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终于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孟绍原被从车里一把拽了下来。
真的是拽,生拉硬扯。
而且不知道是谁,还在他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快点!”
又是一个凶狠的声音响起。
孟绍原哭笑不得。
自己好歹是军统上海特别办公室主任,就算是日本人抓到了自己,也不会对自己那么粗鲁无礼的吧?
“站住!”
随着这个声音,孟绍原停了下来。
他的头套被解了下来。
这是哪里?
从屋子里的布置来看,应该是个有钱人家。
客厅里,正当中两张红木太师椅上,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估摸着能有三十来岁,女的还年轻,看着才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男的穿着一身西装,看着还算斯文。
女的上身穿的是蓝色的盘扣式小立领上衣,下身是黑色的喇叭裙,乍一眼看去,好似一个学生一般。
长得挺漂亮的,只可惜剪的是短发,没有梳成两条辫子,以孟绍原的审美眼光来说,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你穿的是蓝色的上衣,我穿的是湖蓝色的大褂,真配。
这个时候,孟少爷心里想的居然是这个。
看着斯斯文文,学生样的女孩子,忽然用力一拍案几:
“姓名!”
“祝,祝贺的祝!”
“胡说,你不姓祝!”
女孩子对着案几又是用力一拍。
孟绍原忽然问了一声:“姑娘,你手疼吗?”
什么?
女孩子怔了一下。
孟绍原慢吞吞地说道:“我看这个案几也是红木的吧?男人拍在上面手都疼,别说你那么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了。”
“是吗?”
女孩子笑了笑,然后,她忽然掏出一把手枪,“砰”的一声,对着孟绍原就是一枪。
子弹,打在了孟绍原前面的地上。
我的妈呀。
还真打?
孟绍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女孩子把枪放到了一边:“继续油嘴滑舌,下一颗子弹,可就不是打在地上了。”
孟绍原那是标准的死鸭子嘴硬:“姑娘,我看你八成还不想真的杀我,要不然何必那么费心把我带到这里来?”
眼看女孩子还要发作,那男的开口说道:“你不姓祝,你是日本人,你姓野原,唯一让我奇怪的是,你的中国话怎么忽然说的那么好了?”
孟绍原看起来并不如何担心:“你们在茶馆就开始跟踪我了?”
“你怎么知道的?”
男的才开口,女孩子已经接口说道:“很简单,因为我们只知道他姓祝或者姓野原,再加上你刚刚问的那一句,你的中国话怎么忽然说的那么好了。只有从茶馆就开始监视他,才可能只知道这些情报,这些,其实非常好分析。”
有点意思。
这不算是心理学,只是基础判断。
不过这个女孩子能够这么迅速的就说出来,也算是难得的了。
“苏州城里出了个雌雄大盗,我想大概就是两位吧?”孟绍原缓缓问了一声。
“不错,我们就是雌雄大盗!”
那男的也没否认:“我还可以让你死个明白,告诉你我们的名字,我是齐德烽,这是我妹妹齐雪贞!”
成,算是有雌雄大盗的初步资料了。
“说吧。”齐德烽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是日本人还是什么妖孽?你到苏州城来做什么?老老实实的全部说出来,我既然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抓到你,杀你也如杀一狗!”
“也不算太轻松抓到我吧?”
孟绍原淡淡说道:“我猜着,你们在城门口的时候就知道我的出现,警察里面一定有你们的人,不是那个会日语的警察,否则你们就会知道我的日本名字叫野原新之助。嗯,坐在那里的左手第二个警察,在我和日本人说话的时候,一直都在注意着我。茶馆里你们也有人,伙计?不像,伙计一直都在忙着。我要猜的没错,应该是那个百事通。”
齐家兄妹一瞬间脸上便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孟绍原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我就不相信这个世上真的有什么都知道的人。百事通在评弹一结束就开始说上了,看起来是闲着吹牛,其实条理非常清楚。先说雌雄大盗为什么要绑架谭金浩的儿子,这是要告诉所有人,雌雄大盗可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再接着,把雌雄大盗说的神乎其神,宛如亲眼看到,其中虽然有极大的夸大成分,但每次说到‘雌雄大盗’四个字,语气会特别的加重。那是在意尊敬的表现。百事通是你们在苏州的耳目,同时,也顺带着宣扬你们的种种神奇!”
他注意到,在听到自己的这些话后,齐德烽是一脸的震惊,甚至有些害怕。可是他的妹妹齐雪贞,却是满脸的好奇,还在那里思索。
孟绍原又继续说道:“在我和徐庆大对峙的时候,靠着门角那里的一个人悄悄溜了出去,那是给你们通风报信的,你们设计的挺好的,知道我们肯定要去找旅馆住,你们该怎么把我们引到你们的设伏地点?所以,你们特别设计了一个计划……”
……
这个计划是,一出茶馆们没走多久,就听到两个人在那说话:
“你昨天住哪里的?”
“茂兴旅社。”
“明天我有两个亲戚来,茂兴旅社在哪?贵不贵?”
“就路口转弯,再直走一段路就到了,价钱一点不贵。”
“哎,成,茂兴旅社,知道了。”
……
“那两个人不是无缘无故出现,而是特别安排好的。”孟绍原笑了一下说道:“他们三次提到了‘茂兴旅社’的名字,对于一个初来乍到,人生地疏的外地人来说,会特别的记住这个名字,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这是强迫性记忆。”
当强迫你记住这个名字后,需要选择之时,大脑很容易的选择这个名字。
“你也懂心理学?”齐雪贞脱口而出。
孟绍原看了看她:“怎么,你也知道这门学科?”
这可就有点奇怪了。
在中国,知道心理学这门学科的人凤毛麟角。
孟绍原唯一记得和自己谈论过的中国人,还是蔡雪菲。
“我当然知道了。”
齐雪贞倒也没有隐瞒什么:“我在上上海……上学的时候,我们有个美国老师,和我们说过这门学科,我一听就感兴趣,平时空闲的时候,总会和她请教一下。”
那就全部说得通了。
这些,都是这个女孩子齐雪贞安排的。
可以,在中国这片心理学的荒芜之地,能够有人对心理学感兴趣,还是难能可贵的,尽管从目前来看,齐雪贞学到的仅仅只是皮毛。
“我的老师没有和我说过强迫性记忆这个名词。”齐雪贞似乎忘记了面前的这个人还是一个俘虏:“她只是说,反复的告诉一个人一个名字或者单词,那个人就会印象深刻。她还说,她也只懂一些,如果要想深入学习还是要去美国。”
去美国?
现在全世界的任何一个心理学大师,掌握到的知识都不如你家孟少爷多啊。要不你也别去美国了,就中国,拜我为师,孟少爷有空了好好的调教调教你。
齐家兄弟哪里能够想到,孟绍原这个龌龊的家伙,在这样的时候满脑子居然还是这样龌龊的想法。
齐德烽有些无奈。
自己的这个妹妹,冰雪聪明,是真正的军师,“雌雄大盗”所有的行动,都是由她一手策划的。
只是一旦牵扯到什么“心理学”了,往往就会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心理学不就是算命先生的那一套,算雪不算雨,算生不算死?心理学就算学的再好,也不能当饭吃,也不能杀鬼子汉奸?
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被绑架来的小白脸,居然也懂什么心理学,妹妹竟然还和他聊上了。
“美国的心理学研究,就目前来看的确算是非常出色的。”孟绍原说的来劲了:“但是最顶尖的心理学大师可还不在美国。”
“那在哪?”齐雪贞急忙追问。
“就在……”
孟绍原正想吹嘘出“就在你的面前,我就是全世界最顶尖的心理学大师”的时候,齐德烽却不耐烦的打断了他:
“少在那里胡说八道,我就问你的真实姓名!老实说,我不管你是姓祝,还是姓什么野原,既然你能够说一口流利的日本话,那不是日本人就是个大汉奸!”
“谁说的?”孟绍原不服气了:“会说日本话就是汉奸?这是什么逻辑?咱们的委员长还在日本留过学,也会说日语,难道就是汉奸了?”
“你!”
齐德烽气得脸色发白,怔了一下才说道:“委员长也许会说日语,可你什么时候看他在人前说过?”
“你见过委员长?”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他没在人前说过?”
“我?”
齐德烽猛的醒悟过来:“你在那消遣我?”
孟绍原算是弄明白了,这雌雄大盗里的主心骨还是那个妹妹齐雪贞。
“不好了!”
忽然,齐德烽的一个手下急匆匆的闯了进来:“我们被包围了。”
“什么?对方有多少人!”
“我看起码有十来个人,全都带着武器!”
齐家兄妹大吃一惊,齐雪贞忽然想到什么,的目光猛的落到了孟绍原的的身上。
孟绍原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们也不想想,我既然识破了你们的计划,怎么会那么轻易的就被你们给抓了?”
“所以,只要我被抓住,就可以知道雌雄大盗藏在苏州什么地方了!”
“这不行,太危险了,孟主任。”
“没什么危险的,雌雄大盗不过是打着军统的牌子,在那和汉奸作对而已。”
“万一呢?”
“没有万一。”
“那好,我们立刻去准备。”
“这是岳镇川在苏州的秘密联络点,一路跟踪,找到我的落脚点后,立刻把那里包围起来,但是记住,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开枪!”
“明白了!”
……
现在,轮到孟绍原占据主动的一方了。
几个枪口全部对准了他,可他一点都没害怕:“何必呢?外面来的不是日本人,也不是什么汉奸,全部都是我的手下!”
“说,你到底是谁!”
齐德烽已经忘记自己今天是第几次问出这个问题了。
“我是谁?”孟绍原淡淡一笑:“你们说,和岳镇川是一起的,岳镇川在城外,你们在城内,怎么现在外面来的都是岳镇川的人,你们也不知道?”
齐家兄妹一怔,互相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这个人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孟绍原收起了笑容:“竟然敢冒充是军统的人,你们知道军统的家法吗?”
你们知道军统的家法吗?
齐家兄妹当然不会知道。
他们冒充了那么长时间军统的人,从来都没人来过问过这件事。
他们怎么会知道什么是军统的家法?
“你想要做什么?”
一看到孟绍原的抬起了手,齐德烽急忙举起了手里的枪。
“紧张什么,我身上又没有武器。”
孟绍原脱下了手腕上的手表:“去,交给外面的人,让他们不许动手,再让我一个姓甘的部下进来。”
齐德烽还有一些迟疑,齐雪贞却说道:“你,照着去做。”
孟绍原把手表交给了齐家兄妹的手下:“你们更加大胆,竟然敢冒充是上海孟绍原的人,你们知道他是谁吗?还给自己封少将?你知道孟绍原的官职才多大吗?”
齐德烽哑口无言。
齐雪贞却忽然说道:“难道你……你就是孟绍原?”
“什么?他是孟绍原?”齐德烽一脸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孟绍原怎么会到苏州来?”
齐雪贞却看着孟绍原,喃喃说道:“孟绍原的岁数不大,外面都说世上没有他不敢做的事,而且还说,不要在他面前说谎,他能看到你的心里在想什么!”
这个女孩子真的蛮聪明的。
孟绍原对齐雪贞特别留上了神:“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比如你,齐德烽,你现在拿捏不定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想杀我,又怕杀错了人,罪责你担当不起。你想逃跑,可你又不会这么做,因为你不想牵连这里的主人。”
一层层的冷汗,从齐德烽的额头上冒出。
这个年轻人就好像能够控制自己的大脑,不管自己在想什么他都能够说出来!
这时候,两个人带着甘宁走了进来。
两个枪口对准了他。
甘宁却好像完全没有在意:
“孟主任,外面都布置好了,随时可以强攻。”
完了。
虽然还有些将信将疑,但齐德烽已经隐隐相信,这个被自己绑架来的人,真的就是“孟主任”:
孟绍原!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孟绍原冷冷说道:“你不是一再问我是谁?你妹妹刚才已经告诉你了,我就是孟绍原!”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是孟绍原?”
“我没希望你们能信。可我不是孟绍原,还能是谁?日本人?汉奸?现在就不会站在你们面前说话,现在你们全都是俘虏了!”
齐雪贞叹息一声:“哥,别猜了,他十有**就是真的孟绍原。要不然,他不必和我们绕那么大的圈子。”
到了这个地步,就算齐德烽心里再有疑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真的抓错人了:“孟……孟主任……我们冒用你的名字,冒用军统牌子,我不知道军统家法是什么,但所有罪责有我一人承担,和我的妹妹,和我的手下都没有任何的关系!”
孟绍原坐了下来:“甘宁,让外面的人警戒一下。”
“是!”
“你们!”孟绍原的目光落到了这对兄妹的身上:“说吧,怎么回事,前前后后都说清楚,不许有一点遗漏的。”
“我说。”
齐德烽也是一条汉子,爽爽快快地说道:“我们兄妹本来就是苏州人,后来我从了军,第2师补充旅少尉排长,我们旅就驻扎在苏州。淞沪会战爆发,我补充旅紧急增援上海,那一仗打的很苦,日本人仰仗着飞机大炮坦克,不断的向我们的阵地发起进攻。
就一天的时间,我们整个补充旅都快拼光了,弟兄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在了我的面前。我们旅被彻底打残了,奉命撤退到了苏州就行休整。后来上海丢了,日本人又向苏州发起进攻,就剩下那么点弟兄了,一个小时就都没了。
我附近爆炸了一枚炸弹,我被炸晕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日本人已经进了苏州。我是当地人,路熟,换了军装,悄悄的躲了起来。日军在苏州城里杀人的时候,我都亲眼看到了,我想和他们玩命,可我就一个人,我打不过那么多日本人!”
齐德烽这样的一条汉子,说着说着眼眶也红了:“我像个懦夫一样的躲了起来,后来,我找到了我父亲的好友,也是这幢屋子的主人桑老先生。在这里,我发现我妹妹也投靠了他。桑老先生在苏州很有名望,日本人想要利用他,所以暂时没有动他。
桑老先生一边和日本人虚与委蛇,一边把这屋子借给了我们当做藏身之所。我一直念念不忘那些死去的弟兄,想要为他们报仇,所以就召集了几个信得过的人手,我们就想杀苏州城里的日本人,杀汉奸,我和我的妹妹一合计……”
他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齐雪贞帮他说了下去:“我们觉得要有一个名头,将来做事的时候才名正言顺,我想了想,上海虽然沦陷,但军统在上海的活动非常活跃,尤其是那个叫孟绍原的,被称为日本公敌,我就让我哥哥用这个名头了。”
孟绍原也大致的了解了:“为什么不和岳镇川联系?他可是正经的军统的。”
“我们也想到过。”齐德烽叹了一口气:“可我们名不正言不顺,怕贸然联系对方会怪罪我们。再说了,我们就这么几个人,一共就三把枪,绑架你的时候,三把枪全部都用上了,这么寒酸的家底,人家会看上咱们吗?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孟绍原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岳镇川呢,是我的心腹爱将,他要是知道有人冒充我的名头,早就会来找你们算账了,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你们还安然无恙吗?”
齐家兄妹茫然的摇了摇头。
“第一,因为你们的行踪神秘,岳镇川找不到你们。”
孟绍原不慌不忙地说道:“第二,我猜,这家伙也认为你们是真心抗日,绑架的都是汉奸,所以也就不想和你们计较了。”
齐雪贞脑子转得快:“孟主任,这么说,你也不和我们计较了?”
“谁说的?”孟绍原一板脸,本来想吓唬她几句,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没奈何的一挥手:
“岳镇川都能放过你们,我堂堂的主任要是还揪着你们不放,那传出去不被人笑话?”
齐家兄妹大喜,齐雪贞拉着自己的哥哥深深一个鞠躬:“谢谢孟主任!”
“成了。”孟绍原摆了摆手:“你们和那个谭金浩怎么回事?就你们这点人枪,也敢和谭金浩作对?他身后可是有日本人撑腰的!”
“我知道。”齐德烽一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咬牙切齿:“谭金浩勾结日人,祸害苏州,坏事做尽。我们也知道杀不了他,那次也正好有机会,我们绑架了他的四儿子。我们想勒索一笔钱当做招兵买马的经费,谁想到这家伙铁了心的要当汉奸,连自己儿子的命都不要了。我和妹妹一合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谭金浩一个教训!”
“做的是让人痛快,可你们也算是捅了马蜂窝了。”孟绍原沉吟着道:“自己的儿子都被人杀了,谭金浩怎么可能不找你们报仇?苏州虽然很大,可现在到处都是日本人的势力,你们长此以往,早晚会被他找到,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了不起就是一死。”齐雪贞大声回答道。
“死?你哥哥当然可以慷慨赴死,你呢?你想死,都死不成,因为你是一个女的。”孟绍原淡淡说道:“你知道一个女的,落到他们手里会面对什么样可怕的遭遇吗?”
齐雪贞打了一个寒颤。
孟绍原忽然冷笑一声:“我本来是路过苏州,可没想到居然遇到了一个谭老虎。我是军统七虎,他是老虎,这是摆明了和我过不去?我就在苏州耽搁两天,帮你们把他除掉了吧。”
“什么?”齐家兄妹同时叫了出来。
就在苏州耽搁两天,帮你们把他除掉了吧?
他们都知道孟主任的本事大,可这口气也未免实在太大了一些吧?
齐家兄妹对这位孟主任说的话基本不太相信。
谭金浩在苏州嚣张跋扈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能拿他怎么样。
当初**在的时候,他竭力讨好**长官。
**走了,日本人来了。
他又摇身一变,成了日本人的走狗。
他人多枪多,还有日本人帮他撑腰,谁能拿他怎么样?
再说了,孟主任的本事就算再大,对苏州也是人生地疏的。
耽搁两天就能除掉谭金浩?
谁信啊?
可当着孟主任的面也不好说出这样的话。
孟绍原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他也不多说:“你们知不知道谭金浩的生活规律?”
“知道。”齐德烽立刻回答道:“为了对付这个汉奸,我们一直都在跟踪他,只是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每天上午7点30,他会准时到‘庆丰楼’去吃那里的馒头。半个小时。8点时候准时离开,之后,他会去日本人那里汇报情况听取指示。
11点,他会到‘香盛阁’,这也是老字号了,生意特别的好,可那里总会帮他留位置,他吃到12点离开。12点15他会到‘申德泉’泡澡,然后小睡一会,大约2点的时候离开,2点30,他将去‘江天茶馆’喝茶听评弹,大致生活规律就是如此。”
“这家伙,倒蛮懂得享受的。”孟绍原冷哼一声。
“孟主任,虽然我们知道他的行动规律,可也不好动手啊。”齐德烽特别提醒了一下:“他身边至少带着十二个保镖,即便他洗澡的时候,保镖也都带着武器,而且这人特别的霸道,他一出现池子里就必须清场,等到他洗好了别人才能再洗。”
“那是怕死的表现。”孟绍原笑了一下:“越是汉奸,越是怕死。越是怕死,越会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可越是这样,我们就越有机会。”
齐家兄妹完全就听糊涂了。
他们早就想刺杀谭金浩了,可是在如此严密防护下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的机会!
“孟主任。”齐德烽小心地说道:“要不要您下一道手令,把岳镇川调进苏州。”
“做什么?”
“刺杀谭金浩肯定需要人手,我们就这几个人。”
“要那么大动干戈的做什么?”孟绍原笑了笑:“杀人,不能光凭武力,要用的是这个!”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样吧,你帮我找几个精细的人,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了。”
齐雪贞是女孩子,胆子也大:“孟主任,你准备怎么做?”
“很简单。”孟绍原也没准备隐瞒什么:“你诱骗我上钩,用的是强迫记忆法,巧了,我正好用的也是这个办法,不过,比你的要稍稍高深复杂一些。”
齐雪贞还是不太明白。
强迫记忆法,怎么就能够干掉谭金浩了?
孟绍原伸了一个懒腰:“成了,你们负责找人,明天就行动,旅馆我是去不成的了,齐德烽,在这找个地方让我和我的部下好好的休息一晚上。”
“是,孟主任。”
……
清晨的阳光铺洒在院子里。
这院子以前的主人桑老爷挺有钱的。
孟绍原坐在院子里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想道。
“孟主任。”
齐德烽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您要的人已经全部到位。”
“好。”孟绍原吃了一口咸菜:“你们相信魔法吗?”
“魔法?”
齐家兄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世上,有的时候真的是有魔法的。”
孟绍原的笑带着一丝神秘:“今天,我就会让你们亲眼目睹什么是魔法。”
看到齐家兄妹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孟绍原也不多说什么:“来吧,一起吃早饭,吃完,咱们看好戏去!”
……
上午,7点30,庆丰楼。
庆丰楼的肉馒头,在苏州城里可是独一份的。弄上两个馒头,配上一碗清粥,再弄上几叠小菜,一顿早饭吃的不知道有多美。
谭金浩是这里的常客。
要是一天不吃到庆丰楼的馒头,他总觉得好像少了一点什么。
苏州沦陷的那段时候,庆丰楼也关门了,把个谭金浩急的和什么似的,整天坐卧不安。
后来好不容易等到苏州的局势略略缓和,谭金浩便派人到处寻找,终于找到了庆丰楼的老板,强迫着他开张了。
走进庆丰楼,掌柜的立刻亲自迎了出来。
老位置。
谭金浩一坐下来,也不用吩咐,掌柜的和伙计都知道他要吃什么。
“庆大。”
“老板。”
“你今天怎么有点心不在焉的?”
“啊,是吗?”徐庆大赶紧回答道:“可能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吧?”
“以后少玩点女人,身子骨要紧,咱们的好日子长着呢。”
“是,是,老板。”
肉馒头、清粥、小菜全部上来了。
谭金浩拿起一个肉馒头,小口吃着,仔细品味。
相隔着几张桌子那的一桌,两个客人一边吃着一边聊天,声音还挺大的:
“苏州城内,杀的是血流成河啊……”
徐庆大的眼睛快速的眨了几下。
“这帮无知贱民。”谭金浩冷哼一声:“不就是皇军占领苏州的时候,杀了几个人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可那桌的声音还在传来:
“苏州城内,杀人……惨啊……”
……
“谭金浩吃好早饭,离开了庆丰楼,往日本人那里去了。”
“知道了,先去吧。”孟绍原看了一下时间:“11点,香盛阁?我先去化妆一下,一会咱们去香盛阁。”
“孟主任,岳镇川来了,在门外等着呢。”
“他来了?正好,让他陪着我一起看戏。”
孟绍原站起身来:“我先化妆去,一会见。”
……
11点,香盛阁。
苏州城里的老字号多,诞生于清朝咸丰年间的香盛阁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谭金浩祖祖辈辈都是苏州人,苏州哪里的东西好吃,他是一清二楚,再加上他是个饕鬄,就好吃的。
也正因为如此,香盛阁也是他每天必来之地。
还是和在庆丰楼一样,他在这里是有老位置的。
一坐定,他自己和徐庆大一桌,其他的保镖在边上一桌。
正吃到一半,酒楼里进来了两个卖场的父女。
谭金浩一看,那十几岁的小女孩有几分姿色,顿时色心打动。
“庆大,把他们叫过来,我要听他们唱的。”
“是。”
徐庆大赶紧站起,把父女俩招呼过来:“这可是谭老板,好好唱,唱好了,重重有赏!”
“是,是。”
父亲哪里敢怠慢,赶紧拉起了二胡。
小女孩一开口,唱的是:
“你看那大明亡后,苏州城内,被满人杀的是血流成河……”
徐庆大眼神骤然变得迷茫起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起初,谭金浩还觉得这小姑娘嗓子不错,可随即便是越听越不是滋味。
说的是满人屠杀苏州,可怎么听着,在那含沙射影骂日本人屠杀呢?
“苏州城内,百姓奔亡,刀锋指处尸骨累累……”
“够了。”
谭金浩实在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庆大……庆大!”
“啊,在!”
连叫两声,徐庆大这才如梦初醒。
“把他们给我轰了出去!”
谭金浩一指那对妇女。
“是,是。”
徐庆大赶紧站起,对着父亲就是一脚:“滚,滚!”
说完,转过身来:“老板,吃完了还去洗澡吗?被这对东西败坏了您的兴致了。”
“去,怎么不去?”
谭金浩冷笑一声:“我能和一些下贱的人一般见识?这要是一天不泡个澡,浑身都不对劲啊。”
……
“孟……祝老板,您这到底在唱的哪出戏啊?”
听说孟主任到了苏州,岳镇川一听可就急了,这苏州虽然表面上太平,可到底还是被日本人占领了。一旦孟主任有个三长两短的,这责任谁承担得起啊?
岳镇川急急的就赶了过来。
可居然被带着一起来吃饭?
刚才,谭金浩就在那里,依着岳镇川的性子,当场就要动手了。可再看看孟主任?
只顾自己喝酒吃菜。
完全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
“我唱的哪出戏?拖刀计?不对,我都不知道唱的是哪出戏了。”
孟绍原笑嘻嘻的居然还开起了玩笑。
岳镇川哭笑不得:“祝老板,干脆,我现在就追出去,直接把他谭金浩干掉不就完了?”
“你说的倒简单。”
孟绍原瞪了他一眼:“不说他身边那么多保镖,对了,你上次伏击,也没干掉他吧,是不是啊?”
岳镇川脸上一红。
“再说了,你和苏州城里的日本人有协议,啊,这笔账慢慢的和你算。既然有协议了,咱们就得遵守协议,哪里能在苏州城里随随便便的杀人啊?”
孟绍原的这几句话,让岳镇川越听越是糊涂了。
这可不是他印象中孟主任的性格啊?
他都尚且如此,一边的齐家兄妹更是迷茫。
到底想做什么啊?
让人在庆丰楼里喝酒说话。
接着又给钱让那对卖唱的父女,唱了那么的一出戏?
一点头绪也都没有。
“来啊,喝酒啊,吃菜啊。”
孟绍原好像个主人似的一迭声招呼着:“都吃饱喝足了啊,一会下午我还要请你们听评弹去。”
岳镇川实在是无语了。
这位孟大主任每次进行的那些计划,都让自己是一点头脑也都摸不清楚!
谭金浩对于时间观念的拿捏,真的准到了极致。
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分毫不差。
他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如果一个人连时间都掌控不好,这个人还能做什么事?”
12点15分的时候,“申德泉”的老板一准知道谭金浩会来。
这位谭老板洗澡的时候讲究可太多了。
小池子里必须清场,专门给谭老板使用,任何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两个保镖在里面侍候着,徐庆大带着其他保镖,专门在小浴池外监视保护。
谭老板泡澡的时间不长,20分钟。
之后他会到雅间里小睡一会,1点30醒来,喝口茶,1点45打理、穿衣服,2点准时穿衣离开。
一丝一毫都不会差。
“有规律,活得长。”
这是谭金浩的另一句口头禅。
一进浴室,老板早就在那亲自迎接了。
谭金浩的架子大。
不管他到哪里,那里的老板都必须要亲自接他。
要不然,得罪了谭老虎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看到谭金华脱了衣服进浴池,徐庆大和过去任何一天一样,搬了张凳子坐在了小浴池的门口。
他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动作看起来似乎有些机械而麻木。
对面,就是大浴池了。
几个客人正在那里泡澡。
说话的声音很响,听的也很清楚。
“就那天,我也在。”
一个客人在那说道:“石库那里,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苏州城内,到处都是尸体,发出阵阵的腐臭……”
徐庆大拿着烟的手,忽然僵硬在了那里,整个人都一动不动。
那声音还是继续传来:“两千多被俘的**将士,全部都被杀死……苏州城内,杀人如麻……北寺塔那,五十个**士兵,全被东洋人的刺刀挑死……徐家祠堂,徐家祠堂啊,七十个**伤兵啊,也全都被杀死了……苏州城内,杀人如麻!”
徐庆大听的非常清楚。
他的眼睛里,转动着古怪的光芒。
手里的烟在不断燃烧,可是他却一口想要吸的意思也都没有。
“老大。”
部下叫了他一声。
徐庆大却是一点反应也都没有。
“老大。”
部下又叫了第二声,徐庆大这才反应过来:“啊,什么事?”
“这帮家伙又在那里胡说八道,要不要把他们全轰走了。”
“啊,好,好。”
徐庆大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
“这里就是安乐园。”
齐德烽把孟绍原他们带到了苏州葑门:“苏州城破那天,日军把老百姓捉去,叫他们自己挖坑,然后活埋。
在高长桥附近的杨家花园里,日军把人抓去后用刺刀挑、狼狗咬、镪水销种种残暴手段杀害。
盘门外炒米浜的张家两兄弟和其他五人一起,被日军用油锅活活煎烫而死。葑门望星桥、娄门张香桥、胥门万年桥、金门南新桥、阊门上塘街等地带,到处都横满被日军杀害的平民百姓尸体,城楼上,还挂满了被害者的头颅。
伪维持会成立后组织的掩埋队,掩埋被害者尸体就花了一个多月……”
身后的虞雁楚,听了,眼眶都红了。
她也听说过南京的惨剧,苏州虽然不如南京死的人那么多,但依然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屠杀。
而且,她现在就真实的站在了这片土地上啊。
那种感受,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
“这还只是苏州城里。”齐雪贞的脸色煞白:“日军在苏州城外,杀的人更多,光是洋泾角村,村东陶小和尚家里堆积起的尸体就有一人多高……苏州,被日本**害惨了。”
孟绍原看起来还算比较平静。
该报的仇,是一定要报的。
“孟主任。”岳镇川像是做错了事情:“日军驻扎在苏州的指挥官森木一都,我和他达成了一份协议……”
“这些我都知道。”孟绍原接口说道:“你就说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几个支队长之前商量好的,苏州、无锡、常州等地全部都是这么办。”岳镇川大着胆子说道:“城市,我们不但不打,甚至尽量少杀人,以避免日本人对城里平民的疯狂报复。而在城市外围,以日本人现有的力量来说力有未逮。
尤其是徐州会战爆发后,日军大量调动兵力,致使这些城市的防御更加空虚,各地的日军指挥官,只要能够维持住现状已经很满足了。他们会默认我们在农村地带的发展,甚至有些指挥官会把某些地方划为禁区,禁止当地的日本人踏足,防止出现不必要的死伤。
目前,在确保现有局面下,苏锡常等地的根据地,我们正在竭尽全力的连成一片,打通一条畅通无阻的交通要道。同时,我们也在和苏北方面积极联系,争取把苏南、苏北,也联成一片,无论是人员还是物资输送,都将变得一片通途。”
“这个办法好啊。”孟绍原点了点头说道:“日本人要城市,我们给他,他们拿了城市又能怎么样?广阔的外围地区还是我们的。不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我国民政府进行了徐州保卫战,主动放弃这座城市,最大限度的保持了有生力量。
日本人知道我们的存在,可拿我们没有办法。一场徐州会战,日军倾巢而出,最得利的,其实还是我们。游击队得到迅速扩张,我们的地盘也得到了急速扩张,日本人虽然占领了徐州,可却吃了大亏。如果我们对这些城市进行大肆破坏,反而会让日本人抽调主力对付。”
此次的徐州会战,加上之后武汉会战的3个多月时间,由于日军所以机动兵力全部都在一线和**作战,后方占领形同放弃一般。
**敌后武装乘机有了极大发展,到了1938年底武汉会战结束的时候,**在敌后的武装力量已经高达100万人。
第十八军从4万迅速增加到20万之众,日军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消灭,从而彻底陷入了持久战的泥潭。
就算他们依旧占领着这些城市又能起到多大作用?
“日军现在管理这些城市,靠的主要就是伪军和汉奸。”孟绍原看了一下时间,冷笑一声:“今天,我就让日本人看着汉奸被杀却有苦说不出!”
……
谭金浩从澡堂里出来了。
洗上一个澡,眯上一小觉,心满意足,容光焕发。
然后,就是去“江天茶馆”喝茶听戏。
到了晚上,回家喝上几口酒,那小日子过得是赛神仙。
“谭老板。”
茶馆掌柜的殷勤的把谭金浩请了进去:“您今天可算是来着了,我们把孙巧嘴和凤仙姑给请来了。”
“哦,是吗?”
谭金浩听的双目放光。
这孙巧嘴和凤仙姑,那可是评弹界首屈一指的大咖啊!
“好,好。”谭金浩喜滋滋的:“听好了,你们全都有赏!”
“哎,谢过谭老板,老位置,您几位里边请。”
掌柜的弯腰把谭金浩一行恭恭敬敬的请了进去……
……
孟绍原带着他的人坐在一角。
品着茶、抽着烟、嗑会瓜子,逍遥自在。
怪不得那么多人,一有空就喜欢泡茶馆呢。
这一下午的时间,那是转瞬即过。
“谭金浩进来的,那个中间的就是。”
齐德烽低声说道。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杀人的吗?”孟绍原抓起一把瓜子:“一会你们就可以看到了。”
“怎么动手?”岳镇川立刻变得兴奋起来。
“动手?”孟绍原看了他一眼:“你安心的坐在这里给我听戏就行。”
……
茶客们一听说是孙巧嘴和凤仙姑来了,一个个兴奋异常。
等到两个评弹界的大咖出来,立刻掌声欢呼声雷动。
就连谭金浩也是拼命喝彩。
孙巧嘴和凤仙姑,中规中矩的用一首“秦淮景”开场。
这嗓音,这唱腔。
一首唱罢,所有的茶客们都如痴如醉。
喝彩声里,大洋、钞票,不断的朝着台上扔去。
“赏,赏!”
谭金浩“赏”声不绝于耳。
“今天那么多的大老板来哉,泥要不拿出点真本事来那是弗来塞哉。”孙巧嘴一张口就是好听的苏州话:
“今天各位老板也算是来巧了,我和凤仙姑正巧新编了一首……”
好家伙,茶客们一下就疯狂了。
一般评弹演员唱的都是师傅传下来的东西,新编的段子,没把握,没经过精雕细琢,那是绝不敢用的。
有的人一辈子都未必能够听到一段新编的段子!
今天可算是真的来对了啊。
“今天献丑的是,‘杜状元血洒苏州城’!”
一开唱,唱的是清军攻陷苏州,大肆屠城的故事。
谭金浩的眉头皱了一下。
今天可是第二次听到了。
吃中饭的时候,那对父女可不也唱的是清军屠城吗?
怎么回事?
这故事说的是杜状元如何和清军浴血奋战的经过。
到了后来,上首三弦,下首琵琶,曲调越弹越是激昂。
绝大多人的情绪全被调度进去,只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和杜状元一起上阵杀敌!
“杜状元,英雄汉!”
嗯?怎么这段唱的不像是评弹了?
孙巧嘴却自顾自的唱道:
“苏州城内,杀人如麻!那英雄的泪,壮士的血,流不尽,说不完!……苏州城内,苏州城内,苏州城内!”
孙巧嘴连说几个“苏州城内”,骤然大喝一声:
“还不动手!”
唱到激昂之处,孙巧嘴骤然一声大喝:
“还不动手!”
这就如同一道命令。
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谭金浩最相信的亲信,徐庆大猛的拔出枪来!
他对着谭金浩连开三枪!
接着枪口一转,又向着身边同伴再开三枪。
左轮枪里六颗子弹全部打完!
猝不及防,茶馆里鸡飞狗跳,哭叫声一片。
徐庆大的同伴全都懵了,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杀人!杀人!”
徐庆大好像疯子一样挥动着左轮枪大喊大叫:
“苏州城内,血流成河,杀人如麻!杀,杀,杀!”
他把空枪朝着一个同伴砸去,接着猛的扑起,一把抓住了他,一口就咬到了他的脖子上!
“老大疯了,老大疯了!”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那些保镖们这才如梦初醒,一个个赶紧拉的拉,抱的抱。
忙活了好大一会,这才把徐庆大控制住。
而徐庆大一边挣扎,一边疯狂的吼着:
“苏州城内,血流成河,杀人如麻!”
再看一边。
谭金浩和那个中枪的保镖,倒在血泊之中,身子一动一动,眼看着已经不行了。
茶馆里乱成一团。
台上,孙巧嘴和凤仙姑早就趁乱悄悄溜了。
徐庆大为什么会忽然对着自己的老板开枪啊?
没人能够说得清楚……
……
“孙先生,凤仙姑,辛苦了。”
孟绍原和孙巧嘴和凤仙姑握了一下手:“我会派人把你们先送到上海,再一路护送你们到重庆。你们将来的生活不必担忧,只是重庆那的人听不懂评弹,你们有段时候不能唱了。”
“祝老板。”孙巧嘴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什么样的角色:“自从日本人占领了苏州,我和凤仙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唱评弹了。这次你们找到了我,说要靠我们杀掉谭金浩,这种事我一定要做,毕竟,我也是个中国人啊。”
“我们会记得你的。”
在离开的时候,孙巧嘴忽然说道:“祝老板,我知道你一定不姓祝,你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也知道你不会告诉我你是谁。没关系,等到抗战胜利的那天,我和凤仙姑单独给你编一首曲目,我要唱给苏州人,唱给全国人听!”
“多谢了,孙先生,保重!”
……
谭金浩死了。
被他最信任的手下徐庆大杀死了。
一直到现在,所有人都还没有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徐庆大为什么要杀谭金浩?”
齐德烽怔怔的说出了这句所有人都想要说的话。
还是岳镇川跟的久了,目光落到了孟绍原的身上:
“孟主任,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啊?”
“强迫记忆法,还记得吗?”孟绍原却看向了齐雪贞:“我说过,我用的方法和你一样,不过我的更加复杂一些。心理学的种类很多,其中有一种叫催眠术,咱们中国古代就有了,不过形成系统学科的,还是在国外,并且已经被开始运用到了一些方面,尤其是在医学方面,不过催眠术对于意志力强大的人来说,是很难起到效果的。”
不光是其他人,齐雪贞也忍不住问道:“真的有催眠术的存在?”
“催眠术的名称来自于古希腊神话中睡神的名字,在中国古代叫‘祝由术’。”孟绍原笑了一下说道:“比如跳大神就是催眠术的一种。真正开始进行系统研究的,是一位来自奥地利的医生,啊,这些太专业的东西就不和你们仔细说了。
在催眠术里,还细分出了普通催眠术,快速催眠术和瞬间催眠术。在三分钟内让人进入催眠状态的叫快速催眠术,三十秒内让人进入催眠状态的叫做瞬间催眠术。正巧,我在这方面也有研究,而在见到徐庆大第一面的时候,我就使用了瞬间催眠术!”
……
孟绍原终于站了起来,朝徐庆大看了看。然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接着,他莫名其妙的用非常生硬的中国话说道:“苏州城内,杀人,你看到过没有?杀了很多很多人!”
“大日本皇军占领了苏州,抵抗者,杀了,到处都是尸体……”
“苏州城内。”
孟绍原再度说道:“杀人,你不杀人,人杀你。杀的越多越好,杀光你看到的每个人。”
……
这是那天茶馆里孟绍原做的动作以及说的话。
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人们努力探讨催眠术的奥秘,使其不断科学化,系统化,因而越来越引起人们的重视。
心理学家发现催眠术是打开人们心扉的钥匙,它能给人以智慧和启迪,而最主要的,它作为一种心理治疗技术,能使许多疑难怪症康复如初,使焦虑忧郁的情绪瞬间即逝,从而体验到人生的温馨与乐趣。数千年的实践证明,催眠术在心理治疗上具有一定的应用价值。
遗憾的是由于催眠术长期以来为宗教神职人员所掌握,又为一些江湖术士所利用,使它的声誉受损,遭到非议。
催眠术看起来神奇,但对于专门研究这一学科的人来说,其实通过专业的手段完全可以达到轻松完成。
在控制目标的过程中,心理学家往往会配合上一个动作,或者嘴里发出一声简短有力的单词。
关键的是“瞬间”。
这个“瞬间”目标处于一种高度的被暗示性的状态。
比如在治疗失眠患者的时候,心理学家会在目标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说一个“睡”字,目标则会瞬间进入睡眠状态。
而孟绍原采用的则是“肩拍法”!
在他拍打了徐庆大肩膀的那一瞬间,他就开始给徐庆大传达诸如“杀人、尸体、杀光你看到的每个人”之类的短句子。
孟绍原的那个时代,有的骗子一拍受害者的肩膀,然后开始诈骗,不用疑问句,而坚持使用肯定句,用的也是这种办法。
而不断“提醒”控制住徐庆大,并持续向他发出指示的句子就是四个字:
苏州城内!
这可以看成是一个暗号,动手的暗号!
也是杀人的信号!
催眠等级分为六级。
孟绍原在徐庆大身上直接用上了第五级:
正性幻觉!
徐庆大在第一次见到孟绍原的时候就已经进入到了被催眠状态。
尽管他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其实如果谭金浩仔细观察会发现一些端倪。
比如徐庆大面色难看,容易走神等等,都是在被催眠状态下出现的正常反应。
可是,谭金浩怎么可能想到,自己的亲信居然被催眠了?
一个活生生还可以走动说话的人,其实已经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
“从庆丰楼开始,我就不断的让人重复着‘苏州城内’这句话,这是不停的加强他的催眠度,并且持续的向他发出暗号。而陆续的重复‘杀人、血流成河、杀人如麻’,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的‘职责’,也就是在最终命令下达之后,他必须开始动手!”
孟绍原不紧不慢地说道:“最终让他下定决心的,才是最难的一步,还好,谭金浩喜欢听评弹,音乐、戏曲能够让人身临其境,让人热血沸腾,一首魔性的音乐,甚至能够让几千几万人同时进入癫狂状态,比如皇……一些的戏曲也是如此……”
他差点说出了能够让几十万人同时癫狂的皇后乐队:“徐庆大是苏州人,喜欢评弹,我特意让你们请出了孙巧嘴和凤仙姑,并且让他们连夜编写了一首激昂的曲子。这其中就是最终最致命的诱因,然后配合着‘苏州城内,还不动手’,徐庆大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了。”
他会杀死离自己最近的人。
而他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不是魔法。
这是科学!
一些科学,往往看起来像是不可思议的魔法。
魔术师的瞬间催眠表演,也是一种高深的心理学!
可是,在所有人听起来,这些就是魔法。
什么心理学,什么催眠术,不是可怕的魔法是什么?
能够让一个素不相识的铁杆汉奸听你的话却杀另一个铁杆汉奸,全程还都不用你亲自动手,这不是神奇的魔法是什么?
岳镇川见惯了孟主任的神奇表演,倒还没有什么,齐德烽却瞠目结舌地说道:“这么说,你不是想控制什么人就控制什么人,想让别人帮你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不,不能这么说。”孟绍原摇了摇头说道:“催眠术是因人而异,并且要在特定条件和环境下才能达成的。意志力强大的人,催眠术完全对他们无效。即便是一个普通人,我要想催眠对方,也很困难,甚至失败的可能性极大。
徐庆大是个汉奸,常年跟在谭金浩的身边,生活舒适安逸,精神力不会很强大。再加上当时的环境下,以及在得知了我是日本人的身份后,他非常的错愕。我先用力扇了他一记耳光,让他精神完全处在混乱中,这才能够在瞬间让他进入到催眠状态。”
“也就是说,那时候你就已经在布局杀谭金浩了?”齐雪贞怔怔的问道。
孟绍原又笑了一下:“我既然听到苏州有这么一号汉奸,反正我来也来了,而且条件都合适,顺带着就把他除掉吧。”
齐雪贞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在所有人眼里都困难重重的任务,对于孟绍原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而且,谭金浩是他的亲信徐庆大杀的,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这当然也不会影响到岳镇川和日本人之间的“协议”。
日本人当然知道这其中有鬼。
可是现在他们不会深究的。
毕竟,如何稳定住目前的局势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
苏州的事情,了了。
“准备离开苏州。”
孟绍原在这耽搁了一点时间,心里想着苏北的任务,哪里还敢久留?
“孟主任,我亲自送你。”岳镇川赶紧说道:“从苏州到苏州,我们有一条相对来说安全的路线。开车走,明天一早出发,大概晚上就能到了。”
交通安不安全,就看能不能开车走。
岳镇川既然这么说,那就是表示他很有把握了。
“孟主任。”
齐雪贞忽然说道:“你带我一起走吧。”
耶?主动提出这个要求?
难道是看中你家孟少爷了?
齐德烽也是一怔:“雪贞……”
齐雪贞却只当没有听到哥哥在叫自己:“孟主任,我说过对心理学感兴趣,我想跟着你,学习心理学,我想当你的学生。”
岳镇川身为孟绍原的老部下,一听这话,立刻用同情的眼神看向了齐雪贞。
小姑娘哎,你这是不知深浅,不知死活啊。
就咱们的这位孟少爷,什么都好,杀日本人杀汉奸,那是没得说的,而且时时刻刻还会上演神奇表演。
可就一点:
他真的是太好色了。
但凡看到漂亮的女的,总会挖空心思弄到手。
这点,和他的顶头上司戴笠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要不然戴笠怎么欣赏他呢?
你要拜孟少爷当老师?
哎!
那么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毁了,毁了。
孟绍原那是求之不得啊,眼珠子转了转:“你想学心理学,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懂的那些,都是很业余的,你也没有底子,学起来恐怕会很吃力。”
“没关系,再吃力我也能愿意。”齐雪贞义无反顾的回答道。
随即对齐德烽说道:“哥,以后我们的人就交给你了。”
齐德烽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也只能随她去了。
孟绍原在那想了一下:“你要真的想学,就跟在我的身边吧。齐德烽。”
“在。”
“你打着我军统牌号,打着我孟绍原的名头做事,这次在铲除谭金浩的过程中,也算是立了功,你愿不愿意正式加入军统。”
“愿意,当然愿意!”
齐德烽大喜过望。
之前这么做实在也是无奈之举,现在孟绍原正式把自己吸纳进军统,从此后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孟绍原略一沉吟:“你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培训,暂时算军统的外围成员。你和你的人,编成一个小队,由你担任小队长,接受岳镇川的直接指挥。”
“是!”
齐德烽挺直了胸膛:“愿为孟主任赴汤蹈火!”
“成了,将来有的是你赴汤蹈火的机会。”孟绍原振作了一下精神:“大家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奔赴苏北!”
……
晚上简单的吃了一点,各自回房休息。
孟绍原看了一下时间还早,这么早也实在是睡不着。
正好看到还有半坛子的黄酒,干脆找了一个杯子,拎着酒坛,跑到院子里,坐下,自斟自饮。
现在,必须要考虑下到了苏北之后怎么办了。
苏北的主要力量是韩德勤,然后就是正在图谋快速发展的四路军。这两派力量自己谁也得罪不起,谁也不想得罪。
那批物资应该怎么妥善分配?
不管是薛思旭做决定了,还是侯永盛考虑妥善了,自己这个所谓的“观察员”,难道还有胆量反驳吗?
在对付日本人和汉奸的时候,孟绍原闲庭信步,举重若轻。可现在涉及到了这方面的问题,他忽然变得束手无策起来。
能够拉个同盟就好了。
问题是,薛思旭不但是李宗仁的人,还是工农党的高级情报人员。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为自己的同盟?
侯永盛?
他妈的这是中统的,他们中统的徐恩曾可和自己一直都不对付,要不是抗战全面爆发,他徐恩曾没准想着怎么对付自己呢。
看起来,目前苏北唯一可以仰仗的力量,就是郭永镳和孔川博指挥的支队,还有那个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可靠不可靠的“横江一条龙”肖福根。
“孟主任,还没睡?”
身后传来了虞雁楚的声音。
“啊,早了一点,一时半会睡不着。”孟绍原此时心烦意乱,按理说在这晚上,孤男寡女,他孟少爷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可问题是现在实在一点心情也都没有啊。
“我也是。”
虞雁楚找了一张椅子坐在了孟绍原的身边:“孟主任,你真的太厉害了,何老师在给我们上课的时候,说的关于你的一切都是真的。”
何老师?何儒意?
孟绍原来了兴趣:“上次也听你说过,我的这位老师到底是怎么评价我的?”
“他说他带过很多的学生。”虞雁楚接口说道:“有的已经身居要职,有的功勋卓著,可从来都没有带过第二个你。你善于动脑子,往往喜欢用不可思议的手段去解决问题。有的手段,让他都觉得匪夷所思,可你偏偏就做成功了。
每次,何老师给我们上课,说着说着就会谈到你。说在课堂上学习一年,不如跟在你的身边一个月。他给你送去的第一批学员,现在已经个个都能独当一面了。当时我们中的很多人都在想,如果将来有机会,能够跟着你就好了。”
没想到何儒意对自己的评价居然这么高?
孟绍原话锋一转:“我听何老师偶尔谈过你的父亲,听说他……”
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他去执行任务了。”虞雁楚帮他说了下去:“我父亲很早就加入了复兴社,和何老师是至交好友。他的业务能力很强,但非常厌恶官场上的那一套,所以一直郁郁不得志,一直都在原地踏步,得不到提升,可他也不是特别在乎。
抗战爆发前吧,他揭露了自己的上司,贪污公款,高买低卖,虚假报销的罪行。他做事一直都但求个问心无愧。可没过了几天,我们家忽然来了一伙人,带着文件奉命搜查,结果从我们家搜出了不少信件,全都是和工农党方面联系的,他们说父亲是那边的人,当天晚上就把他给带走了,一连几天渺无音讯……”
这位虞先生,也未免太耿直了吧?
像他上司做的这种事,比比皆是。这官场素来就是花花轿子人抬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
你去揭发你的上司?
要知道你上司贪了这些钱,也不是给他一个人花的,方方面面都会照顾到,你想动你的上司,其实是动到了一整个利益集团。
人家能放过你?
什么信件什么证据都能伪造,在你虞先生家里搜出了和工农党方面联系的所谓信件,那就是摆明了要把你往死里整啊。
“当时我都急坏了,到处打听消息打听不到。”虞雁楚神色黯淡:“我没办法,只能找到了何伯伯,啊,何老师,他不让我在人前这么称呼他。何老师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他救了出来,可爸爸在家里只待了一天,就告诉我他要去执行任务了,而且要去很长时间,让我跟着何老师,千万不要想着找到他的行踪。”
孟绍原几乎不暇思索脱口而出:“很简单,何老师虽然人面广,办法多,但你父亲被定了这么一个罪名,那是非同小可的,就算是何老师,也没办法把他轻易的给救出来。我想,他肯定和谁达成了一份协议,有某个特别危险的任务,让你父亲去做。”
戴笠?
对,一定是他。
孟绍原的脑海里出现了戴笠的名字。
虞先生的罪名不简单,能够把他弄出来的,只有戴笠。
戴笠也不会那么轻松答应。
只有一项危险到了极致,随时都可能送命的任务,才能够换回虞先生的自由。
这也是何儒意唯一的办法了。
“我知道,那天晚上,我从来没看到爸爸那么紧张过。”虞雁楚托着下巴,看着天上的月亮:“爸爸还说,如果他回不来了,让我千万不要伤心,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母亲呢?”孟绍原问了一声。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我和爸爸相依为命。”虞雁楚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噙着泪花:“我真的很想爸爸。”
孟绍原想帮她,可是根本不知道如何帮起。
她父亲去执行什么任务了?现在人在哪里?全都一无所知。何儒意亲自安排的任务,保密级一定非常高,他也不会和别人说的。
“总会找到的,总会的。”孟绍原也只能这么安慰她:“你瞧,我都执行了那么多次任务了,不一样也是安然无恙?你父亲吉人天相,想来不会有事的。”
“谢谢你,孟主任,谢谢。”虞雁楚站了起来:“能找人把这些话说出来,我就舒服多了,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吧。”
这是这么多天来羽原光一第一次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外面的阳光真好。
羽原光一发现自己的眼睛居然有些不太适应阳光了。
晒下太阳,真是惬意啊。
什么味道?
羽原光一闻了闻,发现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啊,这都多少天没有洗澡没有洗脸没有换过衣服了?
身上都要发臭了。
“来人。”
“少佐阁下。”
“跟我准备洗澡水。”
“是的。”
“啊,对了,请帮我把田七先生叫来。”
“是的,什么时候?”
“我洗澡的时候。”
“什么,这?”
“对,就是我洗澡的时候。”
“是的!”
羽原光一走进了浴室,照了一下镜子。
天啊,镜子里的人还是自己吗?
面黄肌瘦,头发蓬乱,胡子快有两寸长了,而且上面还沾了很多菜汤。
太不注意形象了。
羽原光一叹了口气。
“少佐先生,你找我?”
“啊,是田先生啊,进来吧。”
田七终于又看到了羽原光一。
这些天他躲在办公室里做什么?田七不知道。
他为什么忽然要见自己?田七也不知道。
田七唯一知道的是,在那么多的日本人里面,羽原光一毫无疑问是最危险的一个!
难道,他是发现了自己的破绽?
“田先生,你看,我这样子像不像一个流浪汉?”羽原光一一开口居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像,很像。”田七认真的回答道:“你等一下。”
田七说着走了出去。
没过一会他就回来了,手里居然拿着一套剃头的工具。
“你会剃头?”羽原光一非常惊讶。
“会。来,坐在这。”
田七指挥着羽原光一坐下,然后熟门熟路的替他剃起了头:“那时候我一个人在无锡潜伏,闲着无事,就学了剃头,平常没事的时候,就拿我的伙计来试验我的手艺。啊,我的伙计也是一个潜伏特务,那些年,他的头可没少被我折腾。”
“能够有你这么一个中国朋友真好。”羽原光一叹息一声:“又能够协助大日本帝国,又能够解决我的私人生活问题。”
“你的身上真臭。”
田七居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一个中国人,一个大汉奸,居然当面说一个日本人臭。
羽原光一却一点都没生气:“你在办公室里待那么久,也会臭的。”
“我想,这么长的时间,你一定得到了你想要的?”
“也许吧。”羽原光一的嘴角动了一下:“我的身子是臭的,可是有的人心却是臭的!”
他说的是谁?
是自己吗?
他是故意叫自己来,然后在自己面前说出这些话?
田七的脑海里急速的运转着。
现在该怎么办?
不,如果羽原光一真的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不会在这个场合单独和自己见面的。
可是,万一呢?
羽原光一做事的手法,和孟绍原有些相似,很多时候都会出人意料。
田七在那想着,但手里的动作一点都没减慢。
很快,乱蓬蓬的头发便被剃干净了。
“帮你刮下胡子。”
田七用肥皂沫涂到了胡子上,然后细心的刮着。
此时,羽原光一的咽喉就暴露在他的剃刀下。
只要这么一划……
“你说,如果你是内奸,田先生,现在你要取我的命易如反掌。”羽原光一忽然含糊不清地说道。
田七平静的回答道:“如果我真的是内奸,我也不会这么做的。杀了你,我根本没有办法脱身。而且,光是杀了你一个少佐,又对大局能够起到什么重大的作用呢?”
“这就是我喜欢和你交朋友的另外一个原因。”
刮好胡子,羽原光一对着镜子照了照,显得特别满意:“啊,我又变得年轻了,年轻真好。”
他开始脱衣服:“田先生,你说的话每一句都像是内奸,可我知道,你不太会是那个真正的内奸,起码现在,我没有发现你是内奸的任何证据。”
田七搬了一张凳子坐下:“那么,你发现那个内奸了?”
“已经摸到他了。”羽原光一迈进了木桶里,稍烫的水,让他发出了舒服的呻吟:“啊,真会太让人愉快了。田先生,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聪明人,所以我只能用笨办法,这段时间里,我查阅了上万份的文件,终于被我在这些文件里,发现了很多有趣的地方。”
田七倒吸了一口冷气。
上万份的文件?
一份份的查阅?
他是怎么做到的啊?
这个人的意志力到底有多么的顽强?
仅仅从这一点来说,他甚至已经超过了孟绍原。
太可怕了。
这么多天他在办公室里做的唯一事情就是翻阅浩瀚如山的文件!
羽原光一闭上了眼睛:“你得承认,支那优秀特工,丝毫不逊色于帝国的任何一名特工,他们会想尽任何办法,取得我们的信任。有的时候,他们为了完成任务,会表现的比恶魔还像恶魔,他们在杀自己人的时候,丝毫不会手软。”
“以为潜伏特工的终极任务,就是获得一份重要情报。”田七淡淡地说道:“假如我是一个潜伏特工,也会这么做的,我杀自己人的时候同样不会手软。”
“我欣赏你就是因为你的坦诚……”
羽原光一说着说着,声音忽然没有了。
接着,沉重的鼾声传来。
他,睡着了。
田七在那坐了一会,抽了一根烟。
边上的炉子上,水开了。
田七扔掉了烟蒂,拿起滚烫的水壶,朝着沉重中的羽原光一走去……
……
“老师,那么急着找我,什么事?”
“这几天情况不太对。”
五月的天,这个人还戴着一条厚厚的围巾,把自己的大半张脸都遮了起来:“若山,我听说板内康英调动了大量的资料,其中还有许多是绝密级的,陆军、海军、外务省的全部有,苗成方也和我见过面了,向我提出了警告,日本人一定发现了什么。”
被称作“若山”的人说道:“我也感受到了危险,孟绍原目前不在上海,日本人却出乎寻常的平静,一点动作也都没有。”
“你和孟绍原其实是可以合作的。”
“老师,孟绍原是孟绍原,我是我,我只服从你,忠于我们的国家。如果有机会杀了孟绍原,我一定不会有一丝一毫迟疑的。这样,日本人才会更加的信任我。”
“忠于我们的国家……可笑的是,国家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为她做了多少的事……若山,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学生不委屈,学生的父亲母亲全都死在了日本人的手下,学生和日本人不共戴天。”
“若山,可能要你做出牺牲了。”
“请老师吩咐。”
“万一出事,牺牲你,掩护我。”
“明白。”
“我潜伏的时间更长,权利更大,日本人对我毫无怀疑。我活着,能够为国家做出更多的事,传递更多的情报,救更多的人,你能理解我吗?”
“学生理解,学生知道老师从来都不怕死。”
“若山,我这个当老师的对不起你。你不能跑,不能自杀,而且还要遭受日本人的严刑拷打,你能受得了吗?”
“学生不知道,但学生有办法保护老师!”
“好,好,你是我最好的学生。对了,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不太重,快好了。”
“那就好。”
“老师。”
“若山”迟疑了一下:“您的儿子有消息了吗?”
“战死了。”一滴眼泪,从这个人的眼中流出:“死在了徐州战场。我为这个国家忠心耿耿的服务了大半辈子,可是我的儿子,却是为了日本战死的。”
他擦去了眼泪:“若山,万一出事,有什么需要老师做的吗?”
“没有,如果说一定有,我的心里一直都在牵挂着一个人……”
……
羽原光一醒了:“啊,我睡了多长时间了?”
“两个多小时了。”田七的脚下,已经是一地的烟蒂。
“真舒服啊。”羽原光一伸了一个懒腰,他忽然发现,水居然还是热的:“田先生,你一直都在帮我加水?”
炉子上的一壶水,又开了。
田七若无其事地说道:“水凉了,输在里面是要生病的。”
“田先生,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了。”羽原光一从水桶里站了起来:“等到你的嫌疑全部被排除了,我一定要推荐你从事更加重要的工作。”
“那是我的荣幸,也真的让我有些悲哀。”
田七拿来了一块绞热的的毛巾,一边帮从浴桶里出来的羽原光一擦着身子一边说道:“我为你们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居然还是没有得到你们完全的信任。”
羽原光一的语气带着一些歉意:“田先生,你也是做这行的,如果一个日本人叛逃到了军统,你们也一样会做出详尽调查的。”
“我理解,叛徒的日子总是非常的难过。”
田七帮他擦干净了身子,然后给他递上了衣服:“羽原先生,你现在看起来神色好多了,要不要再好好的休息一下?”
“不,我已经休息够了。”羽原光一在那不紧不慢的穿着衣服:“现在,我们要开始进行一场游戏,开始揭穿一个人的谎言了。”
“我可以问是谁吗?”田七看着非常随意的顺口问了一声。
羽原光一笑了笑,仔细的扣好了衣服上的最后一粒纽扣,然后这才缓缓说道:
“立刻提审廖宇亭!”
田七就算做梦也想不到,羽原光一提审的人,竟然会是廖宇亭!
军统历史上,有名的叛徒廖宇亭!
几乎害死孟绍原的廖宇亭!
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羽原光一肯定在什么地方出错了。
尽管,身为一个潜伏特工,在必要时,杀自己人也不会手软,可是廖宇亭这个人,对军统真的是满手血债啊。
他甚至还收买了马岱,来刺杀孟绍原!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内奸?
说是“提审”,其实并不准确。
没有安排在审讯室里,在羽原光一的办公室里。
田七也被安排在一边听着。
羽原光一甚至还贴心的准备了茶水和香烟。
“少佐阁下,听说你最近很忙?”
一坐下,廖宇亭很自然的拿起了一盒烟,掏出一根给自己点上。
“啊,是的,很忙。”羽原光一非常客气地说道:“廖先生,你前段时候受伤了,现在伤口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能相信,这是被一个人女人打伤的吗?”廖宇亭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少佐阁下,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我,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随便聊聊。”羽原光一若无其事地说道:“廖先生是民国……啊,民国的年份我总是会忘记……是1933年1月脱离的力行社吧?”
“是的。”
廖宇亭想都没想就说道:“准确的说,是1933年1月26日悄悄的离开上海,到达北平,当时接待我的是森吉大佐。”
“是的,廖先生到达北平的当天,就提供了一份重要线索,森吉大佐也是凭借您的情报,抓获了潜伏在北平机关的一名内奸。用中国话来说,这是投名状。”羽原光一显然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其后,廖先生屡立战功,深得森吉大佐的信任,大佐阁下在调任后,帮你推荐给了他的继任者,几个月后,你甚至还得到了土肥原阁下的赏识。”
廖宇亭笑了笑:“也不算是赏识吧,不过土肥原阁下对我还是比较信任的。”
“是的,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你被赋予了更多的特权,在我所有认识的和大日本帝国合作的中国特工人员里,你是权利最大的一个。”羽原光一不紧不慢地说道:“1933年,张敬尧被大日本帝国任命为平津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同年5月,他被刺杀。
当时,张敬尧化名为‘常石谷’,悄悄的住进了北平六国饭店,除了北平特务机关寥寥几人,没其他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负责刺杀他的,是戴笠的部下郑介民。郑介民的情报太准确了,居然知道张敬尧住在六国饭店,于是也住到了这家饭店。
更加让人不寒而栗的是,张敬尧与其副官以及参谋长赵庭贵。三个人分住三楼三个房间,夜间睡觉经常变换房间。可是发生刺杀的当天,杀手居然能够准确的知道张敬尧当夜是住在哪个房间的。这就不得不让我疑心,我们内部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廖宇亭,发现对方神态自若,于是接着说了下去:
“当时,廖先生是负责和张敬尧秘密对接的,张敬尧潜入北平,也是你负责接应的。所以张敬尧的行踪,你都了如指掌。可是在刺杀发生的前一天,你就去了天津,据说是破获一个机构,也正是因为你的离开,嫌疑完全消除了。”
“是的,难道你认为是我泄露了情报?”廖宇亭终于开口说道:“我前一天就离开了北平,我怎么可能准确的知道张敬尧住在哪个房间?”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羽原光一笑了笑说道:“可是当我查阅当年卷宗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当天晚上9点,张敬尧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既然能够让张敬尧接电话,那么自然也会知道他当晚住在哪个房间,也能准确定位。
张敬尧能够让部下告诉对方自己住在哪里,当然很放心这个人,也不会起任何疑心的。可惜的是,限于当时的技术,以及时间过得太久,我们已经不知道这个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了,也许打电话的这个人,其实就在北平?”
“是吗?”廖宇亭淡淡的问了一声。
“是的!”羽原光一很肯定的回答道:“当年的电话可不像现在打起来那么方便。你5月6号离开的北平,5月7号晚上,天津的机构才见到你。我们来设想一下,你是不是弄清楚了张敬尧的准确住处,才在7号当天,急匆匆的离开了北平?”
廖宇亭吸了一口烟:“这些,都是你的假设吧?”
“假设,我一点证据都没有。”羽原光一坦然承认:“1933年12月,我满洲情报部门,得到重要线索,即将能抓获支那满洲情报头子,将支那满洲情报总部一网打尽。可在行动当天,消息泄露,致使支那满洲情报总部大部逃脱,功亏一篑。巧合的是,那次你也在满洲。廖先生,真巧啊。”
“当时,我是奉命调到满洲的。”廖宇亭平静的回答道:“调令,你也可以查到。”
“是的,是的。”羽原光一连声说道:“这份调令我也看到了,千真万确,所以你做事真的是天衣无缝。”
廖宇亭打断了他的话:“这个成语用得不好,这么说,似乎你已经认定我是个内奸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我今天请廖先生来只是为了探讨而已。”羽原光一特别纠正了一下:“1935年,我们策划在华北成立‘临时维持会’,结果情报提前泄露,致使舆论哗然,中国群情激奋,结果差点害的‘临时维持会’流产,然后我在卷宗里发现,那段时候,正好是廖先生正好又在香河,全程参与了‘临时维持会’成立的筹备工作!”
“这么对待我是不公平的。”廖宇亭神色不变:“到处都有情报泄露事件,难道因为我在那里,就是我泄露的?”
“巧合,全是巧合。”羽原光一笑了几声,接着神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最最紧张的一次,支那最高统帅部曾经制定过一个绝密计划,趁帝国主力在华北时,中**队先在上海歼灭日军的部分军队,同时封锁江阴要塞的江面,阻止帝**舰西上,此外还有截获在南京和武汉江上的帝**舰。你知道最可怕的地方在哪吗?
最可怕的是,支那人居然对帝国在上海、南京等地有多少军舰,军舰上有多少船员,武器装备、人员配置,以及协助帝国海军的民用商船有多少,全部了如指掌。我们海军的情报被严重的泄露了。如果被支那人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坐在边上一直一言未发的田七忍不住扼腕叹息。
中国围歼日本海军的计划如果能够实行,也许历史就会改写。
可惜就在行动前夕,在长江中上游沿线包括在南京、九江、武汉等各港口行驶与停泊的约20多艘日本军舰和商船,突然全部冲过江阴江面向长江下游疾驶。
与此同时,南京、武汉、重庆等地的日本侨民也都突然全部停止一切活动,随日本商船匆忙下撤。
这一计划因为中国统帅部内部泄露从而流产。
难道日本海军的情报全部都是廖宇亭传递出去的吗?这样的话,这个人是个真正的英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即便他要刺杀孟绍原,也完全可以谅解他了!
羽原光一死死的盯着廖宇亭:“那段时候,拥有特权的你,正在和帝国海军情报部门合作,你完全有机会弄到这些至关重要的情报!”
“还是你的猜测。”
“全部都是猜测。”羽原光一的口气依旧不急:“但你到哪里,哪里就有重要情报泄露,这不得不引起我的警觉了。我们的情报人员,早该发现这些了,问题是,我们的内部很不团结,资料也不愿意共享,甚至有人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北平发生的事和上海无关,上海发生的事北平也不愿意过问,这才使你一次又一次的漏网!
啊,我的用词可能不太准确,因为我没有确凿的证据。漏网?可我翻阅了一万份各地的情报,才终于从中找出了蛛丝马迹。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我来做!我是一个傻瓜,一个只知道看资料的傻瓜,但我这个傻瓜却发现诸多的泄密事件里都有一个人的影子,那就是你:
廖宇亭!”
此刻的田七,没来由的对羽原光一开始佩服起来。
中国实在是太大了,在中国的日本特务机构也实在是太多了,那么多的情报,谁能够像个“傻瓜”一样的一件件的翻阅查找?
谁能够在这些如繁星一般密集的情报中,找到一个共同点?
廖宇亭把烟蒂按灭在了烟缸里:“我拒绝承认你的一切指控,我对大日本帝国的忠心很多人都可以给我证明。少佐阁下,下一步呢?你准备给我用刑了吗?”
“我厌恶暴力,但我有的时候不得不是用暴力。”羽原光一叹息一声:“廖先生,我还是希望你能说出一些握感兴趣的东西。”
廖宇亭却站了起来,从容镇定的左右看了看后问道:
“用刑的房间在哪里?”
岳镇川一点都没吹牛,从苏州出发一路畅通无阻。
这些沦陷区,日军的控制力量非常薄弱,主要交给了伪军和伪警察,而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混日子的。
尤其是在江南地区,生活相对安适一些,当伪军,有的是被迫的,有的就是纯粹混口饭吃。
比如说无锡的“自卫团”,团长叫袁博旺,早年在部队里混过,后来日军占领无锡,被硬逼着当了无锡自卫团总司令。
这个总司令也苦,连着无锡县城、梅村等等全部算在内,号称拥兵二千人,其实就是按各村人头摊派出来,在花名册上糊弄一下的。
平时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收治安费。
全部武器有日军淘汰下来,缺少零件打不响的机枪一挺,老旧步枪38枝,绝大多数连膛线都没有了。火铳103枝,其余都是大刀长矛。
更有甚者,连大刀长矛都没有。
淞沪抗战时期,川军装备低劣,可是和这些自卫团一比,川军简直就是精锐之师了。
这个无锡自卫团总司令袁博旺,平时一看到相熟的,完全不像个“总司令”,倒像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逢人就打躬作揖:
“都是乡里乡亲的,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我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被逼的,我可不是真的想做汉奸啊,将来要是锄奸团找到我,你们一定得帮我作证。”
如此“伪军”,在全国范围内比比皆是。
日本人的“宏伟计划”,就是要在每个村子都建立1个自卫团,但是并没有武器发放。实际上就是把全村的15-45岁的男人,全都算成自卫团的队员,武器自备。
这样的指挥官,这样的部队,你怎么让他们心甘情愿为日本人卖命?
诸如岳镇川这样的敌后游击队指挥官,一般都会和这些伪军见上一面,威胁利诱,逼迫他们和游击队展开合作。
其中主要还是威胁。
伪军大部分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家人都在这里,你心甘情愿当汉奸,不怕死,难道你的家人也不怕死?
老婆闹、孩子哭,就算你真心相当一条狗,也只能忍气吞声的当条不叫唤的狗。
这途径的无锡、泰州,大抵都是如此。
尤其是泰州自卫团第二自卫营营长,奉了他们总司令的命,还一路把孟绍原一行恭恭敬敬的送到了南通境内。
这南通的情况,又有一些不太一样了。
“南通的伪军不叫自卫团,叫教导队,大队长叫翁川家,是个铁杆汉奸。”一路护送他们到达南通的岳镇川介绍道:“我们的游击队派人和他联系过,可这个人嚣张的很,说生是日本的狗,死了也是日本的忠犬,绝不会背叛日本人。
上个月,我们有个副支队长落到了他的手里,你知道这家伙怎么做的?先把人身上的衣服都扒光了,手臂拉平,用手指头那么粗的大铁钉子,穿透掌心,钉在城墙上。两条腿呢,用铁丝给绑起来,钉在城墙上;两个锁骨,用铁丝穿透了拧成个扣,挂在城墙上;两条大腿的内侧和两腋下,绑上4支大蜡烛,点着,就那么烧,烧得人身上都往下流油,最后这人给活活烧死了。”
孟绍原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了。
“这人不光残忍,而且对日本人交代的事情,也是一丝不差的执行。”岳镇川冷笑几声:“他每隔两天就到村子里去收取各种费用,交不出钱粮的,直接抓人,放火烧房子,老百姓给他取了个外号‘扒皮翁’,就南通附近的村子,都被他给祸害遍了。”
孟绍原眉头皱了起来:“我们的人呢?”
“我们在南通有一个大队,六十三个人,大队长秦东成,名义上隶属于**南通保安第八旅管辖。”
“怎么才这么点人?”
“南通是我们展开敌后工作最困难的地区,最高峰的时候,曾经也有近五百号人。3月17日,南通沦陷,该大队在新港和日军打了一仗,损失很大。撤下来的时候,连同伤员在一起也有四百人的规模,只是……只是……”
“说。”孟绍原的口气有些不太客气了。
“是。”岳镇川急忙说道:“和苏锡常等地不同,日军在南通还是有一定实力的。从3月17日到本月,日军不断的在南通周边进行扫荡。本月4日,日军使用燃烧弹,从唐闸河东渔稚港附近的育婴堂烧起,一直烧到南通城郊猫儿桥,沿通扬运河十几里,300多户人家,4000多间房屋化为灰烬,育婴堂16名婴儿和两名生病的少女被活活烧死。
5月8日,日军从南通城易家桥出发下乡“扫荡”,到麻虾子榨,见房就烧,逢人便杀,将住有10多户人家的麻虾子村付之一炬。
随后,又窜到葛家老园,杀死百姓25人。附近来不及躲避的老人、妇女、儿童被逼藏在川猫儿滩河边芦苇丛中,日军用机枪向苇丛狂扫乱射后,犹恐尚有余生,竟丧心病狂地用刺刀沿着尸堆戳过去。就这样,108人惨遭屠戮,鲜血染红了河滩。”
说到这里,岳镇川的眼眶都有些红了:“秦东成倒是个铁血汉子,可就是个莽夫,总喜欢和日本人死拼,5月4日和8日都与日军发生遭遇战,前后损失了五十多人。可这还不是他急速减员的原因,关键是,南通的局势太复杂了。
在南通各地的**地方武装和杂牌部队,足足有三万余人,大家谁都不服谁,忙着抢人抢地盘,秦东成的人,倒被他们拉过去了一大半。我说了,秦东成是莽夫,指挥打仗不含糊,可怎么带好部队,扩充实力,对他来说就勉为其难了。”
“这个秦东成我们的人?”
“不归特别办公室管辖,要不然我早建议你换人了。”岳镇川嘀咕了一声:“那次上海你成婚,我和祝燕妮、魏云哲也商量过要不要进入南通,可南通局势如此复杂,而且听说连四路军都成立了挺进支队,还把警卫团的两个营都调来了,我们就想着别参合了。”
四路军挺进支队,和警卫团的两个营,可不就是未来“抗联”的前身?
孟绍原在那想了好大一会:“那么我们要经过南通,有困难?”
“要不我怎么一路把你护送到这里?”
“有没有能够合作的部队?”
“有,保安八旅的一个营就在附近。”
“指挥官是谁,作战能力如何?”
“营长叫魏勇,打仗嘛,打日本人肯定打不过,要打伪军还是绰绰有余的。魏勇和伪军教导队第四大队打过一仗,第四大队一百多号伪军,四个鬼子,才一打枪,伪军‘轰’的一下全都乱了,鬼子怎么叫都不行,结果那一仗,四个鬼子全被打死,伪军一个没跑掉,全部被俘。魏勇呢,扒光了所有伪军的衣服,把他们赶回了家。”
孟绍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个魏勇,有点意思。”
“他其实也是军统的人。”
“哦?”这点倒是孟绍原没有想到的。
“2月份的时候,他到苏州去过一趟,问我借了一批子弹。”岳镇川笑了笑说道:“保安旅欠饷严重,武器弹药也严重不足,我想着大家都是抗日,答应了他,还请他喝了一顿酒。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他是军统的人,受盐城站直接指挥。”
“那成,你想办法帮我约他一下,越快见面越好。”
“是,我现在就去。”
南通的局势,是孟绍原来之前所没有想到的。
这等于是在苏南苏北的交通要道上安插了一根钉子。
这颗钉子不拔掉,交通线不能说真正的被打通了。
而要拔掉这颗钉子的要点就是那个翁川家!
在南通,打一仗!
孟绍原几乎是在一瞬间做出这个决定的。
日本人,暂时还大不了,但以伪军的战斗力来说,还是完全可以打这一仗的。
“孟主任,老九常池州回来了!”
正在那里想着,被先行派出去和“横江一条龙”肖福根联系的常池州出现在了面前:“孟老板,我回来了。”
“嗯,客套话别说了,汇报一下情况!”
“是,我和肖福根联系上了,他一听说小太爷要来苏北,立刻说要来迎接你,我说大动干戈,目标太大,容易引起日本人的注意,还是过了南通,到达盐城的时候再拜见。肖福根听了也就答应了,他现在已经在盐城做准备,就等着小太爷过去了。”
“好!”孟绍原点了点头:“我正好准备在南通办点事。”
“还有件事。”常池州随即说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正好四路军那里,有个政委也找到了肖福根。”
“哦,做什么?”孟绍原一下留起神来。
常池州也不明白小太爷为什么那么紧张:“好像是他们有一批人,想要经苏北,通过南通,到达苏南地区。所以他们找肖福根想办法。”
“多少人?”
“五十五个。”
孟绍原发现自己的脑袋又疼了:“肖福根的意思呢?”
“肖福根准备派人把他们送出盐城,斗胆请小太爷在南通接应一下。”
“斗胆?”
孟绍原什么都不想说。
这世上很多事都是如此:
你越是怕什么,他就越会来什么!
孟绍原已经下定决心在南通打上一仗了。
保安第八旅独立营营长魏勇,今年三十四岁,留着个大光头,说话的时候闷声闷气。
等到听说要对翁川家动手,一拍大腿:“早就该动这个王八蛋了。孟主任,你说吧,什么时候打,怎么打。我独立营全部都听你的。”
“翁家川两天就要去村子里收取各种费用,我的想法是明天打。”
孟绍原很快说出了自己的设想:“打翁家川和教导队不难,难的是怎么不让翁家川跑掉。这次如果不能一次性的解决他,将来再找机会可就难了。”
刚说到这里,岳镇川带着一条彪形大汉来了:“孟主任,这位就是军统在这里的大队长秦东成。”
“孟主任。”
一听说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居然就死大名鼎鼎的孟绍原,秦东成有些兴奋,急忙一个立正。
没想到的是,孟绍原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而只是对魏勇说道:“魏营长,我的想法是,由你的独立营负责堵住翁家川的后路,以及监视南通城里增援的日军。
一旦开火,你把动静弄得大些,动静越大,南通城里的日本人越是摸不清虚实,只要把他们给拖出了,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成,交给我吧。”魏勇一口答应了下来,随即又问道:“我的独立营断后路,堵截日本人,那谁来对付翁家川?”
孟绍原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悄悄问道:“魏营长,独立营完成这些任务,已经有些吃力了吧?”
魏勇脸上一红:“没错,我说起来是个独立营,实际上……”
包括保安八旅在内,根本就谈不上满编。比如魏勇指挥的独立营,满打满算也只有一百来号人。
还不如**的一个加强连。
要不然,像翁家川这样的汉奸也绝对不会如此嚣张。
他们就是摸准了在南通的抗日武装,彼此之间不但不互相支援,反而还常常勾心斗角,抢人争地盘。
单个的武装,无法造成严重的威胁。
孟绍原也太清楚这一点了:“魏营长,你做好你的事,干掉翁家川,交给我。”
“那行。”魏勇也不追问对方的全盘打算:“我现在就去让人弄清楚翁家川明天会去哪,我再组织队伍准备一下。”
“拜托了,魏营长。”
魏勇前脚一走,后脚岳镇川低声提醒:“孟主任,秦东成可还在那里等着呢。”
“让他等着吧。”孟绍原淡淡地说道。
嗯?
岳镇川有些奇怪。
孟主任怎么对这个秦东成那么冷淡?
“甘宁,你们几个人过来一下。”
孟绍原把甘宁、许诸、虞雁楚、齐雪贞几个部下叫到了身边,让人拿来南通周边地图:“我的分析是,翁家川绝对不会离开南通城里太远,他也担心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一旦遭到袭击,南通城里的日军可以迅速增援,所有他的活动范围只可能在这一带。”
他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你们几个辛苦一趟,到附近的村子去,把村子里的人给我动员起来。”
随即,他有一些不太放心:“知道怎么动员吗?”
“那简单。”虞雁楚接口说道:“告诉他们抗战的意义,和他们说汉奸破坏的巨大性,以及和他们说抗战是需要所有的中国人团结起来的。”
孟绍原听她说完,笑了笑:“你认为他们听得懂吗?”
虞雁楚一怔。
孟绍原掏出了烟盒:“中国农村地区的识字率很低,你和他们讲那么多的大道理,他们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抗战的意义是什么?等你们说完抗战的意义,别说他们能不能够听懂,就你自己,不觉得累吗?”
虞雁楚脸红了红:“那你说怎么办?”
孟绍原在那想了一下:“你们就和他们说,‘活捉翁家川,小孩穿新衣。杀了翁扒皮,大家吃白米。’”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这两句话简单易懂,朗朗上口,不需要你有多高的文化,听一遍就记住了。
“好了,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孟绍原看了一下时间:“抓紧,立刻出发。”
“是。”
活捉翁家川,小孩穿新衣。杀了翁扒皮,大家吃白米。
一边的秦东成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两句话。
别说,真的特别好记。
孟主任真有两把刷子,只是他怎么不理自己?
岳镇川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再次提醒了一下孟绍原:“秦东成可还在那里等着呢。”
孟绍原“哦”了一声:“谁是秦东成?”
“报告,我是。”
“你就是秦东成?”孟绍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本来呢,你也不属于我管,我也管不到你。可一个五百人的队伍,被你硬生生带成了只有六十三个人,你是做什么吃的?
你带着队伍和日本人硬拼?荒谬,你认为凭你的人枪,能够打得过正规军?你这是在拿弟兄们的生命开玩笑,说的再重点,你这是在草菅人命!
更加荒唐的是,你居然让别人挖走了一大半的人?我们是做什么的?我们是军统,从来只有我们挖墙脚,现在你他妈的被人挖到自己的脚下来了!”
秦东成垂头丧气,一句话都不敢接。
孟绍原也是刻意为之,对秦东成这样的人,一定一上来就要压住他,否则等到执行任务的时候,一定会出问题。
他在那里教训了一通:“本来,我有权利将你就地免职,可看在你和日本人血战过几场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是,秦东成愿意戴罪立功!”
“你先别急着表态。”孟绍原冷笑一声:“如果这次任务再执行不好,数罪并罚,你的顶头上司那里,我去说。”
“明白!”
“立刻集合你的人,明天上午8点前集合!”
“是!”
“去吧!”
“是!”
秦东成转身离开的时候,发现自己两只手心里全是汗。
早就听说了这位年轻的孟主任身后有戴处长帮他撑腰,真要杀自己,还不和碾死一只蚂蚁似的?
孟绍原却是要利用秦东成的人,当成是干掉翁家川的主力。
这六十三个人都和日军打过仗,九死一生,有丰富的作战经验。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没有被其它队伍给挖走,忠诚性方面还是有保证的。
只要能够压住他们的头,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一阵忙碌,一直弄到了晚上。
随便找了点东西对付了一下肚子,正准备再研究下明天的作战方案,老九常池州又带着两个人回来了。
“小太爷,我在路上遇到了他们,从盐城那里来的。负责护送那批人的。”一看到孟绍原,常池州立刻低声说道:“应该是我刚从肖福根那里离开,他们后脚就跟上来了。”
孟绍原硬着头皮迎上:“我是孟绍原,你们是?”
“孟先生,你好。”领头的那个和孟绍原热情的握了一下手:“我是盐城抗日武装挺进队的支队长洪继南,久仰孟先生的大名了。”
还是不要久仰的好。
孟绍原朝边上看了看:“洪先生,我们到那边去说话吧。”
走到没人的地方,洪继南很快说道:“孟先生,郭菊年你一定认识吧?”
认识,怎么不认识?
放过他,还在上海给过他药品和钱。
“孟先生,我们很感谢你给予我们的帮助。”洪继南认真地说道:“国家危亡之际,无分立场,无分主义,一致对外,孟先生高风亮节,我们一定不会忘记的。”
忘记,一定要忘记。
本来自己的这点事,只有郭菊年和那边的一些高级领导知道,现在你一个支队长也知道了这些事。
以后就是中队长小队长都知道了?
天下皆知?
孟少爷的这条小命有点玄啊。
“洪先生,抽烟?”
“谢谢。”
孟绍原给自己点上了一根:“洪先生,咱们敞开了说,兄弟心里也只是一心想着怎么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去,对政治上的事情毫无兴趣。兄弟呢,毕竟是军统的,这个军统你也知道,有些事情,越少知道的人越好,范围越小越好。”
洪继南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孟先生,请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害朋友的。孟先生给予我们的帮助,我们只会放在心里,小范围内的人知道,而且可以确保严守秘密。至于这次我们要通过敌人的封锁线,也是巧了,正好又遇到了孟先生。”
到了这个地步,孟绍原也只能这么着了:“我呢,也是想拔掉南通翁家川这颗钉子,日本人一旦少了翁家川,等于少了一条腿,而且也可以趁机给他们一个教训。你们的人,也能顺利的通过南通,巧了,完全就是巧了。”
“巧了。”洪继南笑着说道:“孟先生,我们是正巧遇上。大家在南通不期而遇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些小的摩擦,我们的人,还被你孟绍原缴了两枝枪,你看这样安排可好?”
“好,好。”
孟绍原心中一喜,这么一来,自己可就能够交差了:“不过,会不会太委屈你的人了?”
“孟先生,我说过,朋友之间是应该互相帮助的,没什么可以委屈的,如果要造的动静大一点,我们还可以向贵方提出严重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