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饭店。
包厢里,上海军统三巨头全部到齐。
周伟龙和程义明,也都知道巡视员到达上海的消息了,这对于他们而言同样是一件大事。
只是他们也不知道巡视员什么时候到,落脚在哪里。
现在不一样了。
孟绍原主动向他们通报了巡视员的情况,并且说明巡视员将会在国际饭店和他们见面。
周伟龙和程一鸣还是做了一番精心准备的。
“绍原,还没来吗?”
周伟龙看了一下时间。
看起来,三巨头之间没有任何矛盾,称呼一样如此亲热。
“应该快了吧。”孟绍原心里也担心龚先生出事。
“怎么连酒都没有准备?”程义明忍不住抱怨了一声。
“巡视员交代的。”孟绍原也有一些无奈。
还真是龚先生特别吩咐过的,他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喝酒,一旦和公事有关了,滴酒不沾。
孟绍原还是耍了一个小心思的。
虽然龚先生公私分明,绝不牵扯到利益。
可问题在于,巡视员要会见上海军统三巨头,是孟绍原转达的。巡视员交代不喝酒,也是孟绍原传达的。
自然而然的,周伟龙和程义明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想法,巡视员特意先见了孟绍原,然后才接见大家。
他们之间的关系嘛,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了。
龚先生虽然一心为公,但遇到的孟绍原,可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心机男。
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葛经理率先走了进来,一伸手:
“您请。”
随便便出去关上了门。
“龚先生。”
孟绍原第一个站起起来。
“巡视员。”
周伟龙和程义明也赶紧起身。
“请坐,请坐。”龚先生特别的客气:“你们都是军统要员,是党国的栋梁,我只是奉命前来检查一下工作,不必这么客气。”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在巡视员面前大家多少还是有些恭谨的。
“啊,很抱歉,我先和孟主任见了面,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不得不如此。”龚先生一开口便如此说道。
“没什么,没什么。”周伟龙也知道巡视员的重要性:“巡视员,那么,我们就开宴吧?”
“打扰了。”龚先生抱了抱拳。
孟绍原以茶代酒:“巡视员这次能来上海,是我上海之光荣。我们这些人,都会全力以赴的配合巡视员的工作,绝不敢有一丝一毫隐瞒。”
大家喝了口茶,看着都有一些别扭。
“这宴会少了酒,究竟是少了一些气氛啊。”龚先生说出了大家的心声:“戴先生请客的时候,也总是会备着茅台,为的就是调度气氛。戴先生的酒量非常大,一个人一瓶酒,不过开动过的,没有喝完的酒,他第二顿是决计不会喝的。”
戴笠的酒量孟绍原可是亲身领教过的,两个自己都喝不过他。
龚先生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这次来上海,有公事在身,酒,还是少喝为好。等到事情处理好了,我一定做个小东,好好的请一下诸位。”
“巡视员客气了,巡视员来上海,哪有让你做东的道理。”
“不是客气,我说的是真心话。”龚先生淡淡说道:“我这次来上海的目的,诸位心知肚明,我在这也先声明在先,我不接受任何人的单独宴请,但凡有什么事,都需要你们三人同时在场,以避免拉帮结派,以示公正。”
“巡视员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周伟龙率先说道:“巡视员一心为公,周伟龙佩服之极,孟主任刚才说过了,我们会全力配合巡视员的工作。老实说,之前我还有些担心呢,哈哈,现在看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任何事情,我们三人全部在场,那是再好不过。”
这话,明显有些针对孟绍原。
“那好,就先说一件公事吧。”龚先生开口说道:“这次我秘密来上海,消息却已经泄露,那么我们身边,有内鬼。怎么查到这名内鬼,那是一会要说的事情,这件事暂时先放放。我们首先要对付的,是一路从香港追杀我的上海的,日本最强杀手田原幸太!”
孟绍原三个人立刻变得肃穆起来。
龚先生的语气依旧不急不缓:“田原幸太的具体资料,待会我会给大家的,我想借着这次机会,在上海干掉田原幸太,为死难同志报仇。诸位,你们有什么看法?”
中午的时候,龚先生这些话已经说过了。
孟绍原随即接口道:“我的看法还是和中午一样,我们对田原幸太一无所知,他到了上海没有?落脚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和上海的日特机构联手?这些我们都无从掌握。”
“我可以提供一些情报。”龚先生缓缓说道:“田原幸太这个人,比较自负,也不太会轻易的相信别人,他一定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我判断在上海的日本特务机构并不知道他已经来到上海了,他的目标是我,所以我准备利用我把他给引出来。”
“那怎么行?”程义明赶紧说道:“巡视员是什么样的身份,怎么可以以身犯险?更何况,田原幸太的目标本来就是你!”
“程书记,听我说完。”龚先生依旧不紧不慢:“也算不上以身犯险。我和田原幸太交手了那么久,彼此都太了解了。习惯、爱好,都掌握的清清楚楚。我和他一起到上海,我们不知道他的藏身处,他也不知道我躲在哪里,所以只能从彼此的性格上着手。
我这个人呢,不客气的说,能够被利用的不良爱好不多,勉强来说只有一样,就是我嘴馋。真的,诸位别笑,我喜欢品尝各地的美食小吃,到了什么城市,只要有空,一日三餐基本都是靠着这些小吃解决的。田原幸太对于我的这个爱好,真的是太了解了。”
孟绍原旋即明白:“巡视员的意思,是在上海公共租界的美食店不断的抛头露面,故意把自己暴露给田原幸太?”
“大体正确,但我在离开香港前已经部署好了。”龚先生面色一正:“下面我要说的话,只限于这里的人知道,如果泄露,那么一定是你们其中的一个人泄密的!”
“是!”
孟绍原三人胸脯也都挺直了。
“我的行踪为什么会泄露,我刚才说过,身边有内鬼。”龚先生语气变得凝重起来:“这名内鬼是谁,我已经知道了,就是我在香港的助手!我想,此时此刻,我的这名助手,已经被我在军统的同僚,秘密逮捕,正在加紧审问之中。
而我特别设计了一个局,在香港的时候,我故意查阅了许多上海的资料,在纸上写了三个上海美食店的名字,然后故意留在办公室,让我的助手看到。我相信,这三个美食店的名字,田原幸太也已经知道了,他一定会在这三个地方等着我的!”
孟绍原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好家伙,这名巡视员不仅仅是戴先生的心腹,而且也是一名情报高手啊,不动声色,就给田原幸太设下了一个局。
“按照田原幸太的性格,他不会冒险在公开场合动手。”龚先生早就设计好了一切:“他会一路的监视我,寻找最合适的动手机会。既然他需要这个机会,那就提供给他!让他一路跟踪我,我要告诉他,最好的动手机会就是在我居住的地点!”
“龚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在那里设伏!”
孟绍原脑子动的快:“同时,给他造成龚先生是孤身一人,没有保护的错觉。”
“是啊,还是那句话,田原幸太了解我的性格。”龚先生微微一笑:“他清楚我这个人不喜欢拉帮结派,更加不喜欢没必要的应酬,而身为巡视员,我一定会在不惊动你们的情况下,开始秘密调查,但他偏偏就没有想到我反其道而行之,已经和三位见过面了!”
周伟龙还是有些担忧:“计划没有问题,但还是太危险了。巡视员一旦出现任何情况,我们都吃罪不起啊。”
“什么叫吃罪不起?”龚先生丝毫都不在意:“如果拿我一个人的生命,去交换一个日本王牌特工的生命,我情愿冒这样的危险。你们所顾虑的,无非就是我的身份,无非就是我是戴先生信任的人,这不是公心,是私心。”
周伟龙顿时赫颜。
孟绍原在那略略考虑一下:“周区长,程书记,由我来负责巡视员的安全,若是出了任何意外,所有责任由我一个人承担!”
“好,我和你共同承担!”龚先生的话里带着欣赏:“今天,我有一句话希望在座的诸位牢牢记住,我若真的有什么意外,那是我一意孤行造成的,和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无关。你们要是还不放心,我现在就给戴先生去电报,专门声明此事。”
“巡视员言重了。”周伟龙也不做他想:“总之,巡视员既然决定这么做了,我们这些上海同僚,竭尽全力配合,上海如此多的特工,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田原幸太?”
“田原幸太在我眼中,无非一条狗尔!”龚先生豪气干云:“同心协力,保卫国家,是我等本分!”
“龚先生,我们敬龚先生一杯!”
由龚先生亲自指挥的“利刃计划”开始了。
用龚先生的话来说,他们要像一把合力的利刃一般,一举撕裂日本人的咽喉!
每个人都将各司其职。
龚先生亲自担任这个诱饵。
周伟龙和程义明负责监视。
孟绍原则负责保护龚先生的安全。
这么做的好处是,一旦成功,大家有功。龚先生出了任何的意外,军统上海三巨头谁也逃脱不了责任!
龚先生的一片苦心,大家都看在了眼睛里。
谁也不能再有什么闲言碎语了。
一大早的时候,孟绍原就来到了静安寺。
这里,是公共租界最热闹的地方了。
大量的老字号,全都聚集在了这里。
孟绍原点着了一根烟,看了一眼对面。
各个小队的成员全部到齐。
一旦有任何情况,孟绍原有把握在第一时间保护好龚先生。
虽然龚先生不畏惧危险,可他真的要在上海出了任何意外,这个责任谁能够承担得起?
“祥德生”也算是有点名气的早点店。
在这里弄上一碗熬得非常稠的粥,配上两块有名的绿豆糕,一顿早饭便能够吃得很好。
咸菜随便加,不要钱。
这里吃得最大好处就是四个字:
经济实惠。
味道还不错。
“龚先生。”
远远的看到龚先生出现,孟绍原急忙迎了上去。
“不好意思,来晚了。”龚先生看了一下手表,有些抱歉:“到底对上海的路还是不熟悉啊。”
“没事,没事。”
别说只晚了几分钟,就是晚上几个小时孟绍原也得在这里等下去啊:“龚先生,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一进“祥德生”,要了两碗粥,四块绿豆糕。
孟绍原一直都在警惕的监视着周围。
“周围,你的人都安排好了吧。”龚先生却是一脸的若无其事,先拿起绿豆糕咬上一口,然后喝上一口粥,吃上一口咸菜,看起来不知道多享受。
“是的,全都安排好了。”孟绍原低声说道:“周区长和程书记的人,也都在附近进行监视。”
龚先生微微一笑:“整个上海公共租界都控制在你们手里,田原幸太犯的最大错误,就是他还是把这里当成是香港或者澳门,以为凭借自己一己之力就能够创造奇迹。”
“那好,龚先生,您慢吃,我到边上去了。”
孟绍原端起自己的粥和绿豆糕,坐到了边上的一张桌子上……
……
“这个龚先生,我对他很好奇。”
一大早,又一次提审了廖宇亭,羽原光一看着多少有些疲惫,和田七一起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是重庆方面派到上海的密使,是谁把这个消息传递出来的?”
“你尚且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田七淡淡的回答了一声。
“我只是觉得好奇。”自从那天晚上和田七喝了一顿酒,袒露了心声,现在在田七面前,羽原光一整个人都是非常轻松的:
“在我们得到的情报里,只有龚先生到达上海,其它具体的情报一概没有,这说明了什么?”
田七在那想了一下:“也许我们的情报人员,只有弄到这些情报。或者……”
“出事了?”
羽原光一帮着说了下去。
这也是唯一的解释了。
龚先生。
羽原光一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我们似乎应该转移一下重点。”田七随即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不应该继续长时间的把精力消耗在廖宇亭的身上。如果能够在上海抓获龚先生,这意义丝毫不逊色抓捕廖宇亭。”
羽原光一微微点头:“现在的问题是,宫道宏史那边有没有龚先生的情报。”
“这点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田七毫不迟疑地说道:“羽原先生,请允许我这么说,现在你和宫道宏史之间,就是两个竞争者,谁能够立下最大的功劳,谁就能够掌握住未来的主动权。起码我可以确信的是,宫道宏史绝不会让着你的。”
羽原光一在那沉默了一会,忽然发出一声深深叹息:“我是真的不想卷入这样的竞争啊。”
他说的真心话,没有谁的内心比他更加厌恶这样的竞争了……
……
一个上午,都是按照既定计划在进行着的。
从“祥德生”出来,龚先生就一个人若无其事的逛着静安寺,遇到感兴趣的店,还会进去,看看里面的货物,询问一下价钱。
他根本没有东张西望。
他表现的完全就像是一个外地来的游客。
这一点孟绍原也蛮佩服的,一个老资格的特工,绝不会到处看有没有人跟踪自己,街面上的很多东西,其实都是他可以利用的道具。
负责保护龚先生的特工,也全部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
他们每走一段路,会迅速的换上一批人,以避免长时间的跟踪而暴露。
孟绍原又朝附近的大楼上看了看,那里,是周伟龙和程义明亲自指挥的人手正在监视。
这次,算是上海军统三巨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联手吧?
……
“龚先生过去了,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周伟龙接过望远镜看了一下:“转移地点。”
“是,周区长。”
周伟龙太清楚这次任务的重要性了,重要到手里其它的工作都可以暂时放下。
自己保护的可是巡视员。
龚先生会在上海做些什么,他其实并不在乎,他知道的是,只要能够保护好龚先生在上海的安全,那自己就是奇功一件。
至于龚先生真的在上海查出一些什么问题来?
周伟龙一样不在乎。
他们做的是特殊工作,特殊工作在特殊的环境里,总会出现一个问题的,周伟龙确信,只要不是太过分,戴笠就一定不会追究的。
毕竟,戴笠还是要用他们的……
……
“我觉得,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就是调动我们在上海的资源,开始秘密寻找龚先生的下落。”
田七考虑了很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也简单,我们对龚先生一无所知,但军统方面一定知道,我们要做的,就是盯好军统在做什么。”
“田先生,你很聪明。”
羽原光一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你知道在什么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
……
龚先生逛了差不多一个上午了。
没有任何的发现。
中午的时候他会去“源盛世”吃中饭,那里的一道四川水煮鱼特别的有特色。
许诸负责保护龚先生的安全。
八个特工分散开来,若无其事的慢吞吞的朝前走着。
孟绍原和甘宁已经提前赶到了“源盛世”。
他们也带了八个人。
每两个人选一张桌子,看起来坐的很散漫,其实却在最大限度上保护好了空着的那张桌子。
一会,那里就是龚先生坐的地方。
“孟老板,一个上午了,我们要找的人还没出现。”甘宁低声说道。
“会出现的,我确定会出现的。”孟绍原倒并不如何焦虑:“也许目标很早就开始跟踪了,只是我们还暂时没有锁定。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动用那么多人吗?”
他笑了一下:“每个人,都盯住今天曾经看到过的人,尽可能的记住面孔,如果在中午的时候,又看到了这个人,那么也许就是我们要找的目标了。”
他有田原幸太的照片,但没有给特工们看。
一个是出于保密的需求,另一个,孟绍原相信田原幸天即便出现,也一定是化妆出来的,那些特工们,对于自己不熟悉的人,一旦化妆之后便会很难分辨。
龚先生进来了。
他只当没有看到任何人,来到当中的一张桌子上坐下,要了“源盛世”最出名的水煮鱼和米饭。
他吃的非常慢,非常细致。
一顿饭吃了有四十五分钟的样子,结了账,又施施然的走出了饭店。
孟绍原过了一会才起身,和甘宁一起走了出来。
“孟老板。”
许诸走了过来,朝周围看了看,放低声音说道:
“有发现了,三队的小顾,上午在‘祥德生’的时候见到了一个乞丐,刚才在‘源盛世’外又看到了那个乞丐。”
“确定?”
“确定,三队是专门负责盯乞丐和小贩的,小顾的具体任务就是盯着乞丐。”
“好,那可能就是这个人,立刻通知周区长和程书记。”
……
“孟主任那里的情报,盯住一个拿着花碗的乞丐,个子不高,穿的不算特别邋遢。”
“望远镜,给我仔细的找!”
程义明立刻下了命令。
……
“孟老板,就是那个乞丐。”
许诸一指前面:“要不要动手立刻抓捕?”
“不用。”孟绍原摇了摇头:“这里不太适合动手,一旦被他跑了就麻烦了,而且我们无法确定这人到底是不是我们的目标。”
前面的乞丐,一直低着头,偶尔抬头,脸上全是黑灰,还沾满了稻草和肮脏的东西。
孟绍原没办法走近看。
万一这只是田原幸太的部下,即便抓住了他,也一定会惊动到田原幸太,到时候再实行抓捕的话就麻烦了。
盯着他。
孟绍原并不急,这里不适合自己动手,同样也不适合田原幸太动手,他的目的,只是一路跟踪,找到龚先生的最终落脚点。
那里,才是最终的决战地点。
并不是特别复杂的任务,尤其是在有了龚先生的精心安排之后!
夜幕降临,龚先生泡了一杯茶,喝了几口。
今天一整天都是在静安寺渡过的,那里真的很不错,让自己大开眼界。
龚先生拿起了一本看到一半的书。
这是英国人写的书,说的是国家政治和经济关系的。
龚先生对这类的书特别的感兴趣。
一钻进去,便拔不出来了。
等到终于想起时间,发现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他放下了书,伸了一个懒腰。
该睡了。
洗漱了一下,龚先生便走进了卧室。
晚上是晚上十点十五分。
大上海的夜色,宁静、安详。
仿佛这里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战争一样……
……
田原幸太看了一下时间。
晚上十点十五分。
对面房子的灯,终于关了。
他朝周围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就是现在!
干掉龚先生!
他又检查了一下手枪,确定没有任何问题,然后快速的朝着对面走去。
老式的门,是用门栓从里面闸住的。
这种门只要里面不用东西顶着,非常容易用小刀撬开。
龚先生显然没有顶着门。
为了能够找到龚先生的落脚点,田原幸太这几天一直都伪装成乞丐,在静安寺观察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龚先生的踪迹到底还是被他发现了。
田原幸太小心的撬开了门,确保不会惊动到里面的人。
他悄悄的闪了进去,一点声音也都不敢发出。
屋子里非常安静。
他慢慢的朝着卧室方向走去。
枪被他紧紧的握在了手里。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猛的一脚踢开了卧室的门。
冲进去,对着床上“砰砰砰”就是三枪。
被子里毫无动静。
田原幸太一把掀开了被子。
完了,上当了!
被子下根本没有人!
卧室的另一道暗门打开,瞬间冲出了四个人。
四个枪口对准了他!
而就在同一时刻,大门被撞开,又有四个人冲了进来。
上当了!
自己被陷入了绝境中。
龚先生在孟绍原的陪同下缓缓走了进来。
“别动,动一下就打死你。”一个特务大声呵斥着田原幸太放下枪。
可是,田原幸太却依旧死死的握着自己的武器。
“输了就是输了。”
龚先生笑了笑:“我是来还有一道门可以离开,这个陷阱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很高明。”
看得出来田原幸太并不甘心:“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龚先生并没有隐瞒:“在准备离开香港之前,我特意留下了我准备去的三个地方,你来上海前就已经知道了吧。”
田原幸太脸上的肉跳动了下。
在孟绍原的眼里,这种情况下出现如此的表情,这是绝望的表现。
“我输了。”田原幸太一声叹息:“我们斗了那么多年,我输了。”
接着,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在那笑。
绝望的笑。
孟绍原知道田原幸太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彻底的绝望了。
田原幸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是天皇陛下的子民,我是日本最强特工,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俘虏的!”
一个人想要自杀,没谁可以阻拦得住。
田原幸太用一颗子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他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孟绍原发现了一个明显的迟疑动作。
害怕了。
一个勇敢的人,自杀前或多或少都有有一丝迟疑的。
就这么死了。
号称“日本最强特工”的田原幸太,就这么被干掉了。
过程非常轻松。
一点困难都没有。
任何一次行动,在事前经过精心策划的话,实施起来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利刃行动”大获成功。
而这次的行动,实际指挥官是龚先生。
现在,孟绍原知道戴笠为什么会对龚先生那么的信任了。
从在香港开始,他就在精心的设计着这个局。
而这也是军统上海三巨头的首次配合,就以完美而收官。
有了完善的计划,充分的准备,全力的写作,没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
“他到底还是死了,我们斗了那么多年。”龚先生的话里带着几分惋惜:“好好的安葬了他吧。”
孟绍原完全能够理解这种心情。
两个斗了很多年的死对头,总会出现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孟主任,有两件事要麻烦你办一下。”
“请吩咐。”
龚先生想了一下:
“第一件,找到田原幸太在上海的住处,立刻查封,并且第一时间通知我。除了我之外,任何人不得触碰里面的东西。”
“是。”
孟绍原立刻答应了下来。
田原幸太会随身带着一些情报,而这当中或许有些情报是属于绝密级的。知道的人当然越少越好。
“第二件事,请明天中午在国际饭店帮我订一桌酒,我说过一旦解决了田原幸天,我会请大家喝酒的。”
“好的,龚先生。”
“对了,菜简单一些,我可没有那么多钱。”
“龚先生,这钱我帮您掏了。”
“孟主任,不必了。”龚先生淡淡一笑:“我多次和你说过,公是公,私是私,公私分明。我个人请客,还是我个人掏钱的好。”
“好的,龚先生。”孟绍原有些无奈。
这位龚先生未免有些太固执了。
“好了。”龚先生看了一下时间:“很晚了,处理一下尸体,大家就回去休息吧。”
“龚先生,我先送你回去。”孟绍原接口说道:“枪声肯定已经惊动到了附近的人,不过大家谁都不敢多管闲事,巡捕至少要到白天才会来,这里的善后工作就交给他们吧。”
“那就麻烦你了。”龚先生考了一下:“请把我送到石桥弄,那是我新的住处。”
“龚先生,我去安排车子。”
……
夜晚的枪声,正如孟绍原所预料的那样,没人愿意给自己找麻烦,一直到了上午8点多的时候,才有几个巡捕过来探查究竟。
而是既没有发现尸体,也没有发现住客,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巡捕们,草草的做了一个结论便结案了。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羽原光一是9点的时候得到这一消息的。
“不会莫名其妙打枪的。”羽原光一第一时间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肯定发生什么事了。”
“少佐阁下,急电。”
羽原光一接过电报,看了一会,眉头皱了起来。
“什么事?”田七问了一声。
“刚刚得到的消息。”羽原光一放下了手里的电报:“为了追杀那个龚先生,帝国在香港的机构,派出了一个杀手到了上海,这个人叫田原幸太。”
“一个人?”田七想了想:“他一个人来上海能做什么事?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和我们联系过?”
“田原幸太这个人我听说过。”羽原光一语气里居然带着几分讥讽:“他在香港和澳门,杀了几个军统特工,因此有了一个外号,日本最强特工。”
田七一听这个外号就笑了:“这口气未免太大了一些吧?”
“我不是出于妒忌,但当我听到这个外号的时候,也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羽原光一摇了摇头:“香港澳门和我们这里的情况大不相同,那里不管是我们,还是军统,力量都相对较为薄弱一些,活动起来也更加方便,这就造成了一些情报人员的无知。
他们完全不知道在上海、南京、武汉等等地方的情报工作有多么复杂残酷,他们以为凭借着自己一个人,就能够创造出所谓的奇迹。无知啊,田原幸太也许是一个优秀的特工,但一个人的力量?等等,让我想想。”
羽原光一在那想了很久才说道:“田先生,我们来做一个假设。龚先生已经到达上海,并且和军统方面取得了联系,他们会不会设下一个陷阱,诱使田原幸太上钩?昨天晚上的枪声,巡捕没有发现尸体,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田原幸太给干掉了。”田七接口说道:“军统第一时间处理好了一切,所以巡捕那里没有任何的发现。”
“有可能,有可能。”羽原光一在那喃喃说着:“田原幸太只有一个人,怎么和军统斗?愚蠢啊,一个人在上海孤军奋战,怎么可能成功?田先生,我在上海的关系很多,帮我调查一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看那个倒霉蛋,是不是田原幸太。”
堂堂的“日本最强杀手”,在羽原光一的嘴里,成了一个倒霉蛋。
田七也没有迟疑:“我立刻就去调查,还有龚先生的下落。羽原先生,我还是建议你去拜访一下板内将军,能够尽可能的多调动一些资源。我在上海的确还有一些力量可以动用,不过如果缺少了你们的全力支持,也许我的下场,也会是一个倒霉蛋的。”
羽原光一笑了,他拍了拍田七的肩膀:“田先生,你不会是倒霉蛋,我也不会是倒霉蛋,我说过,如果我们两个能够精诚联手,会做出很多事的。”
“前提是在我的嫌疑被彻底解除的情况下。”
田七再次提到了这个哪怕是羽原光一也暂时无法正面回答的问题:“不过请放心吧,除了这里,我哪里也都不能去了。”
羽原光一从他的话里,分明听出了一丝心酸。
是啊,当一个汉奸有的时候日子真的很难很难。
可是,走出了这一步就无法回头!
孟绍原晚上是住在国际饭店,尚倩怡住的那间套房里的。
反正中午的时候龚先生还要请客,也就懒得再回去了。
当特务的一个好处是,总有不断的借口夜不归宿。
一觉睡到了快十点的时候才起床。
看了看,还有一个多小时客人才会到。
“中午你自己吃点东西吧。”孟绍原穿好衣服吩咐了一声。
“嗯。”尚倩怡帮他整理了一下:“我想出去逛逛,难得来一次上海,总得带点东西回去。”
“好。”孟绍原点了点头:“我让人负责开车送你,顺带着保护你的安全,上海不比重庆,要是让人知道你是我孟绍原的女人,那恐怕就危险了。”
“嗯,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我先出去了。”
孟绍原出了房间,找到了葛经理,特别嘱咐了一下一定要注意今天的安全,又顺带着问了一下那些苏联人的情况。
“老毛子还算安分,就是喝酒太厉害了。”葛经理笑着说道:“再这么喝下去,我这的酒就要被他们喝光了。”
“喝光了,我给你双份的钱。”孟绍原也笑了起来:“只要他们能够安分的留在这里,喝多少的酒,随他们去!”
……
11点不到的时候,周伟龙和程义明都到了。
这次军统上海三巨头联手大获成功,不但成功保护了龚先生的安全,而且还干掉了日本的一个王牌特工。
等报到了戴笠那里,人人都有功劳。
所以就算之前有再多的不和,此时见面,也是人人都笑嘻嘻的。
“昨天晚上,孟老弟你忙了一宿,辛苦了,辛苦了。”周伟龙容光焕发:“这次能够除掉田原幸太,老弟你是奇功一件。”
“周区长太客气了。”孟绍原深知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个道理:“大家都有功劳。”
“那都是我们上海的光荣。”程义明也开口说道:“抗战进入关键时刻,我们上海的工作做的出色,对抗战正面战场也是一种援助啊。”
三个人在那互相吹捧了一会,龚先生走了进来。
“龚先生。”
“龚先生。”
三个粉赶紧站了起来。
“啊,请坐,请坐。”
龚先生笑容满面:“今天算是一个小小的庆功宴,我请客,只是囊中羞涩,诸位千万不要嫌弃啊。”
这三巨头在上海那都是好东西吃惯的,也不在乎吃的是什么,目的无非就是竭力拉近和龚先生的关系而已。
“孟主任,我看今天上点酒吧?”龚先生一坐下来,便这么说道。
“好,我去拿。”
孟绍原起身,出去拿了两瓶酒。
几个酒盅倒满,龚先生举起杯子,说了一些漂亮的场面上的话。
随后话锋一转:
“这次,诸位出力极大,并且孟主任还在第一时间,找到了田原幸太在上海的住处,下午,我就会过去一趟,希望能够有所发现。我呢,还是那句话,彼此之间要精诚团结,在座的诸位都是军统要员,肩负重任,上海还要靠你们主持大局啊。”
“是的,巡视员,精诚团结,共同对外。”
“对敌工作要做得好,必须先把内部弄干净了。”龚先生继续在那说道:“我们在日本人当中安插了许多间谍,我,不要误会,我是巡视员,是来检查工作,而不是指导工作的,你们派出去的间谍,没有必要向我汇报,那是只有你们才知道的绝密。”
漂亮!
孟绍原三个人心里同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每个部门都派出了大量的间谍,一旦龚先生要这些名单,给还是不给?
不给,得罪了巡视员。
给,将来出了事情谁来承担责任?
比如,孟绍原派出去的田七、苗成方,都是属于绝密级的。
还好,现在龚先生打消了他们的这份顾虑。
这位龚先生,心思缜密,计划周祥,而且特别能够体谅人。
戴笠派他来上海,算是派对人了。
“我说间谍,不是说我们派出去的间谍。”龚先生的语气逐渐变得凝重起来:“我们可以向日本人那里派遣间谍,日本人也同样可以向我们这里派遣间谍。过去的多起事件已经证明,大量的日本间谍,就活跃在我们身边,所以我宣布戴处长密令!”
孟绍原三个人立刻站了起来。
龚先生的目光从他们的身上一一扫过:“立刻对上海军统进行排查,尤其重点关注历史有污点的,曾经被俘过的,某段时期行踪无法提出详细证明的。具体工作,你们自行排查,我,仅仅是作为戴处长的代表,对其进行监管。”
“是!”
“发现可疑人员,不要轻易的下结论。”龚先生特别交代了一下:“前线工作不易,大家都是拎着脑袋在做事的,一旦做出了错误的结论,这个情报人员的生涯就算是被毁了。”
“是!”
“都请坐,都请坐。”龚先生让他们重新坐了下来:“我也是一名一线的情报人员,知道这一行的不易啊。这牵扯到很多,除了职业前途,政治生命,更加切实的,是他们的个人待遇问题。如果因此被开除甚至是执行家法,那他们将来该怎么办?
所以,我的想法是,有些小污点的,可以当做看不到,忽略不计。有些似是而非的,看下问题的严重性,尽可能的多给他们一些机会。能够挽救一下的,也尽量的多挽救。戴先生那里呢,我去和他说,相信他也是能够理解的。”
孟绍原心里是针对龚先生佩服了。
只有真正做过一线情报员的,才能够说出这些话来,设身处地的为那些小人物去考虑。
而周伟龙和程义明,也都是一样的想法……
……
这一顿酒,喝的非常尽兴,足足喝了有三个多小时的时间。
期间,龚先生和他们推心置腹,知无不言。也直言不讳的说出了到目前为止,凭他的观察发现上海的一些问题,每每都能够切中弊病。
有的时候看到气氛有些凝重,他又能够话锋一转,和他们聊聊香港澳门的趣事。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孟绍原反正觉得,如果让自己来当这个巡视员,做的绝不会比龚先生更加出色。
喝完酒,起身送龚先生出去。
龚先生还坚持自己付了账。
孟绍原陪在龚先生的身边。
刚走到大门口,就看到尚倩怡和司机一起回来了。
手里大包小包的,买了不少的东西。
孟绍原早就交代过了,所以尚倩怡朝孟绍原看了一眼,只当做不认识,招呼也都没打。
很好。
自己的女人就该如此。
把龚先生送上了车,再三叮嘱特工一定要保证龚先生的安全,又送走了周伟龙和程义明,这才返身回去。
有些疲乏了,看了一下时间,又决定回到尚倩怡的房间里去休息一会……
……
这一觉,睡的非常舒服,还是被电话声闹醒的。
“孟老板,外线,詹姆斯先生来的。”
电话里葛经理这么一说暗号,孟绍原立刻便知道是秘密线路打来的电话:
“知道了,接进来。”
竟然是龚先生打来的:
“孟主任,在忙?”
“不忙,龚先生,有什么吩咐的?”
龚先生的语气听起来非常严肃:“我在田原幸太这里发现了非常重要的情报,上海军统内部,发现了一只大蛀虫!”
孟绍原一惊,他在电话里也不敢多问:“龚先生,需要我做什么。”
“你听着。”龚先生一字一字地说道:“从现在开始,对话只有你和我知道,7点整,你一个人,到石桥弄我的住处,不要被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周伟龙和程义明。”
孟绍原大惊失色,周伟龙和程义明出问题了?
可是不容他仔细考虑,龚先生又说道:“此为绝密,也是命令,事关上海军统之命运,有任何泄露,家法从事。”
“是,龚先生,晚上7点,石桥弄,我准时到达。”
“钥匙,我放在门口花盆底下,你轻敲三下门,然后拿钥匙进来。”
“是!”
电话挂断了。
问题严重了!
孟绍原手里拿着电话,很久后才放下。
周伟龙和程义明?当中谁出了问题?
还是他们某个亲信有问题?
最高层出问题,那在军统内部绝对是大事。
“怎么了,少爷?”尚倩怡走了进来。
“晚上我要出去,你还是一个人吃饭吧。”孟绍原有些心不在焉。
“嗯。”
等待的时间,对于孟绍原来说度日如年。
看看时间,才刚刚5点。
“衣服呢,我出去转转,晚上不一定来了。”孟绍原想要出去散散心。
尚倩怡急忙帮他拿来衣服,一边帮他穿着,一边顺口问了一声:“你今天怎么会和一个日本人吃饭?”
“日本人?”孟绍原觉得莫名其妙:“哪个日本人?”
“就是我进来的时候,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啊?”
谁?
和自己一起的那个人?
龚先生?
孟绍原死死的盯着尚倩怡:“你说,中午,你进来的时候,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是日本人?”
他的目光,让尚倩怡都有一些害怕:
“是啊,虽然过去那么多年,但我不会认错的,我们从小就被训练见到客人之后一定要记住他的长相,这个人应该是叫柳川先生吧,但具体的名字我就不知道了。”
“你真的能够确定,中午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叫柳川?”
“是啊,真的可以确定。”尚倩怡的回答非常肯定:“这么多年了,他的相貌没有怎么改变,只是老了一些。而且,他的左耳根部还有一个痦子,一看我就能够确定了。”
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来上海,见到你的第一天,你桌子上不时还有张照片吗?”
是啊,那天,孟绍原打电话,还顺手把田原幸太的照片收了起来,就是不愿意让自己身边的女人牵扯到军统任务之中。
尚倩怡随即又说道:“那个人,好像姓朝田吧?”
孟绍原一怔,不对,不是朝田,应该是田原啊?
但他没有否认:“接着说。”
“那个叫柳川的,和叫朝田的,两个人认识,还是很好的朋友。”
“轰”。
孟绍原的脑袋里好像有颗炸弹爆炸了:“倩怡,你仔细的和我说说,你是怎么认识这两个人的?”
“我不认识他们,我只是见过他们。”尚倩怡很快回答道:“我很小就被卖到了天宝班,我们小时候的模样端正,身段好,所以是被当做头牌训练的。天津的东洋人多,妈妈还专门帮我们请了日语老师教我们,那个老师可凶了,一说错就要打……
啊,这些都不打紧。那是九年前的事了吧?我记得那年我刚九岁。那一年,大清退位皇帝迁入了乾园,天津城里可热闹了,遗老遗少们来到天宝班就说起这件事。那天,天宝班来了一个人,就是柳川先生,他要了一个房间,但说待会儿见过客人再找姑娘。
我平时空着也要做事,那天是我负责帮他们端茶的,过了一会,朝田先生也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年轻人,说是什么大清朝一个什么贝勒爷。然后他们就让我出去了。我就到外面去等着他们叫我,那天我特别累,就偷懒在门口坐着了。
我听到他们说话,不是特别清楚,但还是能够听到。好像是朝田先生把贝勒爷介绍了柳川先生认识,柳川先生让贝勒爷通过他父亲的关系,劝说大清皇帝离开天津,到满洲去当皇帝。还说,还说这是他的上司的意思,那个上司的名字特别有意思,叫土肥原。”
土肥原贤二!
尚倩怡抿嘴一笑:“当时我听到这个名字,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来,你说怎么有人叫这个名字的?又土又肥又圆。他们聊了很久,后面的话我也懒得听了。后来他们说完了,帮他贝勒爷叫了一个姑娘,他们自己没要,,只是让我给他们换茶。
他们用东洋话交谈,我出去进去的时候听到一些,我学的不好,只能勉强听懂一点。大概是柳川先生说他即将离开天津,皇帝的事就交给朝田先生去做了。土肥原过段时候也会亲自到天津,亲自面见皇上什么的,剩下的我就没听到了。”
柳川,龚先生!
朝田,田原幸太!
一张图在孟绍原的脑海里开始拼凑出来。
现在假设,尚倩怡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那么,这个龚先生就是柳川!
他,是一个日本高级潜伏特务!
为什么他会化身为军统高级特工?甚至摇身一变成为了戴笠的亲信?
九年前,是1929年,戴笠刚开始为委员长进行情报工作,权利很小。
1930年,调查通讯小组成立,通过建立十人团,戴笠获得了委员长的器重。
那么,柳川一定是在这段时候,认识了戴笠,并且得到了戴笠的信任!
这个人,隐藏得非常深,整整**年的时间,一直没有暴露过自己!
他才是日本特务机构,真正的王牌!
现在仔细的回想一下。
自己第一次见到“龚先生”,也就是柳川的时候,在一个亭子间里,灯光昏暗,并且柳川喝了很多的酒。
一个人一旦酒喝多了,展现出来的微表情就会和正常时候不太一样。
再配合上昏暗的灯光?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孟绍原已经确认了他的巡视员身份,而且他的身份是得到戴笠证实的,孟绍原根本没有怀疑过他是个日本特务。
谁会动不动的就去怀疑一个戴笠亲自指派的巡视员是日本间谍?
柳川的精彩演技开始发挥了。
公私分明,不拉帮结派,甚至还不点名的批评了孟绍原,弄得孟绍原当时非常的尴尬。
一连串的演技,只为了掩饰一件事:
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柳川在来到上海前,一定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他知道孟绍原是个心理学家,有可能从你的动作以及表情分析出一些问题。
甚至他也许还请教过专门的心理学家。
所以他做的一切,都是不让孟绍原观察自己的表情。
而孟绍原一上来就犯了一个错误,他打心眼里认可了柳川巡视员的身份,还非常的尊敬这位巡视员。
人类的强烈认同感,会让大脑自动的摈弃对对方的成见,哪怕对方犯了错。
比如父母对子女,丈夫对妻子,相交几十年的莫逆之交。
孟绍原的疏忽就在于此。
怪不得,“田原幸太”的照片如此清晰。
那是柳川故意提供的。
他要让孟绍原,清楚的记得田原幸太的模样!
田原幸太,应该就是尚倩怡说的“朝田”吧,同样和柳川一起联手上演了一出好戏。
在香港澳门和柳川做了几年的“对手”,一心想要干掉柳川。
聪明啊,两个不死不休的对手,谁会怀疑他们是朋友?
柳川下面的戏份,就是在香港开始设计,一直到上海,和军统三巨头联手,干掉了“日本最强特工”田原幸太!
孟绍原、周伟龙、程义明,这三个在上海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对他的先人一步,精心设计,完美计划,除了欣赏就是钦佩。
他公而忘私,不搞小团体,一心以工作为重,就连请客都是自己掏腰包,这样的人,卑劣的人会鄙视,正直的人会敬佩。
但就是没人想到他做的一切都是在设计一个大的阴谋!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我输了。”田原幸太一声叹息:“我们斗了那么多年,我输了。”
接着,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在那笑。
那不是绝望的笑,不是!
那是胜利的笑!
因为他知道,自己和柳川联手设计的好戏就快要成功了!
在他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孟绍原发现了一个明显的迟疑动作。
那也不是害怕,而是遗憾。
他很想看到当计划大获成功的时候,敌人脸上的绝望!
“他到底还是死了,我们斗了那么多年。”龚先生的话里带着几分惋惜:“好好的安葬了他吧。”
那不是惺惺相惜,而是真的痛苦。
一个好朋友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在强烈认同感的驱使下,孟绍原也同样被带偏了。
孩子在外面做了坏事,回家告诉父母,是某某人让我这么做的。
父母的第一反应就是选择相信。
孟绍原就是如此!
更加让他震撼的是,为了成功实行这个计划,朝田居然义无反顾的去死了。
这也是整个计划中特别重要的一个环节:
让军统上海三巨头亲眼看到,他是如何风轻云淡的解决了一个日本王牌特工,并且把这功劳分给了三巨头。
再加上他的巡视员身份的加持,一切都完美无缺。
只是一个如此完美的计划,当中却出现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破绽:
尚倩怡!
九年前,一个在天宝班中的小女孩,长大成人了。
柳川根本不会对这个小女孩有印象。
偏偏尚倩怡一眼就认出了他!
假设,尚倩怡没有出门买东西,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喝完酒出来的孟绍原?
假设,柳川没有多此一举,要设宴庆功?
只是,没有假设!
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柳川为什么要设庆功宴?
庆功宴上,他设身处地的为别人考虑。
孟绍原甚至都被感动了。
“我们可以向日本人那里派遣间谍,日本人也同样可以向我们这里派遣间谍。过去的多起事件已经证明,大量的日本间谍,就活跃在我们身边。”
那是柳川在酒宴上说的话。
刚才给自己的电话?
“我在田原幸太这里发现了非常重要的情报,上海军统内部,发现了一只大蛀虫!”
“从现在开始,对话只有你和我知道,7点整,你一个人,到石桥弄我的住处,不要被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周伟龙和程义明。”
孟绍原赶紧拿起了电话:“立刻帮我接斯克鲁公司上海办事处!”
电话一接通,孟绍原立刻迫不及待地说道:“我是孟经理,周经理在不在?还没出门?好,让周经理接电话,告诉他,天要下大雨了!”
这是军统高层紧急暗号!
“我周经理啊。”
“周经理,我,孟经理。龚先生是不是让你晚上见面,说米袋里有蛀虫,并且说这件事不要告诉我和程经理?”
周伟龙迟疑了一下:“是的,你怎么知道的?”
“听我说,周经理!”孟绍原调整了一下呼吸:“我相信程经理也接到了这个电话,你们谁都不要去,帮我立刻通知程经理,天上雷鸣电闪,今日不宜出门!”
“明白了,我立刻通知他!”
孟绍原打通周伟龙电话的一刹那,脑子里曾经冒出了一个极其可怕的想法:
借着这个机会,干掉周伟龙和程义明!
他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柳川这个计划的终极目的,就是一举除掉三巨头。
他给自己打了电话,一定也给周伟龙和程义明打了电话。
都是约了单独见面。
谁也没有疑心。
到达了见面地点,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军统上海三巨头一死,将会彻底给军统造成可怕混乱。
军统的力量将遭到历史上最惨重的损失,会彻底的瘫痪。
柳川潜伏了那么多年,等待的就是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些高级潜伏间谍,从来不会却费尽心思的弄到什么情报,他们潜伏数年数十年,等的只是唯一的一个机会。
而这个机会一旦出现,他们会牢牢抓住。
不做则已,做必惊人!
柳川差点就成功了。
在毫无防备的请款下,一夜之间就失去了三巨头的上海,会是一个什么情景?
军统在上海的全部力量,很有可能在短时期内被连根铲除。
孟绍原发现了这个阴谋,周伟龙和程义明却还被蒙在鼓里。
他们会依约孤身前往,他们再也无法回来。
他们和孟绍原之间有矛盾,借着柳川的手干掉他们,谁也不会怀疑到孟绍原的身上。
上海军统,孟绍原一家独大!
可是,孟绍原仅仅只有短暂的犹豫,还是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家里的矛盾终究只是家里的。
听凭周伟龙和程义明去送死,最终削弱的只会是自己!
孟绍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他会设计赶走周伟龙和程义明,但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日本人的手里!
这是一个人做人的底线。
程义明也通知到了。
当挂下电话的那一刻,孟绍原如释重负,他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的面色灰白,一层层的冷汗从他的额头上冒出。
“你怎么了?”尚倩怡被孟绍原的样子吓到了。
“好险啊。”
孟绍原喃喃说着,他忽然抬起头来:“尚倩怡,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
尚倩怡真的被吓坏了:“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你没做错。”孟绍原缓缓说道:“刚才,是的,就在刚才,你救了我的命,救了我的同事的命,救了几百几千几万个人的命,救了整个上海。”
“我……”
尚倩怡整个人都懵了,这是怎么了啊?自己什么时候救过那么多人了啊?
“倩怡。”孟绍原握住了尚倩怡的手:“你的出身不好,所以你一直都很卑微。现在我告诉你,我孟绍原有一个夫人,蔡雪菲,她是大夫人,这点改变不了。可你,你是孟夫人,不管将来我身边有多少女人,可永远只有一个孟夫人,那就是你!”
只有一个孟夫人,那就是尚倩怡!
这一点,孟绍原发誓谁都不能改变!
一个在不知不觉间,救了整个上海军统的女人:
尚倩怡!
尚倩怡的眼泪流了出来。
她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能够让孟少爷这样对待自己。
可是当她听到了这样的话,即便现在就让她为孟少爷去死也都心甘情愿。
她做梦也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孟夫人!
“谁要是以后再敢拿你的出身来说事,你帮我告诉那些人!”
孟绍原斩钉截铁地说道:“就说我孟绍原欠你一条命,几百几千几万的人欠你的命,你给我大嘴巴子抽上去!”
“倩怡不敢。”尚倩怡任凭眼泪流淌。
孟绍原帮她擦去了泪水:“我是你的靠山,我一辈子都是你的靠山。我孟绍原的孩子,除了自己亲妈,每个人看到你都要喊一声‘妈’!”
“倩怡不知何德何能……”
“没什么德啊能的,走。”孟绍原站了起来,牵住了她的手:“我带你吃东西去,今天一晚上我都陪你。”
“可你不是还有事要做?”
“不做了,老家伙比狐狸都精,嗅到风声不对一定跑了,他妈的,想要我的命?我早晚拿了他的脑袋!”
……
柳川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了。
他打开窗帘,看了一下对面石桥弄那间自己住过的房子。
一会,孟绍原就会来了。
他会按照暗号敲三下们,接着找到钥匙开门。
然后?
爆炸会淹没一切的。
为了确保万一,在脚下的一楼,还有两个自己从香港带来的枪手。
他们已经选择好了射击角度。
孟绍原必死无疑!
在其它的两个地方,同样的阵势在等着周伟龙和程义明!
必杀!
军统上海三巨头,必死!
而这,都是自己一手设计的!
他的面前放着两个倒上了酒的酒盅。
他举起了一杯,对着空气说道:“朝田君,辛苦了。你为大日本帝国,为天皇陛下效忠,换来的,是整个军统上海组织的瘫痪甚至是瓦解!你是帝国最大的功臣、英雄!”
他仰脖一口干掉了酒盅里的酒,喃喃自语:“你的家人,我会帮你照顾的,一辈子,我发誓我会照顾他们一辈子的!”
他在戴笠身边整整潜伏了八年零二百三十三天。
他一次次的帮着戴笠完成最困难的任务,从华北到香港,他从来都没有让戴笠失望过。
将近九年的时间里,他一共只传递过两份情报。
这在任何一个潜伏间谍看来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真正能够震撼中日情报界的机会。
当戴笠任命他为巡视员巡视上海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等待的机会终于到了。
他需要一个完美的机会,让军统上海站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创!
而这个计划中有一枚非常重要的棋子:
死士!
朝田就是他看中的死士!
日本最强杀手!
龚先生的死对头!
当他尝试着向朝田提出这个想法,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朝田竟然一口就答应了。
“朝田君,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啊……”
“柳川君,不用说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们都为天皇陛下效力。这么多年,我被称为日本最强杀手,其实一直都是你在暗中帮助我,让我猜得到了这个虚名。现在,报答你的时候终于到了,柳川君,请不要犹豫了!”
柳川还记得那天朝田喝了很多的酒,然后豪迈地说道:
“中国古代,荆轲刺秦,樊於期慷慨献上自己人头。今日,柳川破贼,我朝田健川大好头颅你借去又有如何!”
“胜利之日,柳川必一死酬报先生!”
这是柳川向自己最好朋友发出的誓言!
他们就快要成功了。
柳川摸了一下手边的枪。
这是朝田用来自尽的手枪。
等到胜利了,大日本帝国征服了整个支那,自己会把全部的财产,送给朝田的家人。
然后,自己会在朝田的墓前自杀谢罪。
他和朝田,将会成为情报史上的传奇,成为帝国的传奇!
他们的名字,会被永远铭记!
对面那幢屋子里,放了炸药和手雷,一个和朝田一样的死士,在孟绍原进屋的一瞬间就会拉响导火线!
导火线很短,一秒不到就会瞬间爆炸!
一共有三个死士。
分别用来和军统上海三巨头同归于尽。
帝国死士!
自己自杀,也是回报他们吧!
死士之名,名垂日本!
七点了。
孟绍原该来了。
柳川起身,来到床边,掀开窗帘。
孟绍原呢?
身为高级领导,尤其是特工,时间观念一定要非常准确。
更何况,这是自己这个巡视员亲自下达的命令啊。
时间在那一分一秒的流逝……
……
“轰、轰、轰!”
孟绍原吃了一口菜,嘴里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你怎么了?”尚倩怡好奇的问道。
“现在,我猜,在上海的三个地方,按理说应该发生了爆炸。”
“爆炸?”
“是啊,爆照。”孟绍原冷笑着:“然后,是突突突,突突突,知道那是什么吗?冲锋枪、机枪,为了预防万一准备的。好多人死了,我也死了。”
“你别吓唬我啊。”尚倩怡拍着心口:“你不会死的,一定不会死的。”
“是啊,我还好好的活着。”孟绍原一声叹息:“因为你救了我,我本来应该死了。有的时候,我是真的佩服那些日本人,为了达到目标,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们漠视别人生命,对自己的生命,也一样的漠视。”
尚倩怡一句话都听不懂。
孟绍原喃喃地说道:“羽原光一来了,板内康英来了,柳川先生也来了,过去,我在上海滩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现在,这些强大的对手一个接着一个出现了。很快,土肥原也要来上海了,他们一个个啊,都在盯着我的脑袋呢。”
……
“不对。”
7点05分。
孟绍原还是没有出现。
“撤退!”
柳川急匆匆的来到了一楼。
“撤退?”
他的手下一怔:“距离约定时间才过了五分钟。”
“撤退,肯定有什么地方泄露了。”柳川不容分说:“如果孟绍原是会迟到五分钟的人,那么他不配当我的对手。全部撤退。”
“我们在对面屋子里的人呢?”
“让他留在那里,一直到明天上午,再派人来接他!”
柳川是警觉的,但他并不明白,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桌子上的几只烟缸里,堆积满了烟蒂。
军统上海三巨头,孟绍原、周伟龙,程义明三个人,一枝接着一枝的抽着烟,就连烟瘾本来不算大的程义明,也抽了快大半包烟了。
这是军统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三巨头几乎在一夜之间同时被刺杀。
白天的时候,派人去看了一下,三个“龚先生”约定见面的地点,都堆放了来不及撤走的炸药和手榴弹。
一头一头的冷汗。
如果不是孟绍原发现的及时,现在他们三个人恐怕早就变成碎片了。
“这件事太可怕了。”周伟龙按灭了一个烟蒂,随即又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策划的如此精密,咱们差点全军覆灭,下一步我们必须谨慎考虑一下应该如何行动。”
程义明接口说道:“第一,立刻上报戴处长。第二,在上海展开全面报复行动。”
“我也赞成。”孟绍原开口说道:“只是向戴处长怎么汇报?”
程义明不暇思索:“很简单,龚先生是日本人安插在军统内部的间谍,在上海精心策划了这一起刺杀事件。”
“嗯,是应该实事求是的汇报。”孟绍原笑了笑:“一个日本高级间谍,长期潜伏在我军统内部,这次他担任巡视员,还是戴处长亲自指定的啊。”
周伟龙和程义明都是官场老油条了,立刻就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
戴笠亲自指派的巡视员,正是因为这个愿意,谁都没有怀疑到龚先生的真实身份。但他却差点让军统蒙受重大损失。
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戴笠?
“还是孟老弟考虑的仔细。”周伟龙微微点头:“后生可畏,我们白当了那么多年官了,孟老弟,你的意思是怎么汇报?”
孟绍原早就已经想好了:“龚先生在到达香港后,遭到日本人拉拢,叛变组织,我们事后对龚先生住处进行突击搜查,发现了大量他和日本人来往的信件。”
“信件不好。”周伟龙很快说道:“大量来往信件,说明他早就和日本人勾结了。这样吧,日记,我们发现了一本龚先生逃跑时遗留下的日记,上面详细记载了他是怎么被日本人逐步收买的,程书记,你手下有个老杜,特别擅长做这个是吧?”
“没错,日记的事情让老杜去伪造,就是龚先生的笔迹不好弄。”
“我那有。”周伟龙立刻说道:“巡视员到达后,需要做登记,龚先生签了字,我一会就让人拿给你。”
“有笔迹就好办,两三天就能做好。”程义明皱了一下眉头:“他的真名叫柳川怎么解决?”
“哪有什么真名。”孟绍原淡淡说道:“他死心塌地想当汉奸,所以给自己改了一个日本名字。”
“刺杀田原幸太呢?”程义明继续追问。
孟绍原一笑:“收买龚先生的人,就是田原幸太,我们发现之后,立刻对田原幸太展开了刺杀,并且大获成功。”
一个造假计划就这么制定了。
当中破绽不少,仔细琢磨的话就能找到问题,但即便有人发现有问题,也没谁敢说出来。
质疑这份报告的真伪,就是在那质疑戴笠的用人。
谁敢质疑戴笠?
所以这一切都是龚先生的个人原因,和戴笠一点关系没有。
至于军统上海潜伏区?
区长周伟龙、书记程义明、特别办公室主任孟绍原三人联手,及时发现了龚先生叛变阴谋,并且还成功刺杀了日本最强杀手田原幸太。
无过,有功!
而且功劳很大!
领导是永远不可能出错的,出错,只是下面人的问题。
出了大错,底下的人一定要想方设法弥补。
实在无法弥补,要勇于帮领导担责。
也许一时会受到委屈,但将来领导肯定会报答你的。
这个道理,军统三巨头人人都明白。
所以即便他们之前充满了矛盾,但现在矛盾被暂时的摈弃了。
他们短暂的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亲自给戴处长发电。”周伟龙抽了几口烟:“当然,这件事上我军统上海潜伏区也要担上监察不严的责任,我这个区长是跑不掉的,我亲自请求处分。”
“你区长跑不掉,我这个书记难道就能跑掉了?”程义明笑着说道:“加上我,我也自请处分。”
这哪里是在请求处分,根本是在那里请功啊。
戴笠这样的人,看到这份电报立刻就会明白,周伟龙和程义明帮他承担了全部的责任,日后奖赏不会少的。
孟绍原也不和他们争这些:“至于在上海展开全面报复行动,我看暂缓。周区长,程书记,龚先生交给我来对付吧。”
本来,孟绍原不和他们抢功,已经让周伟龙和程义明很满意了,现在他主动承担起对付龚先生的任务,更是求之不得。
龚先生是个烫手山芋,一旦处置不好,反而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孟老弟,那就要辛苦你了。”周伟龙这时显得特别客气:“需要什么协助的,尽管开口,我和程书记一定义不容辞。”
协助?
那还是算了吧。
三巨头表面上一团和气,其实私底下矛盾重重,要不是这次龚先生的事,他们三个人根本不会坐在一起。
……
“到底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柳川喃喃自语。
他仔细的审视了自己计划的每一步,都可以确认万无一失。
如果真的有什么地方暴露了,昨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军统就会逮捕自己了。
问题出在哪里?
柳川想不明白。
失去了那么好的机会,有些可惜。
这也许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机会了。
“柳川阁下,人都带回来了。”
柳川振作了一下精神:“有损失吗?”
“没有损失,除了我们负责的石桥弄,另外两个地方,每处一个引爆手,两名枪手,全部安然回归。加上我们昨天从石桥弄撤回来的,总共九个人,全部在此。”
柳川看着刚刚撤回来的几个人:“你们,都是田原幸太的手下吧?”
“是的!”
“你叫什么名字?”
“阁下,我是高城英昌!”
“高城君,重复一遍你的任务。”
“哈依!”
高城英昌身子挺得笔直:“我们奉田原阁下的命令,来到上海,听从柳川阁下指挥,引爆炸药,干掉敌方高层人士。”
“你们知道自己也会死吗?”
“知道!田原阁下已经清楚的和我们交代了任务,为了天皇陛下,我们随时准备尽忠!我是主动要求担任引爆手的!”
“真帝国勇士也!”柳川忍不住赞叹:“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你们之前不知道的事情了。田原幸太,他的真名叫朝田健川!”
几个人都是一怔,他们跟了“田原幸太阁下”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知道他原来不叫这个名字。
“他为了完成任务,已经为天皇陛下尽忠了。”
“什么?田原……不,朝田阁下尽忠了?”
“冷静。”柳川的声音平静:“杀死他的,是支那军统上海所谓的三巨头,记得他们的名字,周伟龙、程义明,还有一个人叫……孟绍原!牢牢的记住,永远不要忘记!我们,是一定要为朝田君报仇的!现在,我告诉你们我是谁!”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是龚先生。”
高城英昌和其他人一瞬间大惊失色。
龚先生?
他竟然是龚先生?
朝田君的死对头龚先生?
高城英昌小心的问道:“那么您的真实身份是……”
“我是帝国的高级潜伏间谍,我的真名是柳川康纯。”柳川缓缓说道:“我奉命潜伏在敌人内部,过去了将近九年时间,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朝田不但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好的合作伙伴。对于他的殉国,我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请节哀,柳川阁下。”高城英昌劝慰着:“您是帝国真正的无名英雄!相信朝田阁下的在天之灵,也一定会保佑您的。”
“是保佑整个大日本帝国!”柳川康纯收拾起了悲伤心情:“这次我和朝田君一起设定了这个计划,一举铲除支那军统上海三巨头。第一次,我约孟绍原见面的时候,发现这个人防备非常严密,早就派人把腌菜弄仔细检查了一遍,我很难有下手的机会。而且,我的目的是把三巨头一举干掉,所以我开始按照计划一步步的进行。
可惜的是,最终功亏一篑。但这不要紧,这说明所谓的支那‘地表最强特工’孟绍原并不是无懈可击的,他一样会上当。
这次刺杀失败,我的身份已经暴露,我决定留在上海,以刺杀孟绍原和军统高层为目标,告慰朝田君的在天之灵!而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我们都是抱着必死之心来上海的,愿意以死追随柳川阁下!”高城英昌随即又问道:“柳川阁下,为什么不通知我们在上海的机构协助呢?”
柳川康纯冷笑一声:“我在香港的时候就知道,我们在上海的机构里出了内奸,我不相信他们!我能够信任的,只有你们!”
高城英昌慨然说道:“从今日起,高城英昌已死!”
“从今日起,我们已死,誓杀孟绍原,誓除军统,同归于尽,绝不回头!”
孟绍原有了天大的麻烦了,很大很大的麻烦!
“什么,龚先生是日本高级间谍?”
一时间,田七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
龚先生,军统巡视员,居然是个间谍?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转折?
“不但是间谍,而且差点让我们蒙受很大的损失。”
孟绍原面色凝重:“田七,你那里有没有龚先生的消息?”
“没有。”田七很肯定的回答道:“羽原光一也让我寻找到龚先生,我看他的样子并不是在那骗我。”
孟绍原似乎有些明白了:“看起来,这位龚先生并不信任日本驻沪特务机关,也许他认为这里面有内鬼,可能会坏了他的计划。”
现在,对这位龚先生,自己所知不多,只知道他姓“柳川”,剩下的,能够掌握的就不多了。
他会躲在哪里?
之前,他居住的地方都是军统在上海的秘密地点,现在他的身份已经暴露,柳川肯定不会再住在这些地方了。
他也不会离开上海。
那天如果他要在三个地方同时对军统三巨头动手,肯定还有手下。
从对石桥弄现场的调查来看,屋子里安装了炸药。
而且对面的屋子也被人租了下来。
二楼甚至还摆了来不及喝完的酒。
那么,柳川的手下起码有七八个人。
这么多人会藏在哪里?
假设日本上海特务机关真的不知道柳川的事情,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想要完美的隐藏起来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公共租界很大,但其实公共租界又很小。
“还有一件事。”田七随即说道:“日本人似乎已经知道了苏联飞行员到达上海的事,据说,不是我们这里泄密,而是苏联内部泄密。”
孟绍原点了点头。
日本和苏联的较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双方都在彼此的内部安插了间谍。
苏联空军援华之后,日本方面要求他们潜伏在苏联内部的间谍迅速找到证据,公布与众,可以让日本掌握舆论的主动权。
日本间谍也成功的送出了几份情报,包括这批援华飞行员的情况,但由于他的地位不高,所以一直没有弄到确凿的证据。
就在日本间谍准备进一步行动的时候,苏联内务部及时的破获了这起间谍案,将一张隐藏在自身内部的间谍网连根拔除。
孟绍原问了声:“日本方面准备怎么处置?”
“他们接到的任务是,想尽办法拖延阻止苏联飞行员离开上海,最好能够秘密抓捕其中的一到两人,撬开他们的嘴,从他们身上得到想要的证据。”田七立刻说道:“这是板内康英亲自下达的命令,松本仁继、谷繁原道等机关长都接到了命令。”
孟绍原的脑海里隐隐的出现了一个计划。
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柳川的藏身点。
“羽原光一和宫道宏史的竞争已经开始了。”田七继续说道:“羽原光一多次绕过他的上级松本仁继,直接找到板内康英汇报情报,板内康英也多次表达额对于羽原光一的支持。不过由于宫道宏史代表的是华北派,板内康英自身也是属于华北派的,所以不能有过多的偏袒。这也就造成了一个后果,羽原光一和宫道宏史之间的竞争会变得越来越激烈的。”
“嗯,好好的利用这一点。”孟绍原沉吟着:“或许会有奇效的。廖宇亭的情况如何了?”
“很不好。”田七叹了一口气:“有的时候,上午他被羽原光一提审,下午,廖宇亭又来了,目前他的身体状况非常差,就连羽原光一派去的医生,也建议暂时停止审讯。羽原光一倒愿意这么做,可是宫道宏史却好像一条疯狗,死死咬住了不肯松口。”
孟绍原有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根本没有办法救出廖宇亭。
“我在尝试着有没有办法改善一下廖宇亭的环境。”田七缓缓说道:“或者说,看有没有机会把他营救出来。”
“立刻停止。”孟绍原断然说道:“廖宇亭已经暴露了,你还在潜伏着,绝不能因为这件事让你也暴露。你不但不能对廖宇亭有任何的同情,相反,还要继续充当羽原光一的帮凶!”
听起来有些残忍,可必须要这么做。
谁也救不了廖宇亭了……
……
“小太爷。”
一听说小太爷召见,常池州立刻第一时间飞奔而来。
镜湖老太爷派他跟随小太爷,听候指示调遣的时候,他还真没当回事,认为这位小太爷不过是认识了老太爷,这才有了今日的江湖地位而已。
但是自从苏北之行后,他的看法算是起了彻底的改变了。
小太爷了不起啊,一路上的所作所为,让人心甘情愿的跟着他,和日本人死磕到底。
“常池州,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办。”孟绍原拿出了几张画像,那是凭借着记忆,找人画出来的柳川的模样:
“这个人躲在公共租界里,大约有七八个手下的样子,甚至更多。”
“小太爷要我找到这个人?”
“是的。”
“小太爷,放心吧。”常池州接过了画像。
“越快越好。”
“是。”
“有没有把握?”
“小太爷,如果要找一个人,还真没有把握,但那么多人,还是有办法的。”常池州从容说道:“当年青帮叛徒胡老五悄悄潜回上海,老太爷下令缉拿,他也是带着十来个人来的。弟兄们全部出动,没两天,就发现了胡老五的下落。
为什么那么快?其实说起来也简单,十来个人需要有一个落脚点,肯定不可能住在旅馆,这样目标太显眼了。他们最好的藏身处,就是混在上海的各个弄堂里,在他们看来,这样容易掩人耳目。可他们忘了一件事,我们青帮对这些地方再熟悉不过了。
码头苦力、拉黄包车的、卖水果的,大多都和我们青帮有关系,只要我们把这些人发动起来,那么大的目标,很快就能发现。当年胡老五,就是这么被我们抓到的。怕就怕小太爷要的这个人,把手下分散开来,那就不好找了。”
“不会的。”孟绍原很肯定地说道。
柳川现在身份已经暴露,成了惊弓之鸟,他最怕的事情就是落到军统手里,那一定会遭到惨烈的报复。
所以,他绝对会把手下都带在身边。
……
安排好了这些事情,孟绍原终于回到了蔷薇公馆。
自从尚倩怡来了后,这两天孟少爷很有一些乐不思蜀的感觉啊。
“绍原,回来啦。”蔡雪菲永远都是那么的善解人意。
“啊,回来了,回来了。”孟绍原唉声叹气:“忙死了,好不容易有空,赶紧的回来看看你们。”
一副情深意长的样子。
“孟少爷,这两天都在忙什么呢?”祝燕妮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声。
“别提了,一个日本高级特务进了上海。”孟绍原随口说道:“这家伙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在那到处找他呢。”
“是吗?”祝燕妮忽然说道:“你的元帅也和你一起在抓这个日本特务?”
啊?
孟绍原心里一怔。
叛徒,一定有叛徒出现自己。
还没等他想到谁是“叛徒”,蔡雪菲已经笑着说道:“绍原,别瞒了,我们都知道了,那个什么花国大元帅尚倩怡来上海了,就住在国际饭店,这几天你一直都和他在一起。”
谁是叛徒?
葛经理?不会,这人是出了名的嘴紧。
甘宁、许诸?
不会,他们可是自己的心腹。
再说了,出卖老板那可是容易让老板给小鞋穿的。
“孟少爷,您可是真风流啊。”祝燕妮语带讥讽:“这眼看着我们就要离开上海了,你还巴巴的把什么大元帅弄到上海,一刻都等不及了。”
“我冤啊。”孟绍原连声叫冤:“不是我让她来的,是她自己来的。”
“哦,也难怪。”祝燕妮性子急:“毕竟那个大元帅是出身堂子里的……”
“燕妮。”孟绍原脸色一板,打断了祝燕妮的话:“尚倩怡的确是出身在堂子里的,可人家跟我的时候可是千真万确的大姑娘。而且,这个堂姐,才救了你们男人一条命!”
“什么?”
蔡雪菲、祝燕妮、山下由梨爱同时变色。
孟绍原也不隐瞒什么,除了牵扯到秘密不能说的,他把尚倩怡怎么救自己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几个女人听的冷汗都下来了。
蔡雪菲吓得一把抓住了孟绍原的手:“你,你差点被炸死?”
“何止是我?周区长和程书记也都差点被炸死。”孟绍原苦笑一声:“你们男人要真被炸死了,满大上海,谁还能保护你们?所以尚倩怡是我们孟家的大恩人!要不然。”
他冷哼一声:“你们肚子里的孩子,差点还没生下来就没爹了。”
蔡雪菲后怕不已:“那这位尚姑娘,真的是我们孟家的大恩人了。绍原,你把她请来,我们得好好的谢谢她。”
祝燕妮也为自己刚才的话感到后悔,嘟囔了一下嘴:“反正你孟少爷风流成性,这蔷薇公馆,再多一个你孟少爷的女人也没什么。”
孟绍原心中大乐,本来还在想着怎么和她们说尚倩怡的事呢,现在好了,所有的麻烦都迎刃而解。
只是,那个叛徒是谁?
“是我出卖你的啊。”
“吴静怡,你,你!”
孟绍原气结,好半天才问道:“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知道我这几天和尚倩怡一直住在国际饭店的?”
“我们的规矩。”
吴静怡不动声色:“除了执行任务,跟着你的人,每天都必须汇报和你去了哪里,以确保你的安全。甘宁、许诸详细汇报了你的行踪。”
“我靠!”
孟绍原气急败坏:“甘宁、许诸,你们怎么这都要汇报!”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许诸一声不吭,开车的甘宁很快回答道:“从进特别办公室的第一天开始,你就规定我们一定要服从组织纪律。”
我靠,我的嘴怎么那么贱啊。
孟绍原心里不知道骂了自己多少声:“吴助理,你不用连这也和我媳妇说,这么出卖你的老板吧?”
吴静怡淡淡说道:“那天我去你家里送东西,你夫人问起我,我就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再说了,尚倩怡的事你的几位迟早都会知道。”
克星啊。
孟绍原纵横大上海,偏偏就遇到了吴静怡这么一个克星。
自己的黑资料,估计她手里掌握了不少。
命啊。
愁眉苦脸的一路到了国际饭店。
甘宁和许诸立刻下车,帮着后面打开了车门。
孟绍原一出来,立刻恶狠狠的低声对甘宁说道:“小子,等着穿小鞋吧。”
“啊?”
甘宁一脸郁闷,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啊……
……
“孟先生,我们在这里快要憋疯了。”一看到孟绍原出现,阿纳托利斯基上校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天啊,我们天天吃啊喝啊睡觉,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快变成胖子了!”
“上校,我完全能够明白你的想法。”孟绍原笑着说道:“你们想尽快赶到武汉,参加那里的保卫战。”
“是的,是的。”阿纳托利斯基连声说道:“我们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就在这几天,我就会把你们送出上海。”孟绍原做出了郑重其事的承诺:“所以,上校先生,还请你和你的人继续坚持几天。”
“好吧,我会告诉同志们的。”阿纳托利斯基上校耸了耸肩。
孟绍原把吴静怡叫了过来:“上校先生,这几天,就由我的助理,吴女士负责和你们联系。”
“啊,吴女士,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阿纳托利斯基又开了一瓶酒。
一看到酒,孟绍原心中就立刻一紧。
妈的,老毛子又要喝酒?
玩命啊。
阿纳托利斯基拿了三个杯子,倒上了酒:“孟先生,很感谢你在这几天里对我们的招待,我们中有很多小伙子都是第一次来到中国这个古老而又美丽的国家,对一切都充满了新奇,可惜啊,因为特殊原因,他们无法出去好好的领略一下这个城市。”
“等到将来战争结束了,我一定会邀请你们玩遍中国的每一个地方。”
孟绍原虽然这么说,但也知道这只是一个美好的设想而已,一个永远也都不可能完成的梦想。
第二次世界大战全面开战的步伐越来越近了,当苏联本土也遭到战争的威胁,这些飞行员都会立刻回国的。
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孟绍原振作了一下精神:“上校先生,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要通知你。”
“说吧,我的朋友。”
“库图里科上校你一定认识吧?”
“啊,当然。”
一听到这个名字,阿纳托利斯基上校立刻变得兴奋起来:“这可是个厉害的家伙,我的好朋友,他和波留宁一样,也是第一批来到中国的。”
“他是波留宁上尉的上级。”孟绍原面色凝重:“我很遗憾的通知您,库图里科上校,牺牲了。”
“什么?”阿纳托利斯基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他,牺牲了?”
“是的,他奉命从四川起飞,对武汉日军进行轰炸……”
库图里科在1937年就第一批来到了中国。
他带领的飞行大队是重型轰炸机大队。
重型轰炸机载弹量大,多用来执行战略轰炸任务。
但是在日本猖狂向中国进攻的时候,这种飞机并没有多少用武之地,而且,在没有掌握制空权的情况下,这种速度慢的重武器面临更多的危险。
很长一段时间,重型轰炸机被当做运输机使用,他们往返在苏联和中国之间,把大量的武器弹药乃至拆解成零件的战斗机运到兰州。
库图里科则长期担任飞行教官,为中国培训了大批轰炸机驾驶员。
6月29题,库图里科率领重型轰炸机大队,奉命增援武汉,对进攻武汉之日军进行轰炸。
他们将重磅炸弹暴雨般倾泻在日军阵地上,将阵地化为一片火海,当准备返回时,突然遇到日本机群。
库图里科的飞机被日机击中发动机,他凭借高超的技术,用仅剩的一台发动机飞回四川上空。
受伤的飞机摇摇欲坠,只能在长江江面迫降,机组其他人员均获救,唯有大队长库图里科最后一个脱离飞机时被江流卷走。
这是到目前为止,苏联援华志愿飞行队牺牲的最高级军官!
阿纳托利斯基在那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他有三个孩子,都成了光荣的战士,他的第三个孩子,在我出发之前,还特意见到了我,他让我转告他的父亲,早晚有一天,他也会来中国,他希望,能够和他的父亲一起并肩作战翱翔在蓝天之上……”
“很遗憾,上校先生。”孟绍原沉重地说道:“我代表国民政府,代表我本人通知您这个不幸的消息,我们知道,您和库图里科有着超过三十年的友谊,他在为我们培训飞行员的时候,总是不断的提起你,说你是他认识的最厉害的飞行员。”
阿纳托利斯基笑了,那是悲伤和回忆的笑。
“一个外国人,为了中国的和平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们会永远记住这份友谊的。”孟绍原的声音不高,但却非常坚定:“等到抗战胜利了,我们会为这些牺牲的勇士,竖立一块大大的纪念碑,让我们的后代,永远的记住在这块土地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永远的记住。”阿纳托利斯基一只手握着酒杯,一只手捏成了拳头:“永远不要忘记,那些残暴的日本野蛮人,我会在蓝天上对他们打击,我会好好的教训教训他们。”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去战场为他最好的朋友报仇了。
也许正是今天的对话,让阿纳托利斯基成为了一个坚定的反日派。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坚定的支持着中国的抗战事业。
牺牲的又何止是一个库图里科?
无数勇敢的外国人,牺牲在了这片其实和他们没有多大关系的陌生土地上,他们中很多人的尸体也都再也找不到了。
可还有更加多的外国人,正义无反顾的赶来中国,支持这个国家反击侵略的正义之战!
“孟先生,请尽快吧。”阿纳托利斯基喝掉了杯子里的酒,他今天没有多喝:“老实说,在我听到库图里科牺牲的消息后,一刻也都不愿意多等了。”
“我会的。”
孟绍原和吴静怡站了起来:“这是我向你做出的承诺,请你们做好撤离的准备,随时随地都会离开上海的。”
……
“随时随地都会离开上海的。”在回去的路上,孟绍原的心情并不是很好:“我会陪着他们一起去武汉,上海就交给你了。”
吴静怡“嗯”了一声:“你家里也都准备好了?”
“能够打包带走的,全部都准备好了。”孟绍原有些头疼:“东西太多了,听说蔷薇公馆里种的树,那些盆栽假山什么的,就花了不少的钱,这也带不走啊,只能留在上海了。我正在让许成波帮我想办法,把蔷薇公馆卖了,蔡雪菲也同意了。”
吴静怡一惊:“卖了?你连家都不要了?”
家?还要了做什么?
等日本占领了公共租界,哪里还是自己的家啊。
还回得来吗?
不知道。
即便将来抗战胜利了,孟绍原也不确定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说服蔡雪菲卖了蔷薇公馆的时候,他可是费了不少的口舌。
“吴助理,你的家,我看也卖了吧。”孟绍原建议道:“你反正就一个人,以后住在办公室,你自己随便挑个房间,一是工作起来方便,二来这也安全一些。”
现在,日本人知道吴静怡的已经越来越多了,吴静怡的安全也必须要重点提防了。
刚下车,吴静怡猛的发现了不对。
外面停着好几辆轿车,还有一些陌生的面孔。
“怎么回事?”
孟绍原也发现了问题,面色一沉。
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安排,就看到袁忠和急匆匆的走了出来:“孟主任,立刻去你的办公室,一个人去。”
孟绍原和吴静怡互相看了一眼。
趁着袁忠和转身的时候,吴静怡低声说道:“我派人强行闯进去。”
“不必。”孟绍原摇了摇头:“我大概猜到谁来了。”
他迅速走了进去。
屋子里,同样有许多陌生的面孔。可是看到孟绍原进来,一个个都熟视无睹。
刚走进办公室,就听到一个熟悉的有些低沉的声音说道:
“上海王,孟绍原!”
上海王,孟绍原!
谁会叫出这样的称呼?
可是孟绍原一听到这个声音,一看到这个人,立刻身子站得笔直:
“戴先生!”
戴笠!
坐在孟绍原椅子上的,是戴笠!
孟绍原简直无法相信:“戴先生,你怎么来上海了?太危险了。”
“有什么危险的?”戴笠若无其事:“淞沪会战的时候,我天天上海南京两头跑,都从来没有害怕过,现在我的头上没有飞机,地上没有坦克,难道反而害怕了?”
“您不怕,我怕。”孟绍原一脸苦笑:“您要是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谁都承担不了责任。”
戴笠一笑:“你孟少爷胆大包天,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
“戴先生,胆大包天也得看时候看场合。”孟绍原叹了口气:“您这给我来个突然袭击,弄得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戴先生,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从武汉过来的。”戴笠淡淡说道:“武汉战事正酣,可我还是想来上海看看。龚巡视员到上海了吧?”
一听到“龚先生”,孟绍原心里踌躇了一会:“戴先生,您来得及,恐怕没有接到我和周区长、程书记联名给您的电报。”
“哦,怎么回事啊?”
孟绍原立刻按照那天和周伟龙、程义明的约定,把他们三个人商量好的所谓“真相”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戴笠沉默在了那里,过了一会说道:“绍原,你们三个这是合起伙来骗我啊。”
“绍原不敢,龚先生受到日特拉拢……”
“好啦,绍原,不要再在我面前演戏了。”戴笠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受到日特拉拢,什么取了个柳川的日本名字,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们啊,心里打着小算盘,龚先生是我派来的,他是一个日本高级潜伏间谍,差点害的上海组织崩裂,你们想帮我遮掩门面啊。”
孟绍原也没敢接口。
“龚先生的日本名字叫什么?”
“只知道他姓柳川,具体的名字还不清楚。”
戴笠“哦”了一声。
办公室里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戴笠才开口说道:“我的确没有想到,龚先生,啊,柳川会用这么阴毒的手段,让我的三员干将差点殉国,大意了。”
嗯?怎么话里有话?
“龚先生的名字叫龚长林,这个也应该是他的化名,他是民国十八年和我结识的,当时我戴笠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他忠心耿耿的跟着我,帮我办了不少的事。后来力行社成立了,他算是我的心腹爱将了,完成了很多困难的任务。一直以来,我都很信任他。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是日本人的间谍。”
什么叫“真的是”?难道戴笠早就怀疑他了?
“绍原,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他安排在香港吗?”戴笠忽然问道。
“是不是戴先生之前就觉得他有问题?”孟绍原小心地说道:“香港虽然重要,但像龚长林这样的干才,理应派在更加需要他的地方。比如上海、武汉等地。”
“我本来是想派他来上海的。”戴笠缓缓说道:“当时,我把他从华北调回南京,准备委以重任。他到南京的时候,我正好陪同委员长在外地视察,回到南京时候,他已经回来三天了。我记得是深夜吧,我还是决定去看一下他。
他住在专门给他安排的宿舍里,这些宿舍一律规定不允许从里面反锁。我推门进去,动作幅度很小,可是龚长林猛的从床上跳起,手里还握着一把手枪,上了膛的。等看清楚了是我才不好意思的收起了枪,说在华北的时候已经习惯了。我当时笑了笑,很是勉励了他几句,但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我心里有了一丝疑惑。绍原,你知道是什么疑惑吗?”
“大约知道一些。”
孟绍原接口说道:“长期在外工作,的确应该保持警惕,戴先生,龚长林在华北的时候,担任的官职不小吧?”
“华北专署特派员,代表的是南京总部。”
“需要上前线吗?”
“一般情况下不需要。”戴笠知无不言:“他主要是负责制定行动计划,并监督实行,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那么就对了。”孟绍原沉吟着说道:“他不是一线的情报员,却做出了只有一线情报员才会有的反应,说明他时时刻刻处在紧张的情绪里,时时刻刻都在警惕身边的人,哪怕晚上睡觉也不安稳,他在害怕什么?他在保护着自己的秘密!
这种状态,是长期以来形成的,很难改掉,说明他的内心深处,一直都把自己当成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暴露,面临极度危险的情报人员。再从心理和生理的角度分析,即便真的是一个一线情报员,一旦回家,在确定已经安全的情况下,第一个晚上还会出现这种反应,第二个晚上强度会大大减轻。第三个晚上,是他完全放松的时候。
南京当时绝对安全,铜墙铁壁,他又身处总部,并且过了三天了,为什么他还不能放松?他还在警惕着什么?”
“你说的什么心理生理的,我不懂。”戴笠微微点头:“但他的反应,凭我的经验来看不太正常。”
戴笠是有真材实料的,特工王的名声货真价实。
仅仅凭借一个人的反应,立刻对对方产生了怀疑,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我心里是有一些怀疑,可龚长林跟随了我那么长的时间,尽忠职守,兢兢业业,办事能力又极强,屡次顺利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而且此人品德极好,公私分明,不贪财不好色,自律性极强,几乎可以看成是一个完人,这样的完人我怎么能够对他进行审查?”
戴笠不紧不慢说道:“公开审查不行,我派人暗中调查,可老实说,任何调查都没结果,甚至连我派出去调查的人回来都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完美的人,一点瑕疵都没有。问题是,越是这么说,我的心里啊,就越是不安心。”
孟绍原不暇思索脱口而出:“哪有什么完美无缺的人,一个人过分的完美,很有可能是伪装出来的,他不容许自己出一星半点的差错,更加不容许自己有把柄落到别人手里。过分的完美,就是掩饰,他的秘密绝不能够暴露!”
“这些都只是猜想而已。”戴笠轻轻叹息一声:“当时,我考虑了很久,一个元老,一个毫无缺点的人,我能够对他做什么呢?处分他?不用他?其他的人看在眼里会怎么想?人心会不会因为此事而浮动?我必须谨慎对待。所以在考虑再三之后,我委派他出任香港专署特派员,并提高了他的待遇,与高级站长同级。
到了香港以后,他做事更加认真负责,就连香港站的站长老李回来开会,都再三感谢我派了一个这么了不起的人去,很多事情老李都不用开口,龚长林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几个秘密的日特联络点,也都是他一手破获的,他让日本在香港的势力损失极大。”
说到这里,戴笠又叹了一口气:“我本来认为是我想的太多了,错怪了一个好人。可是当我翻阅老李带回来的材料,发现龚长林到香港去没有半年时间,一个叫田原幸太的日本人忽然异军突起,号称什么日本最强杀手,而且成了龚长林的死对头。
做我们这一行的,什么都可以没有,但必须要对任何事情都抱着怀疑的态度。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龚长林一到香港,日本最强杀手就出现了?是巧合,还是特意这么安排的?田原幸太为什么会把龚长林当成对手?当时实际负责香港工作的,是老李。
龚长林是特派员,主持工作的是老李,一个像龚长林如此完美的人,破获日特联络点的功劳,肯定不会争功,可田原幸太为什么知道其实都是龚长林做的?为什么要把他当成死对头?但还是那句话,这些,都只是我的怀疑。”
了不起啊。
孟绍原心里叹息。
很多在别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到了戴笠眼里,却成为了他怀疑的目标,而从事后发展来看他的怀疑完全是正确的。
“我一直希望我的怀疑是错的,所以这次军统局成立,我往各个重要城市派遣巡视员的时候,上海方面,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就是龚长林的名字。”
戴笠朝孟绍原看了一眼:“没有人可以在孟绍原面前说谎,真的假的,在你面前早晚都会现出原型的的,我要通过你来分辨他的真伪!”
孟绍原苦着一张脸:“戴先生,那你好歹给我提个醒啊,差点让我们全军覆灭啊。”
“这点是我的责任,我没想到龚长林那么急不可耐的设计出了这样的计划。”戴笠先是自责了几句,然后又说道:
“但我不能向你提出警告啊。”
孟绍原一怔,随即便明白了戴笠话里的意思。
一个屡立战功,毫无缺点的人,却要遭到怀疑,被秘密的调查,等查下来还是没有任何问题,参与调查的人会不会寒心?
比如说孟绍原,会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为戴先生做再多的事,可最终结果却也是无法得到他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