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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风镇txt下载

    从陈庄到李家寨,要爬过南山的半山后,顺着刀峡的山边走,一直进入刀峡的山里去。

    也因为李家寨是位于刀峡的山里,刀峡上很多人都是李家寨的,大当家李飞脚与二当家李笑他们也就是李家寨的人。

    虽然癫趴的台风现在雨又停了,风也歇了,但经历了台风的山路并不好走,更何况天还没亮,一路都是断木泥土。

    陈立松拉着林青荷往李家寨走,头脑里想着怎么跟他妈妈解释,房子是怎么烧的,自己又带着一个女孩来,林金珠的哥哥、自己的妹夫林金顺可也在铁柱在!

    一路上,林青荷却默默地由陈立松拉着走,一句话也不说,她甚至觉得自己还挺享受这种由陈立松牵着手的感觉。

    两人跌跌撞撞地爬过几个山脊,进入了李家寨。

    前头的天边竟有了朝霞,阳光从密云深处探出了一只丹凤眼,往山道上的陈立松与林青荷瞅来。

    陈立松松开了林青荷的手,支支吾吾地说道“天亮了。”

    “对不起立松哥,我没好好地替你看好家。”林青荷脱下陈立松昨晚给披在她身上的衣服,递给陈立松。

    陈立松接过衣服穿上“衣服你帮我烤干了!房子烧了,这不关你的事。”

    “不是……是我的事,昨天我……你被鬼子带走时,我正煮着饭,一定是我没把火灭了后再出门……”她昨晚想了一夜,以为是灶里的火造成了火灾。

    “不会的,灶里的火,不会烧光房子的。”陈立松当然清楚,灶口的设计,就是点着了堆放在灶口的柴火,也不会把整座房子给烧成那样。

    既然陈立松都这么解释了,林青荷心里这才稍微安心些。

    她刚才一路一声不吭,就是在想因为自己不小心,把房子给烧了,该怎么赔?

    难道也像戏里演的那样以身相许吗?

    自己可是读过书的人!

    不过……立松哥也不错的,值得自己托付终身……

    什么?自己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

    父仇还没报呢!田边昨天还在自己跟前晃着!

    之前自己不是跟立松哥说过,让他娶了自己吗?

    ……

    “妈!”陈立松推开了一间土屋木门,带着林青荷钻了进去。

    木门没关,屋里没人,却是一片狼藉。

    他俩退了出来,又推开了另一间土屋的木门。

    “金顺,松妹!你们在吗?”

    还是一片狼藉!

    这是门开着让台风刮后的样子,两间都是!这么早,他们三人竟然都不在!

    “这就是李铁柱家吗?”

    陈立松感到很奇怪“是啊,他们三个怎么会都不在?不会是因为台风不放心林家寨的家里吧?但是回林家寨,也应当把木关好啊!我去看看铁柱。”

    他推开了李铁柱住的那屋,只一人倒在地上,地上的血早已凝固。

    那人正是李铁柱!

    陈立松扑向李铁柱“铁柱!怎么回事?”

    李铁柱身冰冷,但身体并不是硬的,软绵绵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陈立松用手指在他口鼻处一探,尚有一丝气息。

    “这他妈谁干的?!”陈立松两眼圆睁,比几个月前在田江边见到他父亲尸体时更愤怒。

    林青荷也看懵在当场,但她很快恢复了理智,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你……你试着掐一下他的人中看看。”

    陈立松试了一下,并没掐醒李铁柱,便到水缸里用碗舀了一碗水,朝李铁柱脸上喷去,仍然没弄醒。

    陈立松发狂地跳了起来,冲出门去,到邻居家门外使劲地拍门。林青荷在李铁柱脸上拍拍,仍没拍醒他,便起身也跟了出来。

    邻居打开了门,是一个老婆婆。

    “小伙子,你怎么啦?”

    “隔壁,隔壁发生了什么?”

    老婆婆看了一眼李铁柱家的三四间房子,慢条斯理地说道“发生了什么?没发生什么啊?昨天台风,风挺大的。房子没塌,好着呢!”

    陈立松两只手使劲地抱着自己的头,发狂地蹲在地上,一边跳,一边嚎叫“撒依乃!到底是谁?”

    老婆婆惊恐万分,骂了一句“神经病”,慌忙退回屋里,“呯”地一声把门关上。

    林青荷也蹲下身子,将陈立松紧紧抱住,摸着他的头轻声说道“立松哥,冷静,冷静!”

    陈立松挣脱林青荷的怀抱,“嚯”地一声站了起来,又冲进李铁柱的屋里,使劲地推搡着李铁柱,嘴里喊“铁柱,你醒醒!醒醒啊,李铁柱!你给我醒来!我妈呢?我妹呢?”

    林青荷快步跟了进来,抱住陈立松的手臂道“立松哥,你这样会害死他,害死了他也问不出来怎么回事!”

    陈立松的手被林青荷紧紧地抱住,慢慢冷静了下来,把头靠在林青荷的肩膀上,两眼竟流下了眼泪,呜咽道“黄大明不是死了吗?怎么还有人抓走我妈他们?”

    林青荷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肩膀,柔声说道“立松哥,你冷静下来,事情并不一定你担心的那样糟糕。我们先把铁柱弄醒了再说,好吗?”

    “他们为什么不放过我妈他们?一切都冲我来就好,凭什么对我这么残忍?”

    林青荷伸手在他的头发上抚摸,说道“冷静,冷静一下,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好人会有好报的,老天绝不会对我们这么残忍的。”

    陈立松抱住林青荷嚎啕大哭起来“我爹死了,金珠也死了,房子烧了,现在我妈我妹也不知道去哪了,我……老天怎么对我这么残忍?”

    “不会的,我们去看看铁柱情况好不好?”

    “铁柱可能也会死,他流了很多血,血都干掉了!”

    林青荷安慰道“妈妈与妹妹会没事的,要是有事,她们应当会象铁柱那样躺在这里,我们没看到她们,说明她们不会像铁柱那样,立松哥,你冷静下来。”

    早经历过她爹她妈之死后,昨晚又独自一个人坐在陈立松房子的废墟前,林青荷早想过了很多,此时异常地冷静。

    这时候陈立松近乎崩溃,她觉得,若是她也跟着像以前那样不理智,那么事情将更糟糕!

    “鬼!黄大明的鬼!”陈立松突然从腰间拔出那支勃郎宁手枪,惊恐地看着它,然后使劲地将它扔了出去!

    。



    李铁柱睡的屋子,实际上是一间厨房,陈立松把手枪扔向的地方,是灶台。

    那支勃朗宁手枪飞过灶台,砸在一堆柴火上,并在柴火上弹了几下,弹到靠灶台边上的一块搓衣板上,再从搓衣板滑了下来,“吧嗒”两声掉落在地上。

    当手枪掉落时,对枪械的声响异常敏感的陈立松顿时冷静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一个大男人竟抱着林青荷而且还嚎啕大哭,感觉很不好意思,连忙停住了哭嚎松开了林青荷,往后一躺便从她怀中脱身出来,仰面倒在地上看着屋顶。

    陈立松发现自己竟忘了小师弟李铁柱也是有爹娘的。

    铁柱家在山上有果园。

    在这里没看见李铁柱的爹娘,那就是因为台风所以他们上山看果园去了。

    说不定自己妈妈、妹妹与妹夫他们也上山帮忙去了。

    至于李铁柱为什么会受伤倒在地上,其他两间屋子会那么乱,会不会是因为遇到了贼?

    于是,陈立松心中又有了希望,觉得因为陈庄的房子被烧的缘故才会让他乱了分寸。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转头看着林青荷说道“我一会到山上看看。”

    “去山上干嘛?”林青荷见陈立松一下子竟安静了下来,说话时也很平静,跟刚才的咆哮完不一样。

    当林青荷低头朝陈立松看去时,发现自己竟趴在陈立松身上,陈立松看着她,她看着陈立松,四目相对。

    林青荷脸一红,赶紧从陈立松身上起身,坐在陈立松身边的地上。

    陈立松说道“铁柱在山上有果园,他爹娘应当在山上看果园,我妈我妹她们会不会也在山上。”

    “哦。”一个躺着一个坐着,林青荷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连忙起身到灶台前,捡起了勃朗宁手枪,说道“你怕黄大明这恶鬼,我可不怕鬼。这么好的枪你不要,我正愁没枪,那你送给我吧。”

    陈立松见林青荷已从他身旁边走开,他也从刚才的窘境里出来,柔声说道“给你留着防身吧。”

    “真送给我?”

    “嗯。”陈立松没想到因为没见着妈妈与妹妹时,竟会分寸大乱,还把责任赖在一支手枪上,把它当成黄大明的鬼魂一样嫌弃,自己实在不配拥有它。

    “那我留着杀田边!”

    在地上躺了一会,陈立松的内心已经平静下来了“你得先学会怎么开枪再说吧。”

    林青荷说要杀田边,陈立松马上想起她曾在陈家老院子里胡乱开枪而打伤了林三才。

    对,林三才还没找见,妈妈与妹妹又不知去向,自己可不能崩溃了,房子烧了再怎么痛心,也不能忘了得先把人找见,一会上山找找去。

    而且妹妹肚子里还怀着自己的小外甥呢。

    林青荷问“山上远吗?”

    “远,而且这里的山,是刀峡的一部分,陡峭,难走。”

    “那上山看看。”

    陈立松起身走到李铁柱跟前蹲了下来,认真察看了李铁柱伤势。他以前在山上打猎,常常告诫自己,越是遇到无法预见的状况越要冷静,没想当自己得知母亲与妹妹失踪时,却自乱了分寸。

    刚才起身时,他注意到搓衣板上沾着血迹,李铁柱的头颅应当就是那块搓衣板给砸的。

    “青荷,你到隔壁屋找点可以包扎的布过来。”

    “好!”

    陈立松俯身抱起李铁柱,将他平放在床上。

    林青荷也从隔壁屋子里拿了一堆的布过来了,走到跟前递给了陈立松。

    陈立松挑了一块长一点的白布给李铁柱包扎上。

    “包扎我来吧?以前我在田城学过包扎。”

    “不用了。”陈立松早给李铁柱包扎好了。

    “立松哥,我去弄点吃的,咱们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爬山找人。”

    “好。你还学过包扎?”陈立松又从水缸里舀了一盆清水,找来汗巾,给李铁柱擦拭。

    林青荷去翻看李铁柱的米缸,米缸里装的却是番薯米。

    番薯米就番薯米,有吃的总比饿肚子强。

    她边生火,边说道“是啊。其实那是我们青英中学的一些女学生的自救练习,我们总想着上抗日前线当战地护士,现在我想想,自己当时有多幼稚。我没亲眼瞧见我爹被田边怎么打死的,但当我面对我妈死亡时,自己却无能为力。”

    “被你这么一说,我感到无地自容。”

    “为什么?”火已生起来了,林青荷到灶前淘洗番薯米去。

    “你有知识有文化,以前觉得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比我们还怕死,但你比我勇敢,比我还冷静。”

    “当我们面对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朋友被害时,你就会无所畏惧。但需要冷静。我其实也不够冷静。”

    “有道理!”陈立松帮李铁柱该包扎的包扎好了,该擦拭的擦拭完毕,“我来烧火。”

    林青荷在灶前煮番薯米,陈立松在灶口烧火,很快,他俩把饭做好了。

    “起来吃饭吧。”

    陈立松看着林青荷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晃着,想起刚才两个四目相对的光景,现在仍有点尴尬。

    “嗯,你先给铁柱舀点番薯米汤,一会我喝点汤让他喝下。”他一边说着,一边坐直了身子,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他的手碰到身后的柴垛上,把柴垛碰到了,听得一阵“哐当”声,几块木柴掉了下去。

    陈立松起身去捡那些木柴,却看到了两个人正躺在柴垛之后!

    一男一女,年龄均已四十多岁。

    他们不是李铁柱的爹娘还会有谁?

    陈立松蹲下身去扶他俩,但他俩的身体冰冷僵硬,早已气绝多时!

    他俩的头部也是被一块硬物砸破了,脑浆与血流了一地,不过也早已凝固。

    一阵寒气袭来,陈立松怔了。

    林青荷并不知道陈立松见到了铁柱爹娘的尸体,见他蹲在柴垛旁边,便催促道“番薯米汤我装好了,你别发呆了,过来帮忙扶一下铁柱的头,我来喂他吧。”

    陈立松害怕林青荷看到铁柱爹娘死状恐怖,便说道“你别过来了。”

    但林青荷已端着番薯米走了过来。

    只听得“啊”地一声惊叫,“啪啦”的响声响起,林青荷手中的碗掉在地上碎了。

    。



    ()    台风过后有朝霞,本以为台风已经结束,但朝霞很短暂。

    这天气说来真奇怪,很快又乌云密布了。

    陈立松虽然也害怕看到他妈妈、妹妹或妹夫的任何一个人也像铁柱的爹娘那样地躺在地上,但他现在很冷静。

    他将铁柱家所有的房子前前后后都找了一遍,并没有找到第三具尸体。

    拆了两块门板,他俩把李铁柱爹娘的尸体抬到门板上躺好后,林青荷现在见到锅里的饭就想吐。折腾了很一阵,已近午时。

    陈立松对林青荷说道:“你帮忙把铁柱扶起来,我来喂他喝汤。”

    “好!”

    李铁柱的呼吸比早上时匀称了很多。

    “山上也不必去了。”

    林青荷小心翼翼地劝道:“你妈妈与妹妹他们不会有事的。我想他们应当是被抓走的,而铁柱一家,我想抓走你妈妈与妹妹的人,是不想让人知道被谁抓走了,所以杀人灭口。”

    陈立松却在沉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有等。

    只有等李铁柱醒来了,才能知道一点线索。

    但林青荷却担心,李铁柱受伤的位置是脑袋,她知道人的大脑其实很脆弱的,即使李铁柱醒来了,也不见得能说出什么,因为有可能他已经傻了。

    林青荷把那支勃郎宁手枪掏了出来,递给了陈立松,说道:“枪先还你。要不,我们回陈庄?”

    “你留着防身,我想办法再去弄一支枪。我在想,会不会是李飞脚?”放在家里的枪,昨晚早已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但既然把枪给了林青荷,就给她留着吧。

    “你要上刀峡?”

    “不用,我们上刀峡,李飞脚肯定又会跟你我纠缠不清。我们先去找个人。”陈立松想起了李朝山,他是李家寨的保长,跟李飞脚是好友,而且李铁柱家死了人,也应当通知李保长。

    找到李朝山时,李朝山正在跟几个小伙正在寨里的道路边清除被台风吹倒的树。

    “陈立松,你好!来铁柱家看你妈妈来了?这位姑娘真漂亮,你新娶的媳妇吗?”

    陈立松知道李朝山误会了他与林青荷的关系,却没空跟他解释,得说正事:“李保长,铁柱家出事了,我妈我妹我妹夫他们三人都不见了。”

    “昨天我还见了。”

    “铁柱爹娘都死了。”

    “什么?”

    李朝山让别人继续清障,自己则跟随陈立松林青荷跑到李铁柱家来。

    陈立松跟李朝山一提李飞脚,李朝山就急了:“你怀疑李飞脚干的吗?我跟你说,不可能!李飞脚虽然混蛋,但我相信他不会干这种事!他跟你有多大的仇?什么理由要抓你妈妈你妹妹上山去?”

    林青荷感觉李朝山很奇怪,便问道:“你怎么这么相信李飞脚?”

    “老子当然相信他!他当土匪,当的也是义匪,绝不是普通的土匪!”

    陈立松相信李朝山的判断:“谢谢你。”

    “再说了,李飞脚再混蛋,也不会到自家村庄来作恶。”

    上次他爷爷李家寨的族长公李义安被假冒的刀峡土匪索要了一些钱财,李朝山上山非要找李飞脚麻烦,陈立松也在场。只是陈立松先走了,并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但从现在李朝山一直替李飞脚说好话的份上,他们之间应当冰释前嫌了。

    李朝山又查看了一下李铁柱爹娘的伤口,说道:“他俩的死亡时间应当是昨晚刮台风的时候,那时已入夜。”

    “我帮你问问住在这附近的人,看看那段时间有没有碰到什么人,或者听到什么声音。”

    在李朝山的帮忙下,他们问了附近及沿途的邻居,大家都说那时刮台风,因为风大,那时没人敢在外头晃荡。

    与李朝山等人再回到李铁柱家时,忽然听到门外有一阵脚步声。

    是李朝山的民团成员。

    “李保长,来了一个人,说是镇上来的,必须见到您才肯放下文件。”

    “这人还挺有个性的,他现在在哪?”

    “我让他在宗祠等您。”

    “好的。”李朝山转头跟陈立松说道:“走。你俩人也一起来吧,我还有一些问题得请教您。”

    陈立松也有点好奇,到底谁来了,还非得见到李朝山才肯放下文书。

    他们一块到了李氏宗祠,看到的却是赵大富。

    赵大富正悠闲地坐在一张太师椅子上,仰着头抽着烟吐着烟圈,一见到林青荷进来,就开始语无伦次,连正事都没说了。

    他想不到会在这里再见到林青荷,两眼都看直了。但他一见到陈立松,不敢对林青荷胡言乱语了。

    李朝山问道:“你是谁啊?”

    “鄙人是刀风镇警备队队长,请李保长明天必须到镇上来,皇军等着咱们过去开一场公审大会。”

    “滚!”李朝山一听,就知道此人十足的汉奸,实在跟这种人无话可说。

    赵大富却一点都不在乎李朝山对他的看法,因为他清楚,刀风镇现在又归鬼子管了,他的“姐夫”田边先生足以让刀风镇的所有人心惊胆战。

    赵大富竟很得意地对陈立松说道:“你的房子昨晚被烧得一干二净了,以后得睡山林了?”

    “不用您操心。”

    “对了,陈立松与林青荷也要参加哦,这件事跟你俩的关系太密切了!”

    赵大富是骑着马来的,走的时候,也婍着马回去。

    李朝山虽然不想参加这种活动,但为了家人的平安,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能去!

    陈立松却听得很仔细。

    他心中“咯噔”了一下:“公审大会?皇军?公审大会?还跟我俩关系太密切了?难道审的是林三才吗?”

    陈立松对林青荷问道:“我们也去看看,去不去?”

    “去!必须得去!”

    赵大富走后,陈立松与林青荷在李朝山的帮忙下,买了两口棺材,先将李铁柱的爹娘尸体放入丁厝。

    在李家寨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李铁柱仍然没醒来。

    因为昨日已经跟李朝山说了会去参加鬼子举办的所谓公审大会,所以李朝山安排了人来看护李铁柱,所以他们也不用担心李铁柱没人照顾。

    他们得去看看,如果真是审林三才,得想办法救他。



    ()    台风已经走了。

    刀风镇的台风,说来就来,来得惊天动地,说走就走,走得无声无息。

    经过一场台风之后,盛夏的刀风镇有了点清凉,没有前几日燥热了。

    前天夜里他俩是从风雨与泞泥滚爬到了李家寨的,所以昨日陈立松冲凉之后,从妹妹住的房里找了一身林金顺的衣裳换上。

    当然,他早给林青荷找来一套妹妹陈松妹干净的衣裳换上了。

    自己是要去救林三才的,倘若救不回来,说不定就得陪着林三才一起死了。要是自己死了,总得穿得体面些。

    陈立松从林青荷那要回了那支勃郎宁手枪,劝道:“你就别去了,留在这里照顾李铁柱,我一个人去看看,晚上再回来。”

    “不。我知道你想去救林三才,林三才受伤我也有责任。他若是平安,我会恨他,不想见他。但若是你去救他,我也得去帮忙。”林青荷意志很坚定。

    “什么逻辑。”

    “让我跟着去就对了。”

    陈立松与林青荷回到刀风镇,远远地往镇公所望去,发现镇公所的废墟跟前多了几辆军车,还有大量的鬼子兵。

    镇公所的碉楼是被风山的陈新生他们给炸倒了,但房子并没有倒塌。鬼子也只是在四处察看,并没有住进镇公所的房子。

    陈立松本以为公审大会是在镇公所跟前举行,可是除了鬼子外,没见到其他什么人,想必要是在这审,就不是“公审”了。

    一辆汽车在他俩跟前停了下来,陈立松一看,这是黄大明的车。黄大明的车不是被风山的人给截了吗?风山的人又要行动了?不对,汽车开不上风山的。

    陈立松还在猜想时,后车门打开了。

    赵大富从车上喊道:“二位,请上车吧。”

    陈立松有点意外:“你?”

    “受人之托,我是特意前来接二位的。”

    林青荷立马想到了那个坏老头:“受谁之托?陈天福吗?”

    “不不不!二位不是来参加公审大会的吗?你们不来,这公审大会还开不成了,非得你俩来才能开。”

    陈立松见汽车上就赵大富一个人,而自己现在孓然一身,除了身边还有林青荷外,房子没了,家人找不见,并不担心赵大富会对自己使什么坏,只是担心林青荷。

    林青荷却催他上车:“还有专门的车夫来接咱们,立松哥,上车吧。”

    她话刚说完,人已到车上了。

    陈立松想提醒她当心点都来不及,她总是这么直接了当。

    既然林青荷都上了车,陈立松自然也不怕啥,跟着她之后也上了车。

    赵大富一边发动汽车,一边从后视镜里朝林青荷看来,嬉皮笑脸地说道:“青荷小姐,你一天比一天漂亮啊,今天比昨天更漂亮。”

    “谢谢赞美。不过我一见你这张脸就讨厌怎么办?”林青荷一见赵大富这张脸,就想到了杀害她舅舅一家的赵大财。

    赵大富却不生气:“无妨,你讨厌是你的事,我喜欢是我的事。”

    赵大富往后扔来一只钱袋,“哐当”一声扔到陈立松的怀中,很沉。

    “两百大洋,还你!那次也是万不得已,多的算是我跟你道歉了。”

    “什么?”陈立松不知道赵大富葫芦里卖什么药,竟把那天他与林花一起从家里摸走的银元给还了回来,还多给了。

    “陈立松,你把身上的枪暂放在我这吧。你是知道的,我现在负责的是整个刀风镇的安与治安。这次公审大会,进入会场的每一个人,皇军都会身上下摸了一个遍的,你总不能让我为难吧?”

    “每个人都会搜身吗?”

    “当然。你这腰间插着一把手枪,我看你还没靠近会场,皇军的子弹就已经把你打成筛子了。放心吧,念你曾经帮过我的份上,这枪寄在我这,保证开完公审大会之后,我原封不动的还你。你是刀风镇的猎人,只杀你的猎物,我不是你的猎物,你可不能害我。”

    赵大富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道理,让陈立松无法拒绝。

    的确,是人都不傻,当然鬼子也不傻。

    既然是公审大会,主持审判的人自然有头有脸,怎么可能让危险向他们靠近呢?

    林青荷一下子紧张起来,心中突然后悔自己不该跟来:“身上下摸个遍?连我也搜吗?”

    赵大富被她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昨天我向上头汇报过青荷小姐也会来,上头交待了,青荷小姐例外。”

    “我不用搜身了吗?”

    “是的,青荷小姐例外。”

    “那太好了,立松哥,你把枪放在我身上就行,不用寄在他身上。”

    陈立松听林青荷这么说,心里直觉得好笑却笑不出来,一下子又苦恼起来了:没了枪一会如何救林三才?

    他从身上取下了枪与子弹袋,递给了赵大富。

    如果不给赵大富,赵大富说得对,恐怕自己连公审会场都进不了,根本见不到林三才,更别说救人了。

    赵大富接过枪与子弹,转过头来把林青荷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又一阵哈哈大笑道:“美丽的青荷小姐,请问你要把枪藏在哪里?皇军是可以不搜你的身,但不知青荷小姐如何藏得让人看不出来?”

    “你……”听赵大富这么说,林青荷窘了,心中更加讨厌起他来,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其实赵大富说得也对,夏天的衣裳谁都穿得少,林青荷也不例外,枪与子弹根本没处藏。

    赵大富又说道:“放心吧陈立松,这支枪与子弹等公审大会结束后,我便还你,保证一颗子弹都不会少你的。”

    陈立松点点头。

    见林青荷不说话了,他闭上眼睛心中想道:本来拿着枪来救林三才,就抱定必死之心来的,这下看来救林三才更不可能了。

    等他睁开眼睛时,已到了公审大会会场。

    这公审大会的会场有点熟悉,陈立松仔细一看,原来是在黄家大院跟前的晒坪上。

    赵大富停好车,问陈立松道:“你是不是觉得这里有点熟悉?对的,这里是黄大明的黄家大院,不过现在这个大院归我了!田边太君暂时也住在这里。”

    林青荷一听田边也暂住这里,立马来了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赵大富听着。

    “归你了?那原来住在里边的人呢?”这个大院陈立松毕竟住过一阵子,而且他对大院的女主人印象还不错,却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她们不是还有一个老院子吗?皇军限令她们在昨夜十二点之前必须搬离,挺听话,不到十二点就搬走了。”

    不到十二点就搬走了,这不到十二点,不是半夜三更是啥?

    赵大富说得轻松,可想而知,黄大明一死,黄家如今变得如何的凄凉!陈立松心里暗自替黄家叹息不已。



    刚感慨完黄家的变迁,就见一队鬼子兵跑了过来。

    “降ります(下车)!”

    当听到鬼子的呵斥声时,陈立松这才发现,黄家大院四周都是鬼子:晒坪上,大路上,巷子口,就连黄家大院的房顶也都架上了几挺机关枪!

    看这阵势,鬼子至少两三百人,当然不包括二鬼子警备队的人。

    看来,田边在前天晚上被风山的人袭击之后,的确是想报复,只是他们对风山地形不熟,不敢冒然往风山进兵。

    如果自己真想救林三才,要在如此严密的布防下动手,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了!

    “陈立松,我们又见面了!”领头的鬼子竟会说中国话!

    鬼子会说中国话并不奇怪,陈立松认出他就是王克福。

    他并不是日本人,而是来自台湾的中国人。

    正如陈天福所说,台湾那时与朝鲜半岛一样被日军占领。

    自从1937年7月7日日军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开始,虽然当时的军事实力比中国要强得多,但是日军战线拉开过长,并不真正了解中国的实际情况,原本计划速战速决打下全中国,几年过去了,因为中国人民的渐渐觉醒与抗争,很多士兵刚踏入中华大地就失去了年轻的生命,即使再怎么用狂热的军国思想灌输最高使命也没用,本土早已无兵可征,于是他们就开始使用朝鲜兵与台湾兵。

    “王克福!”

    “你们现在已经结婚了吧?你媳妇真漂亮!我认识,她是陈桑的女儿。”

    当时王克福与其他鬼子一起将陈立松、林青荷与林三才三人堵在陈庄的巷子里,陈立松骗他自己与林青荷私奔,没想到王克福还记得这么清楚!

    陈立松与林青荷哑然失语,而赵大富却听不懂,呆呆地看着他们。

    王克福与另一个鬼子上前将陈立松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并互相点了点头。

    “田边太君交待过,陈小姐就不用摸了,どうぞ(请)!”

    他嘴里虽说不用摸,还是将林青荷全身上下看了一遍,确认她身上藏不住任何武器后,便放了他们进去。

    公审大会会场在黄家大院门前的晒坪上搭了一个台,台上挂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刀风镇公审大会。

    陈立松与林青荷进去后发现,晒坪前面坐了不少来自两庄四寨的乡绅名流,李朝山、林海涛、郑良、王文栋他们都在,并没见一个老百姓。

    而站在这些乡绅名流之后的才是些老百姓,却都是陈庄与黄庄的人。他们不是老爷爷就是老婆婆,想必并不愿意来凑数,木然而呆滞。

    就算是一些老爷爷与老婆婆,还是安排了手里拿着装了刺刀的三八大盖的鬼子盯着!

    当然,警备队的陈荣、郑起云、刘国龙他们都在外面守着,这些人陈立松都熟悉,半年来不是到陈立松家搜粮就是把陈立松关押起来,陈立松跟他们打过不少交道,只是没见着黄庆生。

    陈立松暗自笑了:这就是所谓的公审大会吗?小鬼子胆子也太小了!

    赵大富带着陈立松与林青荷坐到台前的第一排去,赵大富让陈立松坐中间,自己与林青荷坐在陈立松两边,林青荷身边还空出了一个座位。

    哎!鬼子够阴险的,还安排我坐在前排来看他们怎么审林三才的!

    既来之,则安之。一会看情况,大不了陪着林三才一起受剐!

    不一会,田边从黄家大院里走了出来,站到台上去。

    林青荷发现身边坐了个人,竟是陈天福。

    她感觉到这是赵大富有意安排这么坐的,便用手摇摇陈立松的手,想告诉陈立松说,她身边坐着陈天福。

    陈立松以为她看到田边就激动,便伸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林青荷见陈立松紧握着她的手,以为他就是要在陈天福面前宣告,忍不住心里一阵悸动,不知不觉地竟往陈立松肩膀上靠去。

    他俩十指相扣又相依偎的样子,陈天福看在眼里,恨在心头。

    但是现在是田边的主场,整个刀风镇的乡绅名流都在,他又不想撕破这张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他面前“亲热”,咬牙切齿得毫无办法!

    “乡亲们,鄙人是田边。我来自大日本帝国的那霸,那里也跟刀风镇一样美丽。我那爱大日本,同样热爱中国,也热爱中国人民,我很想与每一位中国的人民成为朋友,让我们一起构建*****圈,共同实现一个伟大的帝国梦想。但是总有人破坏我与中国人民交朋友,这样的人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敌人,也是中国人民的敌人,更是*****的敌人!所以今天我召开这个公审大会,公开审判他!用中国语来说,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我将罗列他的罪状,让在座的各位进行审判,说说该怎么判决!”

    陈立松听到此时很紧张,以为田边接下来会让鬼子将林三才押上台去,结果并没有。

    “他本是刀风镇警备队队长,应当维护刀风镇安全与治安,而且鄙人本来委以此人重任,让他成为刀风镇的镇长,然而他却辜负了鄙人对他的信任,他竟然知法犯法、欺凌民众、为霸一方!”

    台下立即响起一片嘘声,但是马上又鸦雀无声,因为他们立即听到了一片枪栓的响声,围在四周的鬼子们纷纷拉动了他们的枪栓,这些乡绅最怕死。

    听到这里,陈立松才明白田边所说的这个人,竟是黄大明。

    他与台下的乡绅们一样,意想不到的是,今天鬼子公审的对象居然是黄大明!

    黄大明不是一直替田边在卖命吗?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田边会这么对待一个替他干活的汉奸!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并替黄大明唏嘘起来,不知不觉地,握着林青荷手的手,握得更紧了。

    田边又接着说道:“黄大明,他已经死了。但是他就是死了,今天也要审判他。我们褒奖每一位替大日本帝国服务的好人,但也一样惩罚每一个作奸犯科的坏人!”

    林青荷轻声嘀咕道:“满嘴喷粪,他居然这么评判好人坏人!”

    陈立松此时见审判的不是林三才,刚松了一口气,竟听到林青荷嘀咕,赶紧制止她:“嘘!别乱说话!”

    林青荷也发觉自己冒失了,闭嘴不再言语。

    但因为他俩坐在前排,林青荷说的每个字,田边耳尖听得清清楚楚,圆睁双目直往她瞅来。



    ()    陈天福伸手拉了拉林青荷,提醒道:“别乱说话。”

    林青荷被陈天福一拉,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妈妈郑依依还停尸陈家老院子的夜晚,黑灯瞎火时陈天福突然在她身后冒了出来,要她叫他为“天福哥”,而且在路辉控制黄家大院时,陈天福居然厚颜无耻地表白要娶她为姨太太。

    林青荷本来已意识到自己不识时务,正想闭紧自己的嘴熬到公审大会结束,现在陈天福的手又碰着了她,心底立即被陈天福惹毛了,又想着台上站着的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这黄大明早就被风山的人处决了,你田边还审判个鬼!

    她下意识地“嚯”地一声站了起来,挣脱了陈天福的手喊道:“你干嘛?”

    田边一愣。

    从未有人在这种场合打断他的讲话。

    站在讲演台前的鬼子也没料到有人会在田边讲演时,一时并没反应过来,待陈立松站起身将林青荷按回座位坐了下来时,才挺着刺刀冲了过来,嘴里骂道:“バカ(混帐东西)!”

    陈立松见鬼子这阵势,心道:“看样子一场混战在所难免了!”

    他迅速往台上看一下,见田边仍在看着他俩,只是现在眼中并没像刚才那般犀利,忙一只手按住林青荷,另一只手向田边摆手,嬉皮笑脸地讨好道:“太君,误会!太君,误会!”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张口莫骂赔礼者。

    实际上,陈立松知道,这群鬼子担心开枪伤了一两个乡绅,影响了田边这次召开公审大会的“好事”,他们又仗着自己手中紧握着插着刺刀的枪,冲上前来的目的,无外乎就是要抓住他与林青荷而已。

    田边果然示意那些鬼子退下,微笑地说道:“无妨,无妨!来来来,青荷小姐,你上来一下。”

    鬼子退了,但林青荷却是满脸愤怒。

    陈立松轻声在她耳旁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会把你我怎么样,你上去一下,注意情绪别发火。”

    “我又不是好汉!”林青荷犟脾气上来,面对杀父仇人却无所畏惧。

    林青荷张口就是一句让人心惊胆颤的话,就连各村的乡绅也暗暗替她捏了一把汗。

    陈天福忙站起身向田边致歉道:“田边先生,不要跟一个姑娘一般见识。”.

    陈立松暗中紧握着林青荷的手将她拉了过来,轻声在她耳旁耳语提醒道:“你若还想报父仇,就要留住自己的命。”

    “无妨,无妨。大日本帝国既然接管了田城,接管了刀风镇,就必须包容田城与刀风镇的每一位良民,况且青荷姑娘说得也没错,她不是好汉,多率真的一句话!”

    站在旁边的赵大富,刚才一幕均看在眼里,又听到田边这般言语,而且他知道是谁在林青荷背后撑腰,觉得这又是吹棒田边的好机会,便带头鼓掌道:“太君说得好!好一个包容!太君好胸怀!这正是太君的宽容!大家为太君的宽容大肚鼓掌!”

    他一鼓掌,郑起云、刘国龙那些警备队的队员自然也跟着鼓起掌来。

    陈立松与林青荷心中均想道:“好一个虚伪的田边,这也叫宽容?这是在我们中国,你也配称为宽容?”

    赵大富听得仅自己警备队的人员鼓掌,而且他们又是站在外围,声音未免有点小,便威吓林海涛、李朝山那一干各庄各寨保长他们道:“林保长、李保长还有你们,觉得太君说得好的,鼓掌啊!”

    这些人见他狐假虎威,但拿着刺刀的鬼子又确实站在身边,再说鼓个掌也没有什么,便也跟着鼓起掌来。

    听到鼓掌声越来越大,而且经久不息,陈立松忽然为这群人感到悲哀,林青荷却一下子泄了气,轻轻地叹息一声,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田边甚是得意,两手一摆示意众人停住鼓掌。

    “我知道青荷小姐为何激动起来,因为我要公审的黄大明这个人,正是青荷小姐的仇人。且听我列出他的罪状,让大家看看,我们是不是该审判他。他的罪状之一,就是杀了青荷小姐的母亲郑依依女士……”

    接下来田边竟借题发挥,列举了黄大明的不少罪状,诸如吸毒贩毒、屯积粮食、欺凌百姓、虐待下属之类,言之凿凿,说得台下众人纷纷点头赞同,好像田边召开公审大会便是一个为民除害的正义之会。

    陈天福被林青荷的冒失也吓得不轻。

    他虽然笃定田边不会下令杀了林青荷,却知道林青荷如果继续扫了他的面子让他下不了台,必定恼羞成怒,带走了林青荷。如果让田边带走了林青荷,田边就不是像路辉那般好糊弄了。

    他隐隐知道刚才林青荷的反常,除了林青荷认为的父亲为田边所杀外,更因为自己,所以他也不再去触碰身边这颗雷了,小心翼翼地熬到公审大会结束。

    陈立松也跟陈天福一样怕林青荷又发作了,所以一直紧握着她的手不放,熬到了公审大会结束。

    “陈立松先生,我找你有话说。”田边指名让陈立松留下来。

    “找我?”

    “是的。”

    众人散去,田边与陈立松一起进了黄家大院,林青荷也跟着进去。陈天福为了避嫌,并没有跟了进去。

    黄家大院里的鬼子自然不少,二人进去了,若是像刚才那般折腾,恐怕想脱身更难了。

    “二位坐。”田边带着他俩到了南书房坐了下来。

    书房里还有一人,早就坐在那里等着田边,那便是赵大富的姐姐赵灵娥。

    她认得他俩:“你是陈立松,你是林青荷。我去给你们泡点好茶吧。”

    田边笑眯眯地看着她道:“谢谢你了。”

    赵灵娥跑去泡茶了,而田边并不说话,还是笑眯眯地看着陈立松与林青荷。

    陈立松被田边看得有点发毛,一直告诫自己要冷静别冲动。

    林青荷因为刚才的冲动,此时倒也安静,只是感觉田边对着他们这般看,似乎有事要说,便问道:“田边先生找我们有事?”

    “不,我只是有事找陈立松先生,跟你之间的事,刚才在公审大会上都替青荷小姐办好了。”

    “替我办好了?”

    “是啊,虽然我没有亲手替你报仇,但今天替你在道义上讨伐了你的杀母仇人黄大明啊!”

    “这有什么用呢?”

    赵灵娥用端盆端上了他们的茶,一一放在他们跟前。

    “赵小姐,麻烦你把青荷小姐的茶,带进到你的房间去喝吧。我跟陈立松先生谈点事。”

    “是,亲爱的。走吧,青荷小姐。”赵灵娥端前林青荷跟前的茶杯,带着她进了正院。

    陈立松暗自叫苦:林青荷被带进正院里去,等于她成为了田边的人质,却不知田边要找自己谈什么事。



    陈立松喝了一口茶,说道“田边先生,有话请讲。前两天我还是田边先生的阶下囚,若是田边先生继续把我抓了,我也不会反抗。不过,前天晚上并非我自己逃的。”

    “不急。”田边慢腾腾地品着茶,“我没怪你逃了啊。再说,我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是我先逃跑的。”

    听着田边自曝糗事,陈立松有点无语,这田边并不像以前听别人说的那样,鬼子都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田边先生说笑了。”

    “你说话我喜欢。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太君,更喜欢你称呼我田边先生。听说你的祖辈当过满洲国的大官?”

    陈立松纠正道“那是前朝,不是满洲国。我不知道太君是什么意思,但知道在我们中国,称呼男姓的客人,叫先生总是对的。”

    “你所说的前朝,他的皇帝现在正是满洲国的皇帝,都一样。”

    “田边先生,这不一样。现在已经是民国了,已经不是清朝了。”

    “你相信吗?不论是满洲国,还是民国,将来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大日本帝国。这是历史趋势,对了,刚才那位你认识吗?”

    “王镇长夫人王太太吗?”

    “是啊!”

    “我认识她。”当时陈立松也是在这里,林明琼让他把赵灵娥叫了出去,他告诉赵灵娥说王浩博死了。

    “正如我所知道的,以前刀风镇的镇长叫王浩博,现在王浩博可是不见了,而他的太太赵灵娥小姐,她懂得时务,现在在替我们大日本帝国服务,而且她让她的弟弟赵大富先生,也在替大日本帝国服务。”

    陈立松笑了“他们是官家子弟,谋个官职也是正常的。田边先生不会又叫我担任什么刀风镇警备队队长吧?”

    “你也可以当官啊。不不不,这队长之职对你来说太小了。”

    陈立松见田边尽往无关紧要的话题聊,就是不说正事,自己妈妈与妹妹不见了,虽然自己表面装着若无其事,实际上心急如焚,早想脱身了。若不是林青荷被赵灵娥带进正院,此时就应当便拉着林青荷跟田边告辞了,便说道“还请直说正事吧。”

    “我看你还真是着急。做大事的人,不应当这么心急。”

    “若是田边先生找小民真什么没事,小民真得告辞了,我真还有事。”

    “喝茶,喝茶。我也知道你有事,你的事我可以帮你。”

    “我的事,田边先生帮不了我。我知道田边先生很有能耐,但像我们这种小民的小事,无须劳烦到田边先生。”

    找自己的妈妈与妹妹,自己都没有头绪,而鬼子一心想打中国地盘的主意,就是叫他们帮忙,他们也不会帮的,更何况没有线索。

    “你且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上点忙。”

    “不必了,请说事吧。”

    “闲聊算是事吗?”

    陈立松快气炸了,心中骂道“田边你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办什么公审大会,没有林三才,留我下来,尽说闲事!”

    他起身辞行“若是真没正事,我告辞了。”

    “好吧。不过,若是你找人时,需要我帮忙,倒是可以跟我说说。”

    陈立松一听田边说“找人”,他的瞳孔立刻在收缩,思考着田边说这话的意思。

    前天台风夜,田边被风山的陈新生他们赶得灰溜溜地逃回田城,而自己的妈妈与妹妹也是在那时候失踪了。田边不可能有分身之术,而且他连命都差点丢在刀风镇上,还有心思去绑人?所以自己的妈妈与妹妹的失踪,应当与田边无关。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人?”

    “听赵大富说的啊。”

    “赵大富?”陈立松记得赵大富应该并不知道自己在找人,但也许李朝山跟赵大富说过。

    “是啊。赵大富说你妈妈、你妹妹以及你妹夫不见了。”

    “不可能!”

    田边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不会预测到什么时候自己会发生意外,所以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然后他端起茶杯,用杯盖在杯沿轻轻地敲了三声。

    门外听到敲杯声,立即冲进了三名鬼子。他们并不是拿着三八大盖,而是拿着手枪。

    陈立松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们手枪早已打开了保险。

    “青荷小姐今晚就留在这里做客吧,放心,有人陪她。”

    “哈哈哈!你说那位王太太?”

    “不不不,是另一位林小姐,她的肚子里可是有宝宝。不过你放心,他们三人现在都很安全,绝不会跟李家寨那三个该死的人那样躺在地上。”

    陈立松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立即想到前天夜里风山的人攻打镇公所,赵大富的警备队竟然不在,原来是去了李家寨!

    赵大富在门外敲了敲门,问田边道“报告太君,饭弄好了,我姐问,现在吃吗?”

    陈立松想要冲到赵大富跟前去,却被那三名鬼子用手枪给抵住了,便骂道“赵大富!你这个他妈的畜生,第二个黄大明,今天审判的应当是你!”

    赵大富莫名其妙一进来就被骂,感觉很茫然,呆呆地看着陈立松。

    田边仍悠闲地喝着茶,慢腾腾地说道“你放心,他以后比黄大明还坏。不过你妈妈与你妹妹的事,还真不关他的事。”

    “那是谁干的?”

    田边站了起来,伸手拖着陈立松的手说道“走,咱们先吃饭。这回你可别再睡着在桌上了。哈哈哈哈!”

    陈立松抽回了他的手,说道“田边,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请你吃饭啊。”

    陈立松抓狂了“那你先告诉我,不是赵大富,这事谁干的?”

    因为这事关李铁柱爹娘之死。

    因为李铁柱是陈立松的师弟,所以陈立松才安排自己的亲人躲避在他家,却不料竟给他们一家带来了杀身之祸,所以必须替他们家报仇。

    “先吃饭吧,走。”

    陈立松想起了黄大明原来的护院“是王进财?”

    田边盯着陈立松一会,突然对赵大富说道“你查查,这个王进财是什么人。”

    “是,太君!我记住了,王进财。应当是黄大明养的秘密护院之一。”

    田边见陈立松不动,便说道“既然我请不动你吃饭,这样吧,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帮我做一件事,我保证他们三人安然无恙。哦不,是保证他们四个人安然无恙。”

    陈立松此时无比愤怒“说!”

    “很简单,只需要你办妥一件事。”

    “赶紧说吧!我最讨厌你磨磨唧唧了!”现在陈立松想通了刚才林青荷为什么会突然失态。

    他现在也很想不顾一切地冲到田边跟前,像林三才扭断赵大财脖子那样扭断田边的脖子。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因为就是能够把田边的脖子扭断了,自己的妈妈、妹妹与妹夫必死无疑!

    “前天晚上的事你也在吧?但我不恨他们,反而喜欢他们。他们既然救了你,你肯定跟他们关系不浅,请帮我劝降风山。”

    。

    ()    “不可能!”

    陈立松不加思索,直接说出了三个字。

    田边依然笑眯眯:“不急,你慢慢考虑。现在马上天黑了,我也没想今晚就让风山消失。”

    路辉的**,田边一点都不担心。

    李飞脚的刀峡土匪,也并不在田边眼里。

    唯独风山游击队,之前林三才三番五次去田城骚扰,让田边头疼不已。而就在前天晚上,陈新生差点就要了田边的命。

    所以,风山游击队在刀风镇的存在,让田边如鲠在喉。

    “田边先生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又是什么人,哪有能耐帮你消灭风山?”自己的亲人现在还在田边手里,直接与他对抗对救人没有任何好处,陈立松又改称田边为田边先生。

    “不急。”田边继续说不急,“人呢,不吃不喝两三天肯定没啥事,不过就是不知道孕妇饿上三五天,肚子里的孩子会怎样。”

    他当然说的是陈松妹肚中的孩子。

    陈立松又想冲过去直接把田边的脖子扭断,但他现在还是只能克制,没有别的办法。

    他克制,不是因为旁边站着三个拿枪的鬼子,而是担心鲁莽的冲动,反而救不了家人。

    他只有用沉默来代替回答。

    “我们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商量商量?”

    陈立松恨透了田边的阴险:“田边先生你摆下鸿门宴,你觉得我现在能吃得下吗?可以先让我看一眼我妈她们吗?”

    “哟!都懂得鸿门宴,看来以前你在装傻。”

    陈立松又问了一次:“能让我跟我妈见一下吗?”

    “不能。”

    田边说得云淡风轻,能让陈立松恨得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你……”

    “放心吧,刚才跟你开玩笑的。你能文能武,我可舍不得把你当成敌人。”田边在陈立松手臂上捏捏,胸脯上摸摸。

    “呃!”陈立松退了一步,“我要怎么做才能看到他们?”

    “要么说降风山,要么让风山共党游击队消失。”

    再这么下去,陈立松担心自己会像林青荷在公审大会那样冲动起来。

    “我先告辞了。”陈立松心想,田边要利用自己打风山,有家人在他手中,想必不会留下他,先离开这里再想办法,不过他担心田边把林青荷留下来。

    田边并没让鬼子拦下陈立松,让赵大富很不理解。

    走出书房后,陈立松快步穿过垂花门,在游廊处见到林青荷,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两个鬼子用刺刀架着,挡在垂花门门口不让他俩出去。

    陈立松血气上头,喝道:“让开!”

    但这两名鬼子并不是王克福,听不懂中国话,骂道:“バカ(混帐东西)!”

    陈立松就担心林青荷又得被扣了下来,松开林青荷的手,双拳紧握,咬紧牙就要冲上去……

    “彼を行かせる(让他走)!”田边从垂花门进来。

    “はい(是)!”

    那两名鬼子刚放下枪,陈立松就怕田边又会变卦,伸手拖着林青荷就往外走。

    他俩匆匆忙忙半跑着出了黄庄,到了田江边。

    林青荷终于无法跟上陈立松的脚步了,她扶着普济桥头的狮头石墩停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立……立松哥,喘……口气。”

    陈立松也在普济桥头站住。

    他怒气未平,很少骂脏话的他竟骂道:“狗日的田边,终有一天我会杀了他!”

    经过一场台风之后的田江,江面上涨,江水拍打着普济桥的桥墩,发出“啪呜——啪呜——”的声音,如同一只被人追着跑,终于逃脱后的喘息声。

    “我们一会去哪?”林青荷发现从黄家大院出来后,过了普济桥,她现在无处可去。

    “去李家寨吧,不知道铁柱醒来了没。”

    “咕咕咚”几声,站了一会的林青荷,她不争气的肚子竟然响了起来。

    “你饿了吧?咱们早上出门后就没吃东西了。”

    林青荷有点难为情。

    她对赵灵娥并无好感,所以刚才她不想陪着赵灵娥去厨房。而厨房炒菜的香味又悄然向她袭来,现在确实饿了。

    “我看看黄先生有没有在学堂,他那可以弄点吃的,我正好也有事要找他。”

    “救妈妈与妹妹的事?”在游廊外,虽然中间隔了一道垂花门,林青荷也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

    “嗯。”

    在桥头歇了一会,他们已经缓上气来了。刀风镇的学堂就在陈庄,过了普济桥之后并不远,他俩便并肩往学堂而去。

    “我觉得并不在黄家大院里,他们肯定不会关在正院。我听到你俩对话后,还特意听了一下后院的动静,后院住的是鬼子士兵。”

    陈立松也觉得:按理说,田边肯定不会把他妈妈、妹妹与妹夫关在黄家大院。

    “救出我妈妈他们后,你爹的仇,我肯定替你报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逼你。”林青荷听到陈立松这么一说,竟感动了起来。

    “放心吧,以前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抗日,你为什么非要我帮你报仇,我今天发现,什么才是叫血海深仇。”

    “其实……”林青荷偷偷地侧目朝陈立松看了一眼,忽然忸怩起来。

    “其实什么?”

    “没什么。”她当然现在不会说出来,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其实我妈妈的仇,也算是你替我报的。谢谢你,立松哥。”

    其实之前她都跟陈立松暗示过,如果陈立松替她报了仇,哪怕她只做个小的,也愿意以身相报。林金珠没“死”之前,她都叫林金珠为姐姐了。

    她认为,黄大明杀了她妈妈,在路辉夺回田城时,黄大明闻风而逃,而陈立松让铁柱通知风山的人围堵了黄大明。虽然人不是陈立松动的手,但这也是陈立松谋划得当。

    很快就到了刀风镇学堂。

    门卫房老伯与陈立松很熟:“陈立松啊,你找黄先生?”

    “黄先生在吗?”

    “在在,这几天都没见他出门,也许是因为现在还未开学,不过不出门不吃东西可不行,你快进来劝劝他吧。”

    黄先生竟然有在学堂,而且还都不出门!这是陈立松没想到的事。

    黄家从黄仁贵到黄建达,又到黄大明,这段时间连续死了几个人,现在黄家大院竟被日边征用作公用,确实对黄小明打击挺大的。

    一个风山游击队的政委竟然会躲在房里不出门,难道他受不了黄家变故,从此一蹶不振了吗?

    不对,估计他还受到一个打击,就是风山的政委现在换成了陈新生。

    到了黄小明的宿舍,陈立松刚推开了门就听到黄小明歇斯底里的吼声:“陈立松,你他妈的还敢来找老子!”



    ()    陈立松与林青荷听这一声断喝,都吓了一跳,他们所认识的黄小明先生,从来就没骂过粗话。

    要不是黄小明穿着正穿他经常穿的黑色长裳,陈立松听这吼叫声,还真以为见到的这个人是恶魔黄大明了。

    黄小明骂了一句后,却侧身让他俩进了门,然后他退回房中,竟伏在书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陈立松本来是想来找黄小明请他给点建议如何救妈妈与妹妹她们的,现在看来,眼前这位黄先生得先拯救。

    林青荷挺尴尬的,进了门后就不敢再说话了。

    “田边占了黄大明的家,不知道我哥的家人现在在哪了。”

    “我刚刚从黄家大院过来,这事忘问了。”

    陈立松懊悔不已,他在黄家毕竟做过一阵子工,觉得黄大明的太太林明琼对他还不错。现在黄家大院被田边所占,自己只顾想着自家的事,至于林明琼去哪了,竟忘了问了。

    林青荷以前一直很好奇,她从来没见过黄小明的媳妇,以为他不食人间烟火,对黄家之事不闻不问,直到听陈立松说,黄小明为了他爷爷与堂哥之死,独自一个上了刀峡找李飞脚说理去,才知道这人外冷内热。所以现在看到黄小明一见到陈立松与她进门就指破口大骂,觉得这也很正常了。

    陈立松等黄小明情绪稍稍平息,便说道:“先生,您若是觉得以您的身份去查问黄大明家人的去向,我一会帮您去问问。”

    黄小明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说道:“多谢了。只要她们平安就好,别去惹鬼子,田边是条疯狗,小心别被他给咬了。”

    “我已经惹了。不,是田边已经惹我了。”

    黄小明用狐疑的眼神看着陈立松:“田边惹你?”

    “他抓走了我妈妈,我妹妹与我妹夫。”

    黄小明听闻,也感觉挺意外的。

    他站起身气愤地说道:“这田边就是个畜生!以前我……我哥他也从未用过这种办法逼迫过谁。”

    林青荷插嘴道:“他们是侵略者,是魔鬼,自然不能用咱们中国人跟这种畜生相比较。”

    她本来还想说,“其实做为汉奸的黄大明,还去帮这群畜生,简直连畜生都不如”,可又怕说了这话让黄小明不快,便不再说下去了。

    黄小明突然说道:“陈立松,你现在可不可以替我到我哥的老院子一趟,看看我嫂子是不是住到那里去了?”

    “好!我现在就去看看。”黄家老院子陈立松当然知道,他二话不说,一口应承了下来。

    “多谢了!只要确认在那里就行,不用进屋打扰她们。”黄小明特意交待了一番。

    “我知道。”

    陈立松考虑到又要跑去黄庄再回来,恐怕一天都在路上的林青荷吃不消了,便提议道:“青荷那你留在黄先生这里,一会我就回来接你。”

    他与林青荷一早从李家寨到了陈庄,先到镇公所看看,后来赵大富载着他们又去了黄庄,再从黄庄到了位于陈庄的刀风镇学堂,然后这下又得到黄庄,几乎都在路上行走。

    但林青荷却说道:“我陪你一块去吧。先生的嫂子现在是个寡妇,你一个鳏夫跑去敲寡妇的门,我觉得很奇怪。”

    以前,林青荷从来就没把黄小明当成是黄大明的兄弟,所以没来学堂之前,她还认为他是一位慈爱的先生,跟着陈立松来这里讨碗饭吃。

    虽然她觉得害死她妈妈的黄大明之死是罪有应得,但刚才看到黄小明恸哭的样子,总觉得黄大明之死就是她所为一样,也害怕黄小明将她视为杀兄仇敌。

    所以现在她觉得与黄小明的关系,就像互相仇家一样,见面都挺尴尬的,哪敢留在这里与他单独相处!

    陈立松被林青荷说到鳏夫寡妇,想起林明琼也确实是个寡妇了,觉得也有道理。

    倘若林明琼真在黄家老院子里住,自己一个大男人独自去敲一位寡妇的门,的确有点不妥。更何况因为那串手铐钥匙的事,陈立松觉得,他与林明琼之间似乎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暧昧。

    陈立松到过黄家老院子多次,前几天刚从那里救出他妈妈、妹妹与妹夫,现在又要来了。

    本来他们是来黄先生这里混碗饭吃的,结果因为黄先生还需要有人来拯救,所以他们仍然饿着肚子往黄庄跑了。

    此时的林青荷早已饿得饥肠辘辘的,因为跟着陈立松跑,她一点都不觉得委曲。更何况这次鬼子杀气腾腾地来到刀风镇,镇上的店铺纷纷关上了门,他们想在刀风镇想买点吃的但没人卖,就算沿街讨要也没见到人。

    那就继续挨着饿吧!

    陈庄与黄庄就隔着一条田江,一个在田江的南岸,一个在田江的北岸。

    他们很快就到了黄家老院子。

    前几日黄家老院子里关着陈立松的妈妈、妹妹与妹夫,那时陈立松是为了救人,所以翻墙进去。

    这回可不需要翻墙。

    “笃笃笃——”陈立松在大门上敲了敲。

    他俩听得门里边有个女人的声音问道:“谁啊?”

    这声音柔弱而无奈,却又那么地熟悉,陈立松与林青荷呆住了,此应门的声音极像一个人!

    林金珠!

    院门里边站着的,正是林金珠。

    昨天夜里,赵大富向林明琼发出最后的催搬令,限她在晚上十二点之前必须搬离黄家大院。

    因为林金珠怀着黄家的骨肉,忠诚的黄伯与势利的小玲趁夜色,悄悄地扶着她与林明琼一起搬到黄家老院子来。

    搬过来后,小玲见黄家就此没落了,而且她真正的主人黄大明没了,便跟家主林明琼结算了工钱离开了。

    黄伯送两个女人到老院子之后,林金珠大着肚子自然无法帮忙,林明琼自幼娇贵当然干不了重活,所以只有黄伯一人多次往返搬东西,一直到深夜。毕竟黄伯老了,所以第二天就起不来了,到现在还躺在门房里呻吟着。

    有人来院子敲门,林金珠挺着大肚子到门后应声后,并没听到外面回应,她从来胆小,就从门缝里往外瞧上一眼。

    她这一瞧,这回轮上她呆了:门外站着的,竟是陈立松与林青荷!

    等陈立松呆了一会又开始拍门时,林金珠蹑手蹑脚地退回院中,悄悄地问林明琼道:“外面是立松,怎么办啊?”

    “陈立松?你让他来接你来了?还有什么怎么办?你不想留下来要回去,你就跟着他回去呗!”

    “姐姐你说啥呢?我怀的是……哎呀!你怎么这样怀疑我。你……你去开门吧,我躲起来。我林金珠是穷苦人家出身,现在肚子里的孩子是黄家的,不会因为黄家败了就像小玲那样离开的。”

    林明琼也意识到自己说过了,便诚心道歉道:“对不起,我错怪你了。你躲进去,我这就去开门吧。”

    当院门打开时,陈立松与林青荷发现来开门的并不是林金珠,而是林明琼,他们朝里边东看看西瞧瞧,想找找到底有没有林金珠的影子。



    ()    林明琼原以为林金珠说来的只有陈立松一人,前来开门时还特意整整衣服理理发髻,可打开门一看,看到站在陈立松身旁的是年轻美丽的林青荷,脸色立即一变,呵斥道:“贱人,来看老娘笑话吗?滚!”

    话音还未落,“嘭”地一声她就把门给关上了。

    她还特意到门房交待一声:“黄伯,以后陈立松来敲门,不准放他进来!”

    站在门口的陈立松与林青荷面面相觑,不过既然已见到了林明琼,也算是完成黄小明先生交待的任务了。

    陈立松呆痴地说道:“我刚才好像听到金珠的声音。”

    可恶的是,林青荷的肚子这时又一阵“咕咚”地响了起来。

    “立松哥,是你肚子饿吧?”林青荷却想解决的是肚子饿的问题。

    陈立松心道,也许真的是自己因为饿的原来产生了幻听,便不再纠结,与林青荷返回陈庄。

    ……

    吃过饭后,赵大富实在想不通,自己会活得这么窝火。

    当时跟林花信誓旦旦的说,他将把黄家大院夺到手,现在虽然借助鬼子的力量赶走了林明琼等人,而且终于如愿地将黄家大院据为己有,但自己却将林花像一件东西一样送给了陈天福!

    当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实现了承诺时,而那个人却不在了,这种终归是一种遗憾。

    现在黄家大院里田边与他姐姐都在,而且整个院子都是鬼子,他觉得自己还得靠姐姐才能拥有这里,真够窝囊的。耳边听着房里赵灵娥嗲声嗲气地陪着田边,他实在呆不住,便从黄家大院走了出来,往普济桥而去。

    刚走到普济桥头他就看到桥的另一头,陈立松与林青荷刚刚下了桥。

    “他们不是很早就离开大院了吗?怎么这时候才过桥?林……那个小妞比林花漂亮千万倍,要是她……还管林花不林花!老子将来终将出人头地,拥有刀风镇其他人所没有的财富,总得有一个女人跟老子分享这一切!陈天福你去死吧!”

    虽然他知道,林青荷是陈天福中意之人,但是他觉得自己比陈天福更配得上她,于是便悄悄地跟在陈立松与林青荷身后。

    ……

    陈立松与林青荷并不知道赵大富跟在他们身后。

    天已入夜,街上再也找不到卖吃的店铺了。穿过陈庄的小巷到了学堂门口。

    “阿伯,我们找黄先生。”

    门卫房的老伯对他俩很友善:“知道!刚才你们来过之后,黄先生心情变好了点,刚才还出门转了转呢!对了,我这还有几块饼子,我看黄先生几天没吃东西了,你俩给带进去让他吃点垫垫肚子。”

    林青荷肚子确实饿了,一看到吃的马上两眼发光,伸手就接了过来,眉飞色舞地说道:“谢谢老伯,好好好!”

    老伯笑了:“哈哈,你俩准也还没吃。来,我这里还有,你俩多带几块,也好陪着先生一块吃。”

    陈立松肚子也确实饿了,咽了一口口水说道:“多谢了阿伯。”

    推开了黄小明宿舍的门,黄小明立即迎了过来问道:“见到了?”

    “嗯,我见到了黄太太。”陈立松从林青荷手中取了饼递了过去,说道:“这是门卫老伯给的饼,让我们吃点。”

    林青荷笑着接话道:“先生请放心,她挺好,还能骂人。”

    黄小明并没有接过陈立松递来的饼,却在房里踱来踱去,说道:“在老院子里住了就好。这东西哪能吃呢?你俩吃吧。”

    “你不吃,我们可吃了,正饿坏了。”林青荷伸手就从陈立松抢过一块饼,张口就咬开了,几口饼子入口,嘴中吐字立即含糊,问道:“有水吗?”

    黄小明仍在房中走来走去,一会才说道:“得烧。陈立松,你自己烧吧,炉在那。”

    陈立松以前常来黄小明宿舍,见黄小明吩咐了,他也不客气,立即着手就去生火烧水。

    炉子点了一会一直点不着,陈立松道:“柴火都泡水了。”

    “是啊,台风来时,门窗没关。”

    “我去门卫房找阿伯要点干的,顺便打点井水来。”

    陈立松提着水桶出了门,房里只留下了黄小明与林青荷,林青荷立即又有了点尴尬。

    黄小明在房中走了一会终于停了下来,倚坐在书桌上问林青荷道:“林小姐,你觉得咱们有什么办法救陈立松妈妈他们?”

    林青荷见黄小明问她,立即把口中的饼吞了下去,说道:“先生有什么办法?”

    “我没办法,风山绝不能让鬼子给端了。”

    “哎!我知道这事特难办,对立松哥来说,是两难的选择题。让他选择救他妈妈吧,他就得帮助鬼子消灭了风山游击队;他不帮鬼子吧,鬼子肯定不会放过他。”

    黄小明看了看林青荷,右手背托着腮沉吟片刻,说道:“刚才你们走后,我认真地想了想,办法其实倒是有一个,就怕陈立松不干。”

    “什么办法?”

    “建议找找陈天福,不过得你单独找他商量才行。陈天福肯定有办法,他是田边的老同学。”

    “找陈天福?”林青荷用狐疑的眼睛看着黄小明。

    不过她很聪明,也知道陈天福与田边的关系。

    “我只是说说而已。总之风山的游击队,绝不能让鬼子端了。”

    “嗯。”

    被黄小明这么一说,林青荷也吃不下饼了。

    陈立松一只手拿着火引子、抱着干柴,另一只手提着水回来了,林青荷见状立即飞奔出去,从他怀中将干柴抱了过来。

    “老伯人实在太好了,他可一直惦记着先生你没吃饭呢。”

    黄小明只是木然地应道:“哦。既然炉生火了,就别吃干巴巴的饼子。那里有面有干肉有青菜,你们弄点面吧。”

    林青荷听说有别的可吃,便说道:“你俩聊,我去做吧。”

    她若有所思地到厨间弄面去了,心里却想听听陈立松与黄小明会不会聊起救陈立松妈妈他们的事,但是一直到她把面做好端了上来,陈立松却只字不提救人的事。

    在黄小明学堂宿舍吃完饭后,早已入夜,而陈庄并无可以借宿之所,陈立松也不想打扰别人,而且挂念着李家寨的李铁柱,便与林青荷一起前往李家寨。

    还好有月光,一路上蛙鸣虫嘶。

    林青荷问道:“立松哥,你要帮田边打风山游击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