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的时候袁以昌已经把武器都送来了。
花机关、驳壳枪、勃朗宁,和十几枚米尔斯手雷。
尤其是花机关,其实就是德制MP18和MP28冲锋枪国内的统称。川军称其“虼蚤笼笼”,粤军呼之“猪笼机”。
袁以昌提供的,不是金陵兵工厂,也不是上海兵工厂仿制的,而是实打实从柏克曼公司原厂出品的MP28。
这些都是由国际洋行的军火走私输送到中国的。
为了确保将来公共租界无法从武器弹药上抓到把柄,所以上海站的同僚特意从国际洋行那里购买了一批。
每枝花机关配有皮制六袋弹匣组,携带六个弹匣,每匣三十二发子弹。
一旦近战,这绝对是具有毁灭性力量的杀伤性武器。
为了这次刺杀,上海站可是下足了血本。
袁以昌没有问他们的计划,既然都从南京调人来了,那么自己只要做好后勤工作也就是了。
大上海的夜里,那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孟绍原让穆德凯他们,陪着祝燕妮一起见识见识大上海的夜晚。
要知道,南京虽然是首都,又经过了黄金十年的发展,但和大上海比起来还是有不小差距的。
难得来上海出趟差,不好好的玩一下怎么行?
田七没有去,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孟绍原也没去,而是拿起了冲锋枪,翻来覆去的研究着。
使用武器始终都是他的弱项,非得好好的恶补一下才行。
可惜,这附近也没个地方给他试枪的。
在那把玩一会,不能亲自开枪,孟绍原有些无聊。
想起白天买的那份报纸,孟绍原找了出来。
民国报纸,主要以刊登国际新闻为主,国内新闻极少,这份《新闻报》却用了几乎一整个版面来报道出征柏林奥运会的中国健儿,也算是难得了。
这次中国奥运代表团足球队、篮球队、跳远、短跑、撑杆跳选手都有。还有一个武术表演团。
其中最有名的,一个是球王李惠堂,一个是中国男子篮球队的助教,留学美国,拿到体育学和卫生学双硕士学位的浙江人舒鸿。
5月份的时候,中国奥运代表团就从上海出发,要途经越南、新加坡、马来西亚、缅甸、印度诸国。
队伍经费有限,生活条件很艰苦。为了节约开支,他们只能乘最低等的船舱,吃最便宜的饭菜,住最廉价的旅馆,甚至睡地铺。
大约要到7月下旬才能到达柏林。
如此漫长旅程,要想取得好成绩是不可能的了,只能说是为国争光而已。
孟绍原看完这篇新闻,心里叹息国家贫弱,连出征的体育健儿生活保障也都没有办法。
正想放下报纸,目光忽然落到了一篇广告上:
“声势浩大之万国舞会将于民国二十五年六月三十日(丙子年五月十二日)于百老汇大厦盛大召开!”
万国舞会?
孟绍原好奇,仔细看了广告。
这大概意思就是,自从西洋舞流入中国,极受社会名流、绅士名媛之喜爱。为促进中西之友谊,所以上海上流社会之富商名人,出资举办了这个“万国舞会”,遍邀中外西洋舞舞蹈大师参加。
这其中有什么美国舞王、英国舞王、意大利舞王等等之类。
孟绍原看的啼笑皆非。
哪有那么多的舞王,无非就是主办方摆摆噱头而已。
三十号?
那就是明天啊。
孟绍原忽然心里一动,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他拿起电话:“喂,麻烦帮我找下葛经理……葛经理,你好,我是上海小孟。我有些事找你,麻烦你来我房间一趟。”
没过几分钟,葛经理就急匆匆的来到了孟绍原的房间。
他也是军统的人,知道这次任务的重要性,所以孟绍原一叫就到。
“葛经理,你知道这个万国舞会吗?”孟绍原开门见山问道。
“知道,当然知道。”葛经理很快回答道:“这是上海大亨季云卿,联络了宝华洋行、昌隆商行等等一起举办的,无非就是附庸风雅而已。我们国际饭店也出了一笔钱赞助。
这次的万国舞会,要评选出什么上海舞王,上海舞后。第一名的奖金是一万大洋。”
“这个美国英国意大利的舞王呢?”
一听这话,葛经理就笑了起来:“什么外国舞王啊。比如这个所谓的美国舞王,叫亨利,是美国‘大长空世界巡回杂技团’的一个演员。说起这个杂技团更加可笑,连老板带演员一共就八个人,两条狗,一只猫。”
孟绍原差点笑了出来。
葛经理摇着头说道:“只要说是外国来的杂技团,那是一定有人去捧场的。我去看过,让穿着暴露的男人女人,跳两段什么爵士舞。让狗识字,让猫走钢丝,最后再来段魔术表演而已。这个亨利,就是跳爵士舞兼职表演魔术的。
季云卿为了场面热闹点,特意把他请来,也要不了几个钱,充充场面而已。你别看他是外国人,可是只要有钱赚,他跑的比他们的狗都快。你猜一场表演下来多少钱?十块大洋。还有那些所谓英国意大利的舞王,都是如此。没准还有印度阿三也能冒充一下印度舞王呢。”
孟绍原真的笑了。
这个葛经理说话蛮风趣的,而且对外国人看起来也没有多少好感。不过他可能不知道,印度人可是很擅长跳舞的。
在那想了一下:“葛经理,我也想参加这次舞会。”
“啊?”
葛经理怔住了。
你是来执行任务的,怎么跑去参加舞会了?
难道看中了那一万大洋?
可是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在那踌躇了一阵:“你要参加那没问题,我们也是赞助的,我到时候和他们说一下也就是了。”
“那就麻烦你了。”孟绍原随即又说道:“对了,还得麻烦你帮我买套衣服,越时髦的越好。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不用。”葛经理连声说道:“上面说过了,你们在上海的一切费用,都是实报实销的。花多少钱你都不用管了。”
心里还是不解,参加什么舞会啊,出这个风头做什么。
哎,上面也是奇怪,派那么个年轻人来执行那么重要的任务那能够顺利的完成吗?
一套时髦的三件套西服。
正宗的英国花呢面料,要知道,最近两年,英国花呢实在不好弄,一般都是用“章华”牌的呢料来代替的。
从衬衫到领带,全部都是美国的“ARROW”牌。
这在后世有个响亮的中国名字:
箭牌!
孟绍原可没有想到,在这个时代,箭牌居然是衬衫领带的牌子。
至于皮鞋,则是出自上海静安寺“第五街鞋店”定制款的“BOBSHOE”牌。
这是葛经理精心准备的。
昨天逛街的时候,祝燕妮他们还特意帮孟绍原买了礼物。
穆德凯送的是“SWANK”牌的镀金钥匙链,袁忠和送的是相同牌子的钱包,项守农送的则是“皇冠”牌的打火机。
祝燕妮送的礼物最是贵重:“浪琴”牌手表。
这可价值不菲了。
穆德凯说了句:“小姑娘花钱大手大脚的,将来要被婆家嫌弃的。”
弄得祝燕妮脸红红的,啐了穆德凯一口。
不光如此,葛经理还专门找来了一个剃头师傅。
这个叫“小苏北”的剃头师傅,一手的好手艺。
他精心帮孟绍原修了头发,还刮了脸。
这门刮脸手艺,不是老师傅绝对不会。
从头到尾就是一把剃刀完成。
先用剃刀精心的刮去胡子和脸上、额头、耳朵后的绒毛,接着翻出你的眼皮,依旧用剃刀刮,可比后来修眉的专业多了。
就这么一套程序,能够让你酣然入睡。等到醒来,一张脸已经修得白白净净,清清爽爽,看起来最起码年轻了三四岁。
这还不算完。
最经典的来了。
小苏北唤醒孟绍原,让他坐好,接着反转剃刀,用刀背从他的脑袋顶门心开始,一路跳动着到脖子,到肩膀,再到后背。
整个过程,小苏北手里的剃刀,如同一只舞动的精灵一般。
这叫“跳刀”,属于剃头行业里的绝技。
一轮跳刀结束,孟绍原浑身骨头都酥软了,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要多惬意有多惬意,自己那个时代什么按摩马杀鸡,统统靠边站着。
这跳刀绝技,在孟绍原那个时代已经基本失传了。
最后,小苏北拿出发蜡,精心帮孟绍原把头发打理的油光发亮。
站起来对着镜子一看,这身打扮,再加上这发型,哪里还是什么力行社的特务,根本就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开。
“好,好。”
孟绍原赞不绝口,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法币,看都不看全都塞给了小苏北。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小苏北可高兴坏了。
孟绍原一转身,看到祝燕妮正痴痴的看着自己,眼睛里闪动着奇怪的光彩。
“不好看?”
孟绍原问了一声。
祝燕妮脸上再次一红,声音和文字似的:“真好看……”
穆德凯笑嘻嘻的:“孟队长,你这么一大半,我们小祝怕是动了春心了吧?”
“老穆,你个碎嘴子!”
祝燕妮大窘,扬起拳头就朝穆德凯打了下去……
……
一辆新的“普利茅斯5F-2”轿车在百老汇大厦门口停下。
门童急忙快步跑上,恭恭敬敬的打开车门。
孟绍原从车上下来,副驾驶位置上,葛经理专门调来陪同孟绍原,人称“上海老克拉”的高鹤勤也陪着一起下车。
“老板好。”
门童一个鞠躬。
孟绍原学着花花公子样子,一下车就撸了一下油亮亮的鬓角:“赏!”
高鹤勤立刻掏出一张法币:“查理斯·孟公子赏!”
这也是大上海的一个特色。
这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一定要取个外国名字那才显得洋气。
像什么查理斯·孟公子,克丽汀娜·侯小姐的比比皆是。
据说还有个笑话,克丽汀娜·侯小姐被一个公子哥送回家的时候,她的老奶妈正好在门口看到,说了一句:
“花妮小姐回来了。”
弄得克丽汀娜·侯小姐——侯花妮尴尬不已,第二天就把老奶妈赶回乡下去了。
“孟公子,您走好。”
门童毕恭毕敬的目送查理斯·孟公子进了上海最先进的旋转门。
“老高,我这有点意思不?”
一进入百老汇大厦,孟绍原立刻笑嘻嘻的低声问道。
高鹤勤一竖大拇指:“派头十足。”
别说,这位孟队长冒充个花花公子还是蛮像的。
百老汇大厦,素来都是那些达官贵人、社会名流、上海名媛聚集的地方。
孟绍原本来就长得挺帅气的,再加上这身行头衬托,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尤其是一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们。
孟绍原又出手阔绰,打赏起来毫不心疼,这更加引起了她们的好奇。
百老汇大厦设施齐全,光电梯就有四部,那是上海最最奢华的地方。
在那等电梯的时候,不时的有打扮华丽的女人,悄悄的对着孟绍原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电梯来了,孟绍原进电梯之前,对着身边还在等电梯的两个女人微微一笑,顿时让她们差点惊呼出来。
电梯门正要关上,一只手却挡住了门,接着一个声音响起:“夫人请。”
一个最多只有二十六、七岁,穿着紫色的晚礼服,容貌艳丽妖媚,一双眼睛妩媚勾人,动人心魄的女人走了进来。
一进来,便轻启朱唇:“不好意思。”
声音要多好听有多好听。
接着随她进来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穿着灰色长衫的男人。
高鹤勤居然和她们认识:“蔡夫人,邱管家。”
“是鹤勤啊。”被称为“蔡夫人”的朝他微微点了点头,接着目光落到了孟绍原的身上:“这位是?”
“哦,这是我们葛经理的外甥,刚从美国回来的孟小原孟公子。”
这是来之前就约定好的,孟绍原现在的名字叫“孟小原”,葛经理的外甥,刚从美国纽约留学回国的。
“Welcome to Shanghai。”(欢迎来到上海。)
蔡夫人居然冒出了一句英语。
孟绍原微笑着,同样用纯正流利的英语回答:“谢谢,夫人,在这个美丽的城市,能够见到美丽的您,那是我最大的荣幸。”
蔡夫人的眼睛亮了一下:“你也是来参加万国舞会的?”
“我来看看,也许会有兴趣参加吧。”孟绍原彬彬有礼回答道。
蔡夫人的笑容特别容易勾起男人某些原始的欲望:“那么,我也许真的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你在舞会上的表现了。”
“这位蔡夫人是谁啊?”
出了电梯,孟绍原问了一声。
“她你都不认识?”高鹤勤一脸的惊讶:“大名鼎鼎的‘蔷薇夫人’啊”
蔷薇夫人?
种蔷薇的啊。
高鹤勤要知道孟绍原心里在想这个,只怕会气得当场吐血:“她叫蔡雪菲,太祖父那辈子,举家去了新加坡,摸爬滚打几十年,终于成了当地巨富。她很小就被送去美国读书,后来家里安排,和曾担任过北洋政府外交部次长的沈裂元孙子订了婚。
蔡雪菲从小接受西方思想,本来是不肯的,后来他父母苦苦相逼,母亲甚至都不惜要上吊自杀威胁,蔡雪菲没办法,这才答应。那年她才二十三岁。在国外,那是青春风华,可在国内,这就算是大龄未嫁了。
沈家住在上海,就在蔡雪菲还在从纽约到上海的船上,也是沈裂元的孙子倒霉,在一次街头帮派枪战中,居然被一颗流弹打死了。”
这一来可就滑稽了。
之前沈家已经征得蔡家同意,托人办好了结婚证书,这证婚人、介绍人、主婚人、证明人一应俱全。
就连婚礼场地都订好了。
于是这就造成了蔡雪菲刚下船,还没见到自己未来的丈夫呢,这就成了寡妇了。
孟绍原对这些不太了解,民国时候的结婚证书是什么样的啊?
“可惜,可怜。蔡雪菲乃是绝代佳人,尚未洞房,却成寡妇。”高鹤勤摇头晃脑,不胜惋惜。
孟绍原实在忍不住了:“老高,我没结过婚,结婚证书上都写的什么啊?”
高鹤勤一点都不奇怪,微闭双眼,轻轻吟道: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我靠啊!
孟绍原听得痴了。
自己那个时代,婚礼上主持人说的那些祝福的话语,和民国结婚证书上写的一比,简直是弱爆了啊。
这民国,才子名媛辈出,太浪漫了。
虽然没有正式成婚,蔡雪菲也算是沈家人了。
沈家对她不薄,把位于亚尔培路的一幢原本给他们当婚房的花园洋房送给了蔡雪菲当安身之处。
蔡雪菲自此就在上海定居。
她因为在花园里种满了蔷薇,一到开花季节,美不胜收,所以人送美号“蔷薇夫人”,住的地方被称为“蔷薇宫”。
蔡雪菲在上海一住就是三年。她自己家里本身就是巨富,生活奢华,喜欢宴会,喜欢交际,迅速称为上海名媛。仰慕者每天都会出现在蔷薇宫外。
可惜,蔡雪菲对一切追求者都是熟视无睹。
渐渐的,那些追求者的心也就淡了,可是只要蔷薇夫人出现的地方,总能引起不小的轰动。
名媛?
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交际花?
孟绍原在那胡思乱想。
果然,当他和高鹤勤进入舞会现场,就看到蔷薇夫人蔡雪菲身边已经围了一大群的人。
什么年纪,什么穿着打扮的都有。
一个个都在那里对着蔡雪菲大献殷勤,盼着蔷薇夫人心情大好,能够和她一起共进一顿晚餐也就心满意足了。
“那个,宝华洋行的董事长卢柏明,季云卿的好友,和日本人来往密切。”高鹤勤指着围在蔡雪菲身边的人一一介绍:“还有那个穿马褂的,昌隆商行经理何钦涵,外号‘假东洋’,张口闭口日本如何如何先进,中国如何如何落后。”
孟绍原的目光,却落在了前面侧门角落那里。
他看到了伊藤绫子!
伊藤绫子今天穿着一身白色的小洋装,正在和一个男人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的左右巡视。
孟绍原冷笑一声。
伊藤绫子喜欢舞会,像这样的万国舞会,她是一定不会错过的。
她在那里说着什么,身边男人不断点头,然后,一个鞠躬,接着便从侧门匆匆离开。
然后,伊藤绫子又若无其事的走了回来。
“美国舞王亨利到……英国舞王比斯利到……意大利舞王曼西尼到……”
悠扬的唱报声中,一个个所谓的“舞王”,趾高气扬的出现了。
接着,唱报官又拉长声音:“本埠名人,前江浙两省禁烟检查处处长,季云卿先生到!”
季云卿!
在一片的掌声里,孟绍原的目光朝着那里看去。
季云卿六十八岁,瘦削,白白净净,穿着灰色长袍,身边跟着两个穿西装的保镖,一进来就拱手笑嘻嘻的:
“诸位久等了,久等了。”
别看这家伙看到谁都是一副笑脸,可是绑架、勒索、杀人什么坏事都做,心狠手辣。
不过最近他有一些心烦意乱。
大本营无锡的得意门生杨新力被杀死了,让他失去了一大臂膀。
接着,南京的“胜义堂”又得罪了力行社的,出了麻烦。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
在加上他的名声很不好,在上海滩的地位已经被杜月笙完全取代,所以这次鼓捣出来的万国舞会,他也希望弄些影响出来,为自己壮壮门面。
季云卿一到,主角也就都到齐了。
季云卿最喜欢沽名钓誉,一开场,便假惺惺地说道:“上海繁荣,太平盛世,皆赖国民政府发愤图强。然中国之大,贫瘠之地甚多。季某听闻,川地饥荒,竟有人食人之惨绝人寰事件发生。季某不忍,故在万国舞会开幕之前,提议举办赈灾慈善义卖,所得款项,尽皆送往川地,以赈当地灾民。季某率先拍卖金表一只。”
卢柏明和何钦涵,岂肯放弃这样拍马屁的机会,立刻带头用力鼓掌。
这只金表,最后以一千块大洋成交,也算是卖出高价了。
适时,国家法定货币应为法币,法币和美元挂钩,一百法币兑换三十美元,币值非常坚挺。
但民间却依旧愿意以大洋为结算单位。存到外国银行,宁可繁琐一些,按照当日比价,换成等值之美元、英镑。
季云卿一带头,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谁都愿意在这个时候出出风头,体现自己是如何的悲天悯人,菩萨心肠。
就在热热闹闹时候,邱管家走到季云卿的身边,低语几句。
季云卿顿时变得兴奋起来:“安静一下,请安静一下,蔷薇夫人愿意捐出自己镶宝石之珍珠项链一条!”
蔷薇夫人的东西!
绝大多数的男人眼睛都亮了。
这一来,现场气氛顿时到达了顶点!
“五百!”
“六百!”
“一千!”
短短的几分钟内,这条镶嵌着红宝石的三层珍珠项链,已经被迅速叫价到了一千二百大洋。
这已经超过了季云卿的那块金表。
所有人都要讨好蔡雪菲,更加重要的是,这可是蔷薇夫人戴过的啊。
季云卿心中得意。
之前,他已经召开了一个所谓的上海商界赈灾慈善委员会,总共募集得川地捐款大洋五十万。
而上海各界民众也踊跃捐款,又是三十万。
再加上这次,这可都是他的杰作啊。
“三千!我出三千!”
喊出这个价格的,是何钦涵。
这可是非常高的一个价钱了。
顿时,竞争之声大为减少。
何钦涵朝季云卿眨了一下眼睛,季云卿微微一笑:“为灾民捐款,义不容辞,更兼这是蔷薇夫人心爱之物,三千哪里够?我出一万!”
一片低低惊呼声响起。
一万,已经远远超过这条珍珠项链本身价值了。
季云卿人老,心却不老,早就垂涎于蔷薇夫人美色,只是一直无从下手。
眼前有那么好的讨好机会,季云卿怎么可能不抓住?
没准,蔷薇夫人一高兴,能够给他一个一亲芳泽的机会也说不定。
季云卿出了一个那么高的价格,再加上他本身的权势,再也没有敢和他竞争。
“一万大洋,季先生出到一万大洋,还有人出价吗?”主持人在那不断追问。
还有谁会出头?就算咬牙再出一个价钱,不等于把季云卿给得罪了?
“一万一次……一万两次……”
正当主持人准备宣布季云卿竞拍成功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
“两万!”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那里看去。
那是一个相当帅气,穿着得体的年轻人。
孟绍原!
季云卿的脸色一下阴沉下来。
蔡雪菲的目光,也饶有兴趣的落到了刚刚才在电梯里认识的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而无数名媛的眼中,也都闪动出炽热的光芒。
年轻、帅气,关键还多金。
这样的公子哥谁不喜欢?
孟绍原哪管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再过一年,四川倾尽全川之力出川抗战,川军健儿浴血上海,死战淞沪,眼下他们遭难,自己拿出一笔钱来,当是提前向他们表达崇敬之情而已。
再说了,能给季云卿一个难堪也算不错。
反正自己早就把季云卿给得罪透了,回到南京,一旦控制住“胜义堂”,正面冲突在所难免。
现在又怕什么?
“两万大洋,这位先生出两万大洋,还有人再出价吗?”
主持人的声音一下抬高起来。
季云卿素来贪财,这一万大洋已是为讨美人芳心咬牙出的,此时再让他加价一倍不止,那是无论如何也都不肯的了。
“两万大洋,成交!蔷薇夫人的项链归这位先生所有!”
在一片的掌声和无数艳羡的眼神中,珍珠项链,交到了孟绍原的手中。
更加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孟绍原拿着项链来到蔡雪菲的面前:“夫人,请收下这份礼物。”
蔡雪菲居然一点都不惊讶:“孟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孟绍原笑道:“宝剑赠英雄,项链配美人。美人比夫人更加适合这条项链的了。”
好小子,聪明啊。
不少脑子转的快的人,已经想到了孟绍原的用意。
用两万大洋,得到蔷薇夫人芳心,划算的很啊。
蔡雪菲微微笑着:“那就多谢了。雪菲不便,还请孟公子帮雪菲戴上吧。”
一片哗然。
早知道有这么好的待遇,就算倾家荡产也要买下这条项链了啊!
在无数人羡慕、妒忌的眼神中,孟绍原把这条珍珠项链重新戴到了蔡雪菲的脖子上。
一阵阵好闻的香气扑鼻而来,也不知道蔷薇夫人究竟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
这次慈善拍卖,一共募得善款三万八千。
蔡雪菲对邱管家低语几句,邱管家随即站出来大声说道:
“我家夫人说了,上海民众募得三十万,而今天在座的,都是名流富商,却仅得大洋三万八千,其中孟公子一人便捐献两万,我们这些人理应感到惭愧。所以我家夫人,决定私人出资,凑一个整数,共计大洋二十万,运送到灾区去!”
所有人一怔,顿时掌声喝彩声如雷不绝于耳。
孟绍原也在鼓掌,而且是非常认真的鼓掌。
蔷薇夫人是名媛,可也更是一个侠肝义胆的奇女子。
就算再有钱,要一下子拿出十多万大洋也不容易。
“好,好!”
何钦涵本来还在担心季云卿不悦,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说道:“蔷薇夫人,我等男儿皆不及也。此次慈善拍卖,皆大欢喜,成功落幕。我宣布,万国舞会正式开始!”
孟绍原一直都在注意着伊藤绫子。
在捐款拍卖的时候,伊藤绫子缩在人群后面,无动于衷,嘴角还不时浮现不屑冷笑。
而当听到万国舞会开始,她的眼中立刻放出光芒。
这女人对舞会的痴迷可见一斑。
既然是万国舞会,要选出“上海舞王”,那比较舞蹈技巧自然是必须的。
最先上来的,是那个杂技团出来,被包装成“美国舞王”的亨利。
这人在美国的时候,本身就是一个花花公子,常年出没于各种舞会酒会,后来欠下了一屁股的债,这才跟着杂技团跑到中国来淘金。
跳舞本就是他的强项,他邀请了一位之前相熟的贵妇,在乐队的伴奏下,跳了一段“维也纳华尔兹”。
这是快华尔兹,节奏感强,舞姿华丽典雅。
再加上亨利和这位贵妇配合熟练,很快便取得了很不错的效果。
一曲跳罢,掌声一片。
那个贵妇气喘吁吁,可是面泛桃花,看着亨利,春情荡漾。
亨利得意洋洋,此次舞王非自己莫属。
接下来的,就是什么英国舞王,意大利舞王,或者是狐步舞,或者是探戈,总之把自己的十八般武艺全都用了出来。
人群里的伊藤绫子,伴随着音乐节奏,脚步一直都在悄悄点着地面。
如果这时候,有人能够邀请自己去跳一曲,那就太完美了。
伊藤绫子跳舞跳的很好,可惜和孔建善那个糟老头子在一起,再加上她的特殊身份和任务,始终都无法酣畅淋漓的跳上一次。
忽然,一个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小姐,可以请你共舞一曲吗?”
“小姐,可以请你共舞一曲吗?”
伊藤绫子一惊,转头一看,居然是那个刚才花两万重金拍卖下珍珠项链的年轻人。
她巴不得有人请自己跳舞,而且对方还是个长得很不错,而且有钱的公子哥,满足了她心里一切的幻想。
可是,出于矜持,她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谢谢,我不会。”
你骗鬼呢。
站在你面前的可是一个微表情专家,你左眼不断跳动,右手想伸不伸,舌头还不自觉的舔了一下嘴唇,早就说明你恨不得现在立刻就上去跳了。
孟绍原一眼就看穿了伊藤绫子心思,大着胆子居然一把握住了伊藤绫子的手。
伊藤绫子一惊,想要抽回来,可是对方的力气大,没有抽动:“你,你想要做什么?”
“跳舞!”
孟绍原脸上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我想要这个舞王,你呢?你想要这个舞后吗?”
伊藤绫子怦然心动。
她可是狂热喜欢跳舞的啊。
孟绍原胆子实在大,居然凑到了伊藤绫子的耳朵边。
伊藤绫子大窘,正想躲开,孟绍原却低声说出了几个字。
她的身子顿时不动,脸上露出狂喜:“你,你会这种舞蹈?”
孟绍原笑着点了点头。
伊藤绫子再无迟疑,能够在中国跳一曲这舞蹈,还有什么可以多顾虑的?
孟绍原朝着前面看去,对站在乐队边上的高鹤勤点了点头。
高鹤勤拿出几张钞票,塞到了乐队队员的口袋里。
这支乐队,是正经从美国来的,此时钞票到手,人人精神振作。
舞池里乐风忽然改变,变得亢奋激烈,和刚才什么华尔兹、探戈、狐步舞格格不入。
所有宾客都怔在了那里。
怎么这曲风?这怎么跳舞啊?
就看到一男一女出现在舞池。
孟绍原看着伊藤绫子的小洋装,微微皱眉,一弯腰,居然把她的下摆撕开。
边上的人全都看呆了。
这是在公开非礼吗?
季云卿早就不满孟绍原,连声说着“有辱斯文”。
只有蔷薇夫人,对这个年轻人似乎更感兴趣了。
伊藤绫子知道孟绍原想做什么,脸上虽然发红发烫,却在“咯咯”笑着,任凭孟绍原胡来。
孟绍原将伊藤绫子小洋装下摆撕掉一大圈,顿时变成短裙,配着粉色高跟鞋,相当性感。
男人们一个个面红耳赤,眼睛死死盯着伊藤绫子浑圆小腿不肯离开。
轮到孟绍原了。
就看到他脱掉西装、马甲,解下领带,朝着边上一扔。
这还不算结束。
开始吧。
在前一世,孟绍原也是一个舞蹈爱好者,在上大学的时候,还参加过两次舞蹈比赛。
而刚才,他在伊藤绫子耳边说的是:
“桑巴舞!”
眼下在中国流行的,都是交谊舞,“桑巴舞”国人根本闻所未闻。
桑巴舞起源于非洲,后来随着贩卖黑奴活动的兴起而开始向外传播。
后来,桑巴舞渐渐的在欧美,尤其是巴西流行起来。
1934年,真正的美国舞王弗莱德·阿斯泰尔拍摄的电影《飞往里约》,让整个美国和英国为这种舞蹈而狂热着迷。
在属于孟绍原的时代,桑巴舞随处可见。
但在这个时代的上海,可就不一样了。
就看到伴随着音乐,孟绍原和伊藤绫子忽然开始大幅度的扭动起来。
两个人疯狂扭动胯部,动作狂野而热烈。
尤其是伊藤绫子,甚至肚子在那不断抖动,男人看着眼睛都快落下来了。
而孟绍原丝毫也不逊色。
捕捉伊藤绫子移动的舞步,上身、下身配合,幅度更大。
两个人一会分开,各自舞蹈,一会凑近,抖动上身几乎就要凑到一起。
这种桑巴舞节奏欢快强烈,再加上舞蹈者极其大胆疯狂的舞步,很容易就能把现场的气氛给点燃。
来现场的这些先生太太小姐们,平时一个个都以上流人物自居,一言一行都有分寸,来到舞厅,也顶多只跳一些交谊舞,什么时候见过如此节奏强烈的舞蹈?
很多人不知不觉的竟然跟着音乐扭动起来。
有些扭动几下,发现不对,和自己身份不符,赶紧控制住正襟危“站”。可是要不了几秒钟,身子又会情不自禁的开始抖动。
没办法,根本控制住自己的身子。
就连蔷薇夫人,身子竟然也随之摆动,这个“孟小原”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啊?
邱管家还是第一次看到夫人如此失态,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可是,如果自己年轻个十岁,没准也会如此。
“去查查这个孟小原的来历。”
蔷薇夫人忽然如此说道……
……
“这个人究竟是谁?”
眼看着孟绍原成功的调动起了全场气氛,季云卿有些恼怒。
正沉浸在舞蹈里的何钦涵赶紧说道:“是国际饭店葛询意的外甥,叫孟小原,才从国外回来。不顾,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有些来头。”
“什么来头?”季云卿一声冷哼。
“是日本人,叫伊藤绫子。听说和日本上海制靴厂的人来往密切。”
季云卿吓了一跳。
所谓的“上海制靴厂”,其实就是日本老牌特务组织“玄洋社”的总部。
这个组织从大清朝那会,就开始在中国频繁活动了啊。
而且他们和日本军方的关系极其密切。
季云卿没把什么“孟小原”放在心上,可是伊藤绫子和玄洋社的名字,就不得不让他紧张了。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日本人!
此时,音乐忽然停止!
伊藤绫子满头汗水,脸色绯红,一双妙目,写满兴奋、满足、狂喜,甚至还有几分期待,含情脉脉含着孟绍原。
猛的,周围爆发出一阵阵的狂呼:
“舞王!舞王!上海舞王!上海舞后!”
“舞王,舞后。”季云卿下定决心,决不能开罪日本人:“他们就是上海舞王和上海舞后!”
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狂呼和掌声,根本停不下来。
太疯狂了。
太激烈了。
这种别开生面的舞蹈真的让人大开眼界。
孟绍原也在那里频频挥手。
完美!
嗯,很顺利,自己的第一步计划已经成功了!
上海舞王:孟绍原!
孟绍原自己都想发笑,明明是来上海执行刺杀任务的,任务八字还没一撇,居然先弄到了一个“舞王”的称号。
不过,这也是自己设想出来的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步。
季云卿那是绝对不敢开罪日本人的。
上海舞王的称号给了孟绍原,舞后的称号自然是给了伊藤绫子。
那奖金一万大洋,舞王七千,舞后三千。
这分配如此不公,要是给民国女权运动人士知道了,那是断然又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孟绍原当场宣布,自己的奖金全部捐献给四川灾民,这顿时又引来一片欢呼。
伊藤绫子却是没有任何表示,把三千大洋的支票装到了自己的包里。
那不少的贵妇小姐们,都在那里想办法怎么接近这位“上海舞王”。
“轰”!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声爆炸声。
接着又传来两声枪响。
现场顿时有些混乱起来。
好戏要开始了。
孟绍原嘴角闪过一丝笑意,那是穆德凯他们按照自己的计划,在那展开行动。
“不要慌,不要慌!”季云卿一连声地说道:“是在百老汇大厦外面的,和我们无关,和我们无关。”
人群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可是就在此时,一个信封却从人群里扔了出来。
何钦涵上前捡起,就看到信封上写着几个字:
“季云卿亲启。”
何钦涵不知道这封信是谁扔出来的,惊疑不定,交给了季云卿。
季云卿拆开了信,里面一颗子弹随着信件一起出现。他的面色大变,打开了信,其中内容非常简单:
“若再维护孔建善,汝必死无疑!”
像这种威胁的信件,季云卿不知道看过多少,原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是让他畏惧的,却是信件的末尾,画了一把斧头。
那是“斧头帮”帮主王亚樵独有的记号啊!
昔日,王亚樵一手创办“斧头帮”,纵横上海,无人可以匹敌。就算是黄金荣、杜月笙这些所谓大亨在“斧头帮”面前也要退避三舍。
前两天,外白渡桥那里死了两个人,就有传言说是刺杀大王王亚樵带着他的八大金刚杀回上海滩了,没有想到居然是真的。
季云卿庇护着孔建善,竟然会被王亚樵盯上了。
“赶快走。”季云卿哪里还敢在这里过多停留,急忙带着保镖急匆匆的离开了这里。
孟绍原冷笑一声,又和人群里扔出这封信的祝燕妮相视一笑。
他从车夫那里知道了外白渡桥的杀人事件,但他清楚,王亚樵此时应该在广西,绝对不会出现在上海。
然而,这却能够被自己所利用。
人的心理往往就是这样,对毫无根据的传言,反而会很容易就相信了。
再加上百老汇大厦外面,穆德凯几个人又是爆炸,又是枪声,演了个十足十的。
躲在礼查饭店里的孔建善很快就会知道。
这么一闹,那些先生太太小姐们已经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思,纷纷离开。
“小姐,可以让我送你回去吗?”
孟绍原来到了伊藤绫子的身边,彬彬有礼说道。
伊藤绫子媚眼含春:“那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刚才外面又是爆炸又是枪声,太乱了,保护女士是一个绅士的责任。”孟绍原陪着伊藤绫子走了出去:
“在美国的时候,我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
伊藤绫子是从小在美国长大的,一听这话,又惊又喜:“你也在美国生活过?”
“是的,十年。”孟绍原一本正经:“在加州旧金山湾区南部帕罗奥多市的小利兰·斯坦福大学完成学业后,回到国内帮助我的舅舅经营酒店。”
伊藤绫子听到这里再无怀疑。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的斯坦福大学,默默无闻,和麻省理工、哈佛大学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中国国内几乎无人知晓。
非要在美国常年生活过的,才知道有这么一所大学存在。
孟绍原在自己的时代,曾经去斯坦福大学做过六个月的进修,自然知道这段历史。
伊藤绫子被招募成为间谍,完全是出于对间谍生活的浪漫向往,等到真正做了,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尤其是每天要面对孔建善那个糟老头子,更加让她心烦。
现在骤然遇到了孟绍原这么一个又帅气,又会跳舞,还在美国生活过的年轻人,早就情怀大开,怦然心动。
孟绍原分寸把握的极好,他很了解人是需要对比的。
当你每天面对一样枯燥无味的东西,忽然遇到了新鲜事物,感情很快就会被转移。
出了电梯,孟绍原紧走几步,帮着伊藤绫子开了门:“我现在在国际饭店做事,伊藤小姐,如果有可能的话,为什么不去国际饭店呢?那里环境好,而且我还能够给你一个很大的优惠。最主要的,是我们可以方便的在一起探讨舞蹈。”
环境好,折扣什么的,伊藤绫子倒不在乎。
她关注的是可以天天看到“孟小原”。
“也许吧。”一想到孔建善的谨慎小心,伊藤绫子就有一些心烦意乱:“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住到国际饭店去的。”
行,慢慢的上钩了。
孟绍原把伊藤绫子送到礼查饭店门口,一路上,他把自己那个时代知道的笑话,捡了几个特别好笑的说了出来。
结果惹得伊藤绫子笑的花枝乱颤,越来越觉得“孟小原”风趣幽默。
“伊藤小姐。”在礼查饭店门口,孟绍原停下脚步:“不知道明天中午,是否有空和你共进午餐?”
“好的。”到了这个地步,伊藤绫子矜持再无。
“那么十一点的时候,我来接你。”
孟绍原目送着伊藤绫子进了饭店,冷笑几声。
“孟队长,怎么样,搞定这个女人了?”高鹤勤在后面赶了上来。
“差不多了。”
孟绍原点了点头:“老高,我让你找的人和东西,办得怎么样了?”
“人好找,但你要的东西麻烦。”高鹤勤说到这里皱了一下眉头:“不过放心好了,保证不会耽误你的正事。”
孟绍原这才放心下来。
好戏,正在一点点,按照孟绍原的计划缓缓的拉开大幕。
难道孔建善真的认为他住在礼查饭店不走自己就拿他没有办法了吗?
“孟老板,这位就是马鸿根马三爷。”
孟绍原这是第一次见到租金里的“包粪头”。
马鸿根穿着一身深色长衫,四十来岁,颇有几分斯文,不介绍,很难和“包粪头”这样的职业联系在一起。
“马三爷,久仰久仰。”
孟绍原拱了拱手。
“孟老板,客气客气。”
两个人一坐下来,孟绍原开门见山:“马三爷,我知道你时间宝贵,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要礼查饭店做不了生意,你有办法没有?”
这种商业间的恶性竞争,马鸿根看的太多了:“这事容易的很,就看孟老板准备出什么价了。”
“一天时间,一万大洋!”
“只要一天?”
“只要一天!”
“好,包在我的身上。”马鸿根一听,这事也太简单了,一天的时间就能够轻轻松松的赚上一万大洋。
高鹤勤把一张五千大洋的支票放在了马鸿根的面前:“马三爷,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
马鸿根也不客气,收起支票,起身:“孟老板,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那天,孟绍原经过分场里,听到“包粪头”这个职业的时候,他计划中的一环便被弥补上了。
有钱,什么事情都好办。
他看了一下时间:“老高,我还要去礼查饭店,我嘱咐你办的那些事,一定要抓紧了。”
高鹤勤点了点头,接着拿过一个包装的很仔细的礼品盒,小心翼翼:“你要的东西,千万小心一点,这玩意弄到身上可不好受。”
孟绍原也是一脸的嫌恶,比接一只明朝的花瓶还要小心。
没办法,谁让自己想出了这么缺德的一个办法呢?
……
伊藤绫子今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王亚樵出现在上海公共租界的消息,把孔建善弄得心烦意乱,偏偏日本方面和他联系谈判的人还没有给答复,他哪里有心思去管伊藤绫子去哪里?
孟绍原带她去的,是一家法国人开的西餐厅。
他本身就是个微表情专家,看准机会,察言观色,不时的说出恭维讨好的话,把个伊藤绫子哄得心花怒放,恨不得现在就投怀送抱。
可惜,孟绍原虽然甜言蜜语,却是规规矩矩的。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孟绍原居然没有任何暗示要把伊藤绫子带去旅馆,反而弄得伊藤绫子不明白他到底在动什么心思。
“哎,可惜啊,我舅舅饭店里的事情太多了。”孟绍原看了一下时间,一声叹息:“要是伊藤小姐住在国际饭店,我一定要好好的陪陪你。没办法,下午还有个会呢,我先送伊藤小姐回去吧。”
原来如此。
伊藤绫子恍然大悟。
心里又怪起了孔建善,好好的住在礼查饭店做什么?而且那么谨慎小心,半步都不肯离开饭店。
一旦有了机会,一定要劝说孔建善住到国际饭店去,这样就可以和“孟小原”朝夕相对了。
孟绍原结了账,陪着伊藤绫子走出餐厅,黄包车早在外面等着了。
“先生,你的东西。”一看到孟绍原初来,已经被他包了几天车的车夫,立刻殷勤的拿起一个礼品盒递上。
“伊藤小姐,一点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孟绍原拿过礼品盒,微笑着给了伊藤绫子。
“这是什么?”伊藤绫子又惊又喜。
孟绍原淡淡笑着:“昨天舞会,我撕烂了伊藤小姐的裙子,所以特意买了一条新的当做补偿。”
天啊,这个世上竟然会有如此讨好女孩子的绅士。
伊藤绫子简直想现在就打开礼品盒了。
“回去慢慢试穿吧。”孟绍原把伊藤绫子扶到了黄包车上:“礼查饭店,伊藤小姐,下次有缘再见。”
“我想我们很快会再见的。”伊藤绫子含情脉脉。
……
礼查饭店。
马鸿根一拍桌子:“来人!”
“先生,什么事?”
马鸿根指了指面前的牛排:“筷子呢?为什么不给我筷子?”
呃?
服务员哭笑不得,遇到这么个土老帽你能怎么样?可还是耐着性子解释:“先生,这是西餐,没有筷子,只有刀叉。”
坐在那里,正在享用美餐的孔建善,心里也是耻笑不止。
丢人,太丢人了。吃西餐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还跑到这里来装什么大尾巴狼?
“我他妈的不管什么西餐中餐,总之要给我一双筷子。”马鸿根的声音更响,简直就是在那咆哮了。
餐厅的法国经理带着翻译走了过来,皱着眉头,叽里咕噜说了几句,翻译说道:“先生,这里是高级餐厅,请你稳重一些,不要打扰到其他客人用餐。”
“高级餐厅?”马鸿根冷笑一声:“高级餐厅又怎么样?拿外国人来压我?不认识我马三爷吗?”
翻译在法国经理耳边说了会,经理带着讥讽,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原来是一个包粪头,没有我们公共租界,你能赚到钱吗?先生,请你离开,礼查饭店不欢迎你。”
包粪头?
听的清清楚楚的孔建善胃里泛了一下,对面前的食物一下子兴趣全无。
他有着很严重的洁癖,简直都不能听到粪啊尿啊这样的字眼。
而此时,马鸿根却忽然不再咆哮,反而冷笑一声:“你这是看不起我了?”
“出去!”
法国经理怎么可能把这样的中国人看在眼里:“我再次重申一遍,礼查饭店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
“好,你不要后悔。”
马鸿根站了起来,诡异一笑,拂袖离开。
他出去的时候,伊藤绫子正好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礼盒,来到孔建善的身边:“吃好了吗?”
“又出去买什么了?”孔建善的目光落到了那个礼品盒上。
伊藤绫子什么都好,但就是太喜欢花钱了。
自己虽然贪了不少的钱,但考虑到以后的生活,也不能这么毫无节制啊。
“衣服。”伊藤绫子兴冲冲地说道:“还记得我昨天为了参加舞会,把裙子撕了一圈吗?所以我又买了一条。”
孔建善忍不住一声叹息。
哎,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日本女人本来应该是顶顶温柔贤惠的,可这位伊藤小姐,却如此的迷恋舞会,为了跳舞,连裙子居然都撕了。
这成何体统啊。
算了,自己还得靠她和日本人联系呢。
除了下去吃饭,孔建善从来都只待在房间里一步都不出去。
伊藤绫子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换上了一身小洋装,在孔建善面前转了一个圈子:“好看吗?”
“好看,好看。”
虽然孔建善嫌伊藤绫子太会花钱,可不得不承认,穿上这么一身衣服的她还是很迷人的。
孔建善的身体开始有了反应,不顾现在是白天,一把就抱住了伊藤绫子又亲又啃。
伊藤绫子对这个糟老头子是厌烦到了极点,要不是因为有任务,早就一脚把他踹开了。
“嗯?什么味道?”
正想把伊藤绫子拖到卧室里去,孔建善忽然松开了她,嗅了嗅鼻子。
“哪有什么味道,你又……”
伊藤绫子正想讽刺,忽然也闻到了一股股从窗户外飘进来的味道。
她来到窗户那里一看,“啊”的一声惊叫。
“怎么了?”
孔建善之所以会选择这间房间,那是因为在这的窗户对面,没有合适的角度来狙杀自己。
他凑到窗户那里朝下面一看,面色顿时惨白。
无数辆粪车,一水的排在了礼查饭店门口。
那些运粪工人,打开装的满满的粪车盖子,默默的坐在一边。
现在是六月底七月初,气温正在升高,那么多打开盖子的粪车清一色的排开,那滋味可想而知。
孔建善捂住嘴,急匆匆的跑到了厕所里。
不一会,呕吐声就传了出来。
伊藤绫子也是嫌恶不已,就算关上窗户,臭味还是不断飘进。
身上有些痒,伊藤绫子抓了几下。
大腿上又痒了,而且奇痒无比。
“我身上好痒啊。”孔建善从厕所里出来,拼命抓挠着。
伊藤绫子掀开裙子一看,又是一声惊叫。
大腿上十几个红块,像是被什么虫子给咬了。
孔建善同样如此,他在腰间拼命抓着,忽然捏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拿出来一看,孔建善差点又吐了。
跳蚤!
竟然是一只跳蚤!
……
一天前。
高鹤勤接受了孟绍原一个古怪的任务,让他去搜集一批跳蚤来。
他也算是一个老特工了,可是那么奇怪的任务,还是第一次接到。
千辛万苦搜集了几十只跳蚤,孟绍原又下了一个更加莫名其妙的任务。
买一件小洋装,然后把跳蚤分布在衣服上。
可怜的高鹤勤,不知道废了多大的精力,才算完成。
事后,他也被跳蚤咬了几口,赶紧去浴室,拿硫磺皂洗了几遍身子才放心……
……
“这个破饭店怎么住啊!”
伊藤绫子惊恐的在那叫着。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孟绍原在小洋装上动了手脚。
孔建善去了几趟厕所,黄胆水都呕出来了。
臭味不断飘进,身上又是奇痒无比。
“不能住,不能住!”
孔建善也是双脚发软:“换饭店,换饭店。”
他妈的,那个该死的法国经理,得罪了包粪头,结果人家的报复这么快就到了。
这事,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决的。
想到住在这里,下去吃饭的时候,都要忍受这种恶臭,孔建善一分钟都呆不下了。
对了,还有跳蚤。
那么高级的饭店里居然会有跳蚤?
“去国际饭店。”伊藤绫子不暇思索,脱口而出。
“国际饭店?”孔建善却迟疑了一下:“那里安全吗?”
“安全,怎么不安全?”伊藤绫子急了,为了尽快离开这个破地方,谎话也都说了出来:“我们的人会在那里和你见面的。”
人在如此的处境下,判断自然而然的就会出现偏差。
尤其对于有严重洁癖的孔建善来说,现在考虑的就是如何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来人!”孔建善把保镖叫了进来:“赶快准备车,去国际饭店,还是老规矩,两辆车,从后门离开,我坐后面一辆!”
……
“孟队长,你怎么确定孔建善会走金美路?”
“从礼查饭店到国际饭店,一共有几条路可走。正面,粪车封锁,孔建善绝对不会走的,所以从正面离开的路完全可以排除。
后门,到达国际饭店,一共有三条路可走,第一条,要经过分场里,分场里,其实就是粪场里,孔建善不会去。
第二条,是同庆里,那是上海公共租界妓院聚集之地。孔建善虽然被日本女谍迷惑,但从资料上看,他平时从来不去妓院,相反十分嫌恶,应该也是因为洁癖,担心妓院不干净。
他在当武汉站副站长的时候,也禁止部下去妓院。同时,咱们戴处长有严令,不许特务进入妓院玩女人。我观察到孔建善是个有强迫症的人……”
“什么是强迫症?”
“这个?”孟绍原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强迫症”的说法,赶紧敷衍了过去:“一种心理上的毛病……反正,孔建善也不会走同庆里。那么,他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
“金美路!”
这下,几个部下完全明白了。
祝燕妮脸上写满了崇拜:“孟队长,你怎么懂这么多,那么聪明?”
没错,穆德凯几个人也是这么想的。
先是利用王亚樵到达上海的传言,让孔建善紧张担心起来。
然后又利用跳舞,迷惑住了伊藤绫子,让她牢牢的记得了国际饭店。
最终,又抓住了孔建善那些什么病来着?
洁癖、强迫症,使得孔建善按照孟绍原设定好的路线,一步步的走入到陷阱里。
没有比金美路更加好的伏击地点了。
那里人烟稀少,地形狭隘,一枚手雷就能封锁住道路。
而且,为了让上海站完全摆脱和这起刺杀的关系,孟绍原又和袁以昌密谋,借着上海学生游行的机会,把上海站的特务全部派了出去,公开出现在那些巡捕们的面前。
真正执行刺杀任务的人,已经全部埋伏在了金美路。
自从来到上海,孟队长不是让黄包车带着自己逛遍了大街小巷,就是去跳舞。
看起来无所事事,其实他每一步都安排好了。
怪不得戴处长要派他来执行任务。
服了。
不光是孟绍原的老部下,就连袁以昌和高鹤勤知道了他的真正目的之后,也都服了。
风轻云淡之间,就布置好了一个陷阱。
可笑的是,只怕孔建善到死都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差不多了。”
孟绍原看了一下时间:“孔建善应该快要到了,他一定在第二辆车里。”
他打听过,去礼查饭店的时候孔建善就是坐的第二辆车。
一个有强迫症的人,是绝对不会轻易改变自己习惯的。
老实说,当孔建善的司机绝对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分场里路好走,同庆里是近路,但孔建善就是不走。
坚持要走路不好开,而且还抄远的金美路。
害的领头的,本来都快开进分场里的车,又被后面一连串的喇叭声变换了道路。
可谁让他是自己的老板呢?
后排座位上,孔建善和伊藤绫子不断抓挠着身体。
痒比疼还要难熬。
其实只要冷静下来仔细的想一想,这件事情还是有破绽的。
比如为什么马鸿根会在饭店里大发雷霆?明明只是一件小事。
比如为什么之前住的好好的,今天忽然就出现了跳蚤?
比如为什么这两件事情都出现在了同一天?
但是奇痒难熬,已经让孔建善根本没有心思冷静下来了。
两辆轿车终于进入到了金美路。
速度立刻慢了下来……
……
“来了!”
穆德凯放下了望远镜。
他的声音,立刻让所有人都变得兴奋起来。
人手一枚手雷,全都拉开了保险。
周围静悄悄的。
孟绍原有些紧张,还有一些期待。
这将是自己第一次亲手杀人。
杀的是一个即将成为汉奸的人。
两辆轿车一前一后的出现了。
楼顶上,是孟绍原、穆德凯和祝燕妮。
判断不会错的,孔建善一定在第二辆车上。
他有强迫症!
即便真的判断错了,项守农和袁忠和也还在前面等着呢。
到了!
“扔!”
孟绍原叫了一声。
三枚手雷同时扔了下去。
彼时,第一辆轿车刚刚开过。
“轰——轰——轰!”
三声爆炸,第二辆轿车骤停!
不用任何命令,孟绍原、穆德凯、祝燕妮同时站起,三枝冲锋枪疯狂的由上而下扫射。
而在边上的屋子里,田七猛的冲出。
手里的冲锋枪,枪口不停跳跃,他几乎是一口气把所有的子弹全部扫射出去。
此时,在前面拦击的项守农和袁忠和也动手了。
一辆好好的轿车,几乎被打烂了。
车身上全是枪眼,车窗全被打烂。
孟绍原本来还在担心车子会爆炸,特意嘱咐田七别靠的太近。
只是这情况并没有发生。
孟绍原从屋顶下来的时候,那边的项守农和袁忠和也回来了。
“没截住,跑了!”项守农懊丧地说道。
孟绍原心里一怔。万一自己的判断错了呢?
他赶紧飞奔到了被打烂的轿车前。
当他看清楚了车内的情况,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
他看到,轿车里的人全都死了。
坐在后排的孔建善和伊藤绫子,被打成了马蜂窝,血从身上一个个的血洞里大量流出。
这次刺杀,是在短短的时间里一气呵成完成的。
可是在此之前,孟绍原却做了大量匪夷所思的准备。
洁癖、强迫症。
孔建善怎么也都不会想到,自己居然死在了这两项看起来不致命的心理疾病上。
老实说除了孟绍原外没人能够想到这个办法!
每个人都掏出了剩下的手雷。
“一、二、三!”
“三”字数完,手雷全部扔到车里,几个人飞速撤离。
“轰——轰——轰!”
连绵不绝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
……
“卖报,卖报!金美路发生枪战!”
“卖报,卖报,刺杀大王王亚樵重回上海!死者身份不明!”
“喂,来张报纸。”
孟绍原叫住报童,买了一份报纸。
刺杀大王王亚樵?
他们把这笔账算到了王亚樵的身上?
那也好,可以让上海站的同僚看起来和这件事更加没有任何关系了。
“小孟。”袁以昌兴冲冲的走了过来,冲着孟绍原竖了一下大拇指:“漂亮!”
这次干的真的漂亮。
不但成功刺杀了孔建善,而且最关键的,还是在刺杀发生的时候,上海站的人全部都在监视那些游行的学生呢。
和公共租界的巡捕们一起,一个不少。
那些洋鬼子虽然心存疑惑,但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力行社和这起刺杀案件有关。
孟绍原笑了一下。
袁以昌随即又说道:“刚刚接到南京方面的电话,是戴处长亲自打来的,他说你们辛苦了,在上海玩个七八天再回去。”
成啊,之前一直在执行任务,这次可以好好的散散心了。
“小孟啊,一切费用我们全部报销了。”袁以昌说完,随即显得有些为难:“本来呢,这次你帮了我们上海站那么大的忙,我应该陪你好好玩玩的,可惜啊,这两天学生的游行一场接着一场,实在腾不出空啊。”
“没事,我们自己转转就行了。”孟绍原顺口问了一声:“学生们怎么了,那么频繁游行?”
“哎,别提了。”袁以昌叹了口气:“五月份的时候,马相伯他们在上海成立了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要求立即停止军事冲突,释放政治犯,各党各派制定共同救国纲领。当局……”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压低了不少:“当局很是不满,所以派我们严密监视,选择适当时机抓几个人。你说,我们去抓谁?马相伯他们都是名流,沈钧儒更加厉害,听说连外国人的一个做大学问的,叫爱,爱什么来着?”
“爱因斯坦。”
“对,对,这个叫爱因斯坦的都是他的朋友。”袁以昌有些抱怨:“这要真抓了,还不得闹出点大动静来?到时候上头把责任往我们这些小特务身上一推,我们非成替罪羊不可。
那些学生呢,年轻热情,一被鼓动起来,游行一场接着一场。我们总不见得去抓学生吧?爹娘养大他们可不容易。”
说着,又是长长一声叹息。
孟绍原听着他的话里,对学生们非常同情,一点都不像是在作假,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老袁,我们说几句贴己的话,咱们真正的敌人还是日本……”
他也不再往下说了。
人心隔肚皮,万一袁以昌把自己的话透露给了上峰呢?
“可不。”袁以昌大生知己之感:“要去抓日本人,我袁某人绝不含糊。可是抓自己人,下不了手啊。算了,我操不着这个心,反正到时候出工不出力,睁一眼闭一眼就算了。就求求那些学生别弄得动静太大。哎,这日子不好过啊。”
看了一下时间:“成了,小孟,我先走了。记得一切开销都记账啊。”
“好勒,老袁,这几天你不用管我们了。”
孟绍原之前的伤口又开始疼了。
还没有好利索,就跑到上海来执行任务。
之前在扔手雷,冲锋枪扫射的时候倒也没觉得怎么样,可是任务一结束,整个人放松下来了,这伤口就开始给他颜色看了。
疼得要命。
找了家美国人开的私人诊所,看了下,说是伤口崩裂,有些发炎,重新处理了一下伤口,上了绷带,配了点药。
穆德凯他们跑出去游览大上海这个花花世界了,田七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就剩下孟绍原一个人孤零零的。
这都什么部下啊,老板去医院,好歹表示一下啊。
折腾了一个上午,中午的时候随便吃了一碗大肉面。那肉肥的看着都油腻,孟绍原吃了几口实在是吃不下了。
回到旅馆门口,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门口。
一看到这车子的车标,孟绍原的眼睛顿时亮了:
奔驰!
要知道,1936年,奔驰刚刚进入中国,而在中国的汽车市场上,基本都是别克、雪铁龙、凯迪拉克大行其道,奔驰的牌子几乎没人知道。
可是奔驰聪明,他们采取了一个后世几乎所有公司都会采取的办法:
请明星代言。
奔驰公司请的就是当时中国的头号大明星为其代言:
梅兰芳!
广告词也写的很有特色:
宝剑赠侠客,香车送名士!
有了梅兰芳的明星效应加成,奔驰在中国市场一炮而红。
“孟先生,你好。”
孟绍原正在那里欣赏这个时代奔驰看起来略有些古怪的外形,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人从车上下来,来到孟绍原的面前。
邱管家?
那个蔡雪菲的管家?
“啊,邱管家,你好。”孟绍原怔怔的打了一个招呼。
“孟先生,我们夫人让我来邀请你,看看你有没有时间一起共进下午茶。”
邀请我?下午茶?
孟绍原在那想了一下,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也就答应了下来。
蔡雪菲的家住在亚尔培路上。
孟绍原一来,立刻便见识到了什么才是上海真正有钱人的家。
这是一幢法式花园别墅,占地一千余平方,由一幢主楼和两幢副楼组成,外墙镶嵌的是五彩鹅卵石,屋顶铺的是在国内极其罕见,由英国进口的巴特勒菱形水泥瓦。
不光是别墅,在别墅的正前方,还有一块几百个平方的大草坪。鹅卵石铺设的小径尽头,是一泓碧水。而在两旁,是一棵棵的法国梧桐。
树丛边上,又是专门运送来的太湖假山石。
就这幢别墅,那得值多少钱啊?
反正不管怎么算,孟绍原也算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门打开,轿车径直开了进去。
一停稳,邱管家率先从车上下来,打开后面车门:
“孟先生,请。”
孟绍原从车上下来,看到不远处的草坪上,支着遮阳伞,摆着藤制的桌子,白色的藤制的椅子。
蔡雪菲就悠闲的坐在那里,品着一杯咖啡。
她今天穿了一身小碎花的旗袍,盘着发髻,和那天晚上看到的穿晚礼服时候的样子又大不一样,换了一种风情。
“夫人,孟先生来了。”
“孟先生,请坐。”蔡雪菲微笑着请孟绍原坐在了自己的对面:“孟先生喝茶还是咖啡?”
“茶吧。”孟绍原不太习惯喝咖啡。
邱管家让佣人给孟绍原上了茶,自己便远远的站到了一边。
他选择的位置也很有讲究。
既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又可以随时等待召唤。
“孟先生,贸然把你请来,真是抱歉。”蔡雪菲笑起来的时候,特别迷人。
孟绍原仔细观察了一下,在蔡雪菲的脸上,他暂时还观察不到什么自己想要的:“我听说上海无数人,排队等着蔷薇夫人邀请,孟……小原不过一个外来客,居然那么有幸,那是我的幸运才是。”
还好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叫“孟小原”。
“那天舞会,孟先生拍卖下我的项链,又送还给了我,雪菲心里感激,所以一直想着怎么回报孟先生,今日特意冒昧把您请来。”蔡雪菲的目光落到了孟绍原吊着绷带的胳膊上:“孟先生受伤了?”
“摔了一下。”孟绍原敷衍一声:“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孟小原才从美国回来,便听到夫人大名,那天既能赈济四川灾民,又能为夫人做点事,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多谢,孟先生准备在上海逗留多久?”蔡雪菲忽然问道。
“啊,我帮舅舅做事,舅舅准备在南京开家饭店,有可能会派我去南京探个路。”
“我记得,老葛,你的舅舅,是宁波人,民国九年,一个人孤身闯荡上海,从外国洋行的学徒,一步步做了出来。后来被国际饭店聘请为中方总经理。”蔡雪菲不紧不慢说道:
“我和老葛认识很久了,我记得他老家早就没人了,什么时候冒出来个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外甥?”
孟绍原心里一怔。
随即,他发现一丝戏谑的神色在蔡雪菲眼里闪过,心中一片雪亮。
不用想了,蔡雪菲只怕早就对自己这个身份产生了怀疑。
他倒也不怎么担心,毕竟任务已经完成,自己很快就会返回南京,就算对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笑了一下说道:“看来这件事究竟还是瞒不过的。夫人,也不瞒你,葛经理是我一个长辈的好友,我这次来上海,其实是为了走私,生怕遇到那些缉私的,所以就冒用了一个身份。”
大上海是走私的天堂。
国际洋行走私、帮派走私、私人走私。
走私药品、走私鸦片、走私军火,总之什么赚钱,就一定有人会冒险去走私的。
那些缉私局的,巡捕房的,甚至力行社在上海的海上缉私处,没人没收过这些走私贩好处的。
就算被抓住了,这些走私贩顶多也就是罚上一笔钱,要不了一天时间就会被释放。
所以在上海,冒充走私贩的身份,那是再好不过的伪装了。
蔡雪菲却忽然轻轻叹息一声:“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现在我是再相信不过的了。本来以为孟先生是个坦诚君子,能够说几句真话。”
“夫人什么意思?”
孟绍原的眉头皱了起来。
蔡雪菲注视着他,幽幽说道:
“孟先生恐怕是力行社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