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成班的毕业证书交到了孟绍原的手里。
算是光荣的毕业了。
三个月,时间不算长,可也不算短。
大部分的学员,昨天的时候就离开了。
杭州警官学校,已经正式更名为中央警官学校。
孟绍原是最后一批离开的。
昨天,送走何广涛、侯丹梁和陈荣阳的时候,还有一些恋恋不舍。
今天,轮到自己和这所学校告别了。
“孟先生,这段时候能够成为您的老师,我很高兴,同时,我也为有你这样优秀的学生而感到高兴。”
山下由梨爱也亲自来为孟绍原送行了:“您的日语进步很快,已经能够相对娴熟的进行对话,但我希望,您回去后,能够坚持每天练习,千万不要松懈了。”
“谢谢,山下老师。”
孟绍原恭恭敬敬地说道:“虽然我知道应该表现出京都腔的傲慢和无礼,但我想今天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我保证回去后一天都不会懈怠的,我期望下次我们还能有机会见面,到了那个时候,请你再给我进行一次考核。”
“好的,请记住这个约定,绍原君。”山下由梨爱换了一种称呼:“那么,我们就此告辞,何先生正在那里等您呢。”
再见,山下老师,将来我们一定还有机会再次见面的……
……
何儒意已经等了孟绍原一段时间了。
他知道,这三个月里,所有的老师们都在孟绍原的身上下了太大的功夫了,而且对于这个学生的评价一致都很高。
毕业了,分别叮嘱总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何儒意很有耐心的等了孟绍原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在他的身后,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也腰杆笔直的在那站了一个小时。
“老师,对不起,对不起。”孟绍原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刚才都快到了,又遇到了霍老师,他拉住我,训了我半天。”
“这个老霍,他射击给了你乙等,回去后不知道有多后悔,说就算给你个甲等也不过分。”何儒意笑着说道:“小孟,一会你就要走了,本来呢,老师应该请你吃个饭的,可是时间紧,下次有机会吧。”
“老师,您什么时候回南京,绍原请您吃饭。”
“好了,客套话不说了。”何儒意的目光落到了那三个年轻人的身上:“我说过,毕业的时候,给你带三个人回去,这一期的警官学校,我特别挑出了三个比较优秀的学员。你们自己介绍一下吧。”
“郭瑞,二十四岁,河南开封人,杭州警官学校第六期二班毕业!”
“邱兴昌,二十五岁,重庆人,杭州警官学校第六期一班毕业!”
“林璇,二十二岁,湖北武汉人,杭州警官学校第六期物证学习班毕业!”
“杭州警官学校,定期两年毕业。”孟绍原看了一眼三个人:“你们,也是这所学校最后一期毕业生,以后,她的名字就是中央警官学校了。你们会跟我回到南京,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报告。”林璇迟疑了一下,声音放低:“好像……是做特务?”
“怎么,你不乐意?”孟绍原冷冷的盯了她一眼。
林璇大着胆子说道:“报告长官,我们是来报考的警察,立志毕业后为国为民服务,我们学习的,也都是和警察有关的知识,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特务技能。”
“不能接受?”孟绍原冷笑一声:“不能接受也必须要接受,国家需要你们做什么,你们都必须无条件的服从!你们给我牢牢的记得,到了南京之后,我就是你们的老大,我让你们怎么做,你们只能去完成,不许质问,不许怀疑,因为,你们没有资格!”
好大的威风。
林璇心里并不如何服气。
这家伙和那天,在学校门口,拦住了轿车,并且把四个女孩子和一个司机教训了一通的那个家伙,好像。
何儒意在边上听着很满意。
不错,孟绍原看起来威风十足,但这却是他有意为之。
郭瑞这三个人,都是何儒意亲自精心挑选出来的好苗子。
以前在力行社的时候,何儒意素来都被称作有一双毒眼睛。
被他看中的人,基本不会出错。
这次戴笠特别交代,选三个人出来,和孟绍原一起回南京。
他一听就知道,速成班回去之后,孟绍原肯定得到提拔,而这三个人就是为了补充他实力的。
新人好带,有服从性,不像那些老特务一样油滑。
戴笠是在刻意栽培孟绍原。
速成班里的学员都是各个地方选派的,毕业后从哪里来还得回到哪里去。
只有在警官学员中选人了。
可人家未必肯啊。
来报考的是警官,结果才毕业,一眨眼成了特务了。
“特务”这两个字,听起来可未必那么好听。
孟绍原最紧要要做的,就是先压住这三个人。
孟绍原又看了一下自己的三个学员:“立正……回去拿你们的行李,30分钟后,校门口集合!”
“是!”
三个人就算再有意见,但他们的命运已经无法逆转了。
“小孟,车票都帮你们买好了,一会我派车把你们送到杭州火车站去。”
“谢谢老师。”
“回去后,怎么做不用我教你。”
何儒意在那沉吟了一下:“这三个人,我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挑选的。比他们能力强的有,但我为什么选择他们?
郭瑞,略有一些莽撞,但他服从性强,一旦给他分派了任务,必然会坚定不移的去执行,能力也许不突出,但纪律性很强啊。这是你目前最需要的人才。
邱兴昌,他父亲是重庆的士绅,很有名望,他想加入中央军,因此不惜和家里闹翻,结果阴差阳错报考了警官学校,他的学习能力很强,人也聪明,你用得上。
林璇,这批物证学习班的学员里,她的成绩是最好的,而且,在密电码方面,她也有兼科,相信将来在你那里,一定能够发挥出作用的。”
“老师,谢谢你。”
孟绍原对着何儒意深深鞠了一躬。
老师为了帮自己选人,真的是煞费苦心了。
“好了,不用谢了,这是老师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了。”
何儒意微笑着:“以后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
“老师,绍原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火车缓慢前行。
郭瑞这三个人,从来没有去过南京,对即将到达并且生活的这个陌生城市,充满了好奇。
尤其是林璇,已经完全忘记了孟绍原的“官威”,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
孟绍原脑袋都快炸了。
“邱兴昌。”
“到!”
“火车上,不用那么拘束。”孟绍原还真担心这家伙会站起来一个立正:“我听说你家境不错,父亲希望你能够出国留学,未来继承家业,怎么就想到当兵了?”
“报告长官。”邱兴昌迟疑了一下:“国家多事之秋,先有九·一八,又有一·二八,日本人狼子野心,窥觑中国久矣。笔杆子救不了国,只有枪和大炮才能救这个国家!”
孟绍原“嗯”了一声:“你家里在重庆是不是很有势力?”
邱兴昌一怔,长官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可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
他出身于官宦世家,祖上出过三任知府,还有一个布政使。
光绪那会,八国联军侵华,邱家人弃官不做,举家带口回到老家重庆,开始经商。
他们生意做得很大,武汉、上海各地都有他们的买卖。
做过官又经商顺利,因此邱家在重庆比较有声望,就连四川省政府主席,陆军上将刘湘也对邱家人善待有加。
孟绍原听的非常仔细,忽然问了一声:“如果过段时候,我派你回重庆你乐意不?”
“什么?回重庆?”
邱兴昌当然不乐意了。
自己好不容易跑了出来,虽然没有当成兵,反而当了一个特务,但好歹能够抓日本特务是不是?
自己回重庆做什么?
“我顺口说说的,这事不急,以后再说。”孟绍原笑了笑说道。
本来,他很早就考虑往在重庆囤积物资,转移资产的事情,但速成班却让这事耽误了三个月的时间。
重庆,未来将成为重要的基地。
如果说南京是第一基地,那么重庆就是他的第二基地。
在那里囤积下的物资,将会发挥出无法估量的作用。
问题是,孟绍原在重庆毫无根基可言,人生地疏,想找个可靠的人都没有。
这样怎么发展第二基地?
可就在这个时候,邱兴昌出现了。
他是重庆当地人,邱家在那里又有地位,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过,邱兴昌刚刚加入进来,自己对他深浅未知,还是暂时缓一缓,再观察一下比较好。
可孟绍原有信心,被何儒意看中的人一定不会错的。
“长官。”林璇忽然放低声音,神神秘秘的问道:“你亲手抓过日本特务没有?”
这话一问出口,边上的郭瑞和邱兴昌也都是双眼放光。
“抓过。”
“真的?”林璇差点叫了出来,但随即又下意识的捂住了嘴低声说道:“你们抓日本特务的时候,是不是遭到了激烈反抗?子弹到处乱飞?”
“没有。一枪都没有发。”
“啊?”林璇略有一些失望:“就这么抓到了?”
“是啊,就这么抓到了。”孟绍原的目光看着车窗外:“抓特务,不是一定要动用武器的,关键是动脑子,否则抓一个特务就要来一次枪战,我们有多少人可以损失?”
他也没有和他们解释的特别详细,反正将来他们很快会知道的。
“走,吃饭去。”孟绍原说着站起了身,带着他们朝餐车走去。
一进餐车,孟绍原一眼就看到了一个人,立刻抬高声音:“哎哟哟,什么味道啊?怎么那么难闻?小林啊,你是没有去过大上海,等我们这次在南京玩上两天,我祝公子带你回上海去看看,什么叫花花世界。”
林璇一怔,随即立刻反应过来:“祝公子,你可不许骗人哟。”
孟绍原莫名其妙的忽然说出了这些话,然后又自称是“祝公子”,一定有情况。
邱兴昌的反应也丝毫不慢:“祝公子,今天暂时将就一些吧,到了南京,咱们再好好的吃一顿。”
“怎么……”
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郭瑞,一张嘴正准备问到底是怎么了,却被邱兴昌用力的拉了一把。
“祝公子!”
一个和家人正在吃饭的人一抬头,看到了孟绍原,赶紧站了起来:“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在这里都能遇到您。”
孟绍原装模作样怔了一下,随即大笑:“这不巧了,潘老板,你怎么也在这趟车上?”
镇江,采薇公馆,潘君车!
孟绍原一进餐车就看到了他,立刻故意大声说话,提醒三个新人出现紧急情况。
林璇和邱兴昌的反应非常快,虽然他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立刻便扮演好了自己的角色。
是当特务的料。何儒意的眼睛太毒了。
郭瑞明显就要差了一些,这点何儒意之前也是说明的。
“我带家里人去杭州玩了几天,现在回去,从南京转道回镇江。”潘君车目光落到了林璇身上,心里直想,这个花花公子身边又换女人了。
他妈的,上次他带来的那个女人,生生的骗走了三百两黄金啊!
不过祝公子和那个“田正刚田中尉”,拿钱还是办事的,松本二郎真的被营救出来了。
人家这是真有本事啊,自己将来求他们办事的地方还多着呢。
他把自己的家人赶到了另外一桌,又给孟绍原的手下重新开了桌:“祝公子,有缘千里来相见,这里条件简陋了些,您随意点些吃的。要不,下车后,和我再去镇江,我好好的陪您玩几天?”
“哪有空啊。”
孟绍原摆了摆手:“我家老头子催我回去好几次了,这次在南京就留两天,潘老板的好意我心领了。”
“那下次,那下次。”
潘君车说到这里声音压低,凑了过去:“我的朋友萧大夫,让我好好的谢谢您和七爷,吴兴良安全回去了,萧大夫说了,将来有机会,他还会和您和七爷合作的。”
“七爷那可是冒了掉脑袋的风险啊。”
孟绍原也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潘老板,以后再做这样的事情,可就不是几百两黄金能够解决得了。”
他妈的,心太黑了。
上次就六百六十两黄金,下次要再有事,不定你得怎么狮子大开口呢。
潘君车嘴里连说“小事”,可心里早把孟绍原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个遍。
终于又重新踏上了南京的土地。
离开了三个月,还真的挺想念的。
孟绍原虽然不是南京人,但在一个城市生活了一段时间,总会有感情的。
更何况他还在南京安了家。
这次回来,带回了三个新人。
而且在火车上的表现都相当的不错。
和潘君车假惺惺的客套几句,互相告辞。
“绍原,绍原。”
远远的就看到了袁忠和来接他们了。
“绍原,辛苦了,这三个月了,都快把我们给想死了。”袁忠和接过了孟绍原的行李,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三个人:
“这就是你带回来的啊?”
“是啊。”一别三月,再看到自己的部下,孟绍原觉得特别的亲切:“对了,老穆呢,老穆怎么没来?”
过去,这事情可都是穆德凯做的啊。
袁忠和神色一变,随即便敷衍道:“老穆正好有点事,所以就让我来了……绍原,走吧,大家都在老西门茶馆等你呢,晚上老地方,马祥兴。”
孟绍原是什么人?
袁忠和一张嘴,那表情他就知道肯定有什么事情在那瞒着自己。
在这也不方便问,孟绍原带着自己的部下,一起上了袁忠和的车。
车子直奔老西门茶馆。
这也是南京一家老字号的茶馆了。
郭瑞他们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对周围的一切无不充满了好奇。
袁忠和他们在二楼开了一间雅间。
刚进去,林璇和雅间里的一人四目相对,同时脱口而出:
“是你?”
田七!
林璇怎么也都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看到了那天在警官学校门口训斥自己的黑脸怪。
嗯,黑脸怪。
这是事后林璇她们给那家伙取的外号。
“你们认识啊?啊,对了,那天你骂的……”孟绍原恍然大悟:“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田七,那么怪的名字,又不是卖药材的。”林璇嘴里嘀咕了一声。
田七只当没有听到,可心里也别扭,孟绍原怎么把这么一个小姑娘给弄来了?
“队长,可想死我们了。”
看到孟绍原回来,最高兴的就是祝燕妮了,上前一把挽住了孟绍原的胳膊,旁若无人。
克雷特和陆义轩也都来了。
一看到孟绍原,克雷特大声“嘿”了一声:“孟,我们真是分别几天好像刚刚结婚啊。”
周围一片笑声。
“滚!我对男人没兴趣。”孟绍原笑骂了一声。
别说,三个月不见,再听到克雷特这狗屁不通的成语,倍觉亲切。
自己的部下基本上都来了,可还是没看到穆德凯。
“老穆呢,到底跑哪去了?”
孟绍原刚刚问出来,雅间里顿时一片沉寂。
所有人的脸色,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尤其是祝燕妮,眼眶居然红了。
出事了!
孟绍原的脸板了起来:“说,到底怎么了,老穆究竟去了哪里?”
“队长,你别急,你别急。”
袁忠和迟疑了一会,这才低声说道:
“老穆,没了。”
“什么?你说什么?怎么就没了?”孟绍原差点跳了起来。
“队长,老穆,老穆……死了!”祝燕妮“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如同一道惊雷,炸到了孟绍原的脑袋上。
死了?
老穆怎么会死的?
自己才回到南京,第一个听到的,居然是这样的噩耗?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项守农。”
“在!”
“把郭瑞他们三个送回宿舍,安顿好他们。”
“是!”
郭瑞三个人知道肯定出大事了,谁也不敢多问,赶紧跟着项守农走了出去。
孟绍原这才坐了下来,阴沉着脸:“说,仔细的说!”
袁忠和丝毫不敢怠慢:“老穆是十天前死的,在南京老护城河那里发现的尸体,身上全都是伤,死前一定被人折磨过。致命伤,是咽喉部位的一刀。警察发现他是咱们力行社的人,不敢怠慢,交给了我们处理……队长,老穆的儿子儿媳都在隔壁,就在等着你回来呢。”
“让她们进来。”孟绍原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穆德凯的女儿穆桂香和女系赵昌乐一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孟绍原的面前,穆桂香放声大哭:
“孟队长,帮我爹报仇啊!”
“不许哭!”孟绍原冷着脸:“说,把你们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我!”
“那天,我陪酒,我岳父和好友梁洪然一起喝酒,喝多了。”赵昌乐擦去了眼泪:“我岳父一喝多了嘴上就没把门的,当着我和梁洪然的面,就说起他曾经在上海,杀过一个大汉奸,姓孔……”
该死!
孟绍原在心里咒骂一声,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说出去?
“老穆死后,我们得知了这一情况,立刻抓到了梁洪然,当时这小子正想逃跑。”袁忠和接口说道:
“田七主审,项守农负责用刑,没几句,梁洪然就全部招供了。他其实是青帮的人,拜的老头子是尹克胜,也是季云卿的门徒。孔建善死后,季云卿和日本人不肯善罢甘休,到处在寻找凶手。
梁洪然听到后,第二天就一封电报拍到了上海,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尹克胜。没两天,尹克胜就派了五个人到了上海,其中有两个,还是日本人,一个叫森田熊也,一个叫石岛重次。他们让梁洪然把老穆骗了出来,言行逼供,让他交代出刺杀孔建善其他人的名字……”
根据当时在现场的梁洪然交代,老穆受尽酷刑,但他一直没有松口,说这起刺杀案是他一个人做的,帮手是他临时聘请的杀手,做完案子,杀了人,分了钱,就分手了,也不知道他们的具体名字和住址。
后来,穆德凯实在熬不住了,把自己的咽喉,往对着他脖子的匕首上用力挺了过去。
好汉子!
老穆,你虽然口风不紧,但起码没有给咱们丢人那!
那几个人看到穆德凯死了,立刻连夜离开了南京。梁洪然想着家里的财产,本来准备收拾一下细软再跑,可没有想到却被抓住了。
“上面的态度怎么样?”
孟绍原寒声问道。
袁忠和叹息了一声:“上面态度比较暧昧,据说凶手之一的石岛重次身份比较特殊,好像是什么日本正金银行上海分行行长的儿子。”
“我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孟绍原忽然冷笑一声:“杀了我的人,还想逍遥法外?我要,血洗上海滩!”
我要,血洗上海滩!
孟绍原怎么也都没有想到,自己离开了三个月,刚刚回来却听闻到了这个噩耗。
穆德凯酒后失言,该死!
但不该死在日本人的手里!
而且,他的确是做错了事,但至少他在日本人的面前,表现出了自己的气节,不惜一死以全名声。
还有一点是更加重要的:
所有的兄弟都在看着自己会怎么做。
他们都跟着孟绍原,有袁忠和这样的老兵油子,有祝燕妮这样最初懵懂无知的女孩,还有后来加入的田七这样的潜伏特务。
几次的任务,让孟绍原迅速的在他们心目中积累起了威望。
尤其是每次任务都能够得到的丰厚回报,也让他们之间的纽带更加的紧密了。
只是这次呢?
如果眼睁睁的看着部下死了,却无动于衷,这些人心里会怎么想?
包括田七在内。
孟绍原发现,在说到穆德凯死去经过的时候,田七的眼里带着愤怒,以及一丝期待。
当孟绍原说出“我要血洗上海滩”这句话的时候,田七的眼中是欣慰和信服。
不光是一个田七,每个部下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都是特务,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死去。
可是死了,有人会为自己流泪,会为自己报仇吗?
有!
孟绍原!
一旦这次他能够替穆德凯报仇,那么和部下之间的关系,将完全超越金钱和利益这一层面。
孟绍原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今日谁与我浴血奋战,他就是我的兄弟!
有些事不该去做,有些事一定要做。
孟绍原素来是个喜欢动脑子远胜过动刀动枪的人,但是这一次,他必须要用枪了。
哪怕把上海滩捣的天翻地覆。
“孟队长,谢谢你,谢谢你,我们永世不敢忘了你的大恩大德。”
赵昌乐两口子又磕了一个头,擦去了眼泪:“我和我媳妇商量过了,岳父大人离世,如果孟队长不嫌弃的话,我想……我想加入你们……”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出这个请求了。
前一次,是被穆德凯断然拒绝的。
“我们做的是特务。”孟绍原冷着脸:“没准哪一天,你会和你岳父一样被人杀死的。还是好好的在厂里上班吧。”
“孟队长。”赵昌乐有些急了:“自古姑爷半个儿,更何况岳父只有一个女儿,我就是他的儿子,哪有父亲死了,儿子却不为父亲报仇的道理?孟队长,求求你,答应我们吧!”
“孟队长,求求你。”穆桂香也急切地说道:“不管将来出现什么情况,我们都认了。哪怕昌乐和爹一样,我一个人也能把孩子拉扯大!”
决心如此强烈?
算了,反正赵昌乐的厂子,很快就会毁灭在炮火中。而且这个人是技工,属于特殊人才,将来肯定会有用处的。
“既然你们不后悔,那就这么着吧。”
“谢谢孟队长,谢谢孟队长!”
“成了,老袁,你和燕妮先带他们两口子出去吧。晚上马祥兴的酒席就算了,出了这么大的事,谁也没心思喝酒了。”
孟绍原打发了几个人,随即说道:“田七,你明天就启程去上海,先探路,弄清楚那里的情况。”
“知道了。”
“还有,必要的时候可以去找蔷薇夫人。”孟绍原的脑海里蹦出了这个女人的样子:“她在上海地熟,人面广,我们还帮了她一个大忙,到了她回报我的时候了。”
“好的。”田七永远都是一副表情:“武器方面呢?我们自己带过去还是在上海准备?对了,上次在姚庄镇缴获的那批武器,我们害怕脱手会暴露,还都在呢。要不要……”
“不能,那批武器还是不能动。”孟绍原在那想了一下:“上海准备吧,陆义轩,一会拿一笔钱给田七。”
“好的,老板。”
陆义轩等到孟绍原把任务吩咐完了,这才说道:“老板,要是现在有空,我给您报一下这三个月的账?”
穆德凯的死,弄得孟绍原心烦意乱,可是越在这个时候,在部下面前越要表现出自己的冷静来。
“我们已经全面接手了恒隆公司,所以利通公司已经暂时停用。由于我们刚刚接手,所有雇员都要重新考核,是否能够留用,再加上账目检查核对等等繁琐事宜,因此第一个月第二个月大半月基本没怎么做生意。老板,这是账本,我都给您带来了。”
陆义轩知道老板今天回来,账本全都带着了。
孟绍原接过账本,翻开看了一下。
三个月的时间,恒隆公司总计做了六笔生意,共赚大洋四万五千有余。
其中有四笔大生意,贡献了一大半的利润。
都是一些走私紧俏物资的。
等翻到了当中,赫然夹着一张纸。
那上面用小楷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这自然是陆义轩的笔迹了。
本来就有两本账,一本恒隆的,一本是财富公司的。
今天知道还有其他人,所以做事小心的陆义轩,特别没有把那私账带来,只是大略记录了一下,给孟绍原过目。
孟绍原一看,就被吓了一跳。
陆义轩刚才还说,三个月的时间,真正做生意的只有一个多月,但其实孟绍原刚离开南京,陆义轩的买卖就已经全面铺开了。
三个月,总计进行了二十五笔生意,扣除掉各种开支,以及陆义轩应该拿的奖金,总计获利二十九万大洋。
接近一个月十万大洋啊。
陆义轩什么走私生意都做。
大米、大豆、汽油、松香、苎麻、木材……
而且,孟绍原赫然还看到了武器和药品。
这家伙为了赚钱,胆大包天啊。
等于是恒隆公司绝大部分的生意,都归到了自己财富公司的名下。
胆子太大了一些。
如此频繁走私,早晚都会被别人注意的。
真要东窗事发……
孟绍原都不敢想象了。
问题是,陆义轩怎么做到瞒天过海的?
随着力行社正式接手,走私生意肯定会越做越大。
而且,没准将来还会发展到上海、武汉这样的城市里去。
怎么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孟绍原合上了账本,还给了陆义轩:“这个,虽然办得不错,可还是要谨慎小心一些,毕竟,走私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他这是在换着法子提醒一下陆义轩。
“老板,属下明白了,一定会谨慎小心的。”
克雷特知道老板这次又要去上海执行任务了。
三个月的时间里,他基本一整天都泡在实验室里,他本身就是个天才,之前就已经研究出了一些在外人看起来稀奇古怪的东西。
再加上孟绍原在去速成班前,和他说了一下自己脑袋里的一些想法。
主要就是结合这个时代的现有条件,研发一些还没有问世,或者已经问世,但却还不完善的武器装备用具之类。
孟绍原只提供大概的思路,克雷特只要按着这个思路去研发也就是了。
比如,孟绍原提出了一个对于目前的中国来说非常新鲜的想法:战术无线电通信,也就是这个时代的移动电话,便携式无线通信。
对于国人来说新奇,但其实美国早就研制出了。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Galvin公司已经研制出了移动电话的老祖宗,可靠而高效的SCR-536无线通信设备,用于装备保护罗斯福总统的美国特工们。
整个二战期间,SCR-536一共生产出了十三万部。
发明她的Galvin公司听起来很陌生,但1947年,Galvin公司公司换了一个日后名震全球的名字:
摩托罗拉!
孟绍原不懂电子,可克雷特是电子工程系的硕士啊!
而且他在美国的时候,也和老师范内瓦一起接触并且亲自参与研究过无线通信设备,此时一听孟绍原也有兴趣,顿时精神振作,保证能够研究出这种设备来。
只是虽然孟绍原给他提供了优越的工作环境,但所有的重担都落到了克雷特一个人的身上。
而且中国在这方面还是一穷二白,很多配件在国内根本就买不到。
短时期内看起来是没有指望的了。
可只要做了,就有希望。
克雷特本身是做研究的,他生性喜欢冒险,这次也想和老板一起去上海,孟绍原一听就拒绝了他:
“小克,我们多的是杀人的,可像你这样的人才,我们就你一个宝贝。死了十个特务,我们能够补充十个,死了一个科学家,我到哪里去找?你就给我安心的留在南京,做好你的研究。”
克雷特有些不情愿,但他知道老板这是在保护自己。
没奈何的答应下来,心里决定还是要为老板和这个团队做些贡献,自己实验室里的那些新奇玩意让老板带上一批,到了上海肯定可以发挥作用的。
“对了,有个事你倒可以做。”孟绍原在那想了一下:“你给我做几个东西出来。”
“OK,没有问题,老板,再难的,我也一定在你们离开前研究出来。”
“不复杂,一点都不复杂。”
孟绍原找来纸笔,在纸上画了好大一会,很满意自己的画功,随即递给了克雷特:“就这几样东西,你帮我抓紧弄一下。”
克雷特接过来看了一会,脸上惊疑不定:“老板,这是什么?为什么那么奇怪?”
这是什么?
嘿嘿,这是未来全世界都知道的东西。
可问题是你家孟少爷也没办法告诉你啊。
“我个人的兴趣。”
孟绍原敷衍了一下,生怕克雷特继续追问下去,急忙换了话题:“陆义轩。”
“什么事,老板。”
“我有一个想法,我们现在在南京做的不错,将来还要拓展到上海武汉这些大城市去,不过,你想过去重庆没有?”
“重庆?”陆义轩一怔:“老板,你想在重庆开展业务?那里多山,交通不便,而且经济方面,和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无法相提并论。”
是啊,你说的都对,可我要告诉你,重庆未来是中国的陪都,你信不?
别说你了,现在你家孟少爷说出这话,估计在座的一个相信的人都没有。
大本营安在南京,实在是太危险了,从现在开始就要分批转移了。
孟绍原早就想好措辞了:“陆义轩,咱们做什么事,眼光都得放得长远一些。现在咱们在南京做的风生水起的,以后呢?
日本人先是发动了九·一八,接着又是一·二八,我看早晚还有一战,而且必然是大战,导火线就是在上海。”
陆义轩和田七都是大吃一惊。
虽然大家心里对这事都有一些数,国民政府也在积极准备,但大家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国际社会的压力,让日本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没人敢公开说出中日必有一战,还是大打出手这样的话。
“假设一下,我们仅仅只是假设。”孟绍原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不是假设,而是很快就会发生的事实:
“中日在上海第二次开战,日本人最终占领上海,下一步肯定是要兵进南京,太近了,距离的太近了。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等到日本人兵临城下,我们再急着转移?那时候什么都晚了。我看,要提早做好准备,不要临时抱佛脚。
再说了,如果我的顾虑是多余的,我们在重庆开辟一条新的路线,我看其实也不错。人家不愿去重庆,我们去,谁先去了谁就占得了先手是不是?”
“老板,你的话说的我冷汗直冒。”陆义轩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真要和你说的那样打起来那还了得?那得死多少人啊?不行,不行,人还是要有远虑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赶明就准备去。我得想想,四川重庆那里有没有什么关系可以动用的。”
“那个我新带回来的学员,邱兴昌,他就是重庆人,而且家里在当地有些影响力,你可以特别注意一下他。”
孟绍原这些已经考虑好了:“但他毕竟是咱们力行社的,你先准备起来,看看公司里有没有合适人选,从外面聘请也行,咱们给他们开出高薪,去重庆开辟市场。
至于邱兴昌?什么时候我找个借口,派他去重庆出任务,到时候把他留在那里,不让他回来了。”
“老板能这么帮忙,再好不过了。”陆义轩连连点头。
“还有你,小克。”孟绍原把目光落到了克雷特的身上:“你的实验室,早晚也要迁移到重庆去。”
田七在边上听着好奇。
听孟绍原话里的意思,是已经准备好到重庆去的准备了,要不然也不会对克雷特说出这样的话来。
难道孟队长已经从什么地方,得到了其他人不知道的消息吗?
“报告戴处长,孟绍原学成归来,这是我的成绩册。”
戴笠拿起成绩册翻看了一下,很满意:“不错,基本都是甲等,在你回来的路上,何儒意已经和我通过电话,你的那些老师们,对你的评价都很高啊。”
“谢谢戴处长栽培。”
“是要栽培你。”戴笠放下了成绩册:“按照你过去的表现,早就应该提拔你了,只是一来你的资历太浅,来到二处没多久就升到了中队长,再升,恐怕别人会有意见。第二嘛,也是实在没有空缺……”
“绍原不求升官发财,只愿尽心尽力为二处,为戴处长办事就行了。”孟绍原知道自己表忠心的时候到了。
“嗯,能有这个想法很好。”戴笠微微点了一下头:“正好,上个月,行动科第一组的组长老马年纪大了,被调去做了后勤,你这次以优异成绩毕业,我决定任命你为第一组副组长,代理组长一职。还有,你带回来的三个学员都充实到第一组去吧。”
“感谢戴处长,孟绍原必定不会辜负戴处长期望!”
这也是个手续问题而已,顶多做上一个月,“代理”这两个字就可以去掉了。
从队长到组长,在二处内部已经是个很大的飞跃了。
再往上,就是科级股级干部了。
那时候是真正进入到了中层干部位置。
这也可以看出戴笠对于孟绍原的器重。
在二处,孟绍原那么年轻的组长绝无仅有。
“戴处长。”孟绍原迟疑了一下:“我的手下穆德凯死了。”
戴笠脸色略略一黯:“我知道你早晚要问这事。老穆怎么死的,你大概也知道了吧?”
“是的,孟绍原都知道了。但我不明白的是,穆德凯明明是被日本人杀死的,为什么我们会说他在晚上遭遇抢劫,死在劫匪梁洪然的手里?”
“小孟,是我安排这么做的。”戴笠也没有隐瞒什么:“我也不怕你知道,在我得知了老穆的死讯后,也是愤怒异常,立刻就想要为老穆报仇。可我为什么没有?我可以对你说,证据不充分云云,但你也不会信,真正的原因是,凶手石岛重次!”
孟绍原已经听说了:“戴处长,就因为石岛重次是正金银行行长的儿子?”
“是的,就是这个原因。”戴笠冷笑一声:“石岛重次的父亲石岛宽,不仅仅是行长,而且还是正金银行董事会的董事,很早就位日本政府办事。准确的说,他是一个经济特务。而他的儿子石岛重次,则是属于日本财阀组织的特务机构,樱花会的。”
这一点孟绍原还是知道的。
什么玄洋社、血盟会、樱花会,都是属于日本财阀和政客控制的民间特务组织。
“孔建善和日本人取得联系,本来就是准备先投靠樱花会,然后再去日本外务省的特务组织。”戴笠的声音低沉:
“后来他死了,樱花会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到处想要找到凶手,这次老穆口风不严,暴露了行踪,万幸的是没有牵扯到我们的身上。
你想为老穆报仇,就要干掉石岛重次和森田熊也,啊,森田熊也也是樱花会的人。这就等于是和石岛重次的老子石岛宽为敌,等于是和正金银行为敌!
你知道我们国民政府多少高官在正金银行有存款?多少要员和正金银行有生意上的来往?你和正金银行为敌,等于把这些人都给得罪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里居然带着几分悲哀:
“都说我戴笠只手遮天,可我只是个小小的二处处长,我算得了什么?梁洪然被抓的当天晚上,就在这里,这间办公室里,我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谁,我不能和你说,可他只要动动手指头,我们二处的喉咙就被他卡住了!你知道他在电话里说什么吗?”
“雨农啊,我听说你的一个部下被杀了?凶手好像也被抓到了?胆敢杀害你的人,一定要从重从快判决!不过,既然凶手被抓,我看牵扯面不要太广了,到此为止,凶手为了自保,一定会乱咬一通的。”
说完这通电话里的内容,戴笠一声叹息:
“梁洪然刚被抓,那里就有情报了,好啊,了不起啊,在我二处都有他们的人了。那些人身居要职,不考虑怎么让这个国家变好,反而处处为日本人开脱?糜烂于此,我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我和你说实话,我得罪不起那些人,我也不会为了一个特务去拿整个二处冒险。所以,凶手只有一个,那就是梁洪然!想要真的为老穆报仇,那就等到我们国家真正却强大起来的那一天再说吧。”
孟绍原很清楚,戴笠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看着自己的手下被杀,只能忍气吞声,他也一样的不甘心。
可是他,没办法!
“戴处长,你的苦衷我都知道,孟绍原也绝对没有别的心思。”孟绍原沉默了一会说道:“但是如果有一个办法,既能为穆德凯报仇,又能把这事和咱们二处脱离的干干净净呢?”
“有这样的办法?”戴笠看起来似乎有些不相信。
“戴处长,我们可以忍,然而我们越忍,日本人和那些汉奸就越嚣张。今天,他们可以来南京杀穆德凯,明天,他们就可以来南京杀别的更加重要的人!”
孟绍原毫不迟疑地说道:
“孟绍原的确想到了一个办法,而且自信已经很成熟了,保证不会让日本人,把这事和二处联系在一起。要动用的,也都是六小队的那些人而已。”
戴笠死死的盯着孟绍原。
从这个年轻人的眼里,他看到了一种无畏无惧,一往无前。
之前,他用很多不可思议的方式,完成了很多看起来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这次呢?
自己的人死了,真的要忍?
让自己,让二处成为日本人的笑柄吗?
“小孟,你速成班刚回来,辛苦了。”戴笠这个时候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放你十天的假,好好的休息吧。记得,十天中,如果你为非作歹,被人抓到,你和你的人,早就被二处开除了,我也不会为你说一句话,你,明白吗?”
你,明白吗?
“孟绍原明白了,戴处长,你现在就可以暂时开除孟绍原文件了!”
孟绍原一直都是个很冷静的人。
无论什么事情,他始终都告诉自己必须要冷静。
哪怕这次去上海为穆德凯报仇,他也必须要有一个最完美的计划。
绝不能给自己,给二处带来任何麻烦。
带来的三个新人,留在了南京。
他们被交给了二中队一个叫方淳千的人负责熟悉一下二处的环境,顺便教他们一些特务的基本知识。
毕竟,要是不来这里,他们已经成了警察了。
田七已经提前去了上海。
祝燕妮、袁忠和、项守农,再加上一个新加入的前工厂技工,现在的实习特务赵昌乐。
之前为了对付黄金劫匪,从上海偷来的两辆车,和夺到的那批武器一样,因为担心暴露,一直都没能脱手。
这次正好派上用场。
一路上,两辆车上的人都沉默寡言。
孟绍原也是心事重重。
这才多少时候?
刘焕文死了,穆德凯死了。
等到几年后,如果自己不死,队伍里还会剩下几张熟悉的面孔?
更加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呢。
“队长……不是,组长,你带的两个大包里面都是一些什么啊?”祝燕妮第一个打破了车子里的沉寂。
“我让克雷特给我准备的。”
孟绍原看着车,凝视着前方。
就这么一句话,随即车内的气氛再度沉寂下来。
老穆的死,还是给这支队伍带来一些伤害的。
南京距离上海不远。
两辆轿车很快便开进了上海。
十一月底的上海,已经有了一些寒意。
除了气温比上一次来大幅度下降,上海,还是那个花花世界。
讨生活的人,依旧为了一家人填饱肚子挣扎着。
上层社会的那些名流们,依旧日日纸醉金迷。
这次没有办法让上海站的那些同僚们帮忙。
甚至连自己的同学陈荣阳也都没有通知。
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提前来上海准备的田七,接到他们,把一行人安排在了一个不显眼的旅馆里。
名字倒很响亮:
“上海环宇大饭店。”
其实就是一幢三层的楼房。
没有餐厅,没有洋气的电梯,房间为了节省空间,也非常狭小。
卫生间每层都只要一个公用的。
热水还得自己去一楼边上的“老虎灶”打。
老虎灶这东西,在孟绍原出生后已经看不到了。
但是一直到七八十年带,还是风行在上海、江苏等地。
所谓的“老虎灶”,是专门为附近的居民提供热水的。
它在屋子里砌了一个老大的灶台,安着三、四只烧水锅,中间有个加料孔,水老板用长柄水勺,漏斗套在热水瓶口往里灌开水。
这名字到底从何而来?
上海人说因为帮老虎灶跳水的水夫凶如虎,江苏地方的人说因为外形像只虎,还有人说是从洋泾浜的英语而来。
具体如何,已经不得而知。
但是即便在上海这座大城市里,老虎灶也是每隔几条弄堂都能看到,这俨然已经成为了一道特殊的风景线。
条件虽然差了点,但孟绍原一行人不是为了享受而来的。
安顿好,孟绍原让祝燕妮她们在旅馆里休息,自己和田七一起走了出去。
“情况很复杂,我本来想抓一个尹克胜的门生,但担心暴露,所以放弃了这个想法。”旅馆外,田七朝周围看了看:
“按照你的吩咐,我去正金银行看了下,银行里,明的有两个警卫,还有两个暗卫,日本浪人每天有四五个,几乎一整天都在,应该也是用来保护银行的。
警卫携带短木棍,暗卫有没有武器看不到。几个浪人,全部携带武士刀,石岛重次是否在银行里,情况不明,毕竟我们连他的照片都没有。”
这次的任务和之前的大不相同,没有同僚援助,那些凶手的照片一张也都没有。
正金银行开设在上海公共租界的汤恩路上。
这里是日侨聚集区。
仅仅只是日侨聚集区。
从来都没有什么“日租界”的说法,日本在上海是没有租界的。
日本在中国真正的租界,只有五个地方:
天津、汉口、苏州、杭州、重庆。
其实重庆王家沱日租界,在1931年已经被刘湘派军警收回。
而所谓的上海“日租界”,只是人们对日本在虹口等地聚集区和占领区一种通俗的叫法而已。
在英美公共租界改称为“上海国际公共租界”后,日本要求参与租界管理的呼声更加高涨。
1915年以后,工部局董事会中已为日籍董事留有了席位。1916年,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巡捕房专门设立日捕股,由 30名日本巡捕接管了日侨聚集区所有的的公共治安事务。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的。
“组长,我们在上海没人脉,情报一旦不准确的话,对接下来的行动会造成很大的困扰。”田七介绍完了情况后说道:
“所以,按照你的吩咐,我去找了蔷薇夫人,并且自作主张,把我们这次来上海的目的全部告诉了她。”
反正既然要蔡雪菲帮忙,自己此行的目的她早晚都会知道的。
孟绍原也不担心蔡雪菲会泄露,大家都有秘密掌握在对方的手里呢:“蔷薇夫人怎么说?”
“她答应会帮忙的,但请你到了上海之后,务必到她那里去一趟。”田七苦笑一声:“这个女人不简单啊。”
“为什么这么说?”
“我提出要在上海购买一批武器,但她说,如果我们要在上海做大事,事成后,肯定会追寻武器来源查到我们身上的,上海最大的武器走私贩子,一共就那么几家国际洋行。所以她答应帮我们,从武汉那里采购武器。”
这个女人的心思非常缜密。
这点顾虑,之前孟绍原也考虑过,现在蔷薇夫人帮着解决了。
“我知道了。”孟绍原看了一下时间:“你给蔷薇夫人那里打个电话,说她如果有空的话,一个小时候,我到他府上去拜访他。”
“好的,我现在就去。”
孟绍原看到边上有一家糕点店,趁着田七找电话的时候,进了糕点店,让掌柜的帮自己选几样精美糕点,说是送给贵客用的。
付了钱,拎着糕点出来,田七也打完电话回来了:“成了,蔷薇夫人在她家等着你去。”
“这几天辛苦了,和老袁他们在仔细的商量一下,这次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孟绍原点了点头,一伸手:
“黄包车!”
亚尔培路。
这是孟绍原第二次进入这幢闹中取静的法式别墅内。
邱管家还是和过去任何一次一样,沉默寡言,谈吐得体。身上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长衫。
而当再一次见到蔡雪菲的时候,这位蔷薇夫人却又换了一身装束。
今天她挽了一个马尾辫,灰色的齐腰洋装,棕色的马裤,一双到膝盖的马靴。
用孟绍原那个时代的目光来看,总有些怪异的感觉,但在这个时代,却是上流社会非常时髦的打扮了。
从衣服到马裤、马靴,全部是从英国进口的,光这一身衣服的价格,已经抵得上普通工人一年的薪水了。
“孟先生,你好,又见面了。”
蔡雪菲淡淡笑着。
“夫人,你好。”
“请坐。”
邱管家上了咖啡和茶,很快便又闪到了一边。
“孟先生,上次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一直都没有机会谢谢你,本来想去南京当面道谢的,但又怕耽误你的事情。”蔡雪菲的声音很好听:“现在你来上海了,请务必让我好好的招待你。”
孟绍原一笑:“夫人客气了,那次的事情,夫人本来就是为了川地灾民,孟绍原身为政府办事人员,自当竭诚效劳,这事夫人以后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这次你来上海的目的,你的那位部下田七已经和我详细说过。孟先生慷慨侠义,雪菲虽然是一介女流,也是仰慕钦佩,力所能及范围之内,总是会为先生做些事的。”
说着,她朝距离自己十几步远的邱管家看了一眼,邱管家立刻快步向前,拿出几张照片放下,接着又很快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那。
蔡雪菲把照片推到了孟绍原的面前:“这张是尹克胜的照片,昨天他去参加一个活动,我让人冒充记者拍摄到的。”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拍摄的非常清楚。
而另外一张照片,则是今年年初拍的。
那次是正金银行举办的一次活动,石岛重次和他的父亲石岛宽都出现在了照片里。
拍摄的还算清楚,不过照片上一共有八个人,以这个时代的摄像器材和技术,必须要仔细看才能看清楚相貌。
“最边上的那个人,是森田熊也。”蔡雪菲指着照片上:“根据调查,他的父亲,是日本正规军里的一名大尉,本人和石岛家族的关系非常好。从来没有来过中国。”
孟绍原把这几个人的样子牢牢的记在了脑海里:“夫人,如果方便的话,这几张照片我想带走。”
“当然可以,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蔡雪菲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孟绍原,请你老实告诉我,这次你到上海,为手下报仇,上海,会流血吗?”
那次在姚庄镇,易志坤和他的手下被杀的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这次呢?
孟绍原脸上丝毫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会的,会死很多人,没有谁可以杀了我的人还逍遥法外。我不管他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尹克胜必须死,石岛重次必须死,森田熊也必须死!”
他们,必须死!
蔡雪菲一直都在聆听着孟绍原的话,安静的看着这个年轻的男人。
她对孟绍原也充满了好奇。
一个部下死了,而且她询问过田七,死的人叫穆德凯,和孟绍原非亲非故,也没有什么背景。
可孟绍原还是来了,来为穆德凯报仇。
像孟绍原这样的人,做了这件的事,他的其他部下,以后一定会竭死为他效力的。
因为他们知道,就算自己死了,也有人会为他们报仇的!
“你们的事,我不懂。”蔡雪菲恬静地说道:“不过,你要想杀了这几个人,不是那么简单。日捕房距离正金银行,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而且,他们秘密从虹口日军基地那里,得到了一批武器,随时可以对正金银行进行增援。”
孟绍原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田七无法掌握到的情报。
不光如此,连尹克胜也不是那么好杀的。
他的八个弟子,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全部携带武器,走到哪里尹克胜都会带着他们。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尹克胜的大舅子费熙江,在工部局做事,很得那些外国人的信任。
假设尹克胜死了,费熙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旦工部局让巡捕房全力追捕,再加上尹克胜拜的老头子季云卿那么多的门生弟子全部出动,孟绍原即便得手也很难离开公共租界。
“这些困难,你都要考虑在内,孟先生。”蔡雪菲把自己掌握到的情报全部说了出来:
“具体怎么做,我不懂,你才是行家。”蔡雪菲端起咖啡杯:“不过,我帮你把尹克胜每天的活动弄清楚了。”
她把咖啡杯放到嘴边品着,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让邱管家很快再次来到孟绍原的身边:
“每天上午七点,尹克胜准时起来吃早饭,七点三十分出门,到距离他家很近的公园里散步遛鸟。在公园里待两个小时之后……”
孟绍原必须把每一个字都牢牢记住。
“等等。”孟绍原忽然打断了邱管家的话:“那个公园的情况呢?”
“主要对外国人开放,由于上午时候公园几乎没人,所以尹克胜花了一点钱,被允许入内,中午前就会离开。”
成了,就是这里了。
没有比那更加合适的动手地点了。
“孟先生,还有一个情况,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邱管家的声音非常平稳:
“尹克胜有个仇家,无锡的悍匪薛三枪,具体他们是如何结怨的,那就不太清楚了。可是薛三枪放出话来,早晚都会要了尹克胜的命。”
薛三枪?
又是薛三枪?
这个太湖湖匪薛三枪,似乎和季云卿的很多门生弟子都过不去啊?
情况介绍的差不多了,蔡雪菲看了一下时间:“孟先生,那么跟我一起走吧。”
“去哪?”孟绍原一怔。
蔡雪菲莞尔一笑:“你看在自己家里为什么穿成这样?因为我接受了警务处长丹尼尔的邀请,一起骑马,如果不是你要来,现在我已经出门了。”
“真是抱歉,夫人。”
“不,不用抱歉,我想如果你要在上海做事,一定无法避开警务处长的。”
骑马对一些人来说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
尤其是对根本不会骑马的人。
比如孟少爷。
完全能够想象一下,坐在椅子上,喝着自己一点并不怎么喜欢喝的咖啡,吃着味道乖乖的英国小圆饼干,然后百无聊赖的看着别人骑着马一圈圈的跑着,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无聊的孟绍原看了一下,盘子里一共只有八块饼干。
没错,就是八块。
另一个盘子里放着两块很小很小的蛋糕,但是从颜色看起来,似乎并不是特别的新鲜了。
一杯咖啡喝的快见底了,边上的那个黑人,并没有要帮孟绍原续杯的意思。
黑人应该是那位警务处长丹尼尔的佣人,人很瘦小,裤子很不合身,又肥又大。
而且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在右手袖子那,还有一块补丁。
孟绍原尝试着和他对话,可惜,大约这个黑人得到了什么警告,无论孟绍原问什么,他的回答都是统一的:
“是的,先生。”“我不知道,先生。”“请原谅,先生。”
好吧,应该是得到了什么警告,不许胡说八道吧。
那边,丹尼尔和蔡雪菲跑了几圈,从马上下来,互相交谈着走了过来。
孟绍原站了起来。
在蔡雪菲的介绍中,他是蔷薇夫人的“表弟”,才来上海的。
丹尼尔穿着的衣服,绝对不是新的,在他衣服的左面,有块很难彻底清洗干净,但是不仔细看看不出的油渍。
一双马靴,前面已经磨损了,虽然仔细擦拭还上了鞋油,但依旧无法遮掩。
丹尼尔却是浑然不觉。
现在,孟绍原已经可以基本判断出丹尼尔这个人的性格了:
有权,还很有钱,公共租界警务处长的位置,每年给他带来的回报都是惊人的,更何况他还在这张位置上一呆就是三年?
他是一个吝啬的人。
如果说佣人穿的不体面,还可以说他根本不把佣人当回事,那么他自己本人也穿成了这样……
从他对蔷薇夫人大献殷勤来看,他绝对是看中了蔡雪菲,在那竭力的讨好,想要一亲芳泽。
问题是,你自己穿成这样,和心仪对象见面不说,就连一些点心也都如此的不舍得?
吝啬的人,看起来精明的要命,其实非常的好对付。
吝啬,就是这个人最大的弱点!
“喝杯咖啡吧,夫人。”丹尼尔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孟绍原一般,殷勤的请蔡雪菲坐下。
可惜,蔡雪菲似乎对这里的咖啡和点心丝毫不感兴趣。
如果不是为了孟绍原,她甚至根本不愿意接受这个邀请。
“我的弟弟,才从美国回来。”蔡雪菲微笑着说道:“他准备在上海发展,将来还要请处长先生多多关照。”
丹尼尔对孟绍原一点兴趣都没有,“哦”了一声,敷衍似的问道:“查理斯学的是哪一行?”
蔡雪菲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查理斯孟”孟绍原已经抢先说道:“新闻。”
“那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
“查理斯一直相当一名优秀的记者。”蔡雪菲接着孟绍原的谎话说道:“他暂时在‘华商报’实习,你知道,华商报的投资人,是我公公的好友。”
上海滩大大小小的报馆太多了,有的就一个人,主编兼记者兼排版,主要靠着一边花边新闻和胡编乱造谋生。
什么某老板娶到一个漂亮女孩,数月身亡,原来那个女孩是狐狸精变的,专门吸食男人精华云云。
还有甚者,连这都免了,就靠着“记者”这个头衔,在上海滩招摇撞骗,生活的有滋有味。
所以丹尼尔虽然没有听过“华商报”,但也根本没有当回事。
他随便和孟绍原聊了几句,便很快又把谈话的对象重新转移到了蔡雪菲的身上。
孟绍原现在的处境有些尴尬。
所以他找了一个吸烟借口,溜到了远远的地方。
在那抽了一支烟,正好看到那个黑人来了。
他是来上厕所的,虽然马场里有厕所,但那是给白人和贵客用的。
黑人,必须去黑人“专用”的厕所。
孟绍原等到黑人方便完出来:“嘿。”
“您好,先生。请吩咐,先生。”
孟绍原掏出了五英镑:“从现在开始,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然后,这五英镑就是你的了。”
黑人的眼里闪过了炽热的光芒,甚至连语气都有一些急促起来:“您要问什么,先生。”
五英镑不少了,而且一个对待佣人如此吝啬的主人……
“你叫什么名字。”
“阿劳,我叫阿劳。”
“阿劳?这个名字蛮有意思的。你跟着丹尼尔先生多久了?”
“我从小就在他家,我的父亲母亲都在博伊科特先生家做事。丹尼尔先生来上海的时候,博伊科特家委派我跟他一起来到了上海。啊,博伊科特家住在伦敦的……”
金钱的驱使下,阿劳把丹尼尔·博伊科特先生很多事情都说了出来。
金钱买不来忠诚,但是金钱可以买来背叛。
“很好。”
孟绍原满意的把五英镑给了阿劳。
阿劳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着,然后小心的收好。
判断的完全准确。
不光是丹尼尔,整个博伊科特家族的人都很吝啬。
虽然奴隶制早就在欧美废除了,但其实这一现象,无论在美国还是英国依旧存在。
有的黑人家庭,世世代代都为一个家族效劳。
你对他们说:“奋起吧,为了自己的自由战斗吧,这个世界没有奴隶,抛弃你们所谓的主人,离开这些可恶的奴隶主吧。”
那么可以保证的是,这些黑人会用奇怪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疯子一般看着你,离开这里?自由?自由了之后我能做什么?我又会做什么?
尤其在贵族制度等级分明的英国,能够为一个贵族家庭,比如某某爵士服务,会被很多人视为光荣的。
丹尼尔一家就是如此。博伊科特家族,可是正经的骑士爵位获得者。
孟绍原又掏出一张钱,这次,是一张十英镑:“瞧,阿劳,我很喜欢你。那么,现在再告诉我一些别的有趣的故事,那些丹尼尔先生不为人知的故事,这钱也是你的了。”
阿劳身子一震,眼光死死盯住了这张十英镑:
“无论您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您!”
正金银行。
横滨正金银行成立之初,就具有了半商半官的性质。政府的支持对它的稳步发展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日本政府在其中占股三分之一,得以从中分红,而正金银行也得到了作为日本政府对外贸易法定中介,大宗货物中转中枢的地位,获得了特殊的保护。
1891年5月,正金银行董事相马永胤亲赴上海考察后,认为有必要在上海开展汇兑业务。1893年5月15日,横滨正金银行在上海设立分行。
正金银行在华的业务最初主要是经营战争赔款。《马关条约》规定中国向日本支付赔款2.3亿两白银,《辛丑条约》中,日本分得了3479万两白银的赔款,这两笔巨款日本政府委托正金银行作为代收行来管理。
而在东北地区,正金银行的权利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所以这个银行,对于日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一大早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就停在了银行门口。
司机下车,打开后座车门。
一对穿着和服的男女走下了车。
男的嘴唇上留着日本特有的仁丹胡,带着黑边圆眼镜。
女的很漂亮,和大多数的日本女人一样,站在男人边上,头始终都是微微低着的。
一走进银行,正金银行上海分行的的经理内田大翔一看这对男人身上和服的面料,立刻便知道对方一定是有钱人。
和服的面料有很多种,比较低级的是“铭仙”,最高级的是“缩”。
“缩”是使用天然苎麻纺成的麻织物。由于在纺织后对线进行了搓捻,所以表面呈细小的波状褶皱。
日本小千谷地区以生产缩织物而闻名,为了让布料显得更晶莹透明,需要在二月将织好的布料铺在雪上漂白,俗称“雪晒”。
能够穿上这种面料和服的,非富即贵。
内田大翔立刻亲自迎了上去:“先生,欢迎光临正金银行,我是内田大翔,这里的经理。”
对方很傲慢,正眼都不看内田大翔一眼,身边的司机递上了一张名片。
内田大翔恭恭敬敬的接过了名片,发现上面非常简单,就写了一个名字:
松平骏。
内田大翔大惊失色。
松平家的?
那可是日本的贵族姓氏啊,日本皇族姓氏。
这些大贵族的名片,为了彰显特殊性,往往非常简单。
只要这么一个姓,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松平阁下,失礼了。阁下能够前来,我应该去门口迎接您的,请原谅我的无礼。”
“这里不是东京,你们也不是横滨总行。”松平骏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傲慢:“一个小小的分行,即便出现了一点差错,我也不会怪罪你的。”
不光是傲慢,简直有些无礼。
可是内田大翔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种自豪感。
有几个人能够见到真正的贵族呢?
“松平阁下,请您稍等,这里不是您该待的地方,我立刻去通知石岛行长,让他亲自来接待您。”
松平骏一句话都没说。
他的目光迅速的在正金银行大堂里闪过。
十几个个客人正在那里办理存取款业务。
和田七的情报一样,两个警卫,两个装作客人的暗卫。还有四个浪人带着武士刀坐在那里。
一看到松平大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四个浪人急忙站了起来,他们甚至都不敢走近打招呼,只是低着头肃立在那。
贵族的地位,在日本人的心目中是极其高大的。
孟绍原觉得“松平骏”这个名字取的不错。
当然,身边他的“夫人”祝燕妮,穿着和服怎么都觉得别扭。关键是,脸上还扑满了白-粉。
“司机”袁忠和,他懂几句简单的英语和日语。
没多少时候,就看到内田大翔领着一个穿着西装的日本人走了出来,一看到孟绍原,那个日本人赶紧也是一个鞠躬:
“松平阁下,久等了,我是这里的行长,正金银行董事会的董事石岛宽,请多关照!”
“我等了你已经有三分钟了,石岛行长。”孟绍原的脸色不太好看:“很少有人能够让我等那么长的时间,这里究竟不是日本啊。告辞了,石岛行长。”
说完,他真的转身就要离开。
石岛宽慌了,赶紧跑到孟绍原的面前,又是一个鞠躬:“我真是该死,一听说松平阁下来了,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出了办公室。请您千万不要生气。无论如何,都请到贵宾接待室吧,我会再次向您赔罪的。”
“不!去你的办公室。”孟绍原傲慢地说道:“贵宾接待室?来你这里的有真正的贵宾吗?你难道把我和那些普通人相提并论吗?”
“是的,是的,去我的办公室。”
看到“松平阁下”终于不走,石岛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对于孟绍原来说,这也是一次考试。
山下由梨爱教会了自己的全部,现在,就是考核自己的日语和所有学到的知识是否能够用在实战中了。
很不错,不管是内田大翔还是石岛宽都没有发现任何的破绽,相反,还对自己尊敬的很。
袁忠和留在了大堂里。
孟绍原一直都在观察着正金银行。
外面是大堂,左侧是贵宾室,当中,是一个楼梯。
连接一楼和二楼的,有一道铁门。
目前虽然是开的,但平时一定是紧锁的。
内田大翔肯定是有钥匙的,他需要先打开铁门,然后再去办公室汇报。
所以石岛宽用了三四分钟才出现。
这个铁门是个大问题。
“请,请。”
石岛宽把“松平骏”夫妇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里面有两个岁数不大的年轻人。
一看到松平大人进来了,赶紧站了起来,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松平阁下,这是我的儿子石岛重次,这位,是森田熊也,他的父亲,是第二师团的联队长。”
这两个人就是石岛重次和森田熊也?
和照片上的有些出入。
孟绍原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和祝燕妮一起坐了下来。
石岛宽站在他的面前,那样子就好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正准备等着老师的训斥。
孟绍原正想着怎么开口,石岛宽忽然说道:
“松平阁下,前年我在日本的时候,和松平家的真央大人,一起进过一次晚餐,那是我一辈子难以忘却的,请问真央大人现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