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军别动队的到来,上海的局势徒然变得严重起来。
这些日军和之前所有的对手完全不同。
他们战术素养极高,行动迅速,枪法精准,行踪诡异。
在连续进行袭击之后,立刻消失。
下一次攻击呢?
什么时候会出现?
孟绍原根本就不知道。
然而,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他的紧急应对措施还是起到了效果。
工部局警务处的巡捕们纷纷进入到了各自需要负责的联络点。
二马路上的联络点,在撤离的时候,得到了两名巡捕的帮助。
他们顺利的完成了撤退。
而根据事后的现场情报,当时肯定有伏击者。
特工们其实已经暴露在了他们的枪口下,只是因为巡捕的存在让他们心存顾虑。
这些别动队的,一定得到了上级的命令,尽量不要激怒工部局。
毕竟,新任工部局的总董凯自威对日本人可不是那么友好。
要想在租界里长期的活动下去,和巡捕房维持互相侵犯是最明智的选择!
尽管利用巡捕房的力量来掩护特工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可是,孟绍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太被动了。
这样真的太被动了。
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了日方手里。
他们想什么时候袭击就什么时候袭击。
觉得有危险了,立刻可以潜伏下来。
等到风头过去了,他们又会如同鬼魅一般出现!
无数次的危机,孟绍原始终都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个,但现在,主动权却不在他的手里了。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很不喜欢。
“如果两个拳手在台上打拳,可完全不是一个等量级的,怎么办?”孟绍原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吴静怡一怔:“你问我?”
孟绍原却根本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一个拳手身经百战,战无不胜,一拳能够打死一头牛。另一个呢?初出茅庐,出拳无力,怎么才能打赢对方?”
吴静怡不知道,她没答案。
孟绍原在那自言自语:“其实,也是有办法的,收买裁判,在他喝的水里下药,找到他的女人威逼利诱,给他下毒。”
吴静怡听得瞠目结舌。
李之峰听得瞠目结舌。
这算是什么办法?
太卑鄙了吧?
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把这个孙子给打倒。”孟绍原哪里会去考虑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现在,我要对付三十个孙子,一次性对付不了。怎么办?我一个个的解决掉他们。
几处同时发起攻击,这说明这些孙子们是分散开来的,化整为零,找到机会,给我们致命一击。为了避免暴露,他们每组的人数都不会太多。
猎人打豺狼,得先找到豺狼躲在什么地方,然后才可以设下陷阱。他们一定就躲在附近,等到我们疏忽了,再忽然给我们来上一口。”
他猛的抬起头来:“李之峰,带上卫队,和我去二马路看看。”
“是!”
吴静怡赶紧说道:“多带点人,以防万一。”
“对,我去再调两个小队来。”
李之峰也急忙说道。
“没有这个必要。”孟绍原摇了摇头:“人多了,目标就大了,反而容易被对方察觉。而且,万一遭遇的话,以他们的身上,人带多了,反而徒增伤亡。”
李之峰有些不太服气。
不就是一些小日本嘛,有什么可怕的?在战场上,又不是没有和他们面对面的交过手。
小日本,一样也是脖子扛着脑袋,这子弹打中了,一样会死。
只是,这里的规矩,是长官一旦发表了意见,千万不要和他争辩,否则,那小鞋穿起来的滋味可不是那么好受。
……
“就是这里。”
李之峰把孟绍原带到了一幢三层小楼的楼顶上:“这里原来住的是法国人,战争爆发以后,法国人变卖了自己在上海的公司,只保留下了这幢小楼,交由一对夫妻看管。
每天上午,送牛奶的人都会把牛奶送来,把今天的空瓶拿走,但是今天上午,他照常来送牛奶,却没有看到空瓶,这回去后他是要被扣钱的。
所以他一直都在敲门,但却始终无人应答。这牛奶工和住这里的夫妻很熟,知道他们开门的钥匙放在哪里,打开门一进去,就在卧室里发现了夫妻俩的尸体。”
惊慌失措的牛奶工随即报告了巡捕房。
巡捕到来后,仔细检查了房间,在楼顶,发现了一颗遗漏在那里的子弹弹壳。和之前军统被杀特工的子弹完全一样,都是6.5毫米有阪步枪弹!
“应该是九七式狙击步枪。”
李之峰还是很有经验的:“精准射程六百米,最大射出三千米,楼顶位置,正好在精准射击范围内。”
这点上孟绍原就是外行了:“继续。”
“是。九七式狙击步枪是在三八式狙击步枪的改良型,一次压装五发子弹,装有2.5倍率光学瞄准镜,枪托较轻,可以折叠。必要时可以加装由粗铁丝制成的单脚架。”
“枪长呢?”
“128厘米,折叠后为79厘米,全枪重量不到8斤。”
“不到一米,还很轻,携带方便。”孟绍原喃喃说了一声。
有阪弹属于小口径的子弹,这种子弹在射时枪口的闪焰几乎不明显,原因在于这一段距离的空间内弹药的燃烧程序不是完成就是接近完成,因此射手得于黑暗中得到掩护与隐匿。
九七式狙击步枪在这一点发挥的非常优异。
往往在战场上国军官兵在特定距离内死于日军冷枪之下而无法标定日军狙击手的位置进行还击,都要拜九七式狙击步枪所赐。
不论在夜间国军官兵都无法看见九七式狙击步枪吐出的火舌;在白天也见不到九七式狙击步枪口的白烟与尘土。
这也是日军中的一大杀器。
孟绍原在屋子里各个房间到处转了转,又打开每个抽屉看了一下:“楼顶上发现的是弹壳?”
“是的。”
孟绍原点了点头,随即说道:“那个送奶工,能找到吗?”
“可以找到。”
“立刻去把他带到这里来。”
李之峰一怔:“要找他做什么?”
“不要多问。”
孟绍原一板脸,随即又笑了一下说道:“我忽然想喝奶了。”
莫名其妙。
李之峰在心里嘀咕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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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奶工叫焦贵,四十岁,看着样子其实是挺老实的。
“你发现了这里夫妻的死亡?”孟绍原一上来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是,是。”
焦贵又把事情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
“哦。”
孟绍原点了点头,然后问了一句:“你和这里的女主人什么关系?”
焦贵一怔,赶紧说道:“我和他们都是朋友。”
“是吗?”
孟绍原笑了笑:“你在说谎,我问你的时候,你脸上的表情表现的太惊慌了。你和这对夫妻关系好到居然可以自己拿钥匙进门了?”
“是,是。”
焦贵略有一些慌乱:“他们有的时候不在家,会让我帮着照顾一下。”
“反应还是蛮快的。”孟绍原淡淡说道:“你说,你进屋子的原因,是因为拿不到空瓶,怕被扣钱,所以才进去的?你认为这个理由成立吗?
我问过了,你就职的得利富牛奶公司,每个送奶工的瓶,都是有一个总量的,到了月底的时候一并统计结算。
为了一个空瓶,你居然闯到了别人家里?这个故事编的不好。我当时也在想,你为什么一定要进去?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他看了焦贵一眼,发现他惊慌的表情愈发明显:
“我来和你说是怎么回事吧。你和这里的女主人有私情,男主人大约经常上午都会出去很长一段时候,所以他在家,女主人就把空瓶放到外面给你信号,要是不在家,那就不把瓶子放出来,女主人告诉了你钥匙在哪里,你就悄悄的进去和她幽会。”
焦贵惊恐失色,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我能看懂你的内心。”孟绍原笑了一下:“我可以确定的是,这对夫妻的死和你一点关系也都没有,我要听的,只是实话。
对了,发现这对夫妻死了后,你并没有第一时间报告巡捕房,而是在他们的卧室里,寻找什么东西。”
焦贵看着对方,就好像在看着一个鬼魅一般。
“说吧。”孟绍原的声音很平和:“说出来就没事了,巡捕房的事不归我管,我只想知道自己的判断对不对。”
“对。”焦贵沮丧地说道:“我和阿珍,就是帮法国看房子的女人,相好已经三年了,每次她男人在家或者是不在家,都是以空的牛奶瓶做记号。
早上,我以为她男人又不在家,可是一进去卧室,就发现了他们的尸体,我吓坏了。正想报警,可是忽然想到,我前几天送给了阿珍一个手镯,花了我好几个钱。”
焦贵知道阿珍把手镯藏在了她放内衣的抽屉里,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到手后,他这才报告给了巡捕房。
说到这里,焦贵有些不太甘心:“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东西的?”
“我和巡捕房的关系很好,所以发现了楼顶的那个弹壳后,巡捕房第一时间把案子悄悄的移交给了我们,等我们全部勘察完后,他们才会再次接手。”
孟绍原若无其事地说道:“所以现场没有被破坏过。我进来后,看到放内衣的那个抽屉,有被明显翻乱过的痕迹。
你自己想一下,一个女人会把放内心的地方弄到乱七八糟吗?你在家里,会翻你媳妇的内衣吗?所以,我猜到你在找什么东西。”
焦贵叹了口气。
现在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孟绍原又问了一声:“那个弹壳,你是从哪找来的?”
焦贵面色再变:“这你也能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
焦贵沉默了。
孟绍原凝视着他:“没有开枪,哪里来的弹壳?”
没有开枪,哪里来的弹壳?
焦贵知道问题所在了。
孟绍原饶有兴趣的问道:“我就好奇了,你怎么知道拿弹壳栽赃陷害的?你知道有日本人在公共租界里杀人?”
“我知道。”
到了这个地步,焦贵已经放弃抵抗了:“那天,我去巡捕房送奶,听到他们说,日本人派出了枪手,杀了好多军统的人。”
所以,为了不让巡捕怀疑到自己,他居然想到了把一个弹壳放到楼顶的想法。这可以让巡捕们以为,屋子里的男女是被日本枪手杀死的。
李之峰气得脸都扭曲了。
他这么一栽赃陷害,让寻找日军枪手的线索完全乱了,彻底的误导了他们。
孟绍原却一点都不生气:“你的弹壳是从哪里来的?”
李之峰一听这话,眼睛顿时又亮了。
是啊,弹壳是从哪里来的?
有阪弹的弹壳,焦贵是从哪里找到的?
“格兰路。”
焦贵彻底放弃了抵抗:“我们的公司就在格兰路,我为了多赚点钱,还承担起了帮公司看门的工作。
那是凌晨3点,我照例起床,等着早班工人上班,格兰路上忽然响起了枪声,我被吓坏了,悄悄的趴到窗户上看。
我看到好几个人被杀死了,杀人的,就背对着我们的公司,他们开枪后,有个日本人好像在说,尽量把弹壳收集起来,不要浪费。
等到他们走后,我大着胆子走了出去,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个弹壳,就顺手拿了起来。阿珍她们死的时候,那弹壳我一直都在随身带着。”
“等等。”孟绍原猛的打断了他的话:“你懂日语?”
“是的。”焦贵急忙说道:“我以前在另一家牛奶公司的时候,是专门帮汤恩路那里的日本人送牛奶的,送了整整五年,所以我学了不少的日语。”
孟绍原皱了一下眉头:“你还听到了什么没有?”
“我想想。”焦贵在那想了一会:“有个被袭击的人没死,就是四肢被打断了,日本人说,把他带回去。但是具体带到哪里,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他们当时开车没有?”
“好像没有吧。”
“你确定?”
“不是特别确定,但我没听到车子的声音。”
“我知道了。”
孟绍原喃喃说道:“阴差阳错,这里三楼的确是个袭击的好地方,没准,阿珍夫妻俩真的是被日本人杀死的。只是他们算到了一起,就是没有算到你这个人的出现!”
可是,在他们离开前,一定已经收拾了全部可能遗留下的线索。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焦贵,在最不合时宜出现的时候出现了!
这个一个彻头彻尾的阴差阳错。
日本人把一切都安排的非常好,几乎毫无破绽可寻,可是,偏偏一个叫焦贵的人出现了。
不是军统特工,就是一个普通人。
军统方面呢?
他们认为发现了日本别动队留下的线索。
可是,谁能想到,这是一个叫焦贵的人故意捣乱留下的所谓线索。
本来已经一团糟了。
军统有可能按照这条错误的线索一直查下去。
可是,孟绍原出现了。
他一下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对。
接着,他让焦贵自己主动交代出了全部。
“阿珍夫妇没和谁结过仇。”孟绍原淡淡地说道:“所以他们的死,很有可能真的是日本人做的,从这个射击角度我基本可以确定。焦贵啊焦贵,你说你是犯了罪,还是立了功呢?”
焦贵整个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孟绍原缓缓说道:“我呢,现在就可以把你交给巡捕房,然后会找个借口,叛你有罪。也许,你会死在巡捕房的。”
焦贵被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孟绍原又接着说道:“或者,你还有第二条路,带我们去你亲眼目睹的杀人现场。”
“我带你你们去,我带你们去。”
焦贵一迭声地说道。
这种事情面前,他还是知道该怎么选择的!
……
焦贵最起码在这点上没有说谎。
他所处的公司位置,的确就在枪手们的身后,能够非常清晰的观察到对面发生的一切。
“就在这里。”急于脱身的焦贵指着面前说道:“他们就是在这里开的枪,然后,是从这里离开的。”
孟绍原没有作声,而是仔细的观察着这里。
这里是枪击现场。
之前也派人来调查过,但却没有调查出什么来。、
地上的血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但如果自己辨认的话还能分辨的出来。
就是在这里,自己折了七名特工。
其中有一个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我的人,在这里四肢被打残废了?”
“是的,是的。”焦贵赶紧说道:“我看得很清楚,两条腿两只胳膊全部被打穿了。”
说到这里,似乎是为了表现自己,还恶狠狠的骂了句:“那些畜生。”
“那些畜生。”孟绍原很赞同的接口说道:“他们就拖着他离开了?”
“没错,没错,拖着他离开了。”
孟绍原弯下腰,仔细看着地面。
人在受伤被拖行的时候,是会留下血迹的。
还能够看得出来。
可是没走多远,那些若隐若无的血迹便完全的不见了。
孟绍原直起了身,朝两边看了看,把焦贵叫了过来:“这辆车,一直停在这里?”
他说的,是一辆停在一边的板车。
“是啊。”焦贵一怔:“这是高阿力的车子。他是卖苦力的。”
“能找到他吗?”
“能啊,他板车在这里,那就是今天没出去。”
“去把他给我找来。”
“好,好。”
焦贵应着一迭声的去了。
没一会,焦贵就带来了一个五十左右的男人。
问清楚了这就是高阿力,孟绍原立刻问道:“你的板车上有没有锁?”
“有。”高阿力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有把锁的,链条锁住车轮的。”
“前两天是不是锁头坏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光知道你的锁头坏了,而且还知道你在板车上铺了一块破布,那块破布也不见了。”
“对啊。”高阿力一拍大腿:“我还在奇怪呢,哪个贼骨头想偷我的车,车锁都撬开了,为什么没偷走?那块破布一个大子不值,大概是被谁家的孩子拿去玩了吧?”
孟绍原笑了下:“成了,没事了,你们都走吧。”
“我也可以走了?”焦贵试探着问道。
“走吧。”
孟绍原非常大度地说道。
焦贵如蒙大赦,赶紧一溜烟的跑了。
等到他们一走,李之峰还是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长官,到底你都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很多东西。”孟绍原点着了一根烟:“日本人是准备生擒徐卫昌,把他带回去,逼问出跟多的额联络点,所以他们打断了他的四肢,让他根本无力反抗。
拖了没有几步,他们就发现了问题,地上的血迹有可能暴露他们的行踪。所以,他们就偷了高大力的板车。把徐卫昌带到他们藏身的地点后,又把板车送了回来。
当然,上面那块沾满了血迹的破布,肯定不会放在车上了。高大力事后发下锁被破坏了,不过车子没丢,也就不会继续追究下去,一切都做得毫无破绽。”
说到这里,他略略停顿了一下:“从焦贵交代的情况来分析,当时,已经是凌晨3点了,他们又要杀人,又要带人走,还要清理痕迹,把板车还回来,这都需要时间。所以,他们藏身的地点距离这里不会很远。
我之所以那么肯定,除了从时间上来判断,还有他们还回板车的举动!他们完全可以不还回来,只是这板车一扔,高大力要不了多就会找到,甚至,附近都会有人认识这辆板车。带到更远的地方去?他们也不会耽误这个时间。他们不会因为一辆板车而暴露自己的!”
可是,那些日本人怎么也都想不到,就是这辆板车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就在附近,一定就在附近!”
孟绍原非常肯定地说道:“我们正常人的思维,作案后,他们会跑得远远的,可是他们偏不。这群人,除了枪法准确,行动迅速,下手毒辣,而且,还很聪明。”
李之峰鄙夷的撇了一下嘴:“再聪明,不还是被你看穿了?长官,这次我倒不是拍你的马屁,小日本在你面前玩这一套,没用!”
这不是拍马屁?这马屁拍的,孟长官那是大为受用。
李之峰随即又问道:“可附近这么多的弄堂,他们到底藏在哪里?”
孟绍原忽然笑了一下:“李之峰,去找两套衣服来,又烂又破的那种。”
“做什么啊?”李之峰大惑不解。
“和我一起当乞丐去。”
“你不是吧,长官。”李之峰眼睛瞪得老大:“好好的你要当乞丐?”
“不是我。”孟绍原一本正经非常严肃地说道:“是咱们俩个人一起去当乞丐!”
“他妈的,你这衣服是从哪里找来的,又脏又臭。”
“正经的乞丐穿的,我花了五块钱买回来的。”
“你他妈的,我让你找破衣服,没让你找真的乞丐穿的衣服。”
“那不是要逼真嘛?”
“我靠!咦,你的衣服怎么没有怪味?”
“我这是自己找的破衣服,弄脏了,当然没有怪味。”
“你他妈的还是个人嘛?”
“那还不是长官您调教得好。”
孟绍原鼻子都快被气歪了。
这他妈的都是什么部下啊?
两个“乞丐”,躺在墙角跟晒着太阳。
从这个位置,正好能够清楚的观察到对面那条弄堂。
李之峰不太明白:“长官,你怎么就能确定是这条弄堂?”
孟绍原本来是不想理他的,可又忍不住想要炫耀一下:“潜伏下来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不能找太小的弄堂,就那么几个人,基本上都认识。不能找全是本地人的弄堂,还是怕被人看出是陌生面孔。
对面那条弄堂,里面住的全都是外地人,租的房子,这些人早出晚归,对于新添了什么新邻居,根本不会在乎。还有什么地方是比这里更加适合潜伏的?我观察了一下周围,只有这条弄堂完全符合条件。”
李之峰算是服了。
反正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些的。
大家都长着个脑子,为什么长官的反应就那么快呢?
现在是白天。
弄堂里的男人绝大多数都出去工作了,只留下了一些女人和孩子。
“行行好吧。”
看到有人路过,孟绍原用嘶哑嗓音说道。
可没人搭理他们。
“长官,这里的大多数都是穷人。”李之峰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咱们在这里会不会太突兀了?”
孟绍原撇了撇嘴:“你懂什么?咱们去有钱人那里要饭,要么被人轰走,要么被狗赶走。去闹市区吧,那里的叫花子都是有帮派的,丐帮,咱们一去就得被暴打一顿,没准还会被拉到角落里,弄断了四肢呢。”
李之峰打了一个哆嗦。
“没帮派的叫花子,只能在这样的地方乞讨。”孟绍原低声说道:“别看这里的人自己温饱都成问题,可还是很有同情心的。”
李之峰这才弄明白。
整整一个下午,没有得到任何情报。
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过了一个晚上,一大早的时候,孟绍原带着李之峰又来了。
今天的“收获”不太好,一点吃的都没“讨”到。
到了中午时候,两个人是饥肠辘辘。
孟绍原忽然发现,李之峰悄悄的把头埋着,好像在吃着什么?
“你在吃东西?”
“是啊,我自己准备的啊。”
“他妈的,为什么不给长官准备?”
“你也没说啊,再说了,你自己不会准备啊。”
“赶紧给我吃点。”
“哎,咱们现在都是叫花子,凭本事自己去讨啊。”
孟绍原气结,正想威胁,忽然:“有目标。”
李之峰跟着长官那么长时间,也算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立刻把刚才偷偷吃的饼,光明正大的拿出来,一口一口的吃着。
越是掩饰,越是容易暴露。
就这么吃东西,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他在那里吃,孟绍原饿得要命。
这个狗东西,回去后非给他一双最小的小鞋穿了不可。
从弄堂里出来的那个人,估计三十岁左右,穿的非常干净。
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急匆匆的朝前走去,根本就没有看路边的两个乞丐一眼。
“发现什么没有?”
等到那人离开了,孟绍原随即问道。
“口袋里可能藏着家伙,长官,要不要跟着他?”
“不用。他一会就会回来的。”
孟绍原判断的没有错,半个多小时后,那人又回来了。
一只手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的应该是吃的。
袋子很大,足够一个人吃上几天的了。
而他的另一只手,还是插在口袋里。
他重新走进了弄堂。
孟绍原和李之峰选择的观察角度很好,清楚的看到他走进了哪一件房子。
“长官,我装成讨饭的样子,进去试探一下?”
“不行,任何举动都有可能引起对方的怀疑。”
孟绍原想了一下,还是拒绝了这个想法:“你去打听一下那间房子的房东是谁,我立刻去调人。”
“是,知道了。”
……
孟绍原把足足调来了五十个人,由他手下的头号悍将许诸亲自带队。
日本别动队的,一共有三十个人。
但是他们肯定不会全在里面。
顶多只有三五个人。
李之峰也找到了那个房东。
根据房东交代,这里是前几天才被租赁出去的。
房东可不会管租赁者的身份,有钱收就可以了。
孟绍原问了一下里面的情况。
一共有两个房间,租赁的人很和善,而且付钱的时候也特别的爽快。
除了这些,房东就一无所知了。
“我要你帮我办件事。”
孟绍原掏出了一叠钱放在了房东的面前。
房东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您说吧,要我办什么事?”
“你找个借口进去,就说自己有东西拉在那了。”孟绍原随即说道:“最好弄清楚里面有几个人,不过,如果有哪个房间对方不让你进去的话,千万不要进去!”
“哎,知道了。”
房东兴冲冲的拿着钱走了。
“所有人做好准备。”孟绍原随即下令道:“一旦房东暴露,立刻强行攻击!”
一直到了这一刻,孟绍原的心里害死没有什么底。
万幸的是,过了十来分钟,房东便出来了。
“里面只有一个人,不是租我房子的人。”房东立刻汇报道:“他也说中国话,挺流利,不过听着有点怪。他说自己是山西人,切,我爷爷那辈就是山西人,哪里有半点山西的口音?
有间房子是紧闭的,那人告诉我,他哥哥得了病,不能见风,我想着你的话,所以也就没有进去。”
最好的打算是里面只有两个人,最坏的打算,是那间房子里藏着几个人。
不管是多少人,自己带来了五十个特工,而且装备精良。
怎么着都能够把他们解决吧?
“许诸,准备行动。”孟绍原下令道:“悄悄接近,直接冲进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知道了,放心吧,就这几个兔崽子怕什么!”
房子的周围都被封锁住了,里面的人是无论如何也都跑不掉的。
依旧是房东去敲的门。
只是敲了好大一会,却没人来开门。
不对。
人明明就在里面。
“强攻!”
孟绍原已经感觉到了不对。
一个身强力壮的特工,对着门上前就飞起一脚。
大门一下就被踹开了。
“砰”!
一声枪声传来。
这名特工应声倒地。
子弹正中他的额头。
“隐蔽!隐蔽!”
许诸急忙大叫。
随即,对面也没了声音。
出奇的安静。
许诸挥了挥手。
又有两名特工,悄悄的摸了上去。
“砰、砰!”
两枪!
弹无虚发!
全部都是一枪爆头!
“我草!”
许诸恶狠狠的骂了一声:“太准了!”
一旦击杀,对面立刻陷入沉寂。
一点动静也都没有。
“机枪!”
许诸咬牙切齿的调来了一挺机枪。
“突突突”!
子弹疯狂的向着对面宣泄。
一个弹匣打空了,许诸还是不放心,随即又让机枪手换上了一个弹匣。
第二个弹匣又迅速的打空了。
悄悄的看了一眼,那房间门、窗、墙壁都被打得千疮百孔。
狗东西,该死了吧。
几个特工从两侧汇集。
“砰砰”!
又是两枪,瞬间夺走两条生命。
剩下的特工,慌得一下趴倒在了地上。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在这里,已经对对方干掉了五个。
许诸的眼睛都急的红了,又感到了一丝害怕。
他经历过的战斗太多了。
那次,和吴四宝面对面的互砍,差点死掉,他都没有害怕过。
可偏偏这次就害怕了。
对方,就好像隐藏在黑暗里的幽灵,从不出现,但你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夺走你的生命!
两个人,基本可以确定对方只有两个人!
但就是这两个人,枪法奇准。
刚才在机枪扫射之下,他们依旧镇定自若,很好的保护了自己。
接着,在面对新一轮进攻的时候,又是一枪干掉一个。
神出鬼没。
许诸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许诸!”
“到!”
孟绍原躲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对方枪法太准了,全躲在右手的屋子里。这里没有后门,后面只有一扇窗户,他们既然已经有了准备,就知道后窗一定被我们封锁住了。没有把握他们不会贸然从那里走,去,把后面的那挺机枪也给我调来。”
“是!”
许诸一肚子的气,这样窝囊的仗他还从来没有打过!
……
渡边和见田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从房东一进来,他们就知道自己暴露了。
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最快速的部署。
两个人集中到了面对大门右手的屋子里。
面对后街的窗户,被他们用柜子堵死了。
门,同样被他他们堵死了。
只留下了面对大门左右的两扇窗户,用来作为射击孔。
他们一点都不害怕。
既然跑不掉了,那就在这里多杀伤一些支那人吧。
满井阁下和其他的士兵都不在这里,这是他们最庆幸的事。
唯一遗憾的就是,本来今天晚上他们还有一个任务,现在看来是无法完成的了。
支那人居然动用了机枪?
他们隐蔽的很及时。
不过,渡边的右脚背还是被从窗户里飞进的一颗跳弹给打伤了。
“渡边君,怎么样?”
“没有事,我还可以坚持!”
渡边的枪口,面准了对面。
一个支那人的头抬得稍稍高了一些。
渡边稳稳的扣下了扳机。
他看到,那个人倒下了。
第六个!
渡边笑了。
至少要在这里杀掉是个支那人,才不亏!
忽然,他和见田面色都是一变。
支那人竟然又调来了一挺机枪!
“八嘎!隐蔽!”
……
“突突突、突突突!”
两挺机枪疯狂的喧嚣着,火舌拼命的朝着对方扑去。
“把弹匣都给我打空了!”
孟绍原也是瞪大了眼睛吼道:
“冲锋枪手,你们他妈的看戏呢,给我打!”
几个冲锋枪手冲了上来。
机枪、冲锋枪,迅速形成了交叉火力!
……
渡边和见田被压制住了。
刚才支那人那个机枪手的位置,在11点的方向。
“11点方向,一个。”
渡边刚说完,见田旋即说道:“1点方向,还有一个。”
渡边笑了:“那么,就这么做吧。”
他们侧耳听着,火力忽然变弱了。
支那人的一挺机枪在那换弹匣!
渡边和见田猛的起身。
“砰砰”!
“突突突!”
在他们开枪一瞬间,对面也是打来了一梭子的子弹!
……
一个机枪手阵亡。
另一个机枪手幸运了许多,子弹从他的左脸颊擦过,鲜血淋漓,但他毕竟还活着。
如果子弹再准一毫米的话?
这是什么样的枪法啊?
在这样的火力压制下,他们是怎么做到准确判断的?
许诸都觉得不可思议了。
……
“见田君,见田君。”
渡边低声呼唤道。
见田的右胸被打中了。
他躺在地上大口喘息:
“渡边君,剩下的,交给你了。”
“哈依!”
……
子弹,完全到了丧失理智的程度,毫不吝啬的倾泻向了对面。
这次,对方是被完全的压制了。
许诸掏出了一枚手雷,用力扔了过去。
“趴下!”
“轰!”
一阵爆炸,硝烟和机枪的掩护下,两个特工迅速冲了进去。
接近窗口的时候立刻蹲下,掏出两枚手雷,塞进了窗户里。
一眨眼,一枚手雷就被扔了出去。
“轰、轰!”
屋子里外同时爆炸。
措不及防的两名特工,一名当场身亡,一名被炸成重伤。
就在这个时候,许诸亲自带着一名特工冲了过来。
又是两枚手雷塞了进去。
有了之前的教训,两个人一塞完手雷,急忙朝着边上一滚!
“轰、轰!”
这次,两枚手雷全部都在屋子里爆炸了。
“停!”
孟绍原一声令下。
刚才还喧闹无比的枪声,一下子就停止了。
“许诸,看看,还有活着的没有?”
“等等!”
许诸又掏出了两枚手雷,塞进了窗户里。
等到两声爆炸结束,他这才站了起来。
这些王八蛋,炸死你们,炸死你们!
许诸一踢门,可是门后面被什么东西顶住了,没有踢开。
他趴在窗户上悄悄朝里面看了一眼。
两具尸体躺在了那里。
其中一个,到死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一把枪。
许诸“呸”了一声!
狗东西。
就是这两个王八蛋!
两个人!
屋子里就只有两个人!
本来谁都以为这是一场轻松无比的战斗。
可是?
八死二伤!
军统方面付出了八死二伤的惨重代价!
这和他们之前遇到的任何一股敌人都完全不一样。
绝对的人数优势,绝对的火力优势。
可是,却依然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
如果这里有五六个人的话?
孟绍原都不敢想象了。
一边的李之峰也是震撼不已。
他是正经的国军军官出身,和日本人打了不知道多少场仗了。
可战斗力如此凶悍的对手,他也还是第一次遇到。
房间里临时的构筑好的防御,让他也是惊叹不已。
所有可能的进攻路线,都用房间里简陋的家具堵死。
只留下了两个射击孔。
假如不是长官早有先见之明,调来了两挺机枪四枝冲锋枪?
之前自己还说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
反应快,枪法准,冷静!
这些小日本都是什么来头?
“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了。”
孟绍原看了一眼两具尸体。
他们身上没有携带任何能够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
干掉了两个!
还有二十八个!
二十八个进入到上海的精锐日军!
只能一个一个的来。
干掉一个,日军别动队就减少一分力量!
“还有二十八个!”李之峰喃喃说道:“这得杀到什么时候?就算全部杀光了,他们再派一批来怎么办?”
“再派一批来?”孟绍原冷笑一声:“你真当这些人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日军能够组建这么一支队伍,也是经过千挑万选的。石田英季身后有军方的支持,面子很大,所以也能够动用到这么一支别动队。可我相信,他也只有这么一支!”
该硬拼的时候就得硬拼。
可是,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比如挖一个大坑让他们自己跳下去?
这股日军的优势是,个人军事素质极强,作战经验丰富,狡诈凶狠,正面对决,二十八个人就是一支真正的军队。
他们的劣势是,对上海不熟悉,更加不了解特殊战线的特殊性!
他们在这方面严重缺乏经验。
如果能够被自己找到一次机会?
很难。
但并不是不可能。
孟绍原站在那里沉默不语,可是大脑,已经开始高速旋转起来。
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长官,长官,这里还有一个活的!”
边上房间里一个特工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顿时,所有人都条件反射的握住了枪。
还有活的?
李之峰抢先一步进了那间屋子,确定安全之后:“长官,可以进来了。”
孟绍原走了进去。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
被仍在了一个角落里,双手双脚都被包扎在了那里。
“徐卫昌?”
孟绍原立刻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是徐卫昌。”
徐卫昌惨笑一声:“报告长官,我没挨住,我,都招了。”
孟绍原并不惊讶。
你不可能指望每个人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
你不可能指望每个特工,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之下都坚贞不屈。
被俘特工的叛变率是很高的。
有的时候,甚至会出现来回叛变的情况。
也不是每一个特工被俘后都会被处决。
很多时候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某个特工被俘了一段时间后,有人来说情,他也就被释放了。
这种事情,在上海、南京两地出现的特别频繁。
“立刻把人带走,那两个日本人的尸体也带上,撤退!”
孟绍原命令一下达完,许诸顿时不乐意了:“什么?他们的尸体还要带上?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他们粉身碎骨了。”
“莽夫!”
孟绍原骂了一声:“赶紧的带上了撤退!”
……
徐卫昌本来是想自杀的,可是日本人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在被带到日本人的藏身之处后,他遭到了折磨。
敢死,和敢于面对折磨,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徐卫昌最终没有挺住,他交代了自己知道的两个联络点。
“我想死的,我想死的。”
徐卫昌喃喃地说道:“可我连自杀的办法都没有。”
孟绍原“哦”了一声“继续。”
“是。”
徐卫昌喘息了一声:“本来,日本人有五个人,领头的,我听他们称呼是满井大尉,他在那里待的时间不长,就带着另外两个人离开了。
看守我的,一个叫渡边,一个叫见田……”
孟绍原忽然问道:“在我们进攻的时候,他们为什么没有杀你?”
“因为,渡边让我带句话给你。不,他是让我带句话给孟绍原。”徐卫昌苦笑着说道:“他说,孟绍原,你的噩梦开始了,我们会杀死每个军统的人,会杀死你。”
孟绍原又“哦”了一声。
他无所谓。
想杀死自己的人太多了,你算老几?排队去!
徐卫昌知道的全都交代了。
他清楚,自己该面对家法的严惩了。
“给他吃顿好的,好好给他清洗一下。”孟绍原淡淡地说道:“徐卫昌,有的时候,我也觉得挺无奈的,如果你当时就死了,那就是一个烈士。”
“我没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徐卫昌的脸上写满了悲哀:“杀了我吧,长官,我是军统的耻辱。”
“你是该死。”
孟绍原的声音不大:“你的出卖,让我们两个联络点的同志处在了危险中,日本人还会采取对付你的办法,抓住其中的一个人,让他交代出新的联络点。
然后,不断的循环,我们的联络点会一个接着一个暴露,我们的同志会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你该死,你真的该死啊。
我们用八条人命,换了两个日本人,可最让我心疼的,是那些不必要的伤亡,都是因为出卖。好好的吃一顿,安心的上路吧。”
“是,长官。”
徐卫昌倒也并不怎么害怕:“长官,是我对不起兄弟们。”
孟绍原不再说话。
老实说,日本人的这个办法不错。
杀死其余人,只剩下一个。
能够逼问出有价值的情报最好。没有情报,他们也没有任何的损失。
必须要填补上这个漏洞。
“齐雪贞。”
“到!”
“统计一下已经暴露,有可能暴露的联络点,然后,每人给他们送一只公文包去。”
“是!”
齐雪贞应了声:“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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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字级的联络点,往往处在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
论起来,其属于军统局众多联络点的核心位置。可是,重要性和机密性远远不如天字级的。
论到基础之庞大,又不如分散在上海各处的人字级联络点。
敌人无法掌握天字级联络点的情报,又不愿意花大精力去对付那些遍布各处,只负责监视、提供情报的人字级联络点。
所以,地字级联络点往往都是敌人重点监视、攻击目标。
在军统局上海区还有一个不少人都知道的笑话。
说的是天字级的联络员一旦被捕,敌人好吃好喝侍候着,因为谁都知道他们掌握着重要情报,而且势力很大。
即便将来交换被俘特工,军统往往愿意用手里的重要人物来换回这些天字级的联络员。
人字级的联络员暴露了,敌人就是一个巴掌,踹上两脚,命令他们以后不许再为军统效力了。
因为抓了回去,身为底层特工,他们根本不知道多少有价值的情报,还会白白浪费粮食,占据监狱空间。
地字级的呢?被抓了可就倒了大霉了。
一进去就是一顿严刑拷打,哪怕你交代出了全部情报,敌人还会不甘心,认为你还有重要情报没有交代,于是又是一顿打。
被俘的时间长了,军统往往按失踪人员登记。
有了交换俘虏的机会,军统都会和对方讨价还价,被俘了那么长的时间,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这是一个笑话,真实的情况肯定不会完全如此。
但这也凸显出了地字级联络员的地位。
这些地字级的联络员他们自己也有自嘲,不暴露个一两次,你都不好意思称自己是联络员。
暴露了三次了,那好日子就来了,肯定不会再让你继续做联络员这份危险的工作了。
沈惠民这是第二次奉命撤退了。
他下午的时候接到了撤退命令,而且还有人给他送来了一个公文包,命令他在撤退的时候必须这么这么做。
对面那个洋油铺,是76号的一个联络点,沈惠民早就知道了。
那个老板姓翟,具体叫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还去他家买过几次洋油,每次两人都是会心一笑。
彼此都知道对方的身份。
当特务的,不是每次一见面就互相拔枪射击。
反正上面的命令是在这里设立一个联络点,每天把情报汇总一下,过几天就会有人来取。
大家的任务都是一样的。
做人留一线,将来好相见。
除非有上级命令。
都是中底层的特务,死了也没人重视,何必非要立刻就拼个你死我活的?
“翟老板,前天从你这买的洋油,这是钱。”
翟老板收了钱:“要走了?”
“要走了。”沈惠民笑了笑:“以后没人监视你了。”
“还真有点不习惯。”翟老板叹了口气:“上面没给我下达命令,你只管放心的走。哎,可别怪我警告你,好像来了不少的日本人,你们的联络员被干掉了不少。”
“哟,你还这么关心我的啊,准备投诚了啊?”
沈惠民开了一句玩笑。
“投诚个屁。”翟老板发了根烟给他:“他妈的,这些小日本下手太狠,基本不留活口,我们也是胆战心惊,你们军统的人,把这股气撒到我们身上怎么办?
你看着,要是你被解决了,一个小时之内,我这个联络点就得被拔了。平时相安无事,可真的有了事,就你们军统眦睚必报的性格,我这不是白死了吗?”
沈惠民抽了几口烟:“哎,我说翟老板啊,别当汉奸了,想穿了,反正吧,我帮你联系一下?”
“在哪不是混口饭吃?”翟老板苦笑一声:“我又不是76号总部的,我反正,能提供多少有价值的情报给你们啊,算了,算了。”
“成了,走了,有机会再见吧。”
沈惠民回到了自己的店铺里,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
这次,是下午三点撤退。
沈惠民看了一下时间,到点了。
“走了。”
沈惠民叫上了自己的伙计兼唯一的部下。
他打开了那个公文包,里面是一口钟。
哪有送钟的?这不是送终吗?
沈惠民嘀咕了一下,按照交代,按了一下闹钟上的一个按钮。
顺利接头之后,把公文包交给接应一方就行了。
……
出来了。
入村、石出、鸟谷举起了手里的枪。
支那人,从那个联络点里出来了。
接应的两个人,也出现了。
“动手!”
负责指挥这些小队的入村,平稳的扣动了扳机!
一枪一个。
要生擒的那个人,还是和之前一样,先打中了他的大腿,然后再准确无误的命中了他的胳膊。
他废了。
入村看到那个中国人,在血泊中一抽一抽的。
“两分钟,完成撤离!”
入村第一个冲了出去。
……
枪声骤然响起。
受到惊吓的人,一个个都哭喊着躲藏了起来。
沈惠民的四肢被打断了。
他双目空洞的看着天空。
他妈的,自己怎么也遭遇到这个了?
他看了一眼滚落在一边的公文包。
……
入村和他的人冲到了面前。
三个支那特工死了。
目标人物受伤,还活着。
“带走!”
入村毫不迟疑的下令。
可是,他忽然发现,那个四肢被打断的中国人,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入村一怔。
为什么?
他发誓自己看得很清楚!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响起!
……
“我后来才知道,每个撤退的军统特工,都会被分配到一个公文包,里面放了炸药,一个闹钟,是定时器。”
翟老板不断的抽着烟:“沈老板就这么被炸死了,两个日本人陪葬,一个日本人受了重伤,后来被巡捕带走了。
军统的人是真狠啊,和你同归于尽,让你再也不敢抓活的了。我被吓坏了,那一年,我目睹了这一幕,是真的被吓坏了。”
“所以,后来你就悄悄跑了?”
“是,我悄悄跑了,跑到了乡下老家,躲了好几年,还是被你们抓住了。哎,当初沈老板劝我反正,我没有听他的啊。”
“那是几几年,具体的时间?”
“1940年,年底了吧。具体是几号,我是真的记不清了。那段时候,军统的唯一目标就是对付那个来到上海什么日本的别动队!”
“八嘎,加紧审问!”矢野任平怒气冲冲的走出了审讯室。
谁都知道,矢野课长在审讯,尤其是在审讯支那人的时候是从来都不会留情的。
“课长阁下。”
他的助手川能德行一看到他出来,立刻迎上前:“这是您今天的日程安排。”
“知道了,放在这吧。”
矢野任平走到办公室,坐下,喝了口茶:“这些该死的支那人啊,总是搞破坏!”
“是的,他们总是不肯让我们清净。”
川能德行深有同感。
矢野任平在那喋喋不休的抱怨着。
宪兵队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随即,警务课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日军少将在宪兵队山木敬佐少将,和几个随从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矢野任平赶紧站起,身子站得笔直。
“这位,是大日本帝国驻上海特务机关总顾问,也是我的好友石田英季将军!”
山木敬佐开口介绍道。
石田英季!
他就是石田英季!
石田英季来到上海那么久,矢野任平终于见到了这个人!
“石田君,这位就是警务课课长矢野任平。”
“矢野课长,辛苦了。”石田英季看起来还是很平易近人的:“山木君向我介绍过,你是一个很能干的人。”
“多谢,石田阁下。”矢野任平一个鞠躬。
石田英季微笑着说道:“我来上海,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因为工作的缘故,今天才来拜访宪兵队和山木君,真是失礼。”
山木敬佐一点都不在意:“石田君身负重任,无论什么时候来,我都是欢迎的。真是怀念我们在日本的时候啊。”
说到这里,对矢野任平说道:“矢野课长,石田阁下认为,需要进一步加强情报机关和宪兵队的合作,你向石田阁下介绍一下情况吧。”
“哈依!”
矢野任平立刻说道:“石田阁下,您来得正好,我们恰巧掌握了支那情报机构的一份重要情报。”
“哦,是吗?”石田英季一下子来了兴趣。
“是的。”
矢野任平打开了抽屉:“请您过目!”
可是,他从抽屉里拿出的,并不是什么文件。
而是,一把手枪!
“砰砰砰”!
矢野任平对着石田英季连开三枪。
石田英季难以置信的捂着胸口倒下。
矢野任平毫不迟疑,枪口又对准了山木敬佐!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条身影已经扑了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砰”!
矢野任平一枪打空了。
抓住他的,是就在他身边的川能德行。
川能德行看得很清楚。
矢野课长打开抽屉,拿出了手枪。
他很错愕,根本没有时间来得及反应。
矢野课长已经开枪了。
出于本能,川能德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这也让山木敬佐躲开了致命一击。
紧接着,几个日本人如梦初醒,齐齐扑了上来,迅速夺下了矢野任平手里的枪,把他死死的压在了地上。
川能德行没有挣扎。
他笑了。
找到机会,干掉石田英季!
那是,那个人拜托他的事。
他做到了。
石田英季,应该活不成了。
可惜啊,如果能够干掉山木敬佐,那就太好了啊。
没关系,自己的任务完成了。
那么多年的潜伏,自己终于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以后再也不用每晚睡不着觉,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暴露了。
真好,真好。
川能德行呆呆的站在那里。
怎么了?
课长阁下,您到底做了什么啊?
“啪”!
一个巴掌重重的落到了他的脸上。
接着,他听到了山木敬佐恼羞成怒的声音:
“抓起来,把他们全部都抓起来,封锁,立刻把这里封锁!”
川能德行任凭对方抓住自己,此时的他完全麻木了,嘴里不断喃喃说道:
“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
……
日本驻上海特务机关总顾问石田英季遇刺,迅速震动了日本各界。
石田英季的身份太特殊了,他是日本战国风云人物石田三成的后人,同时,又是冈村宁次的追随者。
更加关键的是,他的身后,还有日本军方的支持!
日本中国派遣军总司令西尾寿造从南京亲自打来电话,严令不惜一切代价挽救石田英季生命,同时必须立刻破案!
乱了,整个上海日特机构都乱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影佐祯昭,急匆匆的赶到了医院。
石田英季遇刺,其实他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影佐祯昭实在高兴不起来。
毕竟,这件事情的影响太大了。
他自己,也许都会被牵连进去的。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面色阴沉的山木敬佐少将。
“山木君,到底是怎么回事?”影佐祯昭一见面便问道。
山木敬佐心烦意乱。
出事后,他遭到了西尾寿造的眼里斥骂,骂得甚至不堪入耳。
他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矢野任平会忽然对石田英季出手?
疯了吗?
当他把情况一说,影佐祯昭也是呆若木鸡:
“什么?矢野任平课长?怎么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山木敬佐喃喃说道:“他疯了,他疯了。”
“我想到了一个人。”影佐祯昭忽然说道:“谷繁原道!他在大开杀戒之后,选择了自杀,当时我们一度以为他也疯了。现在再次出现这种情况?不对,不对,当中一定有关联的。”
他急忙说道:“山木君,当务之急,是立刻封锁住这个情报,决不能让军统方面知道,否则,会让他们抓到机会的。”
“我已经严密封锁了消息。”
山木敬佐振作了一下精神:“同时,矢野任平和他的助手川能德行都被我控制了,正在加紧审讯。”
此时的影佐祯昭脑子里一团乱麻。
刺杀,来得太莫名其妙了,可是,如果把矢野任平和谷繁原道联系在一起,两者之间肯定有什么微妙的联系。
难道,谷繁原道和矢野任平,一直都是支那间谍?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太可怕了。
支那人的间谍,到底渗透到了什么程度啊?
病房的门打开了。
一个医生走了出来。
山木敬佐立刻问道:“小重大夫,怎么样了?”
小重大夫摘下口罩,缓缓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山木敬佐一颗心沉了下来,完了,没希望了!
一桶冷水浇在了矢野任平的头上,矢野任平缓缓的醒了过来。
他早已被打得遍体鳞伤,浑身血肉模糊。
“说!”亲自负责审讯他的山木敬佐嘶声力竭德吼道:“说,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直到了现在,山木敬佐都不敢相信发生的事。
矢野任平咧着嘴笑了一下。
可一笑,脸部受伤处就疼得要命。
“说!”
山木敬佐拿起了烧得通红的烙铁:“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矢野任平摇了摇头。
烙铁凶狠的顶到了他的胸口。
矢野任平惨呼一声,昏厥过去。
但随即,他又被一盆冷水浇醒。
“告诉我!”山木敬佐几乎咬牙切齿:“你不是一个人,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好,我说。”
矢野任平终于开口了,然后,他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影佐祯昭!”
“什么?”
山木敬佐一怔,随即他便发现自己受到了愚弄,他接过皮鞭,对着矢野任平就是一皮鞭:
“八嘎!你竟敢栽赃陷害!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告诉我,你的同伙是谁!”
“我的同伙,就是影佐祯昭!”矢野任平喘息着:“石田英季来后,他认为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战,所以就请求我干掉石田英季!”
山木敬佐反倒迟疑起来了。
他也知道影佐祯昭和石田英季是有矛盾的,难道是?
不会的,不会的。
哪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这简直就是疯了。
山木敬佐追问道:“你说,是影佐祯昭指使你这么做的?你是宪兵队的,为什么要听他的?”
“他给了我一大笔钱,一大笔!”
“钱呢?在哪里?”
“被我用了,都花了。”矢野任平又笑了:“真的,就是他让我这么做的,就是他,影佐祯昭!”
“混蛋!”
山木敬佐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严重的侮辱:“打,给我打!”
矢野任平一声不吭的默默忍受着。
疼,撕心裂肺的疼。
没关系,再忍忍就好了。
无论如何,都要一口咬死了影佐祯昭。
他知道日本人是不会相信的。
可是对影佐祯昭怀疑的种子,也许从自己这里就开始种下了!
……
李之峰的枪口顶在了这个人的脑门上。
徐乐生仔仔细细的检查了这个人的全身和他带着的那个皮包。
然后,他对着孟绍原摇了摇头。
这个人,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袍,一条围巾围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出去吧。”
等到李之峰和徐乐生出去,关上门后,孟绍原才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见我?”
这个人解开了围巾。
那张脸终于露了出来。
孟绍原从来都没见过这张脸。
“你是?”他疑惑的问道。
这个人淡淡说道:“我是‘川断续’!”
川断续,补肝肾、强筋骨、续折伤。
这是一味中药。
孟绍原猛的站了起来:“你是川断续?”
“没错,我就是!”
谷繁原道给自己留下了三个人,三个绝密潜伏间谍。
“雷公藤”矢野任平已经出现。
现在,“川断续”又主动出现了!
“先生!”孟绍原恭恭敬敬的一个鞠躬:“您好!”
他从来没对人那么客气过。
可是对面前的这个人,他不能不客气。
“我的身份,是日本陆军医院的主任,我叫小重裕介。”川断续平静地说道:“我来告诉你,石田英季,死了!”
孟绍原狂喜:“他死了?”
小重裕介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是我亲自抢救的他,日本宪兵队的山木敬佐和特务机关的影佐祯昭都来了。
原本我想,如果石田英季没有死,我就在手术台上动手脚,不过,当我看到他的样子,我知道不必这么做了。”
孟绍原猛然问道:“是谁刺杀的石田英季?”
小重裕介反问道:“你说呢?”
你说呢?
矢野任平!
一定是矢野任平!
孟绍原怎么也都没有想到,自己才拜托了矢野任平没有多久,他就已经得手了。
可是,他也知道,即便矢野任平完成了任务,面对他的会是什么。
不过,孟绍原还抱着一丝侥幸:“他,还好吗?”
小重裕介又问了一声:“你说呢?”
你说呢?
孟绍原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我想,这个时候,他正在宪兵队遭受着非人的折磨吧。”小重裕介的声音竟是如此的平静:
“结局无非两种,一种是他忍受住了宪兵队的酷刑,什么都没说。一种,是他招供了。他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们的另一个同伴‘苏合香’是谁。”
孟绍原接口道:“先生,你能够及时跑出来就好,在我这里,没人可以伤害到您。先生,我现在立刻就派人,去把‘苏合香’接出来。”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小重裕介摇了摇头:“我认为雷公藤是不会叛变的,我们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如果我的判断是正确的,贸然逃跑,只会让我们这么多年的潜伏努力白白浪费!”
孟绍原有些不太明白了。
既然这样,他主动来找自己为的是什么?
“雷公藤告诉我,他已经和你见过面了,并且认为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小重裕介继续说道:
“他也告诉了我你委托他的刺杀任务,石田英季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身份是保密的,可我一看到山木敬佐和影佐祯昭同时出现,我就知道雷公藤得手了,这个病人就是石田英季!
孟先生,今天我来找你,是为了预防万一。这个皮包里,是我们能够搜集到的全部情报,但之前我们一直不知道应该交给谁,现在,我可以放心的交给你了。”
孟绍原接过皮包的手,居然微微有些颤抖。
“还有,我们三个人的家人情况也在里面。”小重裕介微微叹息一声:“那么多年,我们的家人从来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如果我们暴露的话,等到抗战胜利了,找到我们的家人,告诉他们我们的身份,还有一定要对我们的孩子说,他们的身体里流的是中国人的血脉!”
“我保证,先生!”
孟绍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会找到他们,我会保护他们,我会把您的话告诉他们,我保证一个字都不会错。”
小重裕介笑了,然后他说道:“谢谢!”
矢野任平仰着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舒服一些。
牢房里非常的阴森。
在他的身边,躺着的,是同样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川能德行。
“对不去。”
矢野任平说了一句。
川能德行对自己非常忠诚,他真的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助手。
没办法,川能德行也一样受到了牵连。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川能德行喃喃说道:“课长,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到现在,他还是习惯性的称呼川能德行为“课长”。
为什么吗?
因为这是我的任务。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算对得起老师。
因为我必须要这么做!
“是影佐祯昭让我这么做的。”
矢野任平依旧这么说道。
“不是的,不是的。”
川能德行苦笑着:“我知道您不是这样的人。”
矢野任平笑了。
他当然不是这样的人。
可这是自己能够为这个国家做的最后的一件事了。
“川能,你救了山木敬佐的命。”矢野任平低声说道:“他们这么折磨你,只是想从你身上打开突破口而已。再审问你的时候,你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卸到我的身上,或许,你能够有一线生机的,川能,这是我最后能帮你做的事了。”
“我不在乎,不在乎。”川能德行很固执地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中国人!
……
“矢野任平一口咬死了是你主使的。”
山木敬佐看着有些无奈:“这件事情干系太大,矢野任平所有的口供,我都已经派人紧急送到了南京,很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
影佐祯昭心乱如麻。
矢野任平为什么要血口喷人?
上级不会相信的。
可是,这依旧会给自己落下口实。
本来,那些人就已经对自己非常不满了。
万幸的是,石田英季是死在宪兵队的,自己多少可以脱去一些干系。
“一定要让他全部交代出来!”
影佐祯昭刚说完,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山木敬佐立刻接起了电话:“是的,是我,明白……哈依,好的,我立刻照做。”
挂断电话,他看了影佐祯昭一眼:“司令部的电话,让我们立刻秘密处决矢野任平和川能德行!”
“什么?”影佐祯昭一惊:“他一定知道很多秘密,现在处死,这些事情,就再也没有机会弄清楚了!”
“影佐阁下,您是前辈。”山木敬佐叹息一声:“为什么要那么急着处死矢野任平,你比我更加清楚。”
影佐祯昭不再说话。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了。
这是丑闻,重大的丑闻。
一个帝国的重臣,在上海,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宪兵队警务课长枪杀了。
国内一定会严厉调查。
中国派遣军和西尾寿造,很有可能都被牵扯进去。
而且,卷入的人会越来越多,甚至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些对陆军,对中国派遣军早有意见的政敌,会借机发难的。
这事扩大的话根本无法收场!
所以,凶手必须死!
不管矢野任平肚子里还藏着多少秘密,都已经不重要了。
只有他死了,才能够死无对证,才能够让国内无法继续调查下去!
才能够让很多人摆脱目前的困境!
至于其它方面?
那就并不重要了!
影佐祯昭有些悲哀。
这将让自己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可是,西尾寿造不会考虑到他的。
“真的,一点挽救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影佐祯昭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
山木敬佐站了起来:“你也知道的,影佐君,上级的命令我没有办法违背,现在,我就去执行矢野任平的死刑!”
……
几个士兵在那挖着一个大坑。
矢野任平被拉了出来。
山木敬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请彻底调查影佐祯昭。”
这是矢野任平的回答。
一直到了现在,他脑子里想的,依旧只有这一件事。
能够让日本人心里产生哪怕一丁点的疑心,也是好的。
自己死的,已经很有价值了。
边上,跪着的是川能德行。
一个日本兵,挥起了刀,一刀砍掉了川能德行的脑袋。
然后一脚把他踢到了那个大坑里。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山木敬佐冷冷地说道:“你都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我会让你在恐惧中死去的。”
矢野任平笑了。
恐惧?
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什么事恐惧了。
他被拖到了大坑里。
一铲铲的土,落到了他的头上、身上。
别了,我可爱的国家!
别了,我的亲人们!
别了,我魂牵梦萦的家乡!
我以我血荐轩辕!
矢野任平忽然轻轻的哼了起来,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哼着:
“中华雄立宇宙间,廓八埏,华胄来从昆仑巅,江湖浩荡山绵连,共和五族开尧天,亿万年!”
那是大总统在位时期的国歌,“中华雄立宇宙间”。
他只会唱这首国歌,还是当年老师教会他的。
中华雄立宇宙间!
等真正到了那一天,记得,告诉我!
等到了再也没有外国敢侵略中华民族的那一天,记得,告诉我!
等到了盛世到来临的那一天,记得,告诉我!
……
土,已经渐渐的掩埋住了他。
矢野任平拼劲全力叫出了他的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影佐祯昭,我杀了石田英季,我的任务完成了啊!”
……
1950年,日本,佐世保。
矢野美奈吃力的把小半袋粮食拖了回来。
九年前,他的丈夫矢野任平死了。
为什么死的,没人告诉她。
可她遭到了残酷的迫害。
她的儿子、儿媳、女儿都被迫害死了。
只留下了一个才满月的孙子。
是美奈,一手把这个孙子拉扯到这么大的。
她穷寇潦倒,可只要看到孙子,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又充满了希望。
家门口,站着几个陌生人。
“你们是?”美奈疑惑的问道。
“您是矢野美奈吗?”
“是我。”
那几个人,忽然跪倒在了地上,“咚咚咚”的给她磕了几个头。
美奈被吓坏了。
这是怎么了啊?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领头的那个人泪流满面:“您和您的孩子,以后再也不会受苦了。我们要告诉您一个很漫长的故事,那是和您的先生有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