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的安静。
已经是深夜了,可是街上依旧可以看到日军士兵以及不断传来的惨呼声和哀嚎声。
孟绍原没有敢换那身日军的军服,否则的话,天知道在大街上什么地方会冲出一队日军士兵,连问都不问一声就直接把刺刀扎在你的身上。
真要那样死了,就太冤了。
可是一样有风险,穿着这身衣服,万一被哪个军统特工看到了,一枪爆掉了自己的脑袋怎么办?
哪种死法更冤一些?
路上不断遇到有巡逻日军盘查,羽原光一给自己的通行证帮到了大忙,全部都是有惊无险的渡过。
“长官。”
来到约定地点,吴达非从黑暗里闪了出来,看着还有一些惊慌,不断的在那东张西望的。
“跟着我,不用害怕。”孟绍原笑了笑,似乎在给对方安慰。
“哎,哎,长官,跟我来。”
吴达非又朝周围看了看。
接着,便迅速的带着孟绍原消失在了黑暗中……
……
“长官好!”
在南京西城一个废旧的仓库里,孟绍原终于见到了霍坤和和他指挥的第一中队。
一共只有五个人。
然后,孟绍原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忍不住脱口而出:“林璇?”
没错,是林璇。
只是变得消瘦了不少。
“孟科长!”
从林璇嘴里说出来的这几个字,是哽咽的。
就好像离家已久,又忽然见到了亲人一般。
孟绍原忍不住问道:“我不是已经让你撤离了?”
“是,本来准备撤离的。齐总指挥……”一说到这个名字,林璇的眼泪又差点流了出来:“齐总指挥因为有事需要帮忙,所以我又留了下来……”
孟绍原点了点头:“霍坤和,其他人呢?”
“只有这么几个了……”
孟绍原一怔:“一个中队……”
“长官。”霍坤和苦笑一声:“之前是一个完整的中队,可在南京城外帮助国军探路、突围,阵亡了不少。日军占领南京,我们潜伏回来,前几天遭遇到了日军,差点全军覆灭了。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如果你再晚来几天,恐怕连我们都看不到了。”
孟绍原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这个时候潜伏回南京,非常的不明智。日本人在那到处杀人,即便你们不是特工,也一样会遭到屠杀。现在日本人既然知道了你们的存在,会更加展开疯狂追杀的。”
“我知道,长官。”霍坤和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异常坚定:“总指挥死了,死在了田七的手里,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替他报仇。”
田七,又是田七。
这些人对于田七的恨,已经到了骨子里了。
“孟科长。”林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田七在上海的时候救过我的命,我很感激他。可我亲眼看到他杀死了齐总指挥,一刀,又是一刀……我没见过比他更加凶狠的人……”
“我们一共进来了四个中队。”霍坤和接口说道:“目标都是一样,坚决刺杀田七,为齐总指挥报仇,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南京。长官,我们知道他曾经是你的部下,而且我们之前就知道你的威名了,所以我们向请长官指挥我们,怎么除掉这个大汉奸!”
我吗?
让我带着你们刺杀田七?
孟绍原沉默了一会之后说道:“我也想指挥你们,可我这次来南京还另外有特殊任务。而且以南京目前的形势,我认为不是刺杀的最佳时机。”
看得出来,霍坤和他们有些失望。
“听着。”孟绍原耐着性子:“这场战争,不是一朝一夕就会结束的,而将进行很长时间,很长很长。田七一定要杀,但不是现在这个不确定的时间点。一个中队,为了刺杀田七,已经只剩下了你们这几个人,这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
田七会得到他应得的报应的,我保证。可是要在合适的时间点,选择合适的地点,经过精心的策划后才能实行。四个中队啊,不能全都扔在南京了。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对田七的铁血锄奸令即将下达!”
所有的人精神都是为之一怔。
一旦上了军统的“铁血锄奸令”,那么这个人将成为全军统的公敌。不仅仅在南京、上海,任何一个地方只要发现对象的身影,都将倾全力进行刺杀!
那么,之前的牺牲便变得有价值了!
田七,你自己好好保重吧。
孟绍原在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当田七杀了齐全鲁后,便已经成为了公敌,他只要活着一天,针对他的刺杀就绝对不会停止。
而且当他上了铁血锄奸令,那么他将会陷入到一个无休无止的麻烦之中。
可从他潜伏的第一天起,就应该已经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
“我命令你们。”孟绍原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即刻起,深度潜伏,不得与日军发生任何正面冲突,一旦有机会,立刻撤离南京,避免重大损失。”
“长官,难道就把南京这样拱手让给他们?”霍坤和实在有些不甘心。
“让给他们?”孟绍原冷笑一声:“没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当日本人觉得已经在南京站稳脚跟,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重新恢复南京秩序,那个时候就是你们重新活跃的时刻。同时,伪政权即将在南京成立,你们的任务,是不让他们有一天的消停。
暂时的退让,不是怯懦。当刻意针对日本人的刺杀活动大量减少,我们的敌人会认为我们退缩了,害怕了。他们的戒备会渐渐放松,露出来的破绽也会变得越来越少。可是此刻的你们已经如同绷紧了的箭,随时随地都会飞出,直刺敌人的心脏!”
“是,既然长官这么吩咐了,我们一定照办。”
霍坤和的回答,让孟绍原又皱了一下眉头。
这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接受命令,而是因为自己的级别比他高。
他是齐全鲁一手带出来的,而且齐全鲁对他非常好,报仇,时时刻刻都牵挂在他的心里。
一旦发现机会,他一定不会错过的。
本来,在齐全鲁和倪谓真相继牺牲后,上级又没有及时指派新的指挥官的情况下,孟绍原是想越俎代庖,暂时任命霍坤和为代理总指挥的。
现在,他推翻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这个人,不合适。
“你们接下来的任务,除了深度潜伏,伺机突围外,还要尽可量的寻找被打散的兄弟,发展中队。”孟绍原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既然是对敌斗争,那就一定会有牺牲。如果霍坤和不幸阵亡,我决定,由林璇暂时代理中队长职位。”
“是!”
这一次霍坤和倒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他不怕死,一点都不怕。从决定为齐全鲁报仇,冒着巨大危险潜伏回南京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了。
孟绍原的判断没有错。
1938年3月21日,霍坤和单独外出,看到两名日军正在欺凌一个无辜的中国百姓,当即拔枪射击。
枪声迅速引来了附近的日本宪兵。
霍坤和边打边撤,撤退至附近一幢二层小楼时,打空了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霍坤和掏出手雷,自杀殉国。
他是一条好汉,但绝不是一名合格的特工。
彼时,第一中队已经增加到了十二人,并且与其余三个中队恢复了联系。而在日方的幕后导演下,一个集各派政治力量的“中华民国维新政府”即将在七天后于南京原国民政府大礼堂宣告“挂牌”。
四个中队共同制定了计划,决定给予伪政权一份“见面礼”,最大限度的破坏伪政权的成立。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做好。
可就因为霍坤和一次不能说不对,但起码站在特工的角度来看不冷静的行径,而迫使所有中队紧急撤离,破坏计划破产。
第一中队再次遭到打击。
关键时刻,按照孟绍原之前的命令,林璇紧急接任第一中队中队长的职务。她一直都没有忘记那天,孟绍原在临走时,特意把她叫到外面交代她的话:
“田七一定要杀,仇一定要报,但绝不是以付出重大牺牲为代价的。遇到任何事情,都需要冷静,现在我们不缺热血勇士,欠缺的是能用大脑,摈弃仇恨思考的人。从上海到南京,我们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有经验的优秀特工大量牺牲,新的特工还未得到锻炼。
你是我从杭州警官学校带出来的,也算是有一定资历了,而且在上海进行的工作中,你也积累起了大量的经验。如果让你单独带队,在南京这样的特殊地方,很危险,首要的就是确保自己和队员们的安全,牢牢的记住我的话,一刻都不要忘记!”
“我明白,孟科长。”林璇的回答非常坚定:“我会好好的保全自己,至少在田七死之前,我会想方设法努力让自己活下去的。”
田七,田七。
孟绍原此时此刻真的很像想告诉林璇,田七不是汉奸,他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可是他不能够,他必须把这个秘密死死的憋在心里!
田七是带着绝密任务进行潜伏的,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越少越好。
林璇,还没有到这样的资历。
最起码是现在还没有到!
南京,道胜堂。
孟绍原看了看两边,从容的走了进去。
日本人对于国际安全区的看管非常严格,并且不时的进入骚扰,但只有道胜堂这里,由于这是美国人的财产,日军不敢胡作非为。
这里住着大量的难民,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前来避难的妇女。
一个仆人模样的人正在那里等着,看到了孟绍原,朝他身后看了看:“找约翰·拉贝先生?”
孟绍原点了点头。
“跟我来。”
仆人带着孟绍原走进了道胜堂的最后面。
经过的时候看到,每个难民的神色,都紧张、颓丧、无助。
三个男人已经在那等着了。
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约翰·拉贝。
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副总干事乔治·菲奇。
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委员、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委员会主席约翰·马吉。
这是在未来将被中国人牢牢记住的三个名字!
还有许许多多的外国人,中国人都该牢牢的记住他们。
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是国际委员会的成员。
美国人史麦斯、德利谟、李格斯,英国人福楼、希尔兹、麦凯、丹麦人汉森……
当日本肆虐这座城市的时候,是他们建立起了国际安全区,保护了超过25万名中国人的生命。
还有一个中国人也该被牢牢的铭记:
南京市长马超俊。
是他大力支持设立国际安全区,并于1937年12月1日交给安全区国际委员会450名警察、3万担米、1万担面粉和8万元现金,以应付紧急时期。
所有为了这座城市付出过努力和心血的人,都不该被忘记……
“告诉我,你是谁。”一见面,没有任何的寒暄,约翰·拉贝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姓孟,孟绍原。”在这三个外国人的面前,孟绍原没有任何的隐瞒:“我是军统特工,上海潜伏区特别办公室主任。我声名显赫,日本人畏我如虎!”
孟绍原不是在那自吹自擂。
他也许是个喜欢自吹自擂的人,但这次绝对不是:“你们可以向日本人报告,在南京发现了了我的踪迹,我保证,半个小时之内,南京就会全城戒严,日本士兵、特务、宪兵全部会出现在南京街头,目的只有一个,缉拿我!”
“我是约翰·马吉。”马吉看着这个年轻人:“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我有胶卷?”
“我知道,因为我是孟绍原。”孟绍原沉稳地说道:“我还知道,你有一架16毫米的摄影机,你悄悄的拍摄下了大量日军在南京的暴行。”
马吉此刻是震惊的。
他以为这是秘密,可是这个年轻人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然而,孟绍原接下来说的话,马吉就不仅仅是震惊,而是震撼了。
“必须小心谨慎地行动,摄影时千万不可让日本人看见。日军的坦克和大炮正疯狂地炮击南京城,机关枪正对着成群的市民进行扫射,城内也到处是残垣断壁,以及受日军奸淫的中国妇女,被汽油烧焦的尸体惨不忍睹,街道上、水塘中到处是被日军血腥屠杀的平民……”
天啊。
这是自己拍摄影片中的引言!
“我说过,我什么都知道。”孟绍原缓缓说道:“你们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们只要知道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而且更加重要的一点是,我是你们的朋友。否则,我可以把这些告诉日本人,日本人手里有了把柄,国际安全区也将不再安全。”
没错。
约翰·拉贝点了点头:“现在我们相信你了。”
孟绍原忽然对着三个外国人深深的鞠了一躬:“我从来不向别人弯腰,但我必须代表我,以及所有的中国人谢谢你们。鲜血和死亡笼罩着这座城市,你们竭尽所能,你们冒着巨大的危险和威胁,保护着这座城市里每一个无辜的中国人,谢谢你们!”
“这是我们唯一能够做的事了。”乔治·菲奇轻轻叹息了一声。
“好吧,让我们说正事吧。”孟绍原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正在想办法把这些胶卷送出南京。而且,你们初步设定了几个方案。其中一个,,以运送国际救援物资为名义,将部分的胶卷放在乔治·菲奇的驼毛大衣的夹层里,然后想方设法带到上海……”
“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刚才,孟绍原说过的话,再一次的浮现在了三个外国人的脑海里。
“还有一些,会由女传教士莱斯特小姐带出去,另外一些,由约翰·拉贝先生携带。”孟绍原真的在他们面前做到了无所不知:“但是你们想过没有,首先,你们必须要渡过日本人的重重检查才能够做到。即便带了出去,你们怎么将其公诸于世?
无论是美国人、英国人,还是德国人,都会屈从于日本人的压力,不敢公开正在南京发生惨剧的事实。尤其是你,约翰·拉贝先生,当你回到德国的时候,你的政府会将你逮捕,没收那些胶卷,让你闭嘴。啊,还有你的日记也会被没收的。”
《拉贝日记》!
当震惊过多的时候,也就习以为常了,所以拉贝并没有问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拥有这本日记的:“那么你的意思呢?”
“全部都交给我。”孟绍原毫不迟疑地说道:“我会把这些胶卷带出南京,然后,我会让全世界的每个人都看到,在南京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会揭穿日本人无耻的谎言,我会把在南京的中国人,所遭受到的苦难,原原本本的展现在世人面前。
你们或许会有所怀疑,但我恳求你们,即便不愿意全部给我,也至少让我带出去一部分。中国的新年快要到了,日本人会在南京和上海同时举办招待会,继续欺瞒世人。而我,将会在新年的那一天,用这些胶卷,狠狠的抽打日本人的脸!”
“请稍等,这件事情很重大,我们必须商量一下。”
三个外国人很快到一边展开了紧急讨论。
孟绍原掏出一根烟,点着了一根。
过了十几分钟,三个外国人商量完毕,重新走到了孟绍原的面前,约翰·马吉开口说道:“孟先生,身为这些胶卷的拥有者,我会给你八卷胶卷,而且我保证是最有分量的八卷。由你带出南京,展现到世人面前,剩下的将由乔治保存。”
“谢谢,谢谢。”
孟绍原满足了。
八卷胶卷,足够了!
“好的,请稍等,我现在就去取给你。乔治,帮我一下。”
马吉和菲奇暂时的离开了。
“拉贝先生。”孟绍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封好口的信封:“我有一样东西想请你帮我保存,我信任你的正直,但请你发誓,十年之内,不要打开这个信封。”
约翰·拉贝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却还是说道:“我发誓,我保证恪守诺言,不会打开这个信封的。”
“谢谢。”孟绍原将信封交给了拉贝:“十年后,你会收到一份来自中国的礼物,然后,请打开这个信封,它将让你和家人再也不用忍受困境。”
约翰·贝拉整个人都糊涂了。
可是,这个时候马吉和菲奇已经拿来了八卷胶卷。
马吉特别认真地说道:“请发誓,你将会善待这些胶卷。”
“我发誓!”孟绍原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这些胶卷,我可以死,但这些胶卷绝不会损失一分一毫!”
“先生,我们相信你!”
“我将再次感谢你们,约翰·拉贝先生,约翰·马吉先生,乔治·菲奇先生!”孟绍原微笑的看着约翰·拉贝:“我已经发誓了,拉贝先生,一定不要忘记我们的十年之约!”
这信封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啊……
……
1946年6月,在证实没有犯错之后被同盟国去**化并释放,但拉贝只能在西门子公司担任办事员和译员,生活拮据,拉贝一家住在西门子城一间小房子里。
1948年,拉贝生活艰难到了仅能给孩子煮菜汤、大人啃干面包、全家一度濒临饿毙的地步。
消息传来,不几日,南京市民募捐1亿元,经国民政府批准按市价2000美元转汇至德国援助拉贝。
在收到这笔捐款后,约翰·拉贝老泪纵横,然后,他忽然想起了十年前,在南京一个年轻人曾经交给他的一个信封。
“十年后,你会收到一份来自中国的礼物,然后,请打开这个信封,它将让你和家人再也不用忍受困境。”
2000美元,就是来自中国的礼物!
约翰·拉贝终于打开了那个信封。
里面有一连串的数字,并且写着这么一段话:“我亲爱的拉贝先生,现在,你应该有路费了,你随时都可以去纽约城市银行,凭借着账号和密码,你将可以提取十万美元。相信我,这是你应得的。这是我和所有的中国人给你的感谢。你的朋友孟绍原。”
“怎么了,爸爸?”他的孩子们忽然发现自己的父亲眼泪不断的流出。
约翰·拉贝擦去了眼泪,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孩子们,你们相信世界上有魔法吗?我相信,十年前,我在中国认识了一个了不起的魔法师!”
来到南京之后,真柰子大约还是没有从悲伤和恐惧中清醒过来,所以一直待在那间旅馆里面没有出门。
一直到了第二天上午,她才鼓足勇气走上了南京街头。
天,是阴沉沉的。空气中,是让人闻了想要作呕的味道。
她这是第一次来南京,完全不认得路,而为了避免被日军士兵误伤,她的手里拿着一面小小的日本国旗。
她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只是麻木的走在街上。
她看到了许多过去即便说给她听,她也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她现在开始已经不再相信,日本报纸上宣扬的,所谓是中国率先挑起了战争,日本只是被迫反击,即便占领了上海、南京,大日本帝国的军队也是秋毫无犯之类的鬼话了。
骗子!
你们都是骗子!
这些老百姓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这样的对待他们呢?
“真柰子?”
一个充满了疑惑的声音响起。
真柰子一看,先是一怔,接着也是一脸的惊喜:“荻野君?”
荻野大辅,前日本侨民。
才被祖父带到上海来的时候,荻野大辅就住在她们家的隔壁,他非常尊重自己的祖父,也把自己当成妹妹一般看待。
后来中日战争爆发,荻野大辅和真柰子的爷爷一样,参加了日本侨民义勇队,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一度,真柰子也以为他战死了。
可却怎么也都没有想到,居然在南京遇到了他。
“真的是真柰子啊。”荻野大辅又惊又喜,他让两个同伴却周围看看,自己来到真柰子的面前,笑着说道:“我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呢。真柰子,已经有好久没有见了。”
“是啊,真的是好久没有见了呢。”在这里遇到一个过去的朋友,总是让人开心的。
“我听说爷爷他……”荻野大辅担心引起真柰子的伤心,一说出口就觉得不妥,赶紧换了一个话题:“你怎么会到南京来的?”
“我来做一些采访。”说起采访,真柰子便想起了日军在南京的暴行,这让她感到恶心:“你呢?荻野君,之前你不是一直在上海吗?为什么会来南京了?”
“我在侨民义勇队的时候,受伤了,不重。”荻野大辅立刻回答道:“后来,领事馆的一个特殊机构在那招募人员,找到了伤好的我,认为我在战争中表现的非常勇敢,就让我加入了他们的机构,这次占领南京之后我们的大使馆这里人手不足,所以就把我调来了。”
真柰子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略略一变:“荻野君……你……你也是来杀这些可怜的中国人的吗?”
她很担心荻野大辅也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不,不。”荻野大辅急忙解释:“我不是军人,我是……听着,真柰子,我是一名情报人员,本来我不应该和别人说起的,可谁让你是真柰子呢?我们这次接到了来自上海的密令,中国人的高级特工,孟绍原已经来到南京,我们奉命缉拿!”
“孟绍原?”真柰子想了一下:“我好像在父亲那里也听到过这个名字,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为什么很多人都好像很害怕他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形容他。”荻野大辅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让你的父亲,松本大佐来说都无法准确的说出来……啊,我是之后才知道,你的父亲竟然是松本大佐……可是在昨天,我们得知孟绍原和一个年轻的女人,一起在上海乘坐军用列车离开了……”
真柰子的面色忽然一变:“昨天?”
“是的,昨天。”荻野大辅的回答非常肯定:“我们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混上我们的军列的,我们的队长带着我们在南京火车站奉命抓捕,可是一直等到所有的人都走光了,我们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这个人太狡猾了,我们完全弄不清楚他是怎么失踪的。”
“有没有可能是你们的情报错了?”
“不可能。”荻野大辅断然说道:“那是孟绍原的一个手下发现的。”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真柰子在心里描述出了这样的一副画面……他带着一个女人上了军列,然后进入到了军官车厢……他喝醉了,换了一身衣服……他大摇大摆的和一群日本军官一起下了列车……
真柰子是天真,但不是傻。
所以,第一次见到“流川枫”的时候,日本侨民义勇队的消息泄露了……可怜的社长浦川达彦还以为是自己的责任……
所以,第二次见到“流川枫”的时候,他利用自己发布了一条新闻,成功的让原本要抓捕的对象逃跑,而自己却被带去秘密审讯……
所以,这一次,他是刻意带自己到南京来的,因为,自己的父亲,还有自己的身份能够向他提供最大的掩护……
真柰子的心,在这一刻碎了……她喜欢的那个男人竟然是一个利用自己的中国特工……
“怎么了,真柰子?”荻野大辅发现在真柰子的情绪有些不对。
“啊,没有什么,可能是天气太冷了吧……”真柰子说出了自己今天的第一个谎言。
“是啊,南京的冬天真的很冷。”荻野大辅深有同感:“对了,你是什么时候来南京的?”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真柰子顺口就回答:“来了有几天了。”
这是真柰子今天说的第二个谎言。
“一个人来的?”
“是啊,一个人来的。”真柰子说出了今天的第三个谎言。
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明明可以说真话的,但出于各式各样的原因,顺嘴就说了一个谎言。
然后,就必须编造第二个、第三个谎言,去圆前一个谎言……这以后,就陷入到了无穷无尽的烦恼之中……
真柰子不傻,但却是真的天真……
“一个女孩子,单独一个人来南京太危险了。”荻野大辅根本就想不到真柰子会对自己说谎:“如果可能的话,早点回去吧。”
“谢谢。”真柰子勉强笑了一下:“一个人,真的太危险了。荻野君,你有枪吗?”
“枪?”荻野大辅一怔。
“我想,我需要一把枪来保护自己。”真柰子变得坚定了一些:“请借给我一把枪,你放心,等我回到上海,我会让父亲还给你的。”
荻野大辅迟疑了一会,却还是掏出了自己的枪交给了真柰子:“这也很危险,这不是玩具。”
“我知道这不是玩具。”真柰子把枪放到了包里:“我也知道枪的用途……荻野君,你很忙,我也想回旅馆去了,外面,真的是太冷了……”
是啊,外面,真的是太冷了……
……
孟绍原拿到了八卷胶卷。
至关重要的胶卷。
现在要考虑的,就是怎么把这八卷胶卷带出去了。
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否则,自己将成为一个罪人。
真柰子怎么样了?
来到南京,自己把她扔到了旅馆里。
昨天到了很晚才回来的,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
孟绍原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了。
把胶卷藏好,敲了敲真柰子的房门:“真柰子,你在休息吗?我是流川枫。”
“流川君。”
门打开了,真柰子微笑着迎进了“流川枫”。
“吃饭了吗?”孟绍原很关心的问了一句。
“吃了。”真柰子还在那里微笑:“中午吃了很多,原来我一点胃口没有,可是我发现如果不吃东西的话,就不能做事情了。”
说完,她一指床边上的箱子:“流川君,在那里,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礼物?
孟绍原笑着说道:“真是太客气了,还给我准备什么礼物。”
“去看看吧,流川君,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哎,谢谢,真柰子。”
孟绍原兴冲冲的打开了皮箱,可是里面除了生活必需品,还有一些女性的衣服,其它什么也都没有啊。
“真柰子,你送给我的是什么啊?”
孟绍原满腹疑惑,一回头,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
真柰子手里握着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真柰子,你这是做什么?”
“你问我做什么吗?”
真柰子已经不再笑了,脸上浮现的,是被欺骗的愤怒和痛苦:“你居然还问我做什么?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
“我?我是流川枫啊。”孟绍原一脸的无辜。
真柰子又笑了,但这次确实讽刺的笑:“是吗,你是流川枫?那个曾经和爷爷一起并肩作战的流川枫?或者,我应该叫你孟绍原?”
夜路走多终遇鬼!
孟绍原怎么也都没有想到,自己不断变换着身份,游走于日本人中间,从来都没有出过事,可今天,竟然被一个小姑娘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孟绍原,对吗?我没有叫错你是吗?”真柰子语气里带着无限的恨意,她握枪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你一直都在欺骗我,利用我,是吗?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愿意承认你的身份?你还是以为你是流川枫?还是认为我是一个傻瓜?”
“我投降,我交代。”孟绍原居然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像模像样的举起了双手:“是的,我就是那个了不起的孟绍原!”
“我就是那个了不起的孟绍原!”
孟绍原恬不知耻的说出了这句话,然后他微笑着:“你不会开枪的,我相信你,任何人都会冲我开枪,但只有你,不会!”
真柰子的手在颤抖着:“我会的,我发誓我会的,你是骗子,我厌恶欺骗,我会杀死你,然后我会回到我父亲的身边!”
“你不会。”在孟绍原的眼里看不到任何的一点畏惧:“如果你想杀死我,现在,应该有一队的日本宪兵正在这里等着我。可是没有,你是一个人在这里等我。你是想要弄清楚,我为什么要骗你,为什么要对你说那么多的谎言,是吗?”
真柰子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可随即又摇了摇头。
孟绍原放下了举着的双臂:“有些事情我说谎了,有些事情我并没有说谎,我和你的祖父,的确是在沪江大学认识的,他也的确让我好好的照顾你……”
“你胡说。”真柰子抬高了声音:“爷爷不会让你这样的人来照顾我的!”
“那么,我是怎么知道你的?我是怎么会有你的照片的?”孟绍原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我们的立场不同,但我知道一个祖父对于孙女的疼爱和牵挂。我为了兑现你祖父的诺言,冒着危险找到了你,可我能怎么告诉你呢?对你说我其实是一个中国特工?”
孟绍原说的是如此的委屈。
“诡辩”的要领,就是把话从正在讨论的话题上转移。
孟绍原正是这么做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要欺骗过你,现在的事实是,你的国家不但侵略了我的国家,屠杀我们的人民,而且还用满嘴的谎言,来欺骗日本人,欺骗全世界。你不是受害者,我才是,我的国家才是!”
要让对方信自己的话,最要紧的就是要让对方有一种内疚感,最好是负罪感。
毫无疑问,当亲眼目睹了在南京发生的这一切,身为一个日本人的真柰子心里早就充满了深深的负罪感。
孟绍原不会给对方任何思考余地的:“在南京发生的惨剧,难道也是我编造出来的?我承认,我的身份是编造的,但这是我的工作需要,我不可能说出我的真实身份,除了这点,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吗?”
“你第一次来报社,随即,很多日本人都死了。”
“那是你的社长给我的情报,他也是一个特务,他告诉了你了吗?当时中日正在开战,那些不是普通的日本人,而是即将拿起武器的士兵。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你传递给我假的消息,安格斯国际洋行,好望角勇士号!”
“那是假的消息?安格斯国际洋行的确和我在合作,是吗?”
“那么这次呢?这一次你带我来南京,就是为了利用我,不,利用我父亲的身份,来掩护你的行动!”
“你又错了,真柰子。”孟绍原语气凝重:“我是要带你来看看南京,看看这个曾经美丽无比的繁华城市,被你的国家糟蹋成了什么样子。换一个角度说,如果这件惨剧发生在日本,发生在东京,你会做和我一样的事情吗?你会为了你的国家不顾一切吗?”
真柰子的手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
孟绍原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很疼,这里,很疼。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子,我利用了你吗?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认为,我承认。如果要我再来一次,我还是依然会这么做的,不要再死这么多人了,永远不要!”
真柰子举着枪的手终于再也坚持不住,软软的垂落。
她扔掉了枪,忽然捂住脸失声痛哭,嘴里还不停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很聪明,但却还是太天真了。
明明是她有理在先,可是说着说着,怎么反而是她先说出了“对不起”?
为什么?
大灰狼和小红帽的故事,说的是一只大灰狼装扮成了外婆,然后吃掉了小红帽。
故事的结局很好,来了一个猎人,救出了小红帽。
可惜的是,这里没有勇敢的猎人。
这里只有一只大灰狼:
孟绍原!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孟绍原知道,人在这个时候是最脆弱最无助的。
同时,也是最想得到安慰的。
显然,孟少爷是个“善良的”、特别会给人以安慰的人。
他很自然的,并且很温柔的揽住了真柰子,柔声安慰着她。
妈呀,这次真的是吓死你家孟少爷了。
差点就什么都完蛋了。
危机还并没有渡过。
女人是善变的,尤其是现在,真柰子被自己绕晕了,居然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了自己。
万一等她琢磨过来,他孟少爷会不会进日本宪兵队那就很难说了。
要有冷静而有逻辑的分析:
怎么才能让一个女人不会出卖自己?让她死心塌地的爱上自己。怎么才能用最短的时间让一个女人死心塌地的爱上自己?
只有一个办法……
前提是,真柰子之前是很喜欢“流川君”的,再加上现在是她最软弱的时候,那么这就给孟少爷接下来的行动提供了便利。
他抬起了真柰子的头,深情的注视着她。
梨花带雨的真柰子,真的非常惹人爱怜。
轻轻的叹息一声,孟绍原用很低沉的声音说道:“我知道,我是中国人,你是日本人,我们也许永远都没有办法在一起。我承认,我真的欺骗了你。而且我知道,我即将永远的失去你了,我会想你的,每一天每一夜都会想你的……”
然后,他缓缓地说道:“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放在我的面前,我却没有珍惜……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他慢慢的松开了手……
真柰子泪流满面,她被感动了,被这段深情的让人无法自拔的话感动了,她一把拉住了孟绍原,大声说道:“不,绍原君,不,求求你,不要走!”
她整个人都扑到了孟绍原的怀里,死死的抱住了孟绍原,生怕一松手这个男人就会从自己身边消失一般。
孟绍原又一次捧起了她的头,然后深情的吻了下去。
渣男啊!
……
一个小时后……
……
这一刻,真柰子暂时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最幸福的女人。
这张小小的床,也变得如此的温馨。
她在这一刻,从女孩子变成了女人。
绍原君的女人。
她真正的长大了。
至少,真柰子是这么觉得的。
“绍原君。”真柰子还是紧紧的抱着孟绍原,她的脸红红的,她在孟绍原的耳边低声说道:“请说实话,除了我,您还有别的女人吗?没有关系,我能接受,我只想要听真话。”
“没有。”
孟绍原脸不红,心不跳:“我只有你一个。”
“轰!”外面的天空,忽然响起了一声炸雷……
……
一直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他们才恋恋不舍起来的。
“绍原君,我决定了。”穿好衣服的真柰子认真地说道:“从现在开始,我是绍原君的女人了,将来我会嫁给你,做一个称职的妻子。”
妈呀。
别啊。
我堂堂的军统科长,大特务,娶一个日本媳妇算是怎么一回事?
再说了,我要是娶了你,尚倩怡怎么办?祝燕妮怎么办?
尤其是祝燕妮,那会弄死我的啊。
“我知道,日本对不起中国。”真柰子变得坚定无比:“但现在我是绍原君的女人了,绍原君是中国人,我就是中国人的妻子。我会和绍原君一起的。”
“你的父亲呢?真柰子?”孟绍原特别提醒了一下:“不要忘记,你的父亲是特务机关的大佐,那是我的敌人。”
一丝痛苦从真柰子的眼中闪过,但她只迟疑了一小会:“我说过,我是你的妻子,妻子是一定要帮助丈夫的。过完新年,我就十八岁了,已经是大人了,大人就要做大人应该做的事,我知道,战争早晚都会结束,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和你,绍原君,一起请求父亲接受我们的,哪怕我要跪在他的面前。”
还不满十八岁啊。
“渣男”孟绍原心里居然有了负罪感。
纵观整个军统史,孟绍原脸皮之厚,做人之无耻,心思之腹黑,无出其右者,能够让他偶尔产生负罪感,也算是罕见少有的了。
“真柰子。”负罪感仅仅存在了不到一秒钟,孟绍原立刻说道:“现在还不到告诉你父亲这些事情的时候,我需要你还和你的父亲在一起,并且当成今天的事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我要和你在一起。”真柰子看起来有些着急。
“听我说,真柰子。”孟绍原特别耐心地说道:“你说过,你是我的女人,将来也会成为我的妻子,对吗?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未来丈夫的国家更加需要你的帮助。我保证,等到战争结束了,我会光明正大的娶你,光明正大的让你变成我的妻子。”
真柰子眼里噙满了泪水,可是,她却用力的点了点头。
既然是丈夫拜托自己的事,那么就算再委屈,也一定要坚持下去。
孟绍原微笑着,然后缓缓说道:“所以我需要你帮我带一些东西回上海!”
“轰”!
打雷了。
田七皱了一下眉头。
老辈子人说,雷神爷不会无缘无故打雷的,只有下界的人做了坏事,才会打雷。
每打一次雷,就会劈死一个坏人。
也许,雷神爷也想劈死自己?
“田桑。”
樱井公浦来到了他的身边:“你在看什么?”
“不在看什么,而是在听打雷。”田七淡淡说道:“刚才的那一声雷声你听到了吗?在中国,有这么一个说法,每一次打雷,都会打死一个坏人。我在想,刚才雷神爷是不是想劈死我?结果劈歪了,所以我还好好的活着?”
樱井公浦一怔:“怎么,田桑,难道你认为自己是坏人吗?”
“我不是坏人吗?”田七自嘲的笑了笑:“在中国人的眼里,我是汉奸,我叛变了组织,杀害了自己的同志,当然是罪无可赦的坏人。”
“田桑,你太悲哀了。”樱井公浦早就把田七当成了自己的朋友:“在中国人的眼里,你是坏人,可是在我们的眼里,你却是我们的朋友,是顶好顶好的好人。”
田七笑了。
“好了,不说这些悲观的事情了。”樱井公浦正色说道:“我得到了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孟绍原有可能在南京。”
“什么?”田七一惊:“孟绍原在南京?”
“是的。”樱井公浦点了点头:“是有可能。这个情报是外务省的机构传出来的,我想得到证实,但却没有办法,外务省的那批人可一直都在防范着我们。”
田七的眉头紧紧皱起。
孟绍原来南京了?在这样危险的时候,他来南京做什么?
“田桑。”樱井公浦却认真地说道:“孟绍原这个人,自从他出现后,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很大的一个敌人。在上海的时候,他为所欲为,呼风唤雨,依仗着公共租界,根本不把我们看在眼里,可他现在在南京,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是啊,在南京,情况不一样了。
老板,你来南京到底做什么啊,难道不知道这里已经是日本人的地盘了吗?
田七淡淡一笑:“我知道了,我曾经是他的部下,而且我也在南京生活了一段时间,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了。樱井君,从现在开始,我会竭力寻找到孟绍原的下落,抢在外务省的那些人之前。”
“那么,就拜托了!”
……
“夫人,您亲自来了吗?”
日本外务省南京特务机构临时负责人归川正二恭恭敬敬的迎进了赤木彩纱和高木健司。
一进来,赤木彩纱立刻问道:“为什么没有能够抓到孟绍原?”
“很抱歉,夫人。”归川正二有些遗憾:“我当时就带着人去了火车站,可是一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我们也都没有发现电报里说的一男一女。”
“情报肯定是正确的。”高木健司在那说道:“军统的那个人说的非常肯定,我想他是不敢欺骗我们的。”
“那么,孟绍原是怎么躲过我们的?”赤木彩纱唯一关心的只有这个问题:“他能够躲在火车上的哪里?他现在又躲在南京什么地方?”
归川正二有些无奈:“虽然在火车站扑空了,但我们始终都没有放弃寻找,只是我们的人手实在太有限,南京又太大了,恐怕短时期内……”
“归川君。”赤木彩纱放缓语气:“我的夫君生前我记得,非常善待自己的部下,是这样的吗?”
“是的,夫人。”归川正二坦然说道:“赤木大人很关照我们,无论我们有什么事,他都会竭尽所能帮忙的。”
“现在,他已经死了,就是死在孟绍原的手里。”赤木彩纱缓缓说道:“我身为他的妻子,一定要帮他报仇,但我只是一个女人……”
“夫人,请千万不要这么说。”归川正二急忙说道:“赤木大人对我们的恩情,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夫人的仇就是我们的仇。但还是那个问题,我们的人手严重不足,其实不光是我们,之前在南京我们各个特务机构遭到严重破坏,现在都存在这样的问题。
比如说陆军部,国民政府对其严加防范,不断打击,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一直到对支那的战争全面爆发,陆军部在南京的特务机构已经几乎不复存在,占领南京之后,才刚刚开始正式重组,人员还未大量进入,用人也同样是捉襟见肘。”
他说到这里悄悄的观察了一下赤木彩纱,然后才继续大着胆子说道:“尤其是现在维新政权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更加造ChéngRén员紧张的局面。不过如果能够抓到孟绍原,我相信这是所有人都乐意看到的。所以我建议,和陆军部联手。”
“联手吗?”
赤木彩纱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在目前的情况下似乎是唯一可行的道路。
高木健司忽然问道:“陆军部目前在南京的负责人,是不是羽原光一?”
“是的,高木阁下,你也知道这个人?”
“当然知道,所以更加不能合作。”
“为什么?”这一次,就连赤木彩纱都觉得有些好奇。
“这个人,很不好。”高木健司阴冷地说道:“之前,赤木阁下曾经想招募过他,但被他一口拒绝了。不光如此,在决定任命赤木阁下为上海公共租界警务处长的时候,他还向陆军部提出过反对意见……”
“哦,为什么?”赤木彩纱好奇的问道。
高木健司冷笑一声:“他说,赤木阁下为人优柔寡断,虽然表面上坚强,其实性格是偏软弱的。而且……而且他太爱自己的夫人,也就是您,他认为一个过于顾家的人,是无法掌管好一个机构的。当时如果不是外务省竭力支持,恐怕他的阴谋就得逞了。”
这一次,即便不用孟绍原利用日特机构之间的矛盾,他们也自己发生了。
如果赤木彩纱能够采纳归川正二的意见,和羽原光一进行联手,那么孟绍原将会再次陷入到一个巨大的危险中。
很有可能,他将无法离开南京。
可惜的是,赤木彩纱的丈夫死了,对于丈夫的爱和思念,让她无法冷静的思考问题,任何说她丈夫不好的话,都会被她所仇视。
当高木健司说出了那些往事,赤木彩纱的心里已经对羽原光一无限的鄙视。
“先夫的敌人,我们是不能用的。”赤木彩纱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不是我的心胸狭隘,而是如果赤木阁下在天有灵,他也一样不会允许的。归川君,我知道你们都很辛苦,但是现在孟绍原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无论他躲在哪里都不会安全的。
我想要拜托你们,请再努力一些,再多克服一些困难,一定能够找到他的。我知道你们都很辛苦了,先夫过去善待你们,你们可以看成是报答他的恩情。当然,这些还不够,所以,我给大家带来了一些礼物。高木君,请把我给大家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高木健司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皮箱,里面放满了钞票。
“夫人,这……”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赤木彩纱微笑着:“我变卖在了日本的一切产业,谁能够抓到或者杀死孟绍原,这些钱,全部都是他的。”
归川正二轻轻叹息了一声。
赤木夫人为了报仇,已经完全不顾虑什么了。
可他知道自己的意见是正确的,如果能够和陆军部的那些人联手,成功的希望会大大增加的。
但是,他的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赤木彩纱又说道:
“我不会做出让先夫不高兴的事情,希望你们也不要这么做。你们比我更加清楚,陆军部和外务省之间存在的矛盾,你们可以假设一下,如果和他们联手,抓住了孟绍原,他们会抢夺走本该属于你们的功劳。他们在战场上占据着主动,政府的那些人一定会偏向他们的。”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的话还是很有一些鼓动性的。
本来归川正二还在那里考虑,是不是趁夫人不知道,却悄悄的和羽原光一联络一下,这样既能够抓到孟绍原,也能够让自己的工作变得轻松一些。
然而当赤木彩纱说出了这些话,他的想法也在那悄悄的发生着改变。
是啊,陆军部的那些家伙万一把功劳全部都抢走怎么办?别的不说,上海、南京之战结束,陆军部和海军部为了谁的功劳更大,还在那里争执不休。
“人手不够,多利用一下支那人。”高木健司合上了箱子:“支那人被我们杀怕了,这个时候我们让他们合作,他们不会拒绝的。再给他们一点点的甜头,他们会像狗一样趴在我们的面前摇尾乞怜。”
“是的,夫人,高木阁下。”归川正二不再迟疑:“我会竭尽所能,杀死孟绍原,为赤木阁下报仇的。”
赤木彩纱满意的点了点头。
夫君啊,你在天上保佑我们,亲眼看到我帮你报仇,杀死孟绍原,没有谁可以阻止到我帮你报仇的决心。
南京,必然将成为孟绍原的葬身之地!
当一个女人被仇恨蒙蔽了头脑,无疑是可怕的,但是,她也总会做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出来。
而赤木彩纱,现在正是陷入了这样一种极度的疯狂状态之中了!
大门早就被踢坏了,滑稽的是,一把锁居然还半挂在上面。
房子半边有火烧的痕迹。
田七很客气敲了敲门,当然没人反应。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一片狼藉。
桌子椅子东倒西歪,地上全是砸碎的东西。
那款曾经让无数人羡慕的冰箱,门大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新潮的弹簧地板,绝大部分都被撬开,似乎闯入者生怕下面藏着什么似的。
田七也没说话,又关上了门,还特别捡来一张凳子顶住了门。
他这样子,好像还有人准备要闯进来。
“这里是我的家,去年我们还在这里一起过的年。”
声音响起,一个人从二楼慢慢走下。
孟绍原!
这里曾经是孟绍原的家。
他手里拿着一个被砸碎的瓶子:“这是我在杂货店里花了一块钱买来的,老板开价两块,我生生的砍了一半,早知道,就给老板两块钱了。”
“这么多东西都毁了,你却心疼一块钱的东西?”田七冷笑了一声。
“每一样我都心疼,可是全部心疼实在心疼不过来。”孟绍原下了楼,把半只瓶子放到了冰箱里,嘟囔一句:“我记得走的时候里面还有一瓶啤酒呢。”
说完,他搬起一张椅子坐下,掏出烟点着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南京毁了,我的家也被毁了。等到将来抗战胜利了,要花费好大的力气才能重建。”
田七也搬了一把凳子坐到了他的对面:“为什么来南京?”
“我有重要的东西要带出去。”
“你的行踪已经暴露了,现在你随时随地都有被逮捕的可能。”田七淡淡地说道:“尽快离开。”
“你动用了绝密暗号,约我到这里来见面就是为了说这个?”孟绍原笑了笑:“我既然敢进来,就有把握离开。”
“需要我帮你吗?”
“你?”孟绍原摇了摇头:“我让你潜伏不是为了做这些事的,我的命我自己负责。”
“我杀了齐全鲁,你应该知道了?”
“知道了,而且手段很残忍。”
“你不问我为什么?”
“不用问。”孟绍原轻轻叹息一声:“齐全鲁是出来探路的,他刚死,六千弟兄就成功突围,那份情报一定是你送出去的。可惜啊,没人能够帮你证明了。”
田七冷冷说道:“我不需要有人帮我证明。齐全鲁一个人的命,换了六千弟兄的命,值了,值了。”
他或许曾经有过那么一些内疚,但当他听到六千弟兄成功突围的消息后,那仅有的一点内疚也都消失了。
如果还需要再来一次,他一样会毫不犹豫。
因为他知道自己迟早都有一天会下地狱的。
齐全鲁在那等着他呢。
“南京方面,日本人正在积极重整特务机关。”田七也不再去想这些事:“根据可靠消息,日方会派出一个在南京待过,有资历的特务来负责。具体的人选我还暂时不知道。我已经接到命令,在南京的任务我已经完成,将会返回上海。”
“上海那里,有苗成方在。”孟绍原皱着眉头:“反而在南京,我们没有特别可靠的消息来源,你看能不能争取留在南京。”
“尽量吧。”田七微微点头:“樱井公浦和我的关系不错,我看能不能从他那里想想办法。”
“对了,还有一件事。”孟绍原沉默了一下:“我已经对你下达铁血锄奸令了。”
田七笑了。
讥讽的笑。
他在哪嘲笑自己。
他甚至还在那里嘲笑孟绍原。
他很想问一下孟绍原,当他下达这个铁血锄奸令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会觉得快乐吗?
“田七,我欠你的。”孟绍原缓缓说道:“你只要能够想方设法活下去,我就一定会十倍的偿还你!”
“偿还?拿什么偿还?”田七呼出了一口气:“我曾经向你宣誓效忠过,我就是你身边的一条恶犬,你让我去咬谁,我狠狠的咬就是了。”
“行了,我在这里多待不安全。”孟绍原站了起来:“一是尽快弄清楚谁来负责南京日特机构,二是想办法留在南京。还是单线联系,传递情报的方式你知道。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也不要。除非你接到我的命令,否则不会有人主动和你联系的。”
他来到了窗口一侧,悄悄的朝外面看了一下,忽然面色一变:“老七,好像有人来找你了。”
田七也也站了起来,躲到了窗户的另外一侧观察:“还真的是来找我的,那是南京潜伏站三中队中队长李鼎成。看起来,我一出来就被给盯上了。一、二、三……一共八个人,这里没有后门,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后面设伏,你先走吧。”
孟绍原笑了笑:“给你留点小礼物才走。”
他用力推开了冰箱,然后摸了摸,撬开了一个暗格,打开。
那里面,根本就是一个小型的军火库。
两枝冲锋枪、驳壳枪、勃朗宁……而且,竟然还有几枚手雷。
“你怎么知道藏在这里不会被日本人找到?”
“因为我在冰箱里放了很多吃的,人的心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会不自觉的产生保护心理。而且,就算这些武器真的被日本人找到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在这样危险的时候,两个人还在那里互相讨论着。
孟绍原拿起一把勃朗宁放到口袋里:“其它的都给你了,尽量别杀人,毕竟,那都是咱们的人。”
田七不置可否的拿起了一枝冲锋枪。
孟绍原重新回到了二楼,打开天窗,翻了出去。
一到屋顶,他并没有急着逃跑,而是观察了一下周围。
笨蛋。
李鼎成不可重用。
孟绍原当即就做出了这个判断。
没有后门,难道就不能从后面逃跑了?
哪怕在后面安排一个特务监视,自己逃跑起来的难度也会变得很大。
一个指挥官,越是在仓促关头,越能体现出他的指挥以及临场应对水准。
……
玻璃早就被日本人打得粉碎。
枪口从窗户中伸出。
田七扣动扳机。
“突突突”,一梭子子弹扫了出去。
他们正在准确悄悄接近这间屋子。
但绝不能让他们靠的太近,否则伤亡在所难免。
嗯,樱井特工队里有军统的人,自己的行踪就是这个人泄露的。
为了生活方便,樱井特工队特意在南京找了几个中国人负责做饭、洗衣、打扫卫生。
这当中肯定混进了军统潜伏特工。
他拿过了一枚手雷,小心的拧掉了保险……
……
“混蛋!”
几个特工被打得急忙缩了回去。
李鼎成恼怒起来:“不是说田七是空着手出来的?哪里来的冲锋枪?”
“不知道,中队长,情报不会有误,我们的人一直跟着他到了这里。会不会屋子里本来就藏着武器啊?”
“放屁!这屋子早就被日本人洗劫过了,怎么可能会有武器?”
“轰!”
忽然,一声爆炸在他们前面响起。
手雷!
李鼎成快要疯了。
田七竟然还有手雷!
……
快撤吧。
田七反而替李鼎成他们担心起来了。
附近的日军听到枪声很快就会赶到,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想撤也来不及了啊。
他特意扔出了个手雷,就是想要告诉对方,自己这里火力强大。
别再迟疑了。
田七又是一梭子子弹扫了出去。
……
“中队长,撤吧!再不撤,日本人要来了!”
“那里面是田七,田七!”李鼎成大声吼着:“错过这次机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再冲一次,再冲一次!”
……
田七有些无奈。
为什么还要尝试攻进这里?而且还从三个方向摸了上来。
田七叹了口气。
子弹从枪管里飞出。
他亲眼看到,一个特工应声倒地。
抱歉,兄弟只能这么做了。
死一个,好过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
“中队长,老胡被打死了,打死了!走吧,火力太猛,我们都是短武器,打不进去啊!”
“田七!”李鼎成的眼睛血红。
老胡死了。
田七,又多了一笔血债!
“撤!”
李鼎成不甘心,可是没有办法:“全部都撤,齐总指挥的仇,老胡的仇,我们一定会找田七的!”
……
田七明明已经被包围了,而且可以确定他没有携带武器,可是为什么会忽然冒出来如此强劲的火力?
这是让李鼎成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
大约是为了掩饰自己失败的行动,几个月后,李鼎成是这么对新任指挥官说的:“我们几乎就要得手了,可是田七却忽然拿出了轻机枪、冲锋枪、手榴弹……”
当时参与行动的队员,除了李鼎成,已经全部牺牲,当天的场面到底是如何的也只有李鼎成知道了。
每个人都迷惑不解。
田七哪里来的武器?
这个叛徒本来就凶狠残忍,而且现在又多了这么一层神秘的外衣,要杀他变得更加的困难了。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田七多了一个外号:
血狐!
双手沾满了军统特工的鲜血,又像狐狸那般狡诈。
血色之狐!
军统铁血锄奸令高居前十:
田七!
“杀死田七!”
这成为了军统特工一个最大的心愿。
谁能够干掉这条血狐,谁就将成为大英雄。
然而,这是一条阴险狡诈可怕的狐狸啊!
孟绍原知道自己现在在南京的处境已经非常的危险了。
既然日本人已经知道自己在南京了,那么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找到自己。
每多在南京逗留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
现在,胶卷已经到手,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把这些胶卷安全的送出去了。
上海方面刚刚传来消息:
在公共租界工部局的调停下,军统已经开始和日特机关展开谈判,准备结束漫长的血腥暗杀,以迎接新年的到来。
但是具体的条件,却还在不断的争执。
而日方,而松本仁继、万田义男、谷繁原道为日方谈判的主要负责人。
孟绍原等的就是现在。
真柰子可以发挥出她更大的作用了。
现在的真柰子,无疑是这个世上最快乐的女孩子。
不,她已经不再是女孩子了。
而是一个女人。
绍原君的女人。
还有比这更加让人高兴的事情吗?
“什么?你要让我先回上海?”
可是很快,真柰子就不再快乐,当她听到了孟绍原的要求,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留在南京。”
“听着,真柰子。”孟绍原非常真诚地说道:“我愿意和你在一起,而且是天天都在一起。可不是现在,我的人民需要我,而我需要你。”
而我需要你!
热恋中的男女,最希望也是最喜欢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绍原君,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当听到了这句话,真柰子果然不再犹豫。
“我有一个箱子,需要你带到上海去。”孟绍原用很低的声音说道:“箱子里,有非常重要的情报,这份情报,关系到我的人民,也关系到我们的未来。”
“我们的未来?”真柰子完全不明白。
“是的。”孟绍原用力点了点头:“我告诉你,在我们内部有规定,不许擅自结婚,否则将会遭到严厉的惩罚,更加不用说你是日本人了……”
“但是我……”真柰子一下子就急了。
“听我说。”孟绍原打断了她的话:“但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我立下一个大功,那么我就可以以此为由向我的上级请示,批准我们之间的事……”
孟绍原知道自己早晚都会被天打雷劈的。
这满嘴的胡言乱语啊,换做一个人好意思欺骗真柰子这么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吗?
可为了这些胶卷,孟绍原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真柰子完全信了。
恋爱中的女人啊。
她变得兴奋起来:“绍原君,不管那箱子里是什么,我都会帮你送出去的。我保证,为了我们的未来和幸福!”
“谢谢,真柰子。”孟绍原仔细的吩咐道:“到了上海,找机会,把这箱子送到亚尔培路892号,交给一个姓吴的女人。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说完,他死死的盯着真柰子:“告诉我,你会做到的!”
“我会做到的,为了绍原君,也为了我们的未来!”
孟绍原仔细的观察着真柰子的表情。没有说谎的表现,眼神坚定,对未来充满了渴望,以及,对自己的无限信任。
好吧,真柰子说的是真话,她,一定会完成任务的。
孟绍原也知道自己卑鄙了一些,当真柰子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时候,自己却在悄悄的观察她有没有说谎。
可是没有办法,一定要这么做。
这八卷胶卷的重要性,超过了自己的生命。如果历史在自己这里发生了错误的改变,那么孟绍原发誓,他会用一颗子弹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即将真的死亡,也都无法赎清自己的罪过。
孟绍原深深吸了一口气:“真柰子,让我告诉你怎么离开上海以及如果保护这口箱子的办法……”
……
羽原光一喜欢很早就来上班,这已经是他的生活习惯了。
他总认为一个人的勤奋一定会有回报的。
“羽原少佐,有人想要见您。”
“谁?”
“一个姑娘。”
“姑娘?”羽原光一一怔:“让她进来吧。”
等到那个姑娘走了进来,羽原光一顿时脸露不悦。
不就是那天那个跟随岛本鸣海一起来的,说出奇怪反战言论的记者真柰子?
羽原光一脸露不悦:“松本小姐,你来这里做什么?难道还准备宣扬你的那一套危险的言论吗?”
“不是的,少佐阁下。”今天的真柰子手里拎着一只皮箱,楚楚可怜:“我……我受不了这里了,我想回家。”
如果帝国的人都像这样,那怎么还能征服支那?
羽原光一冷冷地说道:“你是日本人,想要离开,随时随地都可以走。”
“我害怕,少佐阁下,我真的害怕。”真柰子的眼眶又红了:“我不敢一个人回家,陪我一起来的流川君又说暂时不能回去了……”
是的,羽原光一当然知道,所谓的“流川君”岛本鸣海正在南京完成自己的任务!这个女人,不过是他利用的一个对象而已。
“少佐阁下,我想拜托您打个电话到上海。”
“很抱歉,我们占领南京,电话局已经被摧毁,虽然抢修完成,但现在允许打到外地的,只能是军用电话,你无权占用军用资源!”
彼时,中国的电话系统已经比较先进。
以上海为例,已能与四十多个中国城市,以及华盛顿、东京、长崎、马尼拉、柏林等多个外国城市通话。
1937年6月,国内长途33000次,与国外通话396次。
而随着南京的沦陷,电话全部变为了军用物资。
真柰子急忙说道:“我要打给我的父亲,他也是一名军人。”
“你父亲是军人?”
“是的,松本仁继。”
“谁?”
“上海,松本仁继大佐。”
羽原光一怎么也都没有想到,面前这个散播反战言论的女孩子,竟然是“帝国三虎”之一松本仁继大佐的女儿!
“你,真的是松本大佐的女儿?”羽原光一将信将疑。
“是的,您一打电话就可以得到证实了,拜托了。”
羽原光一不敢怠慢,急忙拿起电话:“要外线……帮我接上海电话局,公共租界电话局……请帮我转接云公馆……你好,我是南京……羽原光一少佐,请找松本大佐……密码,379151……大佐阁下……请问您的女儿是叫真柰子吗……”
他把电话交给了真柰子。
真柰子一拿到电话,立刻带着哭泣说道:“爸爸,我是真柰子,我在南京采访……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到你的身边……”
她对着电话哭了好久,才又把电话交给了羽原光一:“爸爸想和你通话。”
“大佐阁下。”
“您是羽原光一少佐?”
“是的。”
“真柰子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关系,大佐阁下。”
“真柰子太天真了,但她还是个女孩子,我应该亲自来的,但我现在正在和那些军统的打交道,实在无法分身,所以想麻烦您把她送回上海。”
“好的,大佐阁下,我会亲自护送真柰子小姐到火车站,下午就有一趟专列。我还会安排两名手下,一路保护真柰子小姐到上海的。”
“辛苦了,希望有机会能在上海见到你。天皇陛下万岁!”
电话挂断了。
羽原光一深深吸了口气:“真柰子小姐,外面很危险,不要再擅自外出了。而且,请你再也不要说之前的话了,您的父亲是帝国的英雄,那么做对他的声誉会造成影响的。”
“是的,我再也不会离开父亲的身边了。”真柰子抽泣着说道。
这些女孩子啊,不知天高地厚。
羽原光一在心里叹了口气……
……
南京火车站。
“羽原少佐,你怎么亲自来了?”
“石多少佐,今天你在车站值班。这是上海松本仁继大佐的女儿,要回上海,这两个是护送她的,麻烦你帮她们安排三张位置。”
“好的,既然是松本大佐的女儿,又由你亲自护送,当然没有问题。不过按照上面的规定,非军人所携带行李一律都要检查。”
“我明白。”
羽原光一看向了真柰子:“真柰子小姐,麻烦你打开一下箱子。”
真柰子却迟疑起来:“就在这里打开?”
“是的,这是规定。”
“恐怕……有些不太方便。”
羽原光一露出了狐疑的神色:“难道你携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吗?”
“啊,不,不,那我就打开吧。”
真柰子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红了,她把皮箱放到地上,小心的打开。
顿时,羽原光一和石多少佐知道真柰子为什么那么迟疑,为什么会脸红了。
皮箱里,都是一些女人用品,比如女人的贴身内衣什么的……
石多少佐有些尴尬,他拿指挥刀象征性的翻了一下,然后便说道:“好了,没问题,我这就带她们上车。”
真是了不起的绍原君。
真柰子关好了皮箱,然后按照绍原君吩咐的,大方的交给了陪同自己一起去上海的特务手中。
“不要害怕,遇到任何事情都要冷静。”这是绍原君对自己说的。
“真是麻烦的女人啊。”看着火车缓缓离开车站,羽原光一摇了摇头说道:“如果她不是松本大佐的女儿,在南京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石多少佐和他关系不错:“羽原君,难道你看上她了?”
“不,我对女人一点兴趣也都没有。”羽原光一冷笑一声说道。
距离1938年的新年已经越来越近了。
孟绍原还滞留在南京。
真柰子应该已经回到上海,如果当中没有出什么差错的话,那只皮箱已经送到吴静怡那里了。
现在,到考虑自己如何离开的时候了。
进南京易,离开南京难。
尤其是在日本人已经知道自己在南京的情况下,绝对会对整个南京封锁的。
而在日特机关人手不足的情况下,他们会怎么做?
也许会请求军队的协助,但却没有那么快速和简单。
如果换成自己的话,会加大对火车站等交通要隘的封锁,然后再伺机抓到自己。
可是,孟绍原对如何离开南京,看起来却并不如何担忧。
早晨,天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孟绍原撑了一把伞出的门。
下雨天总是一件让人觉得心烦的事情。
可看孟绍原的样子,却是脚步轻快。
大概因为下雨的缘故,街上的日军士兵也少了不少。
他径直一路来到了水头巷。
原本这里还是非常热闹的,可是自从南京沦陷之后,便瞬间变得凋零起来。
一块被摔成几段的招牌落在地上,根本没人去管。
胜义公司。
从破碎的牌子上,勉强还可以分辨出这几个字。
胜义公司就是胜义堂。
当年在南京可是很有地位的。
可是日本人一进来,就什么都不是了。
大门敞开着。
孟绍原走进去,拉着嗓子大喊一声:“还有活的没有,给我出来!”
在那等了一会,看到一个人缩头缩脑的走了出来。
满脸胡子渣,手里还拄着一根手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等看清楚了进来的人,呆呆的怔在那里,过了片刻,忽然掂着脚,冲到了孟绍原的面前,然后嚎啕大哭:
“孟老板,孟老板,你怎么才来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啊!”
胜义堂,青眼阿彪!
孟绍原拍了拍他:“你堂堂的男子汉,胜义堂堂主,哭什么?”
“孟老板,我委屈,我想你啊。”青眼阿彪擦去眼泪:“快,孟老板,到屋子里说话,这天气。”
青眼阿彪把孟绍原带到了隔壁的屋子里,给他倒了水。
冷的。
“孟老板,对不住,啥也没有了。”青眼阿彪有些尴尬:“全被那些天杀的日本人给抢走了,一点都没剩下啊。以前,这里多热闹啊,到处都是赌钱的人。哎,日本人才进城那会儿,好多人都死了,现在这里冷冷清清的,再也没有过去的样子了。”
孟绍原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腿上:“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日本人做的呗。”青眼阿彪叹息一声:“那天,日本人闯了进来,我带着十几个兄弟就留在这里,还以为没什么大碍,一看到日本人,我居然按照江湖规矩,先亮了家底。可是谁想到,日本人上来就杀人啊。
孟老板,我记得最早遇到你的时候,我们说江湖切口的时候,你上来就给我们扇大耳光子,我就以为你算是最狠的了,可你至少不杀人啊。日本人呢,就拿刺刀挑,我手下的那些弟兄们,一个接着一个都被挑死了,我真的被吓坏了。”
他说到这里摸了摸自己的右腿:“还好,我记得你之前特别嘱咐我的,赶紧举起双手用半吊子的日本话大叫‘川岛芳子、安国军、自己人’。可就算这样,一把刺刀收都收不住,直接就把我的腿给捅穿了,万幸的是,我这条小命算是留下来了。”
日本人找来了一个翻译,青眼阿彪忍着疼告诉对方,自己是满洲安国军总司令川岛芳子的人。
川岛芳子虽然早就不是什么总司令了,但是名气很大,在她担任安国军总司令的时候,日本舆论甚至宣扬这是“由满洲公主带领的满洲国义勇军”。
所以,青眼阿彪总算保住了性命。
南京沦陷没有多久,川岛芳子便来到了这座城市,青眼阿彪想方设法的见到了她。而川岛芳子也终于见到了“祝燕凡”在南京和自己的联络人。
她怎么也都没有想到,“祝燕凡”真的没有骗自己,南京的这个联系人真的是一个帮派分子。
川岛芳子的声势虽然大不如从前,但要保护下一个中国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你受苦了。”孟绍原轻轻叹息一声:“我一直都在上海,没有办法把我所有的部下全部营救出去。不过,你的命总算是保住了。现在你暂时是安全的,我要你继续留在南京,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孟老板,我的命是你的。”青眼阿彪坐了下来:“我当流氓当了那么多年,在南京城里耀武扬威,老百姓看到我都害怕。可我总是得意洋洋,认为自己了不起。日本人一进来,我才发现自己算个屁。
他们到处杀人啊,那么多我认识的人都死了,我的兄弟,我的乡邻。我青眼阿彪虽然是个流氓,但好歹也算是个中国人,过去学生们游行的时候,老说不当亡国奴,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我知道了,真的不能当亡国奴啊。孟老板,我怕死,可我还想留在南京,这里是我的家,我想帮我的兄弟们报仇,我不想当亡国奴啊。”
“好!”孟绍原点了点头:“听着,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死不了。日本人虽然占领了南京,可南京还不是他们的。你去恒隆公司找任英豪要一笔钱,给我把胜义堂重组起来!”
青眼阿彪的眼睛亮了。
重组“胜义堂”?
当初,高申行被孟老板干掉,自己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了胜义堂的老大,那是何等的威风啊。
“我相信,你过去的兄弟肯定还有人在。”孟绍原缓缓说道:“我再安排几个我的人,当你的助手,日本要重新恢复南京秩序,初期肯定需要你这样帮派组织的帮忙。答应他们,去当一个汉奸,去帮日本人,却当日本人身边的一条狗。”
说完,他凝视着青眼阿彪:“你给我记住了,你披着汉奸的皮,可是心要是红的。如果你真的甘心当一条狗,祸害自己同胞,你知道结局的。”
“孟老板,我青眼阿彪永远不会当日本人的狗!”青眼阿彪拍着胸脯说道。
“好。”孟绍原接着说道:“南京城里未来的势力会相当错综复杂,算了,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懂。你要尽快让胜义堂成为南京最大的帮派组织,成为各方面都想要争取的势力。”
青眼阿彪的确不是太懂:“日本人要我们?他们自己不会管理南京?”
孟绍原笑了笑:“记住,日本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他们想要管理好南京,就必须大力借助中国人的势力,可是他们不相信中国人,要时时刻刻提防着。伪政权很快就会成立,那些人是汉奸,也是政客,一个个都有自己的想法。
你和胜义堂呢?只是一帮流氓,你们没有什么政治追求,说句难听的话,有奶便是娘,日本人会认为你们头脑简单,好控制,这就是你的机会了。青眼阿彪,找到机会,拼命的讨好日本人,关键时刻,你们会派上用场的。”
“明白了,孟老板”
青眼阿彪忽然觉得自己有底气了。
本来,南京沦陷之后,胜义堂被毁了,青眼阿彪虽然活着,可是一点希望也都看不到,整天都是浑浑噩噩的。
现在,孟老板回来了,他就觉得自己有主心骨了。
“青眼阿彪。”
“在!”
“我任命你为军统南京潜伏站忠义救国军南京支队总司令。”
“什么?我?”
“没错,就是你!”
青眼阿彪整个人都傻了。
总司令?自己居然有一天能够当上总司令了?
那得是多大的官啊?
他并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总司令,只是孟绍原临时封的,根本不算数。
哪怕有一天他死了,他的身份也依旧只是一个流氓头子,没人会承认这个总司令的。
然而,对于青眼阿彪来说,这是他这辈子做梦都不会想到的巨大荣耀。
孟绍原必须要这么做,像青眼阿彪这样的帮派分子,你无法知道他们未来会怎么样,必须要给他们一个听起来很大的官衔,至少要让他们有一点荣誉感。
有的时候,这一点点在外人看起来很卑微的荣誉,会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去赴死。
“孟老板!不,长官!”青眼阿彪站了起来,胸膛挺得笔直:“我青眼阿彪能有今天,都是你给我我的,你看着,我青眼阿彪绝对在南京搞出一番名堂来。”
“记得,这个总司令不要和别人乱说,要不然,传到日本人的耳朵里,你可就完蛋了。”孟绍原郑重其事的嘱咐了一句。
“明白,长官。”青眼阿彪这一刻已经真的把自己当成总司令了。
“好了,帮我去把川岛芳子请到这里了。”
“啊?”青眼阿彪呆住了,一怔赶紧说道:“长官,这太危险了吧,那娘们可是日本人啊,万一她?”
“不用怕,她现在自己都急的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孟绍原淡淡地说道:“阿彪,做人啊,只要抓到别的短处,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再说了,你这里不是还有后门可以跑吗?”
没什么好怕的,因为川岛芳子这个人的弱点太容易被人利用了!
孟绍原还是做了充分准备的。
尽管心里比较有把握,川岛芳子不太会出卖自己,尤其在这个时间点上,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外援的帮助。
而且,她还曾经是自己的同伙。
自己要被抓到了,对她一点好处也都没有。
可是,什么事情都有个万一。
万一呢?
孟绍原可绝对不想把自己的小命仍在南京。
从这间屋子,能够清晰的看到大门口的任何动静。
一旦出现任何意外,随时可以从后门逃跑。
当然,也不排除刚刚还对自己效忠的青眼阿彪忽然背叛的可能性。
要是那样的话,就是老天爷都要自己灭亡了。
自己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途啊……
等待的有些煎熬。
什么想成大事要镇定自若,全都是放屁。
让你在生死关头,却还要苦苦等待,依旧从容淡定一个看看?
全部都是装的。
反正,孟绍原相信自己绝对做不到。
到了中午时分,大门终于推开了。
孟绍原几乎在第一秒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率先进来的是青眼阿彪。
当看到他做了一个弯腰请的姿势,孟绍原的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
没错,川岛芳子到底还是一个人来了。
孟绍原打开了门。
他的脸上,第一时间露出了轻松自在,仿佛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中的表情。
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装,难道还装不出吗?
“金老板。”
“孟先生。”
“久违久违。”
“甚是牵挂。”
两个人一见面要多客气有多客气。
今天的川岛芳子,依旧是一身的男装。
青眼阿彪还算机灵:“两位老板先谈着,我到外面给你们盯着去。”
说完赶紧出去,关上了大门。
“孟先生真是大胆。”川岛芳子看起来挺从容:“这南京已经是大日本帝国的了,你身为军统特工,戴笠手下头号爱将,居然还敢来这里。”
“南京,可不是日本的。”孟绍原一笑:“这地方我老实和你说,我想来就来,谁也阻挡不了我。”
“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你的行踪。”川岛芳子似乎在那威胁:“你居然敢那么大的胆子派人来找我,你不担心我会派人来抓你?”
“我一点都不害怕。”孟绍原摇了摇头说道:“在通县,我策反保安队反正的时候,你可是我的同伙,没有你,我也不可能会成功。抓到我,我肯定供出你。”
“我可以直接干掉你,孟先生。”
“你是个聪明人啊,金老板。难道我到了南京,这些秘密会只放在我的脑袋里?我只要出现任何意外,你猜会发生什么事情?”
川岛芳子忽然笑了:“孟先生,我怎么可能出卖自己的合作伙伴?通县我们合作的非常愉快,虽然没有能够及时阻止住保安队,可却是我第一个传递出的情报,为此我还得到了上级的表扬。还有,自从天津一别,我向你提供了不少的情报,你也会按时把款项打到我的账户上,我们彼此之间的合作关系早就已经牢不可怕了。”
孟绍原也笑了:“是啊,尽管我们无法成为朋友,但利益基础上建立的合作伙伴关系,其实在我看来才是最牢固的。”
他太了解这一时期的川岛芳子了。
这位曾经权焰滔天的“东方魔女”,已经渡过了她最辉煌的一段岁月,现在的他,只有挣扎、落寞,以及失去权力的不平衡,和感觉到日本人从来都没有真正想过要恢复大清朝后,那种被欺骗的愤怒与不甘。
可她一点办法没有。
但她又念念不忘自己曾经有过的荣耀岁月,还有她自己认为肩负在身上光复大清朝的使命。
南京沦陷,她第一时间来到这里,期望找到机会。可是她在这里待了整整半年,非但一点机会没有找到,反正还沦为了一个笑柄。
就连一些汉奸头子,都敢半开玩笑半讽刺的称呼她为“川岛大将”。
这起源于在北平沦陷后,日本军部已经遗忘了曾经的王牌特工。
川岛芳子面对日益枯竭的活动费用,决定重新换上“金碧辉司令”的招牌,以便招摇过市骗取钱财。
她在田宫中佐的帮助下网罗了二十几个杀手,时常穿着镶有大将军衔的服装出入公共场合,专门看准有钱的士绅和名旦下手。
招摇了没有多少时候,她的这种行为就被严令禁止了。
她“提前”报告通县保安队会叛变,尽管得到了上级的表扬,可是真正的实惠却一点也都没有得到,这让她更加觉得不甘。
反而是和孟绍原的合作,才让她能够有资金继续维持下去。
孟绍原正是抓住了她的这种心态,才可以放心大胆的见面:“金老板,咱们换个角度看,在南京,你想抓我,只能通过别人的手,抓到我孟绍原,那可是大功一件,但这份功劳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在南京,你什么都不是!”
在南京,你什么都不是!
这话听起来非常刺耳,可是川岛芳子却沉默无言以对。
“你到了南京,拜访过很多人。”孟绍原继续缓缓说道:“有些人见了你,和你客客气气的,可是一说到正事,就会把话题岔开,王顾左右而言他。还有些人呢,根本不给你金司令面子那,连见都不肯见你,我说的没错吧?”
川岛芳子冷笑了一声。
“你是日本的功臣啊,其它不说,在一·二八事变中,你金司令左右逢源,胸怀大局,连我们戴处长都非常的敬佩你,这样的人才,居然被弃之不用,可惜,可惜。”
孟绍原说完了这些话,川岛芳子再度冷笑一声:“孟先生,请不要挑拨我和大日本帝国的关系,我从小是在日本长大的,我对日本很有感情。”
“你对日本很有感情?”孟绍原笑了:“也许吧,可是你在日本人的眼里只是一只夜壶。”
“你说什么?”川岛芳子一下怒了:“孟先生,请不要侮辱我!”
“侮辱你的不是我,而是日本人。”孟绍原的语气从容淡定:“夜壶,需要的时候觉得它很好用,可是用完了,却又觉得它臭了。你说,你现在是不是这样的?”
川岛芳子再一次的沉默下来。
夜壶,需要的时候觉得它很好用,可是用完了,却又觉得它臭了。
没错,这就是自己的现在处境。自己为了大日本帝国,尽心尽力,屡立战功,可是现在,日本人却把自己弃之如履?
这不公平。
那么多的功劳,难道说抹杀就能抹杀的吗?
“我知道你念念不忘的是什么,是大清朝的复辟。”孟绍原淡淡说道:“为了能够达到这个目的,你耗尽了心血,日本人答应你的呢?全部都不作数了。现在,对中国的战争已经全面开始,金老板,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大清朝还能复辟吗?”
他也根本不用川岛芳子回答:“北平被日本人占领了,你以为有希望了,可日本人成立了个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那可是你大清朝原来的DìDū啊。南京被日本人占领了,你又跑到这里来活动,日本人呢?又即将成为伪中华民国维新政府!
北平,南京,都没你大清朝的什么事,更加没有你金老板什么事。甚至,他们都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见。对了,我还想请教你,不管是北平还是南京的伪政权里,日本人给你安排了什么职务吗?”
川岛芳子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可她并不愿意在孟绍原面前示弱:“我的心里只有大清帝国,那些所谓的政府,就算给我再大的官职,我也不会背叛我的理想的。”
“理想?你在我面前谈理想?”孟绍原嘲讽的笑了:“你是真的幼稚,还是死鸭子嘴硬?不管是什么政府,连个部长都不会给你做!你生活在自己的幻梦里,你还以为自己不可或缺,金老板,再这么下去,你连做夜壶的资格都没有了。”
“够了,够了!”
论起这张嘴,十个川岛芳子都不是孟绍原的对手,她愤怒的大声咆哮起来:“是的,我失败了,北平我失败了,南京我也失败了。但是,大清的荣光一定会在我的身上延续!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放弃,绝对不会放弃!”
“所以,你需要盟友。”孟绍原不紧不慢地说道:“幻想,可以摈弃了,日本人不是你的盟友,我才是。啊,我一样是在利用你,我是个诚实的人,从来不会隐瞒什么。可是,我虽然在利用你,但却可以不断的向你提供资金,你现在最欠缺的就是这个了吧?”
川岛芳子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现在最欠缺的的确是钱,为了必要的运转资金,她甚至不惜和流氓地痞无赖一样去欺诈、恐吓、勒索。
这可是她过去根本想都不会想去做的事啊。
而面前的这个男人,一向都是钱货两清,只要自己给了他有价值的东西,他的钱会一分一毫不差的送到自己受伤。
相比于日本人,孟绍原更加的有诚信。
“我知道你在利用我,同样,我也在利用你。”川岛芳子深吸了一口气:“说吧,这次你又需要我做什么事,提供什么样的情报了?”
“你瞧,这才是我们两人之间想处应该有的模式!”
“这才是我们两人之间想处应该有的模式。”
孟绍原微笑着:“瞧,在提出我的要求前,先听听我可以给你什么好处。首先,每个月我会给你一笔固定的经费,以缓解你资金紧缺的燃眉之急。当然,如果你提供给我有价值情报,我会按照过去那样,另行付费的。”
作为一个曾经差点被戴笠拉拢过去,几乎双面间谍,军统情报人员的川岛芳子来说,再加上之前和孟绍原的合作,让她答应这个条件基本是没有什么困难的。
不过,川岛芳子还是有顾虑的,要是按照这么做了,是不是自己就变成孟绍原的下属了?这其中,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孟绍原也再三告诉她,他们之间只是合作关系,这才让川岛芳子放心。
合作,是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没有利益,也就不可能会有长久的合作。
“南京,有一个从上海来的女人,叫赤木彩纱。”孟绍原忽然说道:“这个女人,我杀了她的丈夫,她阴魂不散的跟着我,一心想要要我的命。”
川岛芳子忽然笑了:“你杀了别人的丈夫,人家为父报仇,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是啊,是啊,理论上来说赤木彩纱似乎还真的没有做错什么。
孟绍原一想到这个女人,却真的有些头疼:“女人更加适合对付女人,你得帮我缠着他,让我离开南京。”
“对付她?”川岛芳子皱了一下眉头:“我和她并不认识……”
“我倒有一个计划,也不知道行不行。”
孟绍原缓缓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赤木彩纱,阴魂不散,实在麻烦。
自己到哪,她到哪,而且还一门心思的想要杀掉自己。
孟绍原的问题是,还没有办法集中精力来干掉赤木彩纱,毕竟,这个女人又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日本特务。
人手本来就紧张,再专门调集专人对付赤木彩纱,不划算。
算了,放放再说吧,以后等到有机会了再去对付那个女人。
“孟先生,请放心。”川岛芳子再次露出笑容:“我很喜欢和你合作,当然,记得每个月都把钱打到我的账户上。”
“放心吧,我不会亏待我的朋友的。”
……
曹都巷,前军统南京总部。
“少佐阁下,胜海风次愿意招供了。”
“哦,是吗?”羽原光一抬起了头:“带他进来。”
一个浑身是伤,满脸是血的男人被带了进来。
“请他坐下。”
羽原光一的话语听起来还是非常客气的,他看了一眼这个男人:“姓名?”
“胜海风次,少佐阁下,我们是自己人啊。”
“我当然知道我们是自己人。”羽原光一淡淡说道:“你是隶属于外务省的,在南京,归属于归川正二指挥。放心吧,你的指挥官不知道你在我这,还以为你被支那人绑架了。让你受苦了,我也不好意思,可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接到了一份情报,前上海公共租界警务处长赤木亲之阁下的夫人,赤木彩纱到了南京,并且迅速和归川正二取得了联系,她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可是外务省的人,一定不会告诉我真相的,那么,你可以告诉我吗?”
“孟绍原。”胜海风次艰难的说出了这个名字。
“孟绍原?哪个孟绍原?”
“军统,上海潜伏区的那个孟绍原。”胜海风次不敢再隐瞒什么:“按照赤木夫人的说法,是他杀害了赤木阁下,而她接到消息,孟绍原已经到了南京。”
“孟绍原到了南京?”羽原光一立刻问道:“把你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
“是,他是和一个女人一起在上海上的一辆军列,我们得到情报后,在归川队长的指挥下,准备在火车站进行抓捕,可是没有成功。赤木夫人亲自赶到南京,为的就是抓到这个人。”
“等等。”听到这里,羽原光一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说,孟绍原和一个女人一起来的南京?”
“是的,情报上就是这么说的。”
“来人。”羽原光一急忙说道:“立刻逮捕岛本鸣海,如果遇到抵抗,格杀勿论!把胜海风次带下去,继续审问。”
“是。”
胜海风次被带了出去,羽原光一苦笑一声:“我们上当了,那个流川枫也好,岛本鸣海也好,他,就是孟绍原!”
“不会吧,少佐阁下?如果他真的是孟绍原,有那么大的胆子来这里?也许是巧合,是另外一对男女?”
“不是巧合,潜伏了那么久的所谓的‘岛本鸣海’,忽然出现在了南京,为什么?真柰子,松本大佐的女儿,真是巧妙的掩饰啊。”羽原光一在那沉吟着:“他能够公然走进这里,就是利用了我们所有人的心理,他不敢,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换一个角度想一下,他既然在那辆列车上,为什么没有被抓住呢?那辆军用列车除了运送物资,还有重藤支队第二输送监视队,他最安全的去处,就是想办法混进军官车厢,没有你那更加好的掩护了,真是巧妙的伪装啊,真是一个聪明的人啊。”
他拿起了桌子上的烟盒:“可他为什么要冒险来南京?他有什么重要任务?我想不出来,一定是特别重大的任务才会让他亲自出马。啊,不好,真柰子!真柰子一定随身携带着孟绍原想让她带出去的东西,是的,东西已经到上海了!”
“少佐阁下。”他的手下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真柰子,真的是松本大佐的女儿?”
“是的,已经得到证实了。”
“大佐阁下的女儿居然都能被他利用,真是太可怕了,我建议,立刻向上级汇报这件严重事件。”
“汇报?”羽原光一掏出了一支烟,点上:“你知道这件事情牵扯到了多少人吗?首先就是我的哥哥,他居然护送孟绍原上了军列,还介绍给我认识。最好的结果,他会被迫退伍,啊,那倒顺了他的心意了。可最坏的结果是走上军事法庭。
然后是松本仁继大佐,他的女儿帮助了一个支那人的王牌特工,这是很严重的指控。他是帝国的功勋,是帝国三虎,太可怕了,这将变成一桩丑闻。军部的那些人,会秘而不宣,会想方设法保护他的,到了那个时候,松本大佐一定会迁怒于我们。
接着是重藤支队的平贺晋作大佐。如果之前我猜测的没有错,孟绍原进入军官车厢,就是利用了他。重藤支队也是屡立战功的,而且现在承担着保证南京安全的重任。一次得罪两个大佐?真是有趣啊,我们会把人都得罪光的。
最后一个就是我了。瞧,我接见了孟绍原,并且相信了他的话,更加荒谬的是,我还给了他特别通行证。上面追查起来,两个大佐也许能够安然渡过,但是我这个小小的少佐,一定会第一个滚蛋的,总是需要替罪羊的,还有比我更加合适的替罪羊吗?”
部下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如果能够抓住孟绍原,那么我所有的担心将不复存在。但他既然身为军统的王牌特工,我想这个时候,他一定已经不在之前住的地方了。”羽原光一笑了笑:“所以,孟绍原这个人从来没有来过南京。”
“从来没有来过南京?”
“是的,这是建立在我们无法抓捕到他的前提条件下。赤木彩纱得到的是假情报,南京,戒备如此森严,孟绍原怎么可能来南京冒险呢?”羽原光一自嘲的笑了:“瞧,这是一个多么聪明的家伙啊,他也许猜到我们会这么做的,我们得想方设法掩护自己的无能。
想一想,现在他需要得到的东西,已经通过真柰子送出去了,那么,下一步他会考虑怎么离开南京。最快捷的办法还是利用火车。听着,你立刻带人去火车站,一旦发现有人携带我签署的特别通行证,不管是谁,一律先行扣押。”
“明白!”
“还有,寻求宪兵队的帮助,竭力寻找到孟绍原的藏身处。不过,我想这恐怕很难。哦,城门恐怕也是他可以利用的地方,派些可靠的人去,一定要对出城的人严加盘查。”
“是的,我立刻去做。”
“少佐阁下。”奉命去抓捕孟绍原的军官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我们赶到住处的时候,岛本鸣海已经不在了,他的行李也都没有发现。”
“是啊,他很会隐藏自己。”羽原光一一点都不觉得吃惊:“如果外务省的那些家伙,能够及早的告诉我们这条重要情报,孟绍原现在已经变成大日本帝国的俘虏了。可惜啊,我们之间的矛盾注定了这样事情不会发生,该整顿了,到了该彻底整顿的时候了。”
他的目光,凝视着大门外,然后喃喃说道:
“孟先生,你是一个如此聪明的人,我不知道能不能够算是你的对手,如果你愿意承认,那我会非常荣幸的,我会用我的一生之力来抓到你的。”
对手和对手之间,不用整天腥风血雨,要给予对方更多的尊重。
只有尊重你的对手,才有可能找到他的弱点,才有可能打败他。
至少羽原光一就是这么尝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