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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了一会,把林青荷关进禁闭室的刘国龙轻声叹道:“我不知道你家又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不过,日本人太强大的,你一个小姑娘,恐怕今生都报不了仇的!”

    “报不了也要报,杀一个是一个。”

    陈立松从林青荷的双眼里看到了戾气。以前只有在刀峡上野狼的眼睛里才见过这种眼神,这与她刚才跟林金珠称姐道妹时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刘国龙又劝道:“我们那么多军队跟他们打,胜少败多。以前他们只占领北方,现在连我们的田城,我们的刀风镇都被他们占领了。听说驻在田城的军队,连一枪都不放就跑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报什么仇?”

    林青荷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指着刘国龙道:“你给我闭嘴,连枪都不敢开的孬种!除了欺负老百姓,除了用枪去抢老百姓的粮食,除了用枪在国人面前为非作歹之外,你们还能干啥?我们中国就因为有你们这群人,才会节节败退,退过了黄河,退过了长江,然后继续退到海里去?我是不会开枪,要是懂得用枪,肯定为我爹报仇,为那些死难者报仇!”

    陈立松是第一次听到“黄河、长江”这些词汇,而且是从林青荷嘴里说出来,虽然不知道这什么江与什么河具体在哪,但懂得应该与隔着刀峡与风山界线的田江一样,应当是某个地方的界线。

    刘国龙听林青荷这么慷慨激昂的一番话,脸上不免得有点羞愧,不再说话。

    郑起云却接话说道:“我们知道你在城里中学读过书,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们也听得明白,但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家有老小,我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来养他们?”

    陈立松也觉得郑起云说的有几分道理,他们确实也要养家糊口,这也是郑起云没跟着李飞脚去刀峡的原因。

    “不要跟我说话,你没资格!”林青荷说完又蹲了下去,抱着陈松妹的衣衫,转过脸去,不再看栅栏外这两个人了。

    郑起云讨了个没趣,自知因为没胆跟着李飞脚上山被她嫌弃,也跟刘国龙一样,不再说话了。

    林青荷忽然又问刘国龙道:“刘长官,可以放我出去吗?”

    刘国龙哭丧着脸道:“算我求您了,这……这是黄长官的命令,我想放您出来,可是我不敢啊!求您就饶了我吧!晚上黄长官来了就放您出来了。”

    “哎!中国有你们这班人,正在走向亡国的路上!我妈现在在外面,如果她发生了什么事,我肯定把这里给拆了!你们俩别跟我说话了,一边歇凉去!”

    陈立松听着林青荷说起挂念她妈妈的话,也挂念起林金珠来了。

    林青荷是闲不住的,又抬头问陈立松道:“你肯收我为徒吗?”

    “你说枪法吗?”

    “嗯!”

    “要练枪法的话,需要大量子弹。我们现在没有多少子弹。”

    林青荷忽然又变得很天真了:“我们可以去鬼子那里偷子弹。”

    陈立松认为林青荷太不把鬼子当回事了,说道:“谈何容易!”

    “想办法。”林青荷又转过头来问刘国龙他们道:“喂,你们可以帮我解决子弹的问题吗?”

    刘国龙问道:“您的意思是,让我们从队里偷子弹给你练枪?”

    郑起云道:“哼!黄鼠狼还不把我俩给毙了?”

    他们四个吵一会又聊一会,转眼之间过了中午,林金珠又送饭来了。

    刘国龙见时间日已过千,恍然道:“哎呀,陈大嫂来了!其实不用送饭来,今天陈立松的饭我们管。”

    他又对郑起云说道:“郑起云,你到咱们的大门口对面那家炒几个菜,再温一瓶酒回来,中午几个人就在这里吃饭。”

    他边说边比划,指指栅栏内的陈立松、林青荷,又指指栅栏外的自己与郑起云。

    陈立松见到林金珠后松了一口气,柔声说道:“你先回家吧。”

    林金珠点点头,却见林青荷也关在里边,问道:“你怎么啦?怎么也被关进去了?”

    林青荷没好气地应了句道:“他们神经病。对了,这个先给你,你带回家晒一下,已经洗干净了。”

    说完,她把抱在怀中的衣衫递给了林金珠。

    林金珠接过后,又问陈立松道:“公公有来这里看你吗?”

    “没有,今天就你来了两趟。”

    “公公一大清早出去后,到现在还没回来。”

    “你别担心,他是咱们刀风镇最有名的猎人。你现在赶紧回家别乱跑,别给日本人碰上了,一定要避开他们。另外,刘长官说了,我们的饭今天他们管够,今晚的饭,就别送进来了。”

    “嗯。那我先回了。”林金珠一手提着早上吃过的碗筷,一边提着林青荷昨天只穿了一天的陈松妹衣衫,跟陈立松等人打了个招呼就回了。

    不一会,郑起云里然从菜馆让伙计给端了几碗家常菜,几份米饭,一坛地瓜烧。

    四个人:两人在栅栏里边,两人在栅栏外面,隔着栅栏,全都坐在地上喝着酒、夹着菜、聊着天,“警察”与“嫌犯”他们边喝酒边闲聊起来——看来这也是。

    林青荷见刘国龙与郑起云他们俩除了怕死外,也没那么坏,于是也对他俩没那么刻薄了,而且还聊起家常来了。

    但是刘国龙就是不放她出来!

    从办公室的窗户往外看,难得的风和日利。

    大约傍晚时分,又听到一阵汽车的引擎声,然后整齐的皮靴依旧踩着刀风镇上,发出“噗噗——噗噗——”的声音。

    听着跑步的声音越来越遥远,陈立松对大伙说道:“日本人走了。”

    林青荷却说道:“如果我们再没人反抗的话,这里将成为他们的地盘,随时都会回来的,让大家替他们免费干活,给他们送粮。”

    “你反抗?用什么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黄大明竟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还蹲下身子,拿起了那瓶还没喝光的酒来,对着嘴狠狠地喝了一口,然后命令郑起云道:“把禁闭室门打开,放他俩出来。”

    郑起云已喝了点酒,听黄大明说的这话,感觉自己有点懵圈:刘国龙说关林青荷十二个小时放出去,但没说放了陈立松啊。

    让他俩出来?放了林青荷意料之中的事,放了陈立松,是放人还是放风?

    黄大明见郑起云与刘国龙一个都没动静,抬腿就朝他俩一人一脚过去:“发什么呆呢?放人啊!”

    郑起云问:“陈立松也放吗?”

    “留着给你当爷吗?”

    郑起云又挨了一脚,连忙打开了禁闭室的门。

    “让开!”林青荷出了禁闭室时,伸手推了一下站在门口的刘国龙,头也不回就往外走了。

    她现在最牵挂人,是妈妈郑依依。

    陈立松想不明白自己就这么突然被放了,虽然相信黄大明没有理由关着自己,但现在放得有点蹊跷。

    “我可以走了?”

    黄大明本想也抬脚踢陈立松一脚,却猛然想起他曾经是一个猎人,跟郑起云、刘国龙不同,赶紧收回脚讥讽道:“你要我请你吃晚饭吗?滚!”

    “晚饭倒不用了。”

    走出警察队办公楼,陈立松看见林青荷坐上了陈天福的车。

    他心道:应当是陈天福作了保,黄大明才放了自己吧。于是他就远远地喊道:“天福哥,谢谢您!”

    但是陈天福并没有回应,早把车往他的老宅方向开去了。

    陈立松也不再想别的了,赶紧往家的方向小跑而去。

    他现在最牵挂的人是林金珠。

    “松儿,你回来了?见到你爹了吗?”出来开门的是他的妈妈。

    他见到了他妈妈身后的林金珠。从听到日本人来刀风镇的脚步声开始一直挂念着她,直到现在见到后,悬在喉咙处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不过他妈妈问的却是与林金珠送饭时问的同一件事,让陈立松的心又悬了起来:“爹?他也没来警察队找过我啊。”

    “你爹一大早出门后,中午也不见回来吃饭,到现在。”

    陈立松意识到他爹不见了!

    在陈庄,陈如意是出了名的勤快与顾家,从不赌钱,也不酗酒,除了上山打猎外,几乎不会有外出不告行踪、饭点不归家吃饭的。

    陈立松顾不上关了两天身上都快馊了,说道:“我出去找找。天马上黑了,你俩别跟出来了。”然后朝里边喊道:“铁柱,你陪我出去找找。”

    “铁柱找了半天了,现在还在外面没回来。”

    “嗯。”

    刚走几步,就碰到垂头丧气的李铁柱正回来。

    “立松哥,你回来了?”

    “找见我爹没?”

    “我没找见师傅啊!他还没回来吗?”

    看来李铁柱找半天没找见陈如意,想回来看看他师傅是不是已经自己回来了。

    “走,我俩一块找,先去天福哥老院子找找看。”

    陈立松知道他爹去求了陈天福,刚才从警察队出来时见到那辆车去的正是老院子方向,而且以前陈天福在老院子养着外室,整个陈庄的人都知道。

    在老院子前面,他俩看到了陈天福的车。

    林青荷正提着簸萁从老院子里出来,见陈立松匆匆忙忙地出现在她跟前,上前打招呼道:“立松哥,你来得正好。现在就开始教我武功好不好?”

    “我爹在里边吗?”

    “你爹?没有啊!”

    “我进去问问天福哥。”

    他直直地闯了进去,边走边喊道:“天福哥,天福哥!”

    “陈立松?找我干嘛?”

    “今天谢谢你。你见过我爹吗?”

    “不用谢我,那可是你爹自己跟黄大明商量的事。你爹去哪了,我没见,别问我!”

    陈立松心想:原来自己被放出来,是爹找黄大明商量的,那要找爹,得问黄大明了。

    所以陈立松就向陈天福道别:“哦,那我先走了。”

    他从林青荷身边擦肩而过,但林青荷却追了出来,说道:“立松哥,今天说的事……”

    陈立松觉得既然林青荷一定要学,那就教她吧,但现在自己确实有事,就说道:“我在找我爹。你要学武功与打枪,我可以教你。不过,咱们明天再说好吗?”

    林青荷见他这么匆忙,心想肯定有重要的事在忙,就点点头道:“好!明天我去找你啊!”

    跑回警察队,警察队现在只有刘国龙一人在值班了。刘国龙见陈立松跑得满头是汗,想必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立即告诉他黄大明已经回家了。

    黄大明的家住在黄庄,隔着田江与陈庄相望。

    陈庄与黄庄之间的桥,越过了田江。在桥底下的不远处,正是陈立松的那块田。

    陈立松又跟李铁柱一路小跑到了黄庄,找到黄大明的院子。

    黄大明的院子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可能黄大明刚进去不久,所以宅门并没关。

    “黄长官在吗?”陈立松在敞开的宅门上敲了敲,与李铁柱一起刚刚迈进第一扇门进入前院,就见到黄大明正站在垂花门门口。

    黄大明喝道:“你们干嘛?”

    “黄长官,今天我爹找过您吗?”

    “当然,有啥事?”

    “我爹呢?”

    “你爹在哪,关老子啥事?滚出去!”

    “您什么时候见过我爹?”

    “回去问你爹去,别来问我!”

    陈立松清楚,这黄大明在刀风镇飞扬跋扈惯了,就算是刚见过陈如意,他也不会告诉的。

    他刚一迟疑,与李铁柱两人就被黄大明给赶出宅门。

    只听得“嘭”地一声,黄家的宅门关上了。

    才十三岁的李铁柱说道:“立松哥,我看在这也问不出什么事来,我们还是到别处找找吧。”

    “嗯。”

    两人垂头丧气地从田江上的那座桥上,往南面走来。

    那座桥桥面并不宽,现在已经进入晚春春暖季节,桥底下的石墩上已开始长出苔藓,绿绿地贴在水面上疯长。

    陈立松又看到了在桥的不远处他们家的那块田地了。

    就是这两天,地里已经耙好了,水也灌上了,想必正是他爹带着李铁柱一块干的吧。

    他记得送谷种到林家寨那天,家里已经撒了谷种,两天就从长出秧苗了吧。如果这两天不是被黄大明关了起来,应当与他爹就等着准备插秧了。

    “爹会在哪呢?”他现在也想像刚才李铁柱那样,跑回家一趟,看看他爹是不是已经回家了。

    但是他没有往回跑,而是在暮色之中,田江边,就在那块田的田头,他看到了一个人的样子,斜斜地躺在水边。

“爹!您醒醒!!”

    “师傅!您这是怎么啦?”

    陈立松不停地按压着陈如意的胸口,不停地掐捏着陈如意的人中,不停地摇晃着陈如意的肩膀,但陈如意全身冰凉,身体僵直,都在告诉着,陈如意早已死了!

    从江边抬上尸体,确定陈如意早已死了后,李铁柱嚎啕大哭起来。

    “铁柱,我们带我爹回家吧!”

    陈立松把陈如意僵硬的双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背起尸体就往家里走。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天幕中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路旁也没有萤火虫。

    这两年,从家到这块田,再从这块田到家,陈立松不知道走了多少来回,从来不觉得路会有这么远,这么黑,这么难走!

    因为婆媳俩一直等着他们父子俩回来,家的门一直开着。

    “妈!金珠,把马灯点起来!把所有的灯都点了!”陈立松从门外背着他爹冲了进来。

    当点了第一盏马灯后,陈立松妈妈已经哭晕在地上了,陈立松与林金珠又手忙脚乱地照顾他妈妈了。

    守了一夜的灵,想了一夜的事。

    “淹死?自杀?失足?都不大可能!爹水性很好,也不会厌世,而且爹一直很谨慎,更不可能不小心掉进田江的!应当被害了!可是,我们家对邻里一直都很好,爹这辈子从没得罪过谁,谁又会害他呢?”

    风山,是陈如意与陈立松常去打猎的地方。陈立松很快地在风山,给他爹找了一处墓地。

    没有那么多钱买上好棺木,好在原来藏着的谷子还有,陈立松提了袋谷子到棺木店,换了一副还算可以的寿板搬回家。

    托人捎讯到林家寨,妹妹陈松妹哭天喊地,带着妹夫林金顺赶回了陈庄。

    虽然陈如意年过五十上了寿,早就进了祠堂,但由于陈如意不是寿寝正终而是死于非命,按刀风镇的风俗,他的葬礼不能进祠堂办,而且只能停头七就得埋了。

    陈家祠堂停不了灵,葬礼绝不能办得隆重,所以买的寿材只能请匠人在自家门口搭个棚做,还得快快地葬了——一切从简,简单到陈立松的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爹的死,肯定被人害的!

    但这个凶手是谁,他想不出来。

    有人要害陈如意,那是没有理由的。

    虽然一切从简,灵是要设的,道士是要请的,

    第七天,陈立松穿好麻衣,带了左耳挂着一个棉球的麻帽,穿上草鞋,腰间扎绕草绳,与林金珠、陈松妹、林金顺等人一起跪在灵前,在念念有词的道士指引下,在抬灵上山前,给他爹上最后一道香。

    黄大明突然带着四名警察,扛着四杆枪,直闯灵堂进来。

    “陈立松,你过来!”黄大明竟然不管陈家正在办丧事,要跪着的陈立松站起来,到他跟前去。

    陈立松不相信黄大明现在敢对他怎么样。要知道生老病死是人类的自然定律,人们由于对死亡的敬畏,尤其是农村葬礼,自古以来大都恪守“死者为大、入土为安”的禁忌,几乎没人会在葬礼上闹事。

    然而黄大明这回还真闹腾了。

    他见陈立松没有立即过来,就到灵堂跟前,伸手要把跪着的陈立松提出来,嘴里喝道:“陈立松!你给起来!”

    正在灵前祭灵的陈家亲友听到黄大明呵斥声,哭灵的止住了嚎,上香的停住了脚,跪拜的直起了腰……就连道士也不再继续念他的调。

    陈立松见黄大明实在欺人太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挣脱了黄大明之手,披着麻衣的他手中多了四杆长枪一支手枪。

    手枪是从黄大明身上掏出来的,长枪是从黄大明带来的四名警察手中夺到手的。

    又只见他捡的四杆枪一起,双手一合、一转、一推,那四杆枪与手机全都到了灵案之下。

    黄大明与带来的四名警察还没醒悟过来,只听得又跪回灵前的陈立松连头都不回地说道:“黄大明,你要是来给我爹上香的,请到门口取香!”

    黄大明还没从刚才被夺枪的眩晕中清醒过来,竟顺着陈立松的话答道:“我不是来上香的。”

    这话刚说出,他马上醒了过来,喝道:“陈立松,你胆子不小,竟敢夺了我的枪!”

    他又立即看到陈家亲友大量愤怒的眼睛,感觉到自己的确坏了葬礼禁忌。他并没穿警装,除了见过他的人知道他是警察队长外,其他人可不知道他是谁,现在枪也被夺了,平时仗着手中的枪耀武扬威,此时竟楞在那里甚是尴尬。

    四个警察里跟着他来的郑起云这回倒是说话了:“陈立松,你胆子不小,连长官的枪都敢下!”

    陈立松依旧头也不回,对同样楞在灵前的道士说道:“先生,请继续吧。”

    那道士胆怯地看了看黄大明,又看了看陈立松,继续接着他的道场。

    郑起云见陈立松不理会他的话,也很尴尬,但看到连他的长官都无话可说,也闭了嘴不再说话了。

    陈立松又跪拜了一会,感觉到黄大明还楞在一旁,就抬起头满眼愤怒地看着黄大明道:“黄长官,麻烦让让,有事等我送走我爹后再说!”

    说罢,那道士喊道:“起灵!”

    陈立松起身,在棺前取了孝儿杖,对跪在身后的李铁柱道:“铁柱把枪扛上!”

    他自己上前拾起黄大明那把驳壳枪插进腰间,让李铁柱把余下的四杆长枪给抱着,跟随抬起的棺材之后,理都不理黄大明。

    黄大明此时已经愤怒至极,恨恨地说道:“陈立松!你等着!走!”

    他对手下挥一挥手,竟连枪都不要了,带着他们灰溜溜地转身就走。

    李铁柱问:“立松哥,这样做黄长官会不会又把你给抓起来了?”

    “他爱抓就抓,除了他,没人会害了我爹!那天我爹肯定去求他才会死的。”

    在他认为,黄大明不会无缘无故地就放了自己。那天听陈天福说,他爹自己去找了黄大明商量,他爹一个平头百姓,能跟黄大明商量什么会让黄大明放了自己呢?而陈立松到黄大明家找去时,被黄大明恶狠狠地给赶了出来。后来想想,若不是黄大明他做贼心虚,何必虚张声势来赶他?

    “你们四个全部给我上车!”

    气急败坏的黄大明跳上他的车,发动起来后,破天荒地叫他的手下坐他的车。刘国龙、郑起云等人不敢相信这位黄长官会让他们上他的车。

    “你们等啥?要我下去抬你们上来吗?爱上不上!郑起云你上来跟我回警察队取枪,其他人原地等着!老子今天要不干掉陈立松,明天就改姓陈!”

    经常挨揍挨骂的也容易被关注被重视,黄大明点名道姓要郑起云跟他一起回队里取枪。

    郑起云无可奈何地爬上了车。他跟其他人一样都有顾虑,实在不想跟着去。要知道那时候镇的警察队,队员基本都是本镇的小伙,跟镇上的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关系。

    黄大明猛踩了一下油门,带着郑起云往警察队办公楼去了,刘国龙与其他两个警察面面相觑。

    此时,陈如意灵堂祭灵已完成,在道士的一声“起灵”吆喝下,四个汉子抬起了棺材,陈立松带领着亲友,扶着灵往风山方向动身了。

    刘国龙看了看陈立松的送灵队伍,对两位同僚说道:“二位,陈立松虽然夺走你我枪械,不过这后生仔以前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今天也是我们黄队长冒犯死者在先,所以才动了手,情有可原。咱们面对的可都是刀风镇乡亲,陈荣,你是陈庄人,你说咱这话对吗?”

    那叫陈荣的警察点头称是,另一个叫黄庆生的警察自然也觉得有道理。

    刘国龙又说道:“要是长官非要拿了枪来,肯定还是让咱们先上。刀峡上的人进了警察队那天我溜出来,看到的是,你们跟刀峡的人对峙,他倒躲在后面,让你们跟刀峡的人打。”

    黄庆生是黄庄的,与黄大明还有点亲戚,插嘴道:“就陈立松刚才夺枪那一招,我们自愧不如,他以前可是猎人。要是黄长官能够一枪毙了陈立松还好,不过大家也都知道咱们长官枪法。要是打不死陈立松,恐怕陈立松一枪一个,那还得了,刀风镇就出大事了!”

    刘国龙就受了陈立松的一次恩惠就念念不忘,他对陈荣说道:“陈老爷是你堂哥,队长会听陈老爷的劝,你现在赶紧去请来,千万要能劝住队长。”

    陈荣知道刘国龙说的陈老爷就是指陈天福。外姓人称陈天福为陈老爷,本家叫陈天福为天福老爷,他点点头就往陈天福家奔去。

    这时候还是上午,见陈家宅门开着,陈荣上前敲了敲门就进去了。

    陈天福正悠闲地喝着茶,陈荣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下。

    虽然陈天福是堂哥,但陈荣还是得以“老爷”称他:“天福老爷,此事人命关天、万分火急,半刻都耽搁不起。”

    陈天福不说去,也不说不去,依然拿着茶盖刮着茶沫,刮完又悠然地喝着茶。

    倒是坐在一旁的陈太太站了起来。

    这位来自黄庄大户人家的黄月琴,虽然已是四十岁的人,却保养得相当精致,但她一开口说话却是一脸阴沉:“这种事你能管吗?让我那弟弟宰了他就是!陈庄出了这种刁民,不毙了,刀风镇怎么治理?个个都像王镇长那样,什么民族、民权、民生,不杀鸡儆猴,我们这些人怎么活?”

    同样是堂,黄月琴、黄大明之间的堂,与陈天福、陈荣之间的堂,是不一样的,因为黄月琴娘家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没有黄月琴娘家,黄大明就当不成现在的警察队队长。

    陈荣说道:“嫂子,话不能这么说,我是怕我们队长吃亏,那陈立松是猎户出身……”

    黄月琴忽听陈荣竟然叫她为“嫂子”,骤然往陈荣跟前逼了过来,指着他的鼻子发飙:“你是谁啊?滚出去!堂堂一个警察队长,还怕一个小小贱民不成?滚!”

    早知道陈家由黄月琴说了算,今日所见果然不假!陈荣瞅了一眼坐在太师椅上的陈天福,陈天福对黄月琴的发怒充耳不闻,两眼依然盯着他手中的茶杯,不见动弹。

    算是被这位不让叫“嫂子”的嫂子赶出了陈家,陈荣心中暗自叹息:看来这一场枪战在所难免了。

    既然请不动天福老爷劝说黄队长,自己只能跟刘国龙一样,去提醒一下陈立松,毕竟陈立松也是本家堂兄弟。此时送葬的人群应当往风山方向去了,一路祭拜,想必还未到山脚,陈荣抄了个近路小跑着去追送葬队伍。

    远远的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知道是枪声还是爆竹声,响声让陈荣听了心惊胆战,又加快步伐,他觉得这不是小跑了。

    远远地看见送葬队伍了,陈荣松了一口气,因为队形不乱,依然走走停停,是不是停下来祭一祭。

    穿过一片刚插了秧的水田,已经到了风山脚下,陈荣气喘吁吁地追上了送葬队伍。山边的水田一块连着一块,山上的树木一片接着一片,队伍在山路上蜿蜒前行。

    回头看了一眼镇方向的道路,没见黄大明追来。进了山,汽车就开不上山路了,连抬棺的人、走路的人在山路上行走都很吃力,自然就限制了黄大明汽车的自由,开得再快也不可能顺着这样的山径,开上山去追。

    陈荣稍稍松了一口气,本想去找陈立松,却被刘国龙给拉住了。

    “你别去劝他了。这小子平时温顺得像头羊,现在就是一头牛。他说,他等着我们队长来找他。”刘国龙一边说,一边递来两杆枪,“这两杆枪你扛着吧。背一杆倒不觉得重,这四杆枪背在身上还真得有点累。”

    陈荣接过这两杆枪,问道:“陈立松把枪还给咱们了?”

    “留下了队长的驳壳枪。”

    “他俩扛上了。对了,队长今早带着咱们来找陈立松干嘛来了?”

    刘国龙说道:“没说,队长想做啥,什么时候跟咱们这些人说了?真奇怪,这黄队长还真怕陈立松了?那黄队长是真小人,睚眦必报,这回奇怪了,居然让咱们白替他俩担心了!”

    说完他俩也不再跟着送葬的队伍上山了,就在山道旁找两块石头,各坐了一块,放下了枪就在路旁歇歇。

    刘国龙忽然说道:“完了!”

    “什么完了?”

    刘国龙指着远处的一个汉子,穿着长衫,正骑着脚踏车往这边山路飞驰而来,说道:“那不是咱们队长吗?那骑着脚踏车的人,就那穿着长衫的!”

    陈荣顺着刘国龙手指所指的方向,也看到了黄大明,叹道:“他还是追来了!原来他也知道车开不上山路!这回完了!”

    刘国龙没见踩脚踏车上的人背着长枪,问陈荣道:“他还有驳壳枪吗?”

    他有没有另一只驳壳枪,也不是咱们这种小兵想的事啊!

    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踩着脚踏车飞奔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陈荣还没来得及思考清楚,穿长衫踩脚踏车,能够踩得这么快是如何做到呢!那脚踏车骑得飞快,感觉比汽车开得还要快,转眼就穿过了水田,冲上了山道。

    离够近时才看清了:长衫下摆竟能拉到腰间上来!这长官踩着脚踏车的样子实在滑稽。

    但长官路过他俩时,竟然连看一眼都不看,继续往前踩过。

    不过山间小径有点陡,脚踏车上坡时马上感觉吃力了。

    “长官,长官!”陈荣与刘国龙讨好地上前跟他打招呼。

    “别喊我长官,我不是你们长官!”

    但听得“铛铛”地声响,脚踏车已经被他们的长官扔在路旁了。

    “这……”

    也不见他们的长官回头踢他们,只顾自个往前跑,看样子非得追上陈立松不可了。

    毕竟是自己的长官啊,虽然长官说不是他们的长官,但他们不能不跟,因为还要靠长官发薪水呢!陈荣与刘国龙立即各自背了两杆长枪,也跟着他们长官后面往上跑。

    追上了队伍,送葬的人早在路中把他们堵住,个个愤慨,怒容满面!

    原来这些人知道黄大明要追来,早做了这种准备。

    “我……我不是黄大明,我是黄小明。”穿长衫的人气喘如牛,一手按在膝盖上,一手伸出来向队伍摆摆手,“你们让陈立松出来啊!”

    穿着麻衣麻裤戴着麻帽的陈立松拔开了人群钻了出来,把这人从头看到尾,分不清这位同样穿着长衫的先生,到底是黄大明还是黄小明。

    “真是先生!黄先生您怎么来了?”

    他看清了这人所穿的长衫与前来破坏祭灵时的黄大明所穿的长衫颜色不同,黄小明穿的长衫颜色大都深暗,黄大明穿的长衫颜色大都亮堂。而现在这位把长衫下摆别在腰间的,长衫是黑的。

    “你……你……你把我哥的驳壳枪给我,我帮你拿回去还给我哥,给我哥一个台阶下。”黄小明依旧向陈立松伸手,仍在喘着气。

    “嗯,谢谢先生。”陈立松从腰间掏出了黄大明的驳壳枪,上前递给了黄小明。

    “谢了,晚上我去你家找你。”黄小明接过枪,把枪通过挽起的下摆,塞进腰间,然后转身就下山了。

    “难怪总感觉得不一样!原来是黄先生。”陈荣到现在仍然认不清这黄先生与自己的队长长像有啥区别。

    黄小明小跑了一会,又到了脚踏车旁,扶起了脚踏车,纵身上去,脚踏车就顺着山路奔驰而下。

    这车上来时黄小明踩得吃力,不想下山时却无法控制,只见摇摇晃晃地一路颠跳,没跳出多远,远远地听得“噗——嘭——”几声,黄小明连人带车摔了下去!

    这摔得够呛,黄小明在路上翻滚了几滚,应当直滚得他脸青鼻肿。但他又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回头扶起脚踏车,摸摸腰间的驳壳枪仍在,又跳了上去,继续往下滑行下去。

    这回他并没踩得快了!

    陈立松远远地喊了一声:“黄先生,您慢点啊!”

    看着黄小明的狼狈,队伍里没人笑他,包括孩子在内。

    “先生,谁是王浩博?”陈立松不明白,黄先生叫他来,就为了问一个他不知道的问题。

    黄小明出去把进出学堂的门关紧,回到屋里后,又关上了门。他虽然已经结了婚,但在学堂,并没带着媳妇一块,屋里只住他一人。

    确认门窗都关紧后,这才回答陈立松的问题:“王镇长就是王浩博。”

    “王镇长他的大名叫王浩博吗?”

    陈立松跟大部分刀风镇镇上的农民一样,只知道刀风镇的镇长就是王镇长,至于王镇长大名叫什么并不知道。

    “是的。”

    陈立松觉得奇怪,王镇长埋在哪,黄小明先生怎么会知道问他。

    陈立松忽然想起了林三才,毕竟黄大明是黄小明的双生哥哥,会不会林三才已经被黄大明抓了。

    “林三才跟您说的?他人呢?”

    但是,林三才要是被抓,为啥不直接问林三才,或者直接叫林三才带路去呢?

    “林三才他去另一个根据地了,要有一段时间后才能回风山。”

    黄小明又说了一个新的词,之前陈立松从未听过的词:“根据地”。

    黄小明直接对陈立松说出风山的名字,就像王镇长带去狙击日本兵里的人中当,陈立松认出有风山上的人一样露骨与直接。陈立松虽然感觉意外,却又不惊诧。

    根据地又是什么?这又是黄小明先生的新知识了!

    在那时候的山村,谁都知道有知识可以走天下,但天下有多大,没有几个人知道。陈立松也想去看看天下,但他的很多知识仅限于从黄先生这里获得的。

    对他来说,所谓天下,就是他的家,他的媳妇林金珠,他的那块明天就要安排插秧的水田。

    “先生,原来您跟风山上的人也有关系啊?”

    黄小明点点头,说道:“日军占我河山,风山上就缺乏你这样的人手。陈立松,林三才去根据地学打枪前曾经提过,要是把你叫上风山,他就不用跑根据地学习枪法了!”

    “我去不成,明天我得去插秧了。”

    黄小明听陈立松说“明天我得去插秧了”这话,感觉有点失望。

    停顿了片刻,他说道:“明天你得带我去鹿山岭啊。”

    “那咱们今晚去行不行?”

    “现在你不累吗?”

    “不累!”

    “好!我们踩我的脚踏车去。”

    虽然此时天色已晚,又是阴历二月廿六,月亮升起来都比较晚,而且只会剩下月芽儿了,明知这时候去路上不好走,黄小明却是求之不得。

    从刀风镇到松林乡鹿山岭,以前打猎时陈立松不知道走过多少回,他对这段路程的了解,就算现在摸着黑走去,也远比小时候黄先生说的天下清晰得多。

    陈立松提醒道:“先生,去那里都是山路,难走,我俩只能走着去。”

    “对对对!哎呀,我这脑袋!”

    “先生这里有纸钱烛火吗?”

    “这……门卫那间应当有吧。”

    黄小明从屋里取了一盏马灯,添满了煤油并点上,又跟陈立松到门卫房取了些纸钱烛火,一人提着点亮的马灯,一人提着灭着的烛灯,一起上路了。

    此时残月未上,也没有星星,一盏煤油马灯虽然笼在琉璃灯罩里,在夜风里却也绰约着仿佛随时会被吹灭。

    黄小明又问走在前面的陈立松道:“这来来回回走一趟,恐怕要到后半夜才能回来,你不累吗?”

    “不会!没事!”

    “你要不要现在去跟家里人说一声?”

    “不用,我刚才已经跟他们说了。到先生您这里来,她们放心。”

    “嗯,好,好好!”

    夜行难行,陈立松忽然问道:“先生,为什么非得现在去找王镇长的墓呢?”

    “日本人很快就会来接管咱们这里,我过几天就要离开刀风镇了。”

    “不会再派一个镇长来吗?”

    “应当会。”

    “是日本人吗?”

    黄小明非常肯定地答道:“镇长不会是日本人。”

    陈立松感觉到自己问得太多了,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就沉默了。但沉默了一会,忍不住又问道:“先生,您离开刀风镇,那这些孩子以后读书怎么办?”

    黄小明叹了一口气,自问道:“孩子们该怎么办?孩子们该怎么办?”

    虽然这是民国三十年,田城是第一次被日军占领。

    之前他听过被日军占领后北方农村的一些事,但黄小明毕竟没有经历过,只是上级安排他要离开刀风镇,还不是让他回到风山上,而是跟林三才一样,得去别的根据地一段时间,风山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根据地。

    陈立松咧嘴笑了,说道:“这些孩子太皮了,他们要是听说不用上学了,可高兴了!”

    “你小时候是不是也不喜欢上学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前几天从田城来的一个姑娘,她可厉害了,学问很高,看的书我都不认识。哎呦,她还有一本书在我这,我一直忘了还她了。”

    陈立松忽然想起好几天前,在林三才的黄包车上捡到了林青荷的书,不过,这本书现在在哪,他一时想不出来,只是记得一直没还她。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身上,肯定没摸着,心道:今晚回去后,得好好找找看!

    “我知道那姑娘,她父亲在田城也是一位先生。”

    “说是被日本人给杀了。”

    “嗯,所以你要记住,日本人很坏,是我们仇人。”

    黄小明忽然不知道怎么跟陈立松说全民抗日这种事,因为那时候的中国南方,很多地方都对日本人入侵没有概念。

    从民国二十年日本人侵占东北开始,这十年来,南方很多城市依然生活在悠闲与绮丽之中。说书先生的故事里说,连国民政府分了南北,田城归重庆管了,只有南京管的地方才有日本人,南方不会有日本人,没想到现在日本人说来就来了……

    不知不觉地,陈立松带着黄小明已经走了近二十里的地。

    就在鹿山岭的小峡口,在树丛与山石之间,指着用一些枯枝与新土覆盖的地方,陈立松说道:“到了,他们就埋在这里。”

    残月已经从树稍间投来微弱的光亮,投映在鹿山岭山顶上,把黄小明与陈立松的人影也投映到树林间。

    陈立松拿出从学堂门卫房取来的纸钱腊烛,在三十一位英雄冢前烧了起来。

    看着燃烧的纸钱,陈立松想起自己刚下葬的父亲来,又忍不住伤感起来,呆呆地蹲在地上,看着火焰出神。

    “怎么啦?”

    陈立松擦擦眼睛站了起来,说道:“没事。”

    黄小明又看了看四周,说道:“还好你俩当时选择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掩埋,日本人来找没找着他们。”

    “您要移走他们吗?”

    “是的,我们要把他们移葬到风山上。这已过好几天了,日本人缓过神来,可能还会来寻找他们的尸体,我们不能让英雄再受侮辱。”

    “嗯。”听到黄小明说起王镇长之死,陈立松应了一声,又呆呆地想起了他爹莫名其妙地死在田江边。

    黄小明在几棵树树干上刚做了几个记号后,天上飘来一段流云,把天幕中的残月亮遮住了,树林里一下子暗了下来。

    “现在应当到下半夜了吧,我们回。”黄小明注意到马灯照映中的陈立松又在发呆,问道:“你是不是又有什么心事?”

    “回吧。”陈立松听到黄小明又问他心事,迟疑半刻才站了起来,说道:“我想,我爹可能是被先生的哥哥给害死的。”

    “不可能……我哥他,他干嘛要害死你爹?”

    “这……我也不知道。我爹会游泳,掉进田江不可能会被淹死的。”

    在被黄大明放出来的那一天,陈立松记得非常清楚。

    ……

    回到家中不久,天际传来了一阵惊人的雷鸣。但陈立松实在太困了,倒头就睡。

    一起惊雷成骤雨,春风十里渐湿衫。

    只有文人骚客才会有了这种感觉,一般的农民对阴雨绵绵的天气有爱有恨,却无法用嘴巴表达出口。

    刚入睡,陈立松就开始做梦:梦里的王镇长告诉说,他叫王浩博;然后又梦见父亲,父亲站在那块田地的田头呼唤;又梦见了从林三才黄包车上捡起的那本书,很清晰,却看不清那本书的书名;竟然又梦见了一位少女对他莞尔一笑,那少女有点像林青荷,微笑像水一样的向他漫来……

    陈立松一边做梦,一边感觉到冷,蜷在床的一角,竟哆嗦了起来。

    林金珠看了看躺在身边的陈立松,心疼地帮他盖好被子。

    ……

    清晨,春色就是阴雨的颜色,陈立松“咻”地一下起来了。

    桌上的饭菜,林金珠都帮陈立松装好了,他捧起来就吃。

    妹妹陈松妹与妹夫林金顺正跟妈妈说,吃了饭就回林家寨去了,

    “谷种撒下了出得好吗?”

    林金顺道:“嗯,长得很好,我们也得回去看看了。”

    陈立松指着挂在墙上的两件棕衣说道:“好,下雨了,雨下得不大,但也会淋透身的。一会穿上棕衣啊,那是爹老早给你俩做好的。”

    “我知道。”

    吃好了饭,陈立松也穿上一件棕衣,戴了一顶斗笠,手中提着一把锄头,挑了一担空箩框就出门了。

    细雨濛濛,沿着田间的田埂,小心翼翼地走着每一步。

    远远地看到江边的那块田中,正站着一位同样穿着棕衣、戴着斗笠的人,只是身材显得有点娇小。

    陈立松心道:“这下雨天的,谁会在我的田里帮我干活?”

    他快步奔到田头,看到那人正在田中并没在干嘛,看着背影像是站着发呆,喊道:“喂!兄弟,你在干嘛呢?”

    那人回过头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来种田,但不知道怎么种啊!”

    听那声音,竟然是一个女孩的声音,而且还有点熟悉!

    竟然是林青荷!怎么会是林青荷?

    陈立松笑了,这个城里的姑娘,这辈子当然没种过田:“种田?你要种什么田呢?我教你啊!”

    林青荷站在水田中间,见是陈立松,三步并两步地从水田里走到田埂上来,走向他。

    “立松哥啊?前几天本想去找你,让你教我打枪,只是不知道你爹也出事了……”

    说到“也出事了”时,她说不下去了,因为想起了她爹。

    陈立松自然想起他俩关在警察队禁闭室里时,林青荷曾要他教打枪,她要替她爹报仇。本来说第二天会来找他,没想到那天他爹死在这田头。

    “你怎么会在我的田里?”

    “我在我的田里啊!他们给了这块田,让我跟我妈种。”

    “给你种?这块田?哈哈哈!”

    他俩都穿着棕衣站在田埂上,站成两棵树的样子。细雨虽细,却也已经在棕衣上结了一层水珠,顺着棕丝流下。

    林青荷看着陈立松在笑,问道:“你笑啥?什么时候教我练功,教我枪法啊!”

    “为什么说,你在你的田里?他们给你这块田?”

    林青荷指着眼前的这块田说道:“是啊。这块!前两天给的。”

    “这田?这田我们家的。谁给你这块田?”

    “你们家的田?”

    “是啊!”

    “让开让开让开!”郑依依再次催促陈立松让开,“青荷你出来!你插什么稻秧、凑什么热闹呢?我们这不已经雇人了吗?”

    林青荷却不理她妈在田头喊她,对那抛秧苗的汉子说道:“大哥一会教我怎么插秧啊。”

    陈立松已被郑依依与那黄庄的汉子气炸了,说道:“这田又不是黄队长的,凭啥要我问问黄队长?”

    他马上又想到,在刀峡上的人带走李飞脚之后,黄大明曾把被顺走的十八杆枪与两箱子弹全赖到他头上来,说什么要他把江边的田拿来抵债!

    那不就是现在这块地吗?凭啥抵债?

    再说,真要抵债,这块地连一杆枪的债都不够抵,那黄大明明摆着要抢地嘛。

    正思索着,忽听到“砰砰”两声枪响,脚边的水田里溅起了两朵水花!只见郑依依听到枪响一脸惊恐,一时呆立在田埂上。

    黄大明正披着一件黄披风,双手紧握着昨天曾被陈立松缴走的那支驳壳枪,朝陈立松走来。

    “你跑啊!现在跑啊!跳河跑啊!”

    陈立松抬头看到黄大明的车,远远地停在大路上。

    想必黄大明是趁着陈立松与郑依依纠缠时,悄悄地向他逼近。

    看到正下着细雨的田埂上都是烂泥,黄大明命令刚才挑秧苗的汉子道:“黄志强,把陈立松给我押过来!”

    那汉子放下担子,走到陈立松跟前,说道:“走吧,咱们队长有请!”

    待陈立松被押到跟前,黄大明一手拿枪,另一手从腰间取出手铐,“咔嚓”一声给陈立松上了铐。

    昨日陈立松突然之间夺了他的枪,现在他怕了。

    “上车!老子免费让你坐趟车!黄志强,你继续留下来帮她们插秧!”

    后车门从里面被打开,开车的是郑起云。

    黄大明用枪逼着陈立松上车,自己也跟了上来,坐在陈立松身旁,一直用枪顶着陈立松。

    田里的林青荷见陈立松被带走,挽了挽裤脚,“噗嗤噗嗤”地从田中跑到江边洗了洗脚,穿上放在田头的鞋,也跟着汽车后面追去。

    黄志强在后面喊:“小姐,你不学怎么插秧了吗?”

    “你来吧!”

    听到林青荷的说话,郑依依从枪响的错愕中清醒,发现自己女儿跑了,远远地喊道:“青荷,你干嘛去?”

    但此时的林青荷早已跑远了。

    林青荷跑到警察队办公楼时,陈立松已经被黄大明用手铐吊铐在禁闭室铁栅栏上了,他身上还穿棕衣,硬挺的棕甲卡在陈立松的咽喉处,一看就替陈立松感觉不舒服。

    “来来来,枪就在这,你再夺走!”黄大明一边用脚踢着陈立松,一边扬着自己手中的驳壳枪。

    林青荷冲进来喊道:“放开他!”

    黄大明见一团湿漉漉的棕衣人站在他面前,认真一看是那田城的知识女青年林青荷,问道:“姑娘,咋啦?”

    林青荷指着陈立松问道:“给我们住的那块水田,原来是他们家的吗?”

    “现在是我的!”

    “然后你说,为了补偿郑家寨惨案,赠予我们母女种?”

    “你们不要吗?”

    “这是他们家的田,你抢来给我们种?”

    黄大明从长衫里掏出一份文书,在手中扬了扬,嚷道:“谁说是他们家的田?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现在这田归我黄大明!”

    林青荷看到那纸上写得清楚,正是陈如意同意将此地转给黄大明的文书。

    陈立松努力想看那份文书,就是看不到,嚷道:“什么文书?”

    “昨天你不是很神气吗?老子昨天好好地想给你看,你不看!现在老子还不给你看了!”黄大明说完,把那份文书收进怀中,“再说,这块田原来就属于我们黄庄的,你是陈庄人,凭啥住我们黄庄的田?”

    “什么黄庄的田?那可是王镇长亲自给我们家的!”

    “王镇长?你叫他出来啊!你别以为拿王镇长来压老子,别以为让我弟跟我讲道理!你让王镇长出来跟我说啊!你再叫我弟跑来跟我说道理啊!”

    郑依依也追着林青荷到了警察队,见她还穿着湿漉漉的棕衣站在那里,就过去说叨:“你来凑什么热闹啊?他们争吵关你啥事?”

    林青荷道:“妈!我们现在种的那块地,是陈立松家的!”

    黄大明听到这对母女对话,朝她们看来,看到身旁站着黄庆生,一脚往他腿上连踢了两脚,骂道:“黄庆生,你他妈的叫你找我弟!叫你找我弟!现在再去叫啊!看他还在不在!”

    黄庆生被踢后蹲了下去,连忙道:“长官我再也不敢了!”

    黄大明又踹了他一脚道:“亏你也是黄庄的人!滚一边去!”

    陈立松听黄大明提到王镇长,心想黄小明可能已经把王镇长被日本人打死的事告诉了黄大明了吧,就不再提王镇长了,又问道:“什么文书?让我看看!”

    黄大明双手叉胸,斜眼看着陈立松,怪声道:“哟呼!?想看?”

    “那天我爹找过你,对不对?”

    “对,就签了这份文书,咋啦?那块地赔老子十八杆枪与两箱子弹,利息都不够!你以为老子那天为啥放了你吗?要不是看在你老爹跪着求老子,乖乖地把这块地赔做利息,老子会放了你?”黄大明又掏出文书,在陈立松眼前晃了晃,“告诉你吧,这份文书可是你爹亲手签字画押的,就算你说的,这块地在田边原来没人要,现在它还得姓黄!”

    陈立松看着白纸上签着黑字,正是他爹的笔迹,按着鲜红的手印,仿佛他爹现在依然活在人世,瞬间想起小时候他爹带着他,穿越深山丛林,手臂与手指被荆棘刺出血的颜色。

    那鲜红的颜色足以令陈立松疯癫,咆哮道:“黄大明,你杀了我爹?!”

    “我杀了你爹?!小子,别血口喷人!”

    这边林青荷跟她妈说道:“妈,这块水田是陈立松家的,我们还给他吧。”

    郑依依把林青荷拉到身旁,悄声说道:“你是不是在学校读书读傻了?还给他,我们在这里喝西北风啊?我们现在能去哪?回田城?我们的家烧了。回郑家寨?你妈我的娘家没了。”

    这几天,陈天福不仅给郑依依母女提供了一个老院子住,还帮郑依依办妥郑家寨娘家的一切身后事。当然,办她娘家的身后事一切费用由警察队出,但是经手的人就是那位陈老爷,黄大明给了陈天福费用她还不知道。

    “哦?明白,我会的!”对着黄大明,她马上换了一脸暗自得意的笑容。

    这女人见风使舵的本领早已炉火纯青,恐怕在刀风镇早已无人能敌了!

    她从黄大明的话语中,感觉到那位帮着自己的陈天福,在刀风镇有着巨大的能耐与威望,而且她还感觉到这位陈天福对她有那么一点点意思。

    她得意的是,既然黄大明已知道陈天福对自己好,那就显摆显摆;反正你黄大明知道老娘现在就住在陈天福老院子里,老娘跟陈天福有没有那么一回事,自己何必说得那么清楚呢?

    黄大明听到郑依依的承诺,他终于放了心,悄悄地在郑依依耳旁说道:“你得做好你姑娘的工作啊!”

    郑依依见黄大明挨得这么近,她看了一眼林青荷,林青荷并未看过来,立即双眉上扬,也一样靠近黄大明的耳旁悄声地说道:“你放心,我女儿经不住我的呱噪。”

    黄大明最近被赵大财的姐姐追逼得头大,又见这么一位三十余岁刚死了丈夫的太太如此妩媚,暗暗毛孔悚然,找了个由头道:“好了,您二位先在我办公室里歇会!您看,田里的活我已经给安排得妥妥当当了,不用您二位操心。我呢,外面还吊着个人,现在出去收拾收拾!”

    说完,他开了门就溜了出来。

    “郑……刘国龙,你去陈立松家,把那老寡妇给我叫来,我今天得跟陈立松算算账!”他本想叫郑起云,叫了个“郑”字发现郑起云已被自己派去插秧了,就叫刘国龙。

    他口中的“老寡妇”指的是陈立松的妈。陈如意五十多岁,在黄大明口中,陈如意一死,陈立松的妈自然成了老寡妇了。

    刘国龙道:“这……长官,我这在刀风镇是小姓人家,陈庄毕竟出过几个大人物,您让陈荣陪我去一趟吧?”

    黄大明不耐烦地挥挥手:“行行行!陈荣,你跟刘国龙一块去喊吧!”

    派出两个人去喊陈立松的妈之后,黄大明也不跟陈立松说话了,随他就吊在禁闭室的铁栅栏上,自个儿悠哉悠哉地唱着戏文,冷冷地看着陈立松。

    那办公室里的林青荷见黄大明没进来,想出去找黄大明理论,哪想郑依依却缠着她唠叨这唠叨那,她无奈地用双手捂着双耳,双目紧闭,痛苦地坐在靠背椅上“假装”打盹。

    刘国龙拉上陈荣出了警察队,路上跟陈荣说道:“我到陈立松家通知去,你再偷偷去找一回陈老爷吧!昨天你没请到,今天知道该换什么说法了吗?”

    “我……我就怕到天福老爷家里找他,只要没碰到那只母老虎,我就懂得怎么说,可以叫来天福老爷。”

    “好,我俩分开叫人。”

    二人在岔路口分开后,陈荣很快就到了陈天福的三进院了。

    虽然他见前院的门还是开的,这回并没到前院敲门,而是到后院看陈天福的汽车在不在。

    原来,很多新盖的三进院子的大户人家,因为买了汽车,汽车全都金贵得很,大都把院子做了改良,一般是把后院的后罩房开了个后门,这样既可以当做停车房停车,也可以用做马厩系马。当然,二进的院子因为只有前院与正院而没有后院,就不能这么改造了,就跟陈天福的老院子一样,只能在前院门口再围个小围墙,车就只能停在前院门口的平地上了。

    从门缝往里瞧,陈天福的车并不在后院停车房,陈荣就赶紧往陈天福老院子跑去。在黄大明身边,看到郑依依与陈天福的神情举止,天又下着这么有情调的濛濛细雨,他早就知道他的天福哥这回肯定在老院子里等郑依依了。

    在老院子的正院游廊上,陈天福躺在一张竹制摇乐椅上晃着,两眼微闭,却眯着眼看着院中细雨,耳朵听着挂在游廊上的一对鹦鹉“咕噜咕噜”地叫唤,嘴里哼着戏文。

    陈荣从摇乐椅边上的茶几上端起茶杯,给陈天福递了过去,问道:“天福哥,你真不打算替立松说说情吗?”

    在只有他与陈天福两人在的时候,陈荣并没见陈天福为老爷,而是叫“天福哥”。

    陈天福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递还给陈荣让他放回茶几上,有点不悦:“陈立松家的事,关咱们这一房啥事?你要知道,咱们是陈庄的长房!”

    “哦。你真要娶这林寡妇吗?”

    “谁是林寡妇?”陈天福从摇乐椅会了起来。

    “住在这里的那位。”

    郑依依死去的先生姓林,陈荣自然称她为林寡妇。

    “笑话!我会看上她?你别问太多了,还没到你知道的时候。你只要好好地给我呆在警察队里,别冒尖,懂不懂?”

    “我知道,我知道,冒尖会很快没命。”

    “我们祖父当年在刀风镇是何等英雄,这田江两岸哪块田不是咱们陈家的?若不是他们慢慢坐大,又搞什么公常土地,什么时候轮到黄家骑到咱们陈家头上拉屎?”

    正说着,陈荣耳尖,听到院子的宅门外有响声,并且马上听到林青荷的声音:“妈!你放开我!”

    陈荣知道这位青英女生林青荷应当又在警察队里大闹,所以才被郑依依强行拖回,他立即改口道:“天福老爷,那您看现在能不能去跟咱们的黄长官说说情啊?”

    陈天福说道:“你们的黄长官是我小舅子不假,但这事我得先回去问问太太了,我做不了主。”

    “那这回陈立松麻烦大了。”

    “再说,我们陈庄现在个个都是闲人,哪有黄庄厉害都在当官,平头百姓能跟当官的去说情吗?”

    垂花门被推开,林青荷被郑依依硬拉着进门。

    林青荷见她妈妈拉她进来仍不放手,又听到陈荣这么说,怪她妈妈道:“妈!你放开我啊!我说咱们把那块田赶紧还给陈立松吧!”

    “还什么还?那是黄长官给咱们的,又不是咱们从陈立松手中抢的!你给我好好在这里呆着!哎呦,天福哥在这,陈……陈长官也在这啊?”

    看着她俩一起回院子,陈天福有点失望,又假惺惺地问郑依依母女二人道:“你俩说的是什么田?”

    林青荷看了一眼陈天福,本想接话,却被郑依依抢了先:“黄长官昨天给了我们一块江边的水田,说是给咱母女好好补偿。”

    陈天福站了起来,拍了一下手,说道:“哎呀这个黄长官,我也就这么一说,果真给了你一块田地啊!”

    “原来是天福哥跟他说的啊!我还错把他当好人了!”

    郑依依在警察队黄大明办公室中,听出黄大明的话语中不断地表现出对陈天福的巴结之情,所以刚才一进门,就又一次上下打量了陈天福一番。

    她现在发现这陈天福虽年过四十,不仅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而且越看越耐看,忍不住心中又多了一番中意。之前她虽知道陈天福对自己有意,但因先生刚死,总不能马上变心于陈天福,心中犹豫不决,现在听出原来那块田地的得来,却是陈天福的一句话,早已下定了决心,若是陈天福再向她示好,立马同意了得了!

    林青荷却说道:“现在黄长官不仅仅是把那块田给了我们,还把陈立松给抓了起来。”

    陈天福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陈长官跑来,跟我说的也是这件事。”

    陈荣看了看这三人,识趣地说道:“天福老爷,既然您去说情有点为难,那我也只好先回警察队了。”

    陈天福对陈荣摆摆手,说道:“不送!”

    郑依依见陈荣要走,毕竟陈荣也是警察,就放开林青荷的手跟着陈荣出来,满嘴假惺惺地客气:“陈长官您来我这,连口水都没给您喝上一口,这就走了,我得送送您。”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陈荣看着陈天福与郑依依都神叨叨一般的假惺惺,心中暗自叹息一番,走进濛濛细雨之中。

    林青荷见她妈妈郑依依为了送陈荣松开了抓她的手,立即从她身边一闪而过,说道:“我出去一下!”

    郑依依见林青荷又跑往警察队去,赶紧拉起裤脚也准备追了出去,却被陈天福从后面拉住了手。

    “你放心吧,她去的是警察队,没人敢对她怎么样。黄大明还等着我回话帮他牵线搭桥呢!”

    “他要你牵什么线啊?”

    陈天福指着挂在流廊上的那对鹦鹉说道:“这对鹦鹉呢,要没人给它们机会关在一起,你说它们会凑成一对吗?”

    郑依依听他这么说,以为黄大明要陈天福做媒人,回头看一眼鹦鹉再对陈天福微微一笑,说道:“原来黄长官中意了哪家姑娘,需要天福哥帮忙,难怪这么听你的。”

    说完这一句话,她又忍不住感激起陈天福来,倘若这块田地不是给自己,要是陈天福真替陈立松说情,恐怕这田地还是得归还了。

    陈天福问道:“你不去追姑娘了吧?”

    “既然你说放心,就让她去闹闹吧。”

    “那我出去把外面院子宅门关一下。”

    “嗯……”郑依依此时早没了拒绝的力气了。

    刘国龙按黄大明指令,到陈立松家通知陈立松妈妈来警察队,陈立松妈妈一听说陈立松又被黄大明抓了,一念是陈如意刚下葬,一念是昨天陈立松抢了黄大明的枪,现在被抓,只吓得她两腿发软、两眼一黑,扑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以前陈立松被抓,陈如意都交待她们呆在家里,最多去送送饭,一切都是陈如意在跑前跑后,现在陈如意没了,婆媳二人一时没了主意。

    刘国龙提醒道:“我们黄长官只是让你去一趟,别那么紧张。”

    陈立松妈妈现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林金珠见刘国龙宽慰她们,便说道:“刘长官您先回,我……我一会就到。”

    “也罢,她年纪大了,你来一趟也好交差,反正你也来过几回。”

    刘国龙说林金珠“也来过几回”,指的是那回陈立松关在警察队,她送过几次饭、送过一次衣服。

    刘国龙回到警察队不久,林金珠也来了。

    外面烟雨濛濛,她竟然伞也不遮、斗笠也没戴就到了警察队,弄得湿湿地,衣服全都紧贴在她身上。

    当她出现在警察队走廊时,七八个警察都呆住了。

    黄大明看到她时,也是先被她的美貌与身材惊呆了,然后看到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就乐了。

    原来林金珠让刘国龙先走,然后就开始给陈立松做饭。

    之前陈立松关进去,也都是她做好饭送来的。

    在刘国龙、陈荣、郑依依与林青荷离开警察队的时候,黄大明早就因为昨日陈立松抢了他的枪的事,狠狠地把陈立松揍了一顿,并告诉陈立松,别再去骚扰郑依依与林青荷母女,乖乖地同意那块地交给她俩去种,昨日夺枪的事可以一笔勾销。

    但是无论黄大明怎么打陈立松,陈立松就是不同意那地归黄大明所有,因为那块田地,本来在江边年年被水淹,是他与他爹两人一担一担地从风山边挑来了土,一簸箕一簸箕地从田江底挖上了泥,才能有了现在的收成!

    被打得遍体鳞伤的陈立松吊在栅栏上,看见林金珠提着食盒进来,一时也感觉到哭笑不得。但他知道,自己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媳妇,本就单纯如番薯粉一般的白,现在爹死了,家里诸事若没有自己主意,也是难为她了。

    黄大明对着林金珠“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看来你送饭送过瘾了,送习惯了,真他妈好笑!你这是要让你老公一直关在这里了?你这是不打算带你老公回去了吧?”

    林金珠被黄大明这么一笑,更懵了,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一眼黄大明,小声问道:“我可以带他回去吗?”

    “可以,可以!不过,你得跟着我进去办个手续。”

    双手被吊在栅栏上的陈立松喊道:“金珠,别听他瞎说,你先回家吧,这小子拿我没办法。”

    黄大明又一脚往陈立松肚子上踢了过去,喝道:“喊什么喊!老子跟你说了,认了这地的事,老子就放你回去!”

    陈立松被黄大明这一脚踢了过来,只感觉到肚子里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皱着眉头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一时嘴巴说不出话来。

    黄大明却打开了他的办公室,对林金珠说道:“进来进来,办个手续就好。”

    林金珠不知不觉就跟着他进了门,没想到黄大明伸手就把他的门给关上了。

    “你想干嘛?”

    林金珠看到黄大明的眼神,意识到他的危险,忙伸手想打开门逃出,但门却被黄大明给堵住了!

    陈立松见黄大明办公室的门“呯”地一声给关上了,不再管肚子还痛不痛,一边挣扎着想挣脱,一边死命地骂道:“黄大明,你这个畜生!艹你祖宗,放了我媳妇!”

    而那些警察见自己长官把陈立松媳妇忽然关进屋,明知陈立松在喊什么,连一个敢作声的人都没有,更别说制止了。

    听得屋内一阵“噼里啪啦”作响,像是东西被推倒在地一样,紧接着一阵挣扎声,伴随着林金珠的惊呼:“放开我!”。

    听到这些声音,陈立松两眼中像着了火似的盯着那扇门,骂得更大声了:“畜生!我艹你祖宗!黄大明放开老子!”

    屋内传来挣扎声,林金珠仍叫道:“放开我!”却不再是惊呼了。

    陈立松骂了几句,不见黄大明回应自己,只听得林金珠在屋内挣扎声与“放开我”的声音,开始求饶道:“黄长官求求您,您放了我媳妇,那块地归您了!”

    但依然没听到屋内黄大明回应。

    陈立松的心理开始崩溃,继续求饶道:“黄长官,黄老爷,我求您了!”

    听到陈立松的求饶,黄大明发出了一阵怪笑:“呵呵呵——”

    这时,警察队的走廊中又冲进来一个人,却是林青荷。

    她一来就听到林金珠的呼叫声与陈立松的怒骂声,又听得屋内黄大明的一阵怪笑,实在怒不可遏,不顾这是警察队,抬起脚往那门踹了上去!

    “畜生!住手!”“呯”地一声,门应声倒了!

    只听得黄大明的嚷道:“哎呀!林小姐,您又来啦?这回来搞大破坏吗?”

    林青荷却看见黄大明并没对林金珠干嘛,只是林金珠被手铐铐在木桌上,地上一片狼藉,而黄大明伸长了腿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拿着一杯咖啡,正悠哉悠哉地喝着。

    “你干嘛铐住她?”

    “我好心让她在这里坐下来聊聊陈立松的事,她把我桌面上的东西全砸了,我不铐住她,还等着她把我也砸了吗?”

    林金珠见是林青荷进来,门也被林青荷踹倒了,已经没刚才紧张了,看看地上的乱七八糟,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黄大明收回了脚,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出门,径直朝陈立松走来,问道:“陈立松,你是男子汉,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陈立松见黄大明衣冠楚楚,又没听到林青荷在闹,心想自己媳妇应当没被这小子侮辱,别过脸去,也不接黄大明的腔。

    黄大明伸手拍拍陈立松的脸,说道:“老子有仇报仇,有恨解恨,刚才揍了你,教训的是你昨天夺了老子的枪,你服不服?”

    “你想说啥,说!别那么多废话!”陈立松没想到自己会被这狗熊一样的黄大明摆了一道,不想跟他瞎扯。

    黄大明又问道:“刚才你说,我放了你媳妇,那地归我了?”

    陈立松知道中了他的圈套,别过脸去,不仅不想跟他瞎扯,更不想理他。

    黄大明又伸手拍了拍陈立松的脸,说道:“哈哈哈,我知道陈立松男子汉大丈夫,说话顶天立地、说一不二!”

    “你先放了我媳妇,我刚才说的我认!”

    “好!爽快!”

    黄大明把手中钥匙扔给了刘国龙,说道:“把她的手铐给我开了。”

    刘国龙进去把林金珠的手铐给打开后,林青荷从里屋把林金珠扶了出来。

    黄大明又喊道:“拿纸笔来!”

    刘国龙知道陈立松这田产终究就要正式归于黄大明了,这契约早写晚写都得写了,倒不如现在就写,于是他就去取笔墨纸砚了。

    林青荷嚷道:“你先把陈立松放了啊!”

    林金珠也道:“长官,我先生跟您认错了,您先放下他吧。”

    黄大明他不是傻子,从林青荷的神色与举止中一下子可以看出,这姑娘似乎喜欢上了陈立松。

    他说道:“放了可以,但他必须马上签字画押!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

    陈立松骂道:“别他妈的废话!老子就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先放开老子!”

    黄大明说道:“行,老子相信你!”

    陈立松被放了下来。

    刘国龙从黄大明的房中取来纸笔,黄大明却说不要白纸,要刘国龙继续到屋内地上找那些写过字的纸。

    林青荷看到这些字,写的大意是感谢父母恩,感谢黄大明,本田产即日起归黄大明所有。

    陈立松签了字按了手印后,递给了黄大明。

    签了字,不是阴雨接近尾声,而是此时已是黄昏。

    黄大明问道:“不会反悔了吧?”

    陈立松回答:“别他妈的废话!老子就是一口唾沫一个钉!!”

    黄大明还真的说放就放,还对陈立松有了一些同情,但他的双眼却时不时地朝林金珠看来。

    林金珠刚才在办公室,自己突然想起调戏这一招,单纯的配合、刚才被自己开了、的玩笑的未来。

    林金珠问:“没了这块田地,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呀?”

    陈立松悄声宽慰道:“放心,我们没了田地,还有我们的双手!”

    林青荷说道:“我回去跟我妈商量一下,让她同意把那块田地还给老爸爸!”

    林金珠抬头看了林青荷一眼,心中想着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又低不下头来,头脑中一直在思考着这个林青荷虽然跟她一样姓林,但未必是兄弟姐妹,她怎么会说要把田地归还给我们呢?

    正思考着,陈立松轻声安慰她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别管那些。匆促口口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