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松一听是李飞脚要进来,暗自叫苦,他不想看到这个李飞脚。
“张田农,你帮我从墙上把钥匙取了,快帮我的门打开!”
张田农一听陈立松叫他,果然见到墙上挂着一把钥匙,伸手就取了过来,打开了禁闭室。
陈立松从禁闭室一出来就到处瞅:“那李飞脚自以为跟我有仇,我得躲一躲。这得躲到哪里去了?”
林青荷指着那间值班休息室,说道:“躲那吧!”
陈立松面显为难神色,因为他知道里边还有一只厉害的舌尖“母老虎”郑姨郑依依!
林青荷伸手拖着他,在休息室门口敲敲门轻声道:“妈,开一下门。”
郑姨一直守在门口没睡,听到自己女儿喊开门,紧张地把门打开,却没见到自己女儿,见到的是一个男子,赶紧又把门给关上了。
陈立松讨了个没趣,很无奈地看了看林青荷。
“妈,开门啊,我啊!”
郑姨以为刚才自己一夜没睡看花眼了,又打开了门,还是见到陈立松,不过也见到了林青荷。
陈立松往后退了一步,让林青荷先进去。
林青荷伸手拽着他进门,嘴里说道:“你躲里边去,还怕啥?比大姑娘还害羞吗?”
郑姨嗔道:“你把一个乡巴佬拖进来干嘛?你以为他跟你那些城里的同学一样吗?”
“嘘——妈,您别说话!”林青荷一面示意她妈别说话,一面要去关房门。
陈立松却到门口叫道:“张田农,你过来!”
那张田农听到陈立松呼唤,立即到了他俩跟前,问道:“立松哥,有啥吩咐?”
“我想了老半天,刚才刘国龙突然凭空消失了,我觉得这办公楼还有一个通道通往外面,你现在就找找。”
“哎呀,立松哥你倒是提醒了我,我现在就去找找!”
“一会李飞脚进来,别说我们在这里边,知道吗?”
“懂得!一会我偷偷跟李笑兄弟也说说。”
其他人既然是从刀峡上下来救陈立松,自然知道陈立松、林三才与李飞脚之间的恩怨,都跟陈立松点了点头。
陈立松见张田农与其他人已经开始找新的出口,也想出去帮忙找找,林青荷却再次伸过手来拉他进去,并“呯”地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他并不知道此时李飞脚正落难,还在门口经历着生死难关!
黄大明正等着看精彩的杀人好戏,他数到七十时,发现办公楼里的人并没有开枪射杀他们。
他踱到那几个同僚跟前问道:“里边的人溜了吗?后门是不是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不会,除了我们自己人,他们不可能知道。”
“李飞脚跟他们认识吗?”
“我们也不知道啊。”
黄大明觉得糟了:“要么他们溜了,要么李飞脚认识他们!”
“这……”
他嚷道:“不能让李飞脚进去!里边还有我们的枪械库!给我干掉他俩!”
“这……”
即便李飞脚平时对这些人不怎么样,而且还经常仗着自己武艺超群,对他们几个喝三呼四的,但这些人毕竟与李飞脚同僚一场,还有那郑起云更是无辜,所以他们并没听黄大明的。
黄大明见自己指挥不了他们,骂道:“妈了个逼!竟然指挥不动你们!”
他骂完,抬手就往李飞脚开了一枪。
只听得“呯”地一声枪响,办公楼里边与外面的人都吓了一跳。
郑起云“哎呀”地一声跳了起来,把板车一扔,也不管里边的人是刀峡土匪,自己直冲进办公楼大门躲到门后去了。
“啪”地一声,办公楼门口石花四溅,可惜黄大明的枪法太臭,子弹打在石墙上。
“妈了个逼!黄大明,有种打中老子脑袋啊!”
郑起云已跑进大门,板车现在就平平地摆在办公楼门口。
被黄大明给绑在板车上的李飞脚,除了头跟嘴巴能动外,怎么挣扎都无能为力。
李飞脚刚听到李笑叫他叔叔,以为自己自此得救,没想黄大明竟突然对他开了枪!
他忍不住感慨起来,料想自己的命,今天就这么扔在了自己曾经卖命多年的警察队门口!
“呯”地又一声枪响,黄大明又朝他开来一枪,“嗞”地一声,板车的车胎被黄大明打爆了。
李笑喊道:“张田农!”
“在!”
“快!拉板车进来!你们火力保护!”
“是!”
只听得“呯呯呯”三声枪响,李笑与另两个枪手,胡乱地朝黄大明开枪。
黄大明听到枪响,吓得跳了起来,赶紧躲进那几个警察的掩体之后。
张田农已经冲了出门,拉了一下李飞脚没拉起来,却张开双臂,把整个板车连同李飞脚一起抱了起来,直往大门飞奔而进。
刚进大门,门外好几杆枪已经“呯呯呯”地齐响了,全打在门口的石墙上、石阶上,溅起一处处石屑。
张田农“噌噌噌”地抱着板车与李飞脚进门后,一人一车足足有两百斤以上,早已力气用尽,嘴里嚷道:“让开,让开!”但他的手早已滑了,只听得“嘭——呯——”两声,李飞脚连同板车已摔在廊道之上了。
“妈了个逼!林三才!老子这辈子跟你没完!妈了个逼,黄大明,老子这辈子跟你没了!哎呦!疼死老子了!快解开老子!”
这一摔,李飞脚的断脚伤得更重了,真疼得他破口大骂!
李笑与郑起云两个赶紧扑了上去,伸手去解绳索。
门外黄大明喊道:“大家冲进去!听得出来,他们就三杆枪!”
恢复手脚自由的李飞脚对外大声骂道:“黄大明,你这断子绝孙的!就只有三杆枪咋地?!你爷爷李飞脚我知道楼里有枪械!你进来啊!”
这一声骂挺管用的,本来听到那几个同僚被黄大明赶着要冲进来,一听李飞脚这一吼,立即停住了脚步,迟疑地又往后退了,躲到掩体后。
黄大明又催道:“你们别被他吓着了,他们没钥匙打不开门的,现在就冲进去啊!”
办公楼里的李飞脚对李笑喊道:“侄儿,给我一杆枪!”
李笑立即把枪递给了李飞脚。
李飞脚“咔咔”两声子弹上膛,一边匍匐地往前爬行,一边回头对李笑嚷道:“禁闭室旁边那间门打开,里边全是枪与子弹,全拿出来,一人一把足够!”
他趴在地上支好枪,两眼找到躲在对面掩体之后的黄大明,瞄准了黄大明的头颅,嘴里嘟囔道:“老子不只是手脚功夫好,枪法也是一流的!妈了个逼,先把黄大明这怂解决了,再找林三才报仇!”
却听得李笑跑来嚷道:“飞脚叔,飞脚叔,那房间钥匙锁着啊!”
李飞脚一听火大了,骂道:“妈了个逼,开一枪不就打开钥匙了吗?!”
他嘴里骂着开一枪,手指已经勾了扳机!
此时东边的旭日从刀峡与风山之间穿过云层,春日的阳光朝李飞脚眼睛漫洒而来。只听得“呯”地一声枪响,子弹呼啸而出,在这个小镇的清晨中划了一道炫影,直往黄大明头颅飞去!
“噗”地一声,黄大明脑袋上的礼帽被子弹击中,穿了两个洞后,被子弹的气浪顶了起来,在空中转着圈子,慢慢地掉在地上。
“哎呀妈呀!妈了个逼,李飞脚这枪法!”黄大明立即缩回了头,左手早扔了文明棍,伸手不停地抚着胸,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
办公楼中的李飞脚却在叹息错过了这一枪!
李飞脚对黄大明喊道:“黄鼠狼,你给我出来啊!”
自己本来只想前来讨要一点汤药费,不曾想那黄大明竟然不仅拿他逗乐,还要将他逼上绝路!
藏在值班休息室里的陈立松也暗自替李飞脚打抱不平,他不敢说出话来,只偶尔摇摇头以示愤慨。
林青荷指指那门,示意说去打开,陈立松赶紧摆摆手,示意她别开。而郑姨听见枪声早又吓得蜷缩在床边,不停地哆嗦了。
又听得廊道外“呯呯”两声枪响,“哐当”两声门锁落地声。
传来李笑惊呼道:“发财了,发财了!这么多枪支弹药!这回可以大干一场了,今天就把整个刀风镇有钱人全劫了!大家快来扛枪,一人一杆!剩下的全由张田农扛回去!”
李飞脚骂道:“你就这点出息!你劫了整个刀风镇,田城来了兵马,不踏平你整个刀峡才怪!”
“飞脚叔,您枪法这么好,武功又如神,又给咱们刀峡补充火力,以后刀峡你就是老大,大家都听您的!”
“什么都听我的?我现在是废物一个,腿断了,趴在地上当老大吗?”
“别担心啊,我们山寨张田农是神医!哎呀,你们别抢!人人都有!”
听得外面一阵枪杆碰枪杆的声音与嘈杂的欢呼声,陈立松不知道他们到底拿了几杆枪,但清楚这些人肯定兴奋不已,必然作妖!
果然,听得李笑对他们说道:“咱们现在十七个人,他们就六七个人,我们现在枪支弹药充足,冲出去,把黄鼠狼活捉了,替俺飞脚叔报仇!”
他们齐声喊道:“活抓黄鼠狼,替飞脚叔报仇!”
黄大明知道里边的人已经拿了枪,悄悄地溜到自己车旁,上了车,偷偷地开着车跑了,留下几个手下躲在掩体后不敢动。
一个警察说道:“别怕,他们不敢出来。”
“为啥?”
“他们不懂,李飞脚懂啊!”
“那你喊喊李飞脚啊,就说我们跟他没仇,这黄大明已经跑了,总不能让我们替死吧?”
“嗯!”
那警察躲在掩体之后喊道:“李飞脚,你我同僚,无冤无仇!现在黄大明跑了,你们赶紧也走吧!”
李笑听他这么喊,大声骂道:“妈了个逼,我们为啥要走?你们过来投降吧!把枪交过来!”
“你们懂得开枪吗?快走吧!咱们可都是刀风镇上的人,谁还不知道谁呢?!”
李笑被那警察一问,还真愣了。
李飞脚自然知道,跟他的那些同僚并无过节,而且平时还都是自己欺负人家,也问李笑道:“你们几个人会开枪啊?”
李笑跟众人都摇摇头。
李笑道:“我……我本想来救走立松哥,让立松哥教我们打枪的。”
“陈立松?陈立松人呢?给我找出来,老子要活剥了他!要不是他那伙伴林三才弄折了老子的腿,老子今天会受这等罪吗?”李飞脚看到禁闭室的门已经打开,转着眼珠到处找人,没找见陈立松。
躲在房中的陈立松早把一颗心提到嗓子口了,摒着呼息不敢出声。
大伙都知道陈立松就在房里,也都知道不能告诉李飞脚。
张田农刚才受陈立松与林青荷一恩,赶紧说道:“飞脚叔,你这腿是昨天断的吧?得赶紧治了,不然就残了!刚才听说有后门,我们进来时,那刘长官就是从后门溜走的。”
说完,他向李笑使了个眼色。
李笑会意,也劝道:“这不是听说有后门吗?咱们这些人枪法……我们还是先回山上再作打算。”
李飞脚仍骂道:“妈了个逼,让陈立松溜了!”
李笑叫张田农背起了李飞脚,大伙准备撤退。
李飞脚问张田农:“你刚才救了老子的一条命,老子这辈子都记得住。你真的可以治老子的腿吗?”
张田农一脸实诚:“放心吧飞脚叔,山上的弟兄全由我治伤啊,回山上我立即给您治啊!”
李飞脚问郑起云道:“郑起云,你跟我们走吗?”
“飞脚哥,我不像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的家人等着我领饷回家,他们还都在郑家寨呢。”
“也行!你跟那些同僚说,别他妈的跟着黄大明混了!就算混,也别太卖力!昨天老子才知道,那黄大明说什么王镇长让他征粮,王镇长啥时候让他征粮?征个他娘的黄鼠狼!”
李飞脚让张田农走到门口去,喊道:“外面的弟兄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李飞脚现在就上山了,以后有难事来山上找我!”
这话喊得,连陈立松与林青荷都觉得李飞脚英雄气概十足。
陈立松心道:“这李飞脚天生就像逼上梁山的好汉啊,他就不该当警察!”
但他马上又听到李飞脚说了一句让他窝心的话:“等老子脚治好了,第一件事就是回来把黄大明绑了,不,第一件事是来抓了陈立松,好逼林三才再跟老子打一架!”
林青荷对陈立松做了一个摆手的手势,也表示了她的无语。
又是一阵“乒呤乓啷”地响声,外面渐渐没了声音。
陈立松、林青荷与郑姨听得出来,李飞脚并没像刘国龙那样从后门溜了,而是光明正大的从大门口扬长而去。
林青荷说道:“放心吧,李飞脚走了,他们都走了。”
“嗯。”
陈立松才发现那郑姨已脱了外套,只穿着亵衣缩在床上,想必昨晚她早就准备睡觉,被李笑这群人一闹,自己被林青荷匆忙地推了进来,她也来不及穿衣。
他赶紧打开了门,准备退出去。
不想,他的脑袋却被一支短枪顶住了。
陈立松知道用短枪顶着他脑袋的人肯定是黄大明,然而看到的面孔却是另外一个人:陈天福。
今天一大早,陈如意来找陈天福,要他一同前来找黄大明让放了陈立松。好说歹说刚说服了陈天福,警察队办公楼就发生了“激烈”的枪战,陈天福怕死就又不敢来了!
然而陈天福不来,黄大明却跑来找他了。
原来黄大明得知刀峡的那群“土匪”拿到那批枪械后,害怕那些人追杀他赶紧开着车溜了。因为李飞脚知道他的家,他又不敢回家了,思前想后他就跑到陈天福这边来躲一躲。
陈天福的院子不仅建筑得固若金汤,而且还养了一群看家护院的汉子,时时刻刻手持枪械替他守院子。黄大明躲进去,自然不怕李飞脚带着那班“土匪”前来了。
李飞脚跟着李笑他们往刀峡跑了后,郑起云为了保住他的警察饭碗,屁颠屁颠地跑到陈天福院子来,向黄大明报讯说“土匪”已经离开了办公楼。
因为黄大明刚刚逼着郑起云往办公楼去送死,而且还在背后开枪,所以黄大明担心这是郑起云给他设套,就求着陈天福带了几个全副武装的汉子陪着他去警察队。
陈天福等人是开着汽车来的,自然不会让陈如意跟着,甚至连黄大明来找他都不让陈如意知道,只叫陈如意回家等他消息。
黄大明与陈天福到了警察队见到了自己人后,知道郑起云说的是真的,他们才敢进楼来。
黄大明拿着手枪顶着陈立松的脑袋,喊道:“郑起云,立刻把陈立松给我再关起来!”
把陈立松再次关进禁闭室后,黄大明发现陈天福站在值班休息室门口,两眼发直,身体一动也不动。他好奇地往里边瞅了一眼,立即明白陈天福为什么会发呆了,因为这时候,郑依依只穿着亵衣,正坐在床边发呆。
他悄悄地在陈天福耳旁说道:“喂,天福兄,我看差不多就得了。”
陈天福经黄大明提醒,恍然回神,连忙变了一种神情,笑意立即堆上脸颊,彬彬有礼地说道:“大明兄,是否请我喝口茶呢?”
林青荷当然清楚,只要黄大明一回来,陈立松肯定又得被关起来。她也跟李笑那样劝过陈立松,可是陈立松就是要留下来等着被关,这又有什么办法啊?
听到陈天福与黄大明对话,她回头看了一眼她妈妈,赶紧关上门并提醒她妈道:“妈!您穿上衣服啊!”
郑依依穿好衣服,知道黄大明已经回来,就在休息室的洗漱台前梳妆打扮一番,叫上林青荷开了门,前去找黄大明。
郑依依找到黄大明的办公室,在门口敲了敲门。
门是开着,陈天福正喝着茶。
他听着细碎的脚步声,知道是郑依依来了,转回身来,笑眯眯地盯着郑依依看,嘴里早已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了:“两位美若天仙的仙人,快快请进,快快请进!过来喝点茶。”
说完,他还觉得不够诚意,立即站起身来到门口接人:“二位有请!”
郑依依见一位比自己稍稍年长一点、大约四十岁年纪的人,身穿一件绣着几个藏青色“福”字的长衫,一脸诚恳而充满笑意,看起来赏心悦目的那种身段与相貌,又很有礼貌,早对他充满了好感,自然对陈天福友好地一笑:“有劳了!”
待郑依依款款地来到茶桌边,陈天福又殷勤地跟上前,伸手拉出靠背椅,轻轻拂拭椅面并蹲身吹吹,然后说道:“请坐,美丽的仙子。您的光临,让黄长官的办公室立即充满阳光,春色满屋!”
郑依依嫁到田城十几年了,从未遇到过如此温文尔雅的男性,而且自从嫁人后,就再也没听过男人用了这么美好的赞美词汇当面夸她,立即芳心大悦,忍不住多瞅了陈天福几眼。
“谢谢您!您这笑容真像弥勤佛,看起来很舒服。”
真诚的人说的话,句句朴实;虚伪的人说的话,字字轻浮;阿谀的人说的话,处处奉承。
郑依依与林青荷在茶桌侧位坐了下来,陈天福等她俩坐好后,也优雅地微提长衫,在黄大明对面坐了下来。
黄大明说道:“你可真说对了,陈老爷他可真被称为陈庄的‘弥勒’!”
他说完,有意无意地往林青荷看来,虽然林青荷与陈立松媳妇林金珠年纪相仿,在他眼里却不如林金珠漂亮。
林青荷因一夜没睡,加上昨日被火苗烧了衣服,虽然比她妈妈还年轻却是一脸疲惫,跟街边一个要饭的差不多。
陈天福的眼神跟着黄大明也扫了林青荷一眼,感觉不如她妈妈有风韵,不再瞅她了,任她在桌边打盹。
郑依依刚刚经历了一场枪战,也知道坐边茶桌主位的黄长官不是什么好人,小心翼翼地问道:“长官大人,昨晚您说的,今天您来安排小女要求的那两件事,是否现在就可以安排了?”
陈天福却直接代替黄大明说话了:“安排,保证安排!请问哪两件事?”
郑依依被陈天福的插嘴给逗乐了,笑着问道:“您这都不知道哪两件事,怎可随便乱替黄长官答应我们呢?”
“无妨,无妨。这种事我就得多问了,问多了别在意。”
“没关系,其实第一件事长官已经安排了,只是昨晚来了匪类,我跟我女儿都没休息好。”
“没关系,没休息好可以重新休息。”
这句话说得郑依依“噗嗤”地笑了:“您说的话真幽默!”
她瞅见林青荷打盹,说道:“让二位笑话了,小女竟然在这打盹。”
她摇摇林青荷道:“青荷,青荷,醒醒。要不,你过去先睡一会。”
陈天福其实早听他的手下向他汇报了林青荷昨晚质问之事,故意说道:“您让我猜猜,看看猜得对不对,如何?”
在八十年前的中国农村,女性结婚年龄与生育年龄普遍小,虽然女儿林青荷与陈立松媳妇林金珠一样大,但郑依依实际年纪才三十五、六岁,自然依旧有一些玩兴,现在也不管女儿林青荷在旁边打盹、爹娘于郑家寨挺尸,答道:“那您就猜猜看?”
“是不是让警察队负责办妥葬礼事宜?”
郑依依向他竖起了大拇指道:“您真聪明!”
“其实是美丽女士的双眼会说话,会告诉在下您想要什么!”
“哦?这么厉害?那还能猜一下,我现在带着女儿过来找黄长官,请求他帮我什么忙吗?”
昨晚郑依依与林青荷想让黄大明派车送她俩回田城的事,手下早已告诉了陈天福,所以他现在早就猜到她想干什么:“这事不难,黄长官要是帮不了您,我也可以帮您做到,而且非常乐意地做为您效劳!”
郑依依居然很天真、很惊喜地问道:“真的吗?”
陈天福立即站了起来道:“当然真的!随时可以,现在就走,现在就陪您一起回田城,去接贵夫君前来办妥娘家丧事!”
陈天福在刚才看见仅穿着亵衣的郑依依之时,早已忘记他的同宗叔叔陈如意交待于他办的事。
郑依依带着林青荷去黄大明办公室喝茶时,林金珠提着饭来警察队看陈立松。看到身材与林青荷差不多的林金珠,陈立松想起林青荷身上还穿着昨天被火苗烧到的衣服,对林金珠说道:“金珠,你现在回家拿一套你的衣服送来。”
林金珠点点头,就往家里跑了。
对陈立松的话,她从来都认为是对的,就如相信关在这里的陈立松,一定会没事一样。不一会,她就拿了一身衣服又到了警察队办公楼,正好与走出办公室的黄大明、陈天福以及郑依依母女他们对了一眼,就把衣服递给了陈立松。
陈立松指着林青荷对林金珠说道:“你给她,让她换上。”
林青荷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连忙从林金珠手中接过衣服,感激地朝陈立松看了一眼,进房里去换了。
陈天福开着车带着郑依依与林青荷往田城去了。
陈天福一走,黄大明立即变了脸。
他让大伙查看了警察队的损失,仅仅在被撬开的那间房里,就被扛走了十八杆枪、两箱子弹,这让黄大明心痛不已!
这些枪械是王镇长给他们特意配的,说是为防止外敌入侵时,可以临时动员一些民众一起抵御外敌的,只可惜黄大明只想把它当成自己的私有财产一样锁起来,都没舍得拿出来用。这下好了,便宜了刀峡上面的那些土匪!
“郑起云!你他妈的给老子进来!”
郑起云顺从地低着头进了他的办公室。
黄大明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见郑起云进来后,二话不说就拿他撒气,狠狠地朝他腿上踢了两脚,骂道:“妈了个逼!李飞脚都残了,还给老子整走这么多东西!”
郑起云挨了踢,连声都不敢吭,默默地咬牙忍着。正如他跟李飞脚所说的一样,他的家人还需要他拿回薪水养家呢!
“妈的,你他妈挨了揍,能不能吱一声?这样的习惯很不好知道不?”
“哎哟哟——”郑起云立即抱着腿呻吟了起来!
“我去!这呻吟太假了!”黄大明又是一脚过去。
这时,赵灵娥突然直闯了进来。
“王太太,咋啦?”在人前,黄大明依然用“王太太”来称呼赵灵娥。
“完了完了!”
“啥完了?”
“我先生昨天出去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见他回来。”
“以前王镇长消失了好几天,也没见你着急啊,咋就一天光景,忽然就着急起来了呢?比你弟弟还重要吗?”
“我弟办丧事,他不在咋行?昨天他带了二、三十人出去,一个都没见回来!”
黄大明问:“二、三十人?”
“你也不知道吗?”
黄大明瞅见郑起云欲言又止,又一脚过去,骂道:“你是不是知道了啥?”
郑起云被黄大明吓得连话都说不流利了:“昨……昨天,王镇长带……带了二三十人,说是去打鬼……鬼子了。我们警察队的黄金旺与陈凯明也跟着去了。”
“什么鬼子?”
郑起云就把昨天王镇长出现在郑家寨教训李飞脚,以及从林三才那听到的鬼子兵有好几百人的事,全都告诉了黄大明与赵灵娥。当然,他并不知道王镇长他们全都牺牲了。
末了,郑起云还补了一句:“真的,不信你问问陈立松,昨天他也在。”
黄大明不耐烦地对他扬扬手道:“好了,知道了!去去去,你滚吧!”
郑起云识趣地退了出去,并随手把门给掩上。
黄大明见办公室就只有他与赵灵娥两个人了,上前抓着赵灵娥的手,神色飞扬地说道:“他要是死了最好,我们就可以……”
“滚一边去!”赵灵娥把他的手甩开,“我弟弟你都没给我保护,还有我们什么事?”
黄大明见求欢不成,又有点不高兴了:“你又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再说,你都嫁出来了,管娘家那么多事干嘛呀?”
“哎!可是我先生一个都不帮啊!对了,我还有一个弟弟大富,补大财的缺好不好?”
黄大明又上前向赵灵娥伸手过去:“这……”
这回赵灵娥并没有甩开他:“我这个大富弟弟呢,比大财要听话得多了,你放心。”
黄大明心想,这警察队少了一个李飞脚与赵大财,还有王镇长带走了两个人,也正好无人可用,就顺手推舟道:“好吧!那等你弟弟丧事办妥了,就让大富来顶了这个缺吧!”
“鬼子?”赵灵娥走后,黄大明坐到他的办公桌上,点了一根烟,若有所思。
“奶奶的!鬼子是鬼子,老子是老子,老子还丢了十八杆枪呢!郑起云,去把陈立松给我抓来!”
不一会,因为一夜没睡而在禁闭室打盹的陈立松,被郑起云带到了黄大明办公室。
“陈立松!你胆子不小,胆敢通匪?”
“黄长官,我怎么可能通匪呢?要通匪,我我我,我早上早跟着他们跑了!”
“老子说你通匪就通匪!李笑不是来救你的吗?”
陈立松一听黄大明说这话,就知道他又在耍什么鬼花招进行敲竹杠了:“小民真没通匪。他要是来救我,我还关在这里吗?”
“不管你有没有通匪,那十八杆枪、两箱子弹,你们家想办法赔吧!”
“那是李飞脚抢走的,李飞脚可是长官您的人。”
“我给你算算,一杆枪五十元,十八杆就是九百元,一箱子弹三百元,两箱六百元,一共欠我一千五百元,你叫家里人还了就可以走了。”
“长官,昨晚说我杀了赵大财,今天又说我通匪,您这到底给我定什么罪名啊?”
“我说你既参与杀赵大财,也通匪,怎么啦?”
“那长官判我罪吧!”
两个月前,陈立松与林金珠结婚时,黄大明收了陈立松两个红包,知道陈立松似乎还懂得点“人情世故”,所以黄大明忽然又改变了说法:“不不不!我看你是个聪明人,判你罪对我没好处。”
“说吧,长官您想要什么。”陈立松一下子看穿了黄大明的心思。
“话不能说得这么直接。”黄大明忽然又想起两月前看戏时,与陈天福聊到了陈立松家在田江边的那块地。也就是这块地,养活了陈立松一家,还能救济林金珠的娘家。他又说道:“一千五百元,看样子你也还不起。不过我看你全家最值钱的也就江边那块地了,你可以用地来抵债。”
陈立松转身往门口走,边走边道:“我回禁闭室呆着吧,长官您可以把我关到死为止。”
“陈立松,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块地是我们全家人的命,您想都别想!郑长官,您押我回禁闭室吧!”
说完,陈立松头也不回,直接出了门,回到禁闭室坐好。
陈立松走后,黄大明又大骂道:“妈了个逼!你以为老子真缺地不成?”
这时,他的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他赶紧接了起来:“这里是刀风镇警察队,您说……啊?田城完了……”
跟很多只有三五千驻军的小城市一样,守着田城的驻军一枪没放就跑了,偌大的田城已被五百名日军给占领了。
当陈天福开着车,载着郑依依与林青荷到达田城城外十里铺时,午后的阳光正从车窗外晒进车里,晒得林青荷脸上发烫。再加上陈天福开的车一颠一颠地,躺在后车座的林青荷已醒了。
她坐了起来,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风景倒是没怎么见着,却见到民众正排成队伍准备进城。
“昨天我们出来时,没见过这些人啊!”
看到十里铺被设了一道关卡,每个进城的人,都得被背着一杆枪、戴着捂耳帽的两个士兵上上下下地摸一回,林青荷就觉得有点意外。
“是啊,发生什么事了?”郑依依也看到城里处处冒着烟,偶尔还传来一两声枪声。
陈天福把车停在路旁,问一个正在排队接受检查入城的民众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您是从乡下来的吧?”
陈天福点点头。
“田城昨天就被日本鬼子占领了,杀的人全掩埋在城墙边……”
陈天福正感觉到意外时,忽然五名全副武装的日本兵跑了过来,将他的车给围住了。
“咔咔——咔咔——”一阵子弹上膛的声音,让他们三个惊恐万分。
五杆枪齐刷刷地全部指着汽车。
“全部下车!手的举起!”领头的日本兵用生硬的中国话,命令车上的三个人下来。
陈天福与郑依依母女俩,现在只能乖乖地下了车,被顶在十里铺的一座凉亭边。
那名士兵继续拿着蹩脚的汉语,问他们道:“你们,什么的干活?”
陈天福道:“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长官。”
“接受检查!”那士兵伸过手来,要在他们身上摸。
陈天福从身上掏出一把银元递给那士兵,嘴里道:“长官,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不想那士兵伸手就将陈天福手中的银元拍落地上,喊里道:“八嘎!”
本来已经放下的枪,又举了起来,全部都对准了陈天福!
面对这些日本兵,陈天福懵了,不过他暗自庆幸:还好没让带枪的保镖一起来,自己也因为想在郑依依面前献殷勤,走得匆忙身上也没带枪,不然可能就横尸于此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对郑依依多看了一眼,带着感激。
惊恐之后,他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郑依依经历了赵大财昨天持枪杀人的阵仗,今晨警察队土匪与警察对峙,现在又重演了一回,两腿早已吓得发抖,呆立在原地不敢作声。
林青荷虽然没有像她妈妈那样吓呆了,但也不敢乱动。
却听得陈天福忽然对那领头的士兵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没想到那领头士兵居然向他挺恭敬地“嗨”地一声,然后跑向离这不远的一个小帐篷而去。
但其他士兵仍然用枪指着他,并没有放了他的意思。
正在察言观色的郑依依觉得很好奇,向陈天福投来钦佩的目光,悄声问道:“您刚才跟那鬼子说了啥?”
不想那四个鬼子听她说“鬼子”两字,全都调转枪口,指着郑依依,吓得郑依依两腿发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陈天福又用叽里呱啦的话跟那四个鬼子说了一通,那四个鬼子再一次全部调转来枪口,全都对准了他。
刚才跑进小帐篷的日军士兵又跑了过来,对其他四个鬼子说了一句鬼话,那四个鬼子“刷”地一声,把手中的枪全都放了下来。
虽然那五个鬼子似乎对陈天福态度改变了,郑依依心存好奇,但她现在仍不敢再向陈天福发问了。
不一会那帐篷的门掀开了,出来了一名中佐,年纪与陈天福相仿,直直地朝他们几个过来。
“天福君,十五年不见了!”
“田边君,你又升官了!”
两个人居然伸开双臂,迎面相抱!郑依依与林青荷两人懵了,眼前这个陈天福不仅会说流利的日语,竟然会认识鬼子的大官!
那五个日军士兵看着他俩,也发呆了。
“天福君,请到帐篷里说话。”
“我还有两个好朋友,也带过去叨唠?”
那田边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行!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们五湖四海皆朋友!”
进了帐篷,林青荷发现里边竟然还摆了一套茶桌,茶桌上摆着精美的茶具,旁边的一个小炭炉上正泡着茶。
田边很有礼貌地向他们示意:“请坐!我的中国朋友们!请坐!我的老同学!”
说完,他朝郑依依瞅了过来,眼睛都有点看直了。
陈天福在茶案前坐了下来,夸赞道:“茶香四溢啊,田边君。”
“还行,还行!我喜欢喝天福君泡的茶,什么时候有空,到天福君那喝。”
“欢迎欢迎!”
“你们也坐啊!”田边向郑依依与林青荷招呼,示意她俩也喝口茶。
坐下后,林青荷见陈天福与田边一直聊着无边无际的客套,心想现在这样坐下来喝起茶来还得了,赶紧碰了一下她妈妈,悄声说道:“妈,咱得早早回城里,让爹给外公外婆他们入土为安啊。”
经林青荷提醒,郑依依才发现自己花痴到把回田城的正事给忘了。
“陈先生,陈先生,麻烦您跟他说说,我们要回城的事。”
田边说道:“回城?不着急!喝了茶再回。”
陈天福也点了点头。
那田边问道:“大姑娘,你住在田城?”
郑依依感觉这位田边先生也没那么可怕,就答道:“是的,我在田城生活了十几年。”
“哦,老田城。有空带我到处逛逛。对了,你住在田城哪里?”
“我们住在紫衣巷。”
“紫衣巷?那里一个少年学堂是不是有?”
郑依依听那田边说起紫衣巷,竟然这么清楚,感觉惊喜万分,问道:“田边先生对田城这么熟?”
那田边却说道:“不不不,不熟!只是昨天顺利进城后,一路任何抵抗从没遭遇,昨晚去弄点粮食时我们,遭遇了袭击在紫衣巷。”
郑依依关心地问道:“那田边先生没被袭击到了吧?”
“哈哈哈,要是我被袭击到了,坐在这里现在还能陪几位喝茶吗?”
“那倒是,那倒是。”
林青荷忽然想起了在紫衣巷少年学堂任教的爹,问道:“在紫衣巷遇到谁的袭击,他们怎么样了?”
“说来奇怪,我们大日本皇军田城开进时,你们的驻军居然没放一枪就跑了;拿起武器反抗我们的,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生竟然是。”
郑依依与林青荷听出了一丝危险,齐声问道:“这位先生袭击了田边先生?”
田边虽然中国话说得颠三倒四,郑依依母女却听得明白,陈天福当然也能听出大概。他看着这对母女对话的情形,马上听出端倪,忙打岔道:“田边先生,有空到紫衣巷找我喝茶啊。”
田边问陈天福道:“你住在紫衣巷也是?”
“当然,当然。”
郑依依又问田边:“那位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田边做了一个切头的手势,说道:“敢胆袭击我,他已经死拉死拉的!你们也不要去住了,学堂也没了,房子都没了,现在已经被我们炸平了紫衣巷整个。”
郑依依一听这话,又想起昨日父母兄弟惨死,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趴在茶桌上。
林青荷两眼圆睁,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直向田边扑去:“啊?你!”
陈天福一看这回坏了!田边再怎么是自己老同学,他现在是侵略者与占领者,惹怒了他连自己都没好果子吃,赶紧伸手拉住了她,说道:“坐好了!在大人面前太放肆了!”
这时,只听到“咔咔”几声枪膛上子弹的声响,从帐篷外立即冲进来了三名士兵,举枪对准了他们仨。
“冷静!冷静!”林青荷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就算没有这些士兵,自己也不是田边的对手。
田边却非常冷静地看着她,这个穿着一套乡下衣服、满脸憔悴的“村姑”,呡了一口茶,抬抬左手示意那三名士兵退下,慢条斯理地问陈天福道:“天福君,这二位是?”
陈天福暗中捏了一下林青荷的手,松开她的手后指指郑依依,示意她坐下别动,端起茶杯也呡了一口,指了指郑依依暧昧地说道:“一个外室,你懂得。家中母老虎太凶,不敢养在乡下,就在紫衣巷找了个房子养起来。”
田边面无表情地盯着陈天福的脸上好一阵,然后再看看林青荷,说道:“你的姑娘漂亮!她妈妈也漂亮!”
“哈哈,她妈妈要不漂亮,我也不会养起来啊!”
林青荷此时满腔怒火无处发作,虽然一直在忍着,还是忍不住地浑身发抖起来。
“天福君的女儿似乎有病?”
陈天福担心这郑依依的女儿又要发作,赶紧说道:“从小就有疯病。听说田边君把我们家的房子炸了,又要发作了。看来我得告辞了,不便叨扰了。”
田边却道:“你们不能走。”
“改天再来叨扰田边君。”
“她们怎么听说紫衣巷被炸,反应这么强烈?还问起先生的事?莫不是与那先生有甚亲戚?”
“不不不,那位先生在小女小时候教过她,所以就问起来了。”
“原来如此!现在田城只能进,不能出,不是田城人进去的,全都死拉死拉的。记得天福君说过,并不住在田城,而是住在刀风镇。紫衣巷的房子没了,今晚住哪?”
“我不是田城的,那只能回乡下住了。”陈天福早想溜了,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田边君有空到刀风镇找在下喝茶。”
田边朝趴在茶桌上的郑依依与林青荷又多看了两眼,说道:“既然天福君决意要走,我也还有要事要办,只好过些天到刀风镇找天福君喝茶了。”
陈天福一听田边放他走,赶紧拍拍林青荷肩膀,说道:“来帮忙扶起你妈,我们回刀风镇吧。”
林青荷被他一拍,又似如梦初醒一般,又浑身颤抖起来,站了起身又迈不开脚步。
“真没用!”陈天福嘀咕了一口,伸手就拉起郑依依,往自己背上一搭,又拉起林青荷的手,三步作两步地溜出帐篷。
林青荷被陈天福一拉终于清醒了,挣脱了他的手,帮忙把她妈妈扶着在后座位上放好,自己也跟着上了车,抱着她妈妈,满脸忧伤。
不想那田边也从帐篷里跟了出来,远远地喊道:“天福君,等等!”
“怎么啦?田边君。”
“明天我就到刀风镇拜访天福君,可以吗?”
“可以!随时欢迎!”
“さようなら(再见)!”
“さようなら(再见)!”
陈天福上了车,一踩油门飞一般地逃离了十里铺,直往刀风镇开去。
汽车一路顺着田江边飞快地奔驰着,回到刀风镇天色已日暮西山。
陈天福忽然想道:“我逃啥呢?那田边是我真的同学,我又不是军人,也不是官府要员,到底怕啥呢?”
他回头看了一眼靠在林青荷身上的郑依依,心里又想道:“原来我都是为了这个女人啊!”
“你妈妈醒来了吗?”
“谢谢您!”经过汽车的颠簸,郑依依早已醒了。
她坐直了身体,张手抱着林青荷哭了起来,哽咽道:“你爹没了,房子也没了,我俩现在咋办?”
林青荷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杀了那个日本人!”
她现在一点都不觉得该哭,心中只有恨。
郑依依此时六神无主:“我俩咋办?我俩现在咋办?”
陈天福回头看她一眼,柔声说道:“别担心,还有我。”
“谢谢您,刚才应当也是您救了我女儿吧。”
知女莫若母,她清楚自己女儿脾气:虽然林青荷现在很弱小,但听到亲爹的噩耗,若不是有人拉住她,林青荷肯定会冲上去与田边拼命的。
“您就别客气了。不过,明天田边要来看我们,我看今晚得先给您二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而且刚才我都跟田边说了,您是我外室,我们现在是鸡蛋,别被他看出来状况才行。”
“我俩只有听凭哥哥安排了。”
郑依依忽然改口称陈天福为“哥哥”,让陈天福心底一阵荡漾。
陈天福对田边说她俩是他的外室与女儿,林青荷是知道的,而且在那种情况下似乎也是最好的解释了。现在陈天福又依然彬彬有礼,说话也非常客气,林青荷觉得这个男人值得相信,听到她妈妈忽然用“哥哥”这么叫陈天福,虽觉得别扭,但也就不去纠正了。
陈天福把车开进了陈庄,一路寻思着要把她俩安顿在哪。
他忽然想到自己有一个多年不住人的老院子,就跟郑依依母女说道:“妹子,我的一个老院子,你一会去收拾收拾,先凑合一下?”
郑依依点点头,现在她能有个地方住就好了。
陈天福见她点头心里早已乐开怀了,打转方向盘就往他的老院子开去。
到了老院子跟前,陈天福看到一辆车停在路旁,悄悄地对郑依依与林青荷交待道:“你俩先别下车,我去去就来。”
这个老院子本是陈天福祖厝,是一处二进院子。因为陈天福又建了一处三进院子,请了护院,所以这个院子就闲下了。
院子后面背靠着田江,前面的大门朝南开,出来就是刀风镇的旧大道,从门口还可以看到刀峡。距离这个院子不远的地方那里有一块田,这块田就是陈立松家的。
从车上下来的,是陈天福的小儿子陈简风。
“爹,我找您一天了,如意叔公也一直在找您!”
按辈份,陈如意是陈天福叔叔辈、陈简风的爷爷辈。虽然陈天福对陈如意直呼其名,但陈简风却以叔公称呼陈如意。
听小儿子说陈如意在找他,这才想起一大早陈如意托他办的事:“这个陈如意,找我又是陈立松的事,别再理他。”
“别,他现在就在等着呢,再说,立松叔也是咱亲戚吧?”
“你回家跟你妈说,有陈如意在,我今晚还真不回了。”
陈天福急要解决郑依依母女今晚住的问题,不过他的小儿子已经看到了他爸车上正坐着两个人。
“毕竟叔公也是长辈,立松叔为人也不错,该帮的还是得帮帮。要不是那大明叔叔不喜欢我,我早跑去说情去了,可是我说了没用啊,只有您的话在大明叔叔那里管用啊!”陈简风指了指院子又说道:“爹,您现在安排人住在这里,妈一样会找来的。”
陈天福赶紧走到陈简风跟前,悄悄交待道:“简风,千万别告诉你妈,明天你爹的一位从日本来的老同学会来拜访,我不带他回家,就在这里接待了。”
陈简风提醒道:“爹,不是做儿子的提醒您,半年前您的那位李阿姨也住这里,妈不是照样把她处理了?”
陈天福听陈简风提到之前李家寨姑娘的事,虽时隔半年仍心有余悸,心知要是让他媳妇知道,这里肯定又会被闹得天翻地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只要你不跟你妈说,爹自会安排好的。”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妈的。要不,您见见如意叔公吧?”
“你回家告诉他,我今晚不回去,明天再过来找我。”
“我让他来这里找您?”
“这天马上都黑了,他再过来就晚了,我哪有时间等他啊。”
“他现在到,天还不黑的。”
“现在他能到?”
“能!如意叔公,您下来吧。”
陈简风把话说完,打开了车门,原来陈如意早就坐在他的车上。
陈如意原本在无田,一直在山上讨生活,从砍柴到后来的打猎,所以娶亲晚,就生一儿一女。女儿陈松妹出嫁后,他就只在乎陈立松这个儿子了。现在陈立松被黄大明以杀了警察与通匪的罪名关了起来,他找了黄大明求情,可是黄大明根本就不理他!
“简风少爷谢谢您!”虽然陈简风叫陈如意为叔公,但陈如意仍然称陈简风为少爷。他认为,即使是同村、同宗,但两家门第不同,礼数不能废。
“别客气啊,如意叔公!您老二位慢慢说,我已约了小明叔,先走了。如意叔公一会只能自己走回去了。”
“有劳简风少爷了!”
陈简风回到车上,发动起来开走了。
“跟着来吧!”陈天福见陈如意的人都来了,也不能再把他给赶走了。
“天福老爷不好意思,我就立松这么一个儿子,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嘛。”
陈天福并没说话,而是到汽车跟前打开了车门,对里边说道:“二位仙女跟我来吧,以后你们就先住在这个院子里了。”
经过两日的折腾再加上一路汽车的颠簸,郑依依与林青荷早已筋疲力尽、困乏无比了。尤其林青荷,也就打了一会盹。所以她俩一听说有地方可休息,立即挣扎着下车而来。
半年没住人的院子处处布满蛛丝,自然脏乱不堪,连陈天福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落脚。不过现在见陈如意前来求他,暗自心喜,转头过来对陈如意暗示道:“哎,这脏得住不得人,我得找个人收拾收拾了。”
陈如意一听,立即说道:“天福老爷,您就不用雇人打扫了,我现在就帮您收拾吧。”
郑依依见陈如意要收拾,自然求之不得,双手叉在怀站在一旁看着。林青荷又犯了困,但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动手帮她们打扫,也上前拿起一把扫帚帮忙去了。
陈如意见林青荷来帮忙,忙道:“小姐,您这金枝玉叶您来不合适,这里有我老汉一人收拾就够了,快一旁歇着。”
八十年前的刀风镇,男子四十九岁进祠堂,陈如意现在年过五十,自然自称老汉。
昨晚陈立松被带到警察队,陈如意也来了,所以林青荷认得他就是陈立松的父亲,忙说道:“没事,我哪是什么金贵小姐,在学校里天天干这种事。”
陈天福上前夺下她手中的扫帚说道:“既然来这里有我护着,你现在就是陈家的小姐了。来来来,看你一脸疲惫,很困吧?你先进去睡一觉,如意收拾完了,我们再带你出去吃饭。如意,你把那间东厢房先收拾收拾,柜子里有新被子。”
林青荷扫帚被拿走,也不再坚持,但听厢房让一个老汉帮忙收拾,忙说道:“厢房里边我自己来吧。”说完她就进去自个收拾去了。
东厢房倒是常关着没什么灰尘,林青荷拉开柜子看到了锦被,睡虫就上来了!她觉得陈天福为人温文尔雅,现在也不管她妈妈了,闩上门后,抱着锦被铺好床倒头就睡。
陈天福见陈如意一间一间地收拾,已把正房收拾妥当,郑依依女儿也关上房门去睡了,就引着郑依依到正房里。
“以后你就睡在这间吧。”
“不用,我跟我女儿一起睡东厢房就行了。”
郑依依嘴里说着不用,但两眼已被正房里的摆设深深地吸引住,迈不开腿了。
陈天福早就看出了郑依依心思,说道:“你女儿长大了,她也应当有自己的空间了。明天待田边中佐来了,你也得给我撑撑面子。今天我都跟他说了你是我的外室,不能让他看出我们作假。到时我再帮你问问你先生的尸首,我也帮着跟你娘家人一块葬了才好。”
这句话说得入情入理,深深地打动了郑依依的心,她两眼的泪瞬间哗啦啦地奔流而下。
看着郑依依梨花带雨的样子,陈天福伸手想要揽住她,木门上响起了叩门声。
“天福老爷,全打扫好了。”
“行,你先回吧。”
“现在您可不可以帮忙跟黄长官说说,让他放我们立松回来?这都关了一天一夜了。”
“陈如意,你先回去吧。这时候人家黄老爷也下班回家了,明天,明天好吧?我今天也是一天没吃饭,总得让我吃口饭吧?”
也的确如此。他一早被黄大明拉到警察队,遇上郑依依,先被她的美貌迷住,到了田城外又被田边的阵势给吓住,现在才感觉到肚子饿了。
陈如意本就是一个逆来顺受之人,既然陈天福这么说,也不便再说啥了。
但是他认出昨晚在警察队质问黄大明的,就是刚才主动帮忙的那位小姐,不论昨晚还是现在,都对这位跟他女儿陈松妹、儿媳妇林金珠差不多大的小姐很有好感,而眼前这位太太就是那小姐的母亲,想必也是知书达理、善良勤劳之人。
而陈如意所知道的陈天福,又是什么人呢?
陈天福娶了个黄庄的大户人家,陈太太娘家的门第比陈家高,自然不让陈天福纳妾。但陈天福家大业大,又是留过洋的风流才俊,这十几、二十年来,总是偷偷地找,找了一个又一个,都养在闲置的老宅这里。家中醋坛子陈太太发现后,一个又一个地赶走了。
就在半年前,陈太太又发现他偷偷地把李家寨的一位姑娘养在这里。为了警告陈天福,陈天福太太竟然把那姑娘,活活地淹死在这院子庭院中的水池里!当然,最后用钱摆平了这事,而这个院子就成了凶宅。
陈太太自知自己干得伤天害理,害怕那女的变成厉鬼缠着她,再也不敢踏进这老宅来了,又为了不让陈天福养妾,把陈家的财政大权握在手中。而且那陈家太太还做绝了,对外宣称自己掌管了陈家财政大权,还说道,两庄四寨的姑娘谁愿意倒贴养个没钱的老白脸,那请随意!
因为那李家寨姑娘的事,又因没多少灵活的大钱在手,加上年纪又过了四十,陈天福已有半年没在外面沾花惹草了,直至这回遇到了郑依依。
虽然陈如意与陈天福家庭门第有差距,但在家族祠堂里,陈如意却是进了祠堂的人。
“天福老爷,您出来一下,我单独跟您说几句话。”
陈天福见陈如意神情玄乎,不禁跟着他到了淹死那李家姑娘的水池旁。
“按理说,我没资格来说您,不过,我已是进了祠堂的人,在辈份上算是天福老爷您的叔辈,今天我就唠叨几句。”
“你快点说吧,我还得吃饭去。”
“您现在要怎么安排这对母女?总不能又养上半年,再给淹死在水池里吧?再或者,您现在财权被家里太太控制了,这对母女怎么生活?昨晚我听得她们连睡觉的地方都得找警察队解决,您总得给她俩找个生活着落吧?”
陈如意是见那勤快的林青荷主动来帮他,又想起昨晚她俩的惨状,再见到那林青荷身上穿的,正是今天儿媳妇林金珠送去的自己女儿陈松妹的衣服,更增加了一分亲近感,所以现在就提及了这事。
陈天福一听这话,觉得在理。
他猛然想起这母女应当今天一天没吃饭。人若一两天没吃饭倒能撑得过去,但总不能两张嘴一直都不吃饭吧?现在财权的确被太太抓在手中,连汽车加个油都得申请,而自己袋里的钱,吃几顿饭没问题,长期下去却不行。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明天响午过来吧,我跟你一块找黄大明说去。你也别太早了。”陈如意的话,让陈天福不得不陷入思考郑依依母女以后的生活问题了。
他忘了田边明天会来。
陈如意听陈天福主动说一块找黄大明说去,心中早乐开了:“谢谢天福老爷,您赶紧吃晚饭去。我也先回去了,明天等日上三竿了再来找您!”
只在乎孩子的人容易满足,只需要知道孩子一切平安就好。
陈如意说先回去了,实际上并没有立即回去。他这一天也没吃,却总惦记着关在警察队里的陈立松可能也没吃,是不是自己儿媳妇三餐没给送到。在他离开陈天福的老宅后,又到警察队看陈立松去了。
陈天福在陈如意走后,陪着郑依依、林青荷母女吃了个饭,用身上并不多的钱,给她们在镇上添置了一些家用物什、油盐酱醋、米面柴火,然后很有君子风度地跟她们交待关好门户、早些休息,并说等接待完田边中佐后,再作安排郑家与林家后事,说得那母女感激不尽,又让郑依依泪流满面了。
他离开了老院子,开着车就去黄大明家找黄大明,商量着怎么解决郑依依母女未来生活之事。
黄大明在他的三进院笑了:“你要养起那刁妇?你是不是太久都没遇见女人了?”
“那是在田城的女人,是城里人!”
“哈?哈!哈哈!城里人?她是城里人?你从哪里看出她是城里人?你知道她叫啥名字了吗?”
陈天福被黄大明这么一问,才想起自己连她的名字都没问:“我倒是没问。”
“你啊!她是咱们刀风镇郑家寨人,名叫郑依依,嫁给田城的一位教书先生,学堂的孩子呢,都叫她郑姨。”
“郑依依,郑姨。”陈天福反复地念叨了几次这名字,却越念越觉得顺口,“反正她在田城生活过的,就是城里人,以前我的那些……都是乡下人。哎呀,说了你也不懂。”
黄大明昨晚被郑依依母女闹过,对这俩人是一肚子的嫌弃,但陈天福今早看了一眼郑依依,却觉得这郑依依非常的美好。
看不上眼的人,见啥嫌弃啥;看对上眼的人,觉得啥都美好,就连名字都好听。
“我不懂,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你要借钱养她,没事,找我!要多少?先给你两百大洋够不?”
“够够够!你真够朋友,好兄弟!感激不尽,我先谢了。”
“这都不是钱,要钱有的是。不过,我倒有正事要找你呢!”
“你找我有正事?”
“是啊!说正事之前,我倒是提醒你一下,你家有位陈太太,她姓黄。”
陈天福知道黄大明想提醒什么,说道:“这个不用你提醒,她是你堂姐!”
“我要说的是,这个叫郑依依的刁妇呢,没嫁人之前在郑家寨好吃懒做是出了名的。我倒建议你,弄块田让她种,她也是咱乡下人,别再把她像你以前那样,爱一个养一个,最好她能自给自足了。你得做预防,我堂姐要追究起我来了怎么办?”
“弄块田?我的田产都归你堂姐管,我哪有田让她种?”
黄大明喝了一口茶,说道:“其实倒是有一块田,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帮我说服那陈如意,他把这块地做到我的名下来我放了他儿子,我再送给你,你暗中送给这刁妇种,就不怕我姐追究你了。”
“哈哈哈!正月十五看戏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你还真不死心啊!你也知道等我玩腻了郑依依之后,你就收回这块地!”
“聪明啊!我他妈非要拿下陈如意这块田不可!”
陈天福想,既然陈如意救儿子,总要付出点代价来,自己总是忘了跟黄大明说这事,反倒黄大明主动说出来要放了陈立松,省得自己再说,就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正事?”
“不是!你听说过日本人占领了咱田城的事了吗?”
“不是听过,是亲眼见过。我送郑依依母女去田城,这不又回来了嘛!”
“指挥官叫田边中佐,是你日本同学啊!”
“你怎么知道?”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那块田我也不收回来了,留给你玩女人吧。不过你得介绍我认识田边中佐啊!”
“就只要我介绍田边中佐跟你认识?”
黄大明小声地说道:“你知道吗?王镇长这回回来的机会估计玄!今天下午,隔壁的松林乡被清了好几个村庄,日本人杀了十几个村民,你知道吗?”
陈天福不明白:“伏击?清村庄?这跟咱们王镇长有什么关系?”
“说是昨天松林乡有三十几个人在鹿山岭伏击日本人。”
“你是说,这三十几个人是王镇长带去的?”
“我想是吧,这王镇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要是让田边中佐知道,那些可能就是我们镇的人,恐怕就扫到咱们镇来了!”
陈天福立即想起今天田边说要来拜访他的事,也有可能是来清洗村庄的,不禁冒出一身冷汗。他在想要不要告诉黄大明,田边明天就来找他了。
“天福兄!咋啦?”
陈天福若有所思,答道:“没,没事,我先回了。地的事我明天就跟陈如意说,”
“什么时候带我到田城拜访田边啊?”
“改日,改日。”
说完,陈天福不去老院子了,而是回自己新的三进院子的家去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陈天福就离开了家。
昨晚他想了又想,觉得要是让郑依依女儿留在老院子里,田边来了的话,说不定这丫头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惹怒田边搞不好把他的陈家先给清了。所以他得支开这丫头,而且这丫头在的话,自己跟郑依依也不方便啊!
所以他到街上买了几件衣衫带到老院子来,因为他发现郑依依母女并没带换洗衣衫。
陈天福连郑依依的名字都没问过,自然也不知道林青荷的名字。他拿着衣衫递给林青荷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既然自己妈妈叫陈天福为哥哥了,自己该称呼他为“叔叔”:“陈叔叔,我叫林青荷。”
“你把衣衫换上,一会你把身上这一套换下来后给陈立松送回去吧。我看那孩子关在里边也没人陪他说话,你陪他说说话。”
陈天福只想支开林青荷,也知道她送一回衣衫,一来回根本不需要多长时间,就让她在警察队陪陈立松说说话。
“我知道了。”
却不知睡了一觉后的林青荷也有了想法,她带着对日本人的仇恨,也正想找找陈立松。连刀峡上的人都想让陈立松教他们打枪,这陈立松肯定有能耐,而且是能够帮得上忙的人。
换下衣衫后,林青荷在院子里洗净拧了,在灶火前烤干并叠好,拿着一个竹篮装上,提着就往警察队而去。
没想到在警察队里又碰到给陈立松送饭来的林金珠。林金珠见她的篮子里装的正是昨天送来的衣衫,对她莞尔一笑,脸上现出两个小酒窝。
林青荷也对林金珠灿烂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问道:“你给立松哥送饭呀?”
林金珠并不清楚她跟陈立松什么关系,但想到她都叫自己丈夫为“立松哥”了,而且昨天他还让自己给她送来衣衫,想必关系不浅。不过她生性不会乱想,只对林青荷微笑着点点头,又继续往里走。
林青荷忍不住安静,边走边问林金珠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林金珠,十八了。”林金珠说的十八岁是虚岁。
“我叫林青荷,十七岁,民国十三年出生的,你比我大一岁,我叫你姐姐了。”
“我也是民国十三年。”林金珠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心事重重起来,心中想道:或者是因为她叫我“姐姐”的缘故吧,为什么她会忽然跟我这么想亲近呢?
“啊?你也是民国十三年出生的啊?甲子年,我俩都属鼠,我是六月十五生的,你呢?”
“正月初六。”
林青荷又是咧嘴一笑,说道:“哦,那你还是比我大,是姐姐。我俩同样都姓林,以后我叫你姐姐吧。”
林金珠对她又是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姐姐你不大爱说话啊!”
回应她的,还是林金珠的微微一笑。
正说着,已经到了关着陈立松的禁闭室栅栏外面了。
现在看着陈立松的不是刘国龙,而是郑起云。
郑起云有点诧异她们俩怎么会一起进来给陈立松送饭,说道:“你俩把饭菜放下就回吧。”
林金珠点点头,把饭从栅栏的小窗口中递给了陈立松,准备离开。
林青荷却把她拉住,对郑起云说道:“喂,你有没有人性啊?人家都关在这里两天了,让我们说说话也不行吗?”
前天晚上郑起云见识过林青荷的嘴,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吧好吧,不过,到中午之前必须走,我们黄长官中午之后肯定来,来了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林青荷揶揄他道:“胆小鬼!连刀峡都不敢去,宁愿留在这挨骂、挨打,你也活该!”
郑起云被林青荷说中了他的软肋,讪讪地转过身去,不再理林青荷了。
陈立松见林青荷提着衣衫,正是昨日林金珠给送来的,说道:“衣服不着急,你可以先穿着。”
“那我就不客气了,衣服刚洗还没干呢,穿起来比我自己的还合身。”林青荷一边说,一边往林金珠身上瞅去,“应当不是姐姐的衣服吧?”
林金珠摇摇头道:“不是,是妹妹的衣服。”
“我的?我穿一次就成我的衣服了?”
陈立松解释道:“你提的的衣衫是我妹以前穿的。”
“原来这样。我还以为姐姐有洁癖吗?”
正说着,前天晚上不见的刘国龙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看了看郑起云,又看了看陈立松他们三人,对林金珠说道:“你送好饭了?送好了先回去吧。”
林金珠点点头,跟陈立松说道:“你都要吃完了。”
“嗯,你先回吧。”
刘国龙看着林金珠离开了办公楼,忽然拿起枪,对准了林青荷,说道:“你被捕了,我们黄长官的命令,决定关你十二个小时。郑起云开禁闭室门。”
郑起云回过头来看着刘国龙,甚是不解。不单郑起云不解,陈立松也诧异。
“我被捕?关我十二小时?什么罪名?”
“这个……这个你得问我们长官!”
郑起云瞅着刘国龙,问:“怎么关她了?跟陈立松关在一起?不合适吧?”
“愣着干嘛?开钥匙啊!”
“这……”郑起云从身上取了钥匙,把禁闭室的门打开。
“进去吧,你就别为难我了。对了,我只是执行黄长官命令,我跟郑长官一样,不清楚你的罪名,说是前天晚上你把刀峡的土匪引来。”
林青荷愕然:“我把土匪引来?我跟土匪有什么关系?”
刘国龙看了看她,说道:“可能是你太美了。”
陈立松听这话笑了,他看了看站在禁闭室门外的林青荷。
她刚换了一身新衣衫,不像她坐在林三才车上被她妈责备的尴尬,也没有前天在细雨中淋湿的狼狈,更没了昨天睡眠不足的憔悴,细看之下,她的确有着一种清新脱俗的美,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几眼,笑着说道:“美是美,但是谁通知了山上的土匪呢?前天晚上那些土匪也没人多看你一眼啊?”
刘国龙有点无奈,说道:“你就进去吧,十二小时后我把你放出来。”
说完,他伸手推林青荷一把,将她推进禁闭室,然后把铁门给关上了。
陈立松对刘国龙与郑起云说道:“喂喂喂,刘长官、郑长官,你们把一个女孩跟我这样关在一起,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啊?”
“黄长官这么安排,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了!你吃你的饭去,中午你俩的饭我们管了。”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这位小姐被关了!”
这时,外面大道上似乎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与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这些脚步声,不是庄稼汉的泥腿踩在田野里,也不是众警察的皮靴踩着石阶上,更不是姑娘们的小脚跳跃花丛中,声音里充满着杀气!
陈立松听得出来,这些人穿的皮靴帮上是绑得紧紧地,虽然听得出来,这些人已经跑了不短的路途,却依然整齐有序,绝不是之前在田城时遇见的那些兵的步伐可以相比的。
刘国龙指了指门,对郑起云轻声说道:“过去把大门给关上。”
“你去。”
“你近一些,快。”
郑起云回头看了看刘国龙,确实自己比他离大门更近一些,赶紧跑了过去,“呯”地一声把门关上并闩紧了。
郑起云关上门后,马上就退了回来,对他们说道:“你们都别说话!”
陈立松悄声问道:“日本兵?”
郑起云怯怯地说道:“应当是。”
然后他们一阵沉默。
陈立松见林青荷忽然变得沉默了,不再跟郑起云与刘国龙说闹关她十二小时罪名之事,而是在禁闭室的角落蹲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两眼里充满着一股说不出来的仇恨,盯着地上。
陈立松听着那些脚步声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往前跑去,脚步声也渐渐远了。
他轻声说道:“他们不是冲二位长官来的,现在已经跑远了。”
郑起云说道:“看样子,我们的黄长官今天中午也不敢来队里了。”
刘国龙道:“他说晚上过来。”
林青荷忽然问陈立松道:“立松哥,你以后教我功夫与打枪可以吗?”
陈立松听她这么说,一愣,问道:“你一个姑娘,干嘛要学功夫与枪法?”
“报仇。”
刘国龙道:“你报什么仇?赵大财不是死了吗?今天黄长官关你十二小时,你不至于把咱们黄长官给杀了吧?”
林青荷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仍然盯着地上,不理刘国龙。
陈立松问:“日本人?”
林青荷点点头。
陈立松也沉默了。他对日本人的愤慨,也仅仅因为前天在鹿山岭看到王镇长他们的壮烈,他除了感激王镇长上战场前让他别去外,也只会幻想着自己成为一名不死战神,一枪一个替王镇长报仇。但是林金珠又是多么的贤惠与温柔。
他想起了林金珠,又挂念起她了。现在日本兵出现在刀风镇上,听说日本兵在中国北方无恶不作,但愿林金珠不会被这些禽兽碰上。
刘国龙说道:“你一个姑娘要找日本人报什么仇什么怨呢?”
林青荷抬头冷冷地看了刘国龙一眼,对陈立松说道:“我的仇我自己报,不需要你帮我报,你可以教我打枪吗?”
陈立松看她这样,立即意识到前天日本兵占领了田城,她跟她妈妈又返回到刀风镇来,可能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就问道:“你回田城,田城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杀了我爹。”说出这几个字时,林青荷咬牙切齿,两眼里依旧充满着仇恨。
众人一人听,都楞了。
“多久的事?”
“前天!连我们家都炸平了!”林青荷看着很轻巧地说出来,他们仨却听得很沉重。
陈立松想不到刚才还在众人面前喋喋不休的说着话,一口叫着林金珠为姐姐的林青荷,她的家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好像除了沉默以外,他们找不到言语来安慰她,因为大家都没有遭遇到她这样的变故:前天一天之内,先是外公外婆舅舅家遭遇不测,再是她爹被日本兵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