱。
见楚君归停步,那名舰员也不催促,解释道:“我们这次需要跨越超过500光年的遥远距离,中间要经过两次长距离星路跳跃,一次星门跃迁,还有几次短距跳跃。为了保证乘员的安全和健康,除必要人员外,所有舰上乘员都需要进入休眠舱。我们的休眠舱内配备了盛唐王朝第二代的休眠液,可以保证您安全舒适地完成整个航程。”
“我的休眠舱是哪个?”
“你的区域在上一层,请跟我来。”
再上一层的生活区,明显和下层不一样。这里更为宽敞,一个个休眠舱分别放置在小隔间中,隔间内自带更衣室,无须在公共更衣室内更换休眠服。
舰员来到七号休眠舱前,验证了身份,隔间的门就自动滑开。
楚君归向周围看看,发现有的隔间门是不透明的,有些则是透明,对里面情况一览无余。
“休眠舱内有人休眠时,房门就会自动切换至隐私状态,确保客人不受打扰。”
楚君归点了点头,走入隔间。在寸土寸金的星舰上,隔间依然还算是宽敞,不觉得局促。
舰员看看楚君归的反应,就说:“您以前从来没有用过休眠舱吗?”
“没有。”上一次逃亡,楚君归是一直坐在民用救生舱里的。
“不必担心,我会全程辅助,直到您安全休眠为止。”
休眠服是一套类似于紧身衣的衣服,里面有微型部件,可以随时监控休眠者的身体状态。它还兼有恒压、控温以及紧急情况下的急救功能。若有需要,还可以当成软性护甲来用。
在舰员的帮助下,楚君归脱去全部衣甲,换上了休眠服,进入休眠舱。舰员辅助是上层生活区的专利,在一楼的大生活区内,乘客们就要在公共更衣室互相帮助穿休眠服了。
楚君归在舱内躺下,舰员将休眠服与休眠舱连接,然后说:“您的休眠舱使用的是第三代休眠液,它可以让您在漫长的旅途中自由设置梦境,以便有更美好的旅程回忆。不过梦境设置不建议过于激烈,以免醒来时感觉疲劳。再见,祝您旅途愉快。”
休眠舱盖缓缓合拢,温暖的休眠液缓缓注入,楚君归感觉到了倦意,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楚君归的眼前出现一片光芒,柔和的电子呼唤音不断重复着。
楚君归心中一动,各组件一一重启,缓缓睁开双眼。
他仍然浸泡在休眠液中,按照休眠前的提示,摸到了舱内的一个开关,伸手一按,休眠舱内的液面就开始下降,舱盖缓缓打开。
两名美丽的女舰员将楚君归从舱内扶起,其中一个端过来一个透明容器,说:“肺内积存的呼吸液可以吐在这里。”
楚君归嘴一张,一道水流喷出,吐了小半缸水,然后说:“好了。”
两个女舰员呆在原地,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赶紧继续手上的工作。一个女舰员将呼吸液提出去倒掉,另一个则伸手到楚君归的腋下,试图把他扶起来。这名女舰员明显是经过基因强化,看上去清秀柔弱,实际上力量比旧时代男人还要大。
她用力托住楚君归,刚要发力,楚君归就自己站起,一步迈出休眠舱,站在地上,说:“我自己来就行。”
女舰员又是一呆,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楚君归看着她的神情,感觉自己好像哪里又做错了什么。可是什么地方不对,却是全无头绪。
“我帮你换休眠服。”女舰员过来解休眠服。
楚君归本想说自己来,不过想了想,还是任由女舰员帮助脱去休眠服,再换上原本的衣服。
换好衣服,女舰员脸色微红,说:“您需要去前舱集合,行李会在下飞船后统一给您送到住处。”
“我们已经到了吗?”
“是的,经过49天的航行,我们已经抵达盛唐王朝著名的栾天星域,即将进入栾天五号的行星轨道。再过一小时,我们就将停靠在流银之尾星港。这颗行星以前曾经是要塞星,随着王朝疆域逐渐扩张,行星要塞失去了军事意义,驻守军团陆续撤离,但行星上所有的设施都留下了,就成为每五年一次的年终演武场地。现在的栾天五号已经变成了一颗很著名的观光星,更是各星域军事院校的圣地。在这颗行星上,可以看到从八百年之前到一百年前各种类型的行星防御要塞,完全就是一座活的军事历史博物星。”
舰员介绍完,又担心地看看楚君归,问:“您真的没事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楚君归又进行了一次自检,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舰员脸又是一红,说:“您真是强壮。”
楚君归没听懂。
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些基本的社会知识,知道这种星舰舰员不太可能看穿自己真正的肌体力量,也就是说,她不可能知道楚君归的力量有多大。那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强壮的?
女舰员打开隔间的舱门,让楚君归先走。
来到外面的休息区,楚君归看到周围大多数隔舱内都有动静,只是门依旧是不透明的,说明他们还没有换好衣服。
就在这时,一个隔离舱的舱门猛地打开,阿琛踉踉跄跄从里面跌出,跪在地上,用手扼着自己喉咙,拼命地咳嗽着,半透明的休眠液不断从口鼻中流出。他咳得要死要活,快要窒息的样子,一名女舰员跟了出来,不断拍着他的后背,一边柔声安抚。
片刻之后,阿琛吐了一地的呼吸液,这才算好了些,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
楚君归身边的女舰员小声说:“绝大多数人刚从液体呼吸转出来的时候会不适应,就像他那样。”
楚君归恍然,原来这才是正常现象,自己肺部一收,自动把所有积液排出,好像是不太正常。
另外两个隔间的门也打开了,秦奕和另一个青年男子走出。他们身后的女舰员都在掩口轻笑,而他们则是眼圈有些发青,脚步虚浮,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楚君归身边的女舰员掩口偷笑,说:“一看路上就没少做梦。”
“做什么梦?”话一出口,楚君归就想起了那个梦境设置的功能。不过他感觉到困意时,就自动关闭了所有系统,安静休息。
女舰员笑得更是欢畅,“你没做梦啦,真是乖呢!”
楚君归不明白不做梦怎么就是乖了,做梦这种无聊且浪费能量的事,本来就不应该发生。
另外舱室都陆陆续续的有人出来,其中有几个熟人,包括方玉、黑丫,也有苏雪和李斌。其余的人楚君归大多不认识了。
所有拿到冬猎名额的学员都会自动分配到这一层,还有一些学员本不在冬猎名单上,比如说阿琛,但是因为足够有钱,也买到了生活区上层的票。
楚君归在舰员指引下到了公共区集合,然后下了星舰,前往预定区域集结。
走出星舰,所有人瞬间就被眼前的恢宏景象震惊了。在廊桥外,是一座足有千米方圆的巨厅,如海波般的透明穹顶离地面超过百米。一根根牵引柱巧妙地彼此交织,共同组成一张大网,支撑着穹顶,然后贴着墙壁落地。
巨厅内,人流来来往往,井然有序。纵使流量再大,在这巨厅中也显得空旷。
众人头顶忽然掠过一片巨大阴影,整个大厅都暗了少许。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就看到一艘超过千米的星舰正缓缓升空,一头一尾甚至都超过了幕墙范围。而透过透明的幕墙,可以看到庞大舰身的每一处细节。
星舰升到一定高度,从穹顶上徐徐飞过,那一排排闪着幽幽蓝光的引擎喷口,是如此绚丽。
直到星舰远去,众人方才透了口气。
一个低沉的声音道:“震惊吗?这艘擎苍级在天朝的深空舰队中只能算是中等。想要在那上面战斗的话,这次就都给我好好的打!”
楚君归回头,就看到了孟江湖。上校不算如何魁梧高大,但在楚君归感知中,却莫名的感受到了一丝威胁。
此次参商学院可谓全力以赴,由两位副院长押阵,负责解决一切后勤装备需求,孟江湖则亲任总指挥官。参加冬猎的学员基本挑选的都是最强之人,并且兵种互补。在李惟庸亲自弹压下,所有想要疏通关系的全都被顶了回去,就连几位内阁大臣也不例外。
出乎意料的是苏雪和李斌,这两个机甲步兵原本没有入围实力的,但在四号压力下,这几个月勤修苦练,几乎日夜无眠,实力暴涨,这才玄之又玄的挤进了名单。
冬猎之外,大演初狩的环节,参商学院派出的几乎全是地面部队。至于战机方面,新郑拥有和用于训练的都是老旧型号,就算是学院王牌也干不过天朝菜鸟,所以李惟庸索性藏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