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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升部的大阵类似一个三角形,最宽阔的是正面、面对着东边展开,两翼向中间收|缩变窄。其本部骑兵,大多在无数步兵方阵的后面;而今早才增援的两路骑兵,位于大阵两翼。

    他摆得不是防御阵型,也不是进攻阵营。除非鞑靼人绕道后翼,那柳升部的形状、便会如同一个箭簇阵了。

    敌军大股马队已经到了一百余步之外,但是鞑靼人骑马走得慢悠悠的,完全看不出要冲阵的迹象。神州大地各势力的军队,从宋朝金国以后、似乎都很少有具甲冲阵的重骑兵了。

    柳升眯着眼睛,瞧着已经不远的大股鞑靼军,却看的不太清楚;因为他面对东边,正迎着上午的太阳。

    天上有些乌云,太阳在乌云边上,阳光惨白。人在寒冷的风中,觉得大地在阳光下也不是很明亮,可那太阳偏偏十分刺眼。

    写着“柳”字的大旗,以及有大明国号的、右哨编制的各种旌旗,在大阵正中间迎风飘扬。荒芜的大地上,柳升这一片旌旗十分招摇醒目。

    前面摆开的步兵百户队方阵之间,偶尔有一门汉王炮在前面。火炮几乎与最前面的第一排步兵平行,位置很靠前!如果敌军不要命地冲阵,一股马兵冲锋就可能毁掉一门火炮。

    火炮架设在夯实的土堆上面,炮口几乎平对着前方……双方都知道,这是打散弹的火炮。鞑靼人回到草原放牧之后,便没有火器了;但是他们曾经使用过大量火器,在元朝的时候。

    鞑靼人对各种火器的用处,自然相当了解。寻常的火炮打散子,射程会变得很近,射|速当然也非常慢。

    除了前面的火炮,靠后的位置还有一些火炮,光滑的炮身在阳光下面泛着金属的冷光。

    明军大阵上有点嘈杂,奔走其间的马蹄声、四处武将的吆喝叫骂声夹杂其间,偌大的军阵上闹哄哄一片。

    漫延在前方的鞑靼马群,缓缓地靠近。他们似乎也在观察着明军的大阵。

    明军步兵方阵以小方阵排列,几排火|铳兵在最前面;放完了火铳,他们可以从小方阵两侧撤退……

    就在这时,鞑靼人故技重施。敌军各部在一百步左右便停了下来,骑兵纷纷下马射|箭!

    明军阵营上很快更加嘈杂,惨叫、哭喊陆续传来,不断有火铳兵倒地,但没有火器响动。鞑靼人也知道,铜火|铳的射程远远够不着步弓。

    宽约二里的明军大阵,位于侧后翼的马队、仍然动也没动。于是两军便相互抛|射箭羽,弦声“噼啪”乱响,不断有军士死伤,战场上很热闹,但是无法决出胜负。

    接着,宽阔战场各处,一股股鞑靼骑兵开始靠近。稀疏的游骑率先到了二三十步距离上驰射。

    明军方阵后面的步弓“啪|啪”作响,一个鞑靼骑兵正好撞到了一枝箭矢上,惨叫了一声滚|落下马。远处还有一骑鞑靼人冲得太近了,急忙勒马,战马的前蹄高高扬起,嘶鸣声几乎传遍了整个前线。

    前方尘土滚滚,更多的鞑靼骑兵靠近了,他们在数十步距离上迂回,时近时远、逐渐靠近明军步兵。在明军前阵摆了火炮的地方,他们会迂回一下稍微远离。四面的灰尘被马蹄踏起,一时间大地上乌烟瘴气。

    无数鞑靼骑兵拈弓搭箭,对着明军方阵,开始了他们的驰|射……

    烟尘之间,刀光闪烁。许多明军武将“唰唰”地拔出了腰刀,举在空中。

    明军前两排火铳纷纷举了起来,第一排蹲在地上,第二排站着。时不时有人惨叫着倒在了地上,不过北征明军算是比较精锐的人马,短时间的骑|射射|杀不可能让步兵崩溃。

    就在这时,明军大阵中间的旌旗摇动;接着大阵各处,许多武将大声吆喝喊叫了起来!他们拿着刀指着前方,到处都听见喊声:“放!放……”

    忽然!几乎是刹那之间,宽达二里地的战阵上,顿时电闪雷鸣。

    “砰砰砰砰……”一阵阵密集火铳声,夹杂着巨大的“轰轰”炮响;一排排地闪烁,炮口喷|射出了耀眼的火焰。瞬间大地上仿佛是晴天霹雳,云层全都压到了地面闪耀!

    整片旷野上的火器在短时间内一起发射,巨大的声音响彻大地。火光之中,硝烟滚滚涌到地面上。

    在第一轮火器停息之时,天地间仿佛有刹那间的死寂,不过那只是错觉!弥漫的白烟之外,忽然间地上便摆上了无数人和马的尸体,马嘶、喊叫、哭声笼罩在整个战场。

    “砰砰砰砰……”完成了换队的火铳兵,第二轮齐|射在各处陆续响起。鞑靼人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了一样,战场各处的鞑靼骑兵陆续调头往回跑。

    这时明军大阵上的火炮、再次在各处轰鸣。空中传来了一声声尖啸声!

    当人们听见炮弹的呼啸声之时,远在数百步外还没出击的鞑靼骑兵军阵上,忽然到处人仰马翻,一阵动荡。人们几乎没看见炮弹,但是铁球已经在鞑靼马群里弹跳纵贯而过了。

    战场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诡异场面,鞑靼军那边几乎在弹指之间,已乱哄哄地往东蔓延退去。

    明军大阵中间,柳升拔出了长长的马|刀。他指着前方的同时,战马在人的双腿用力下、向前迈开了铁蹄。“杀!”柳升下达了简单直接的军令。

    “皇帝万岁!”护卫精骑齐声呐喊。四面的马队陆续喊道:“保国安民!保国安民……”

    此起彼伏的呐喊声震天动地,马蹄声随即在各处轰鸣。前面的无数步兵方阵、已变化队形,将士们向各自的中间收拢,让开更大的空隙。一群群矫健的战马纷纷奔出大阵,迅速开始冲|刺。

    无际的原野,一股股马兵、宛如巨大的战阵上射|出的巨型弩|箭一样,向前方奔涌着。两翼的明军骑兵也向东冲出去了。

    顿时,大地上简直是万马奔腾!地面似乎在剧|烈地颤栗。

    双方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轰鸣,响彻整个天地。寒风之中,荒芜的原野好像聚集了所有野兽一般,在无边无际的大地上你追我赶。

    最先出现在明军骑兵眼前的,是在阵前遭受了火器迎头痛击的鞑靼马队;那些敌骑跑路的时候、成了最后面的人马。明军追逐了一阵,便渐渐靠近其后方了。

    “啪!啪……”杂乱的弦声时不时在空气中响起。鞑靼骑兵虽然大败,但还是不忘时不时回头给明军骑兵一发“回马箭”!

    明军前方的马兵几乎全部拿着长枪,拍马冲锋猛|追。“啊!”不时便有惨声喊叫,明军骑士时不时摔落下马。

    一个骑兵摔倒在地,人却还在往前翻滚。后面的一匹马立刻跳了起来躲避,不过后蹄仍然踏到了那军士身上,地上响起一声叫人头皮发|麻的闷叫。

    “隆隆隆……”无数的马蹄在尘土中飞快地翻飞。明军骑兵不管中箭的军士,也不用弓|箭还击,无数人只顾以最快的速度前冲。

    渐渐地,一个明军武将最先靠近了鞑靼骑兵。那鞑靼人急忙收了弓箭,在马背上拔出刀时不时往后面挥一下。

    片刻之后,明军武将终于把樱|枪双手端了起来,左手稳住方向,右手往前一|送,一枪戳进了鞑靼人的背心!鞑靼人大叫之后,樱枪|拔|了出来在空中挥了一下,血水顿时在空中乱飞。

    “啊!啊……”时不时便有敌军发出惨叫声,更多的明军冲杀而至。一些人甚至直接冲进了鞑靼马群的纵深。

    柳升率亲兵跟着一路奔跑,但他没跑赢前面的明军,他手里挥舞的马刀亮琤琤的、像新的一样,还未杀到人、刀锋完全没有血迹。他所到之处,只见烟尘弥漫,只闻前方混乱的厮杀声。路上不时便能看到鞑靼人的尸|体。

    双方的骑兵都没有之前那么快,但追亡逐北的血|腥厮杀尚未停息。一路上场面十分恐怖,有的鞑靼兵尸体脑|袋都被马蹄踩裂了,荒草尘土里的血|肉像摔碎的瓜一样,人的肠|子被马蹄踢得能比竹竿还长。

    太阳已经隐入了乌云里,恐怖的阴霾笼罩在了整个大地上。风中夹杂着让人作呕的复杂气味,有血腥气味,还有人死失|禁的恶臭。

    柳升追了许久,所见到尸|体越来越少。鞑靼人似乎已经分散逃窜,几个方向都有马蹄声。

    ……远在至少二十里地外的平安骑兵,几乎没能赶上此役。

    先是斥候打探到,前方有一股鞑靼骑兵准备袭扰。但平安过去的时候,那股鞑靼骑兵不知怎么回事,人影也没看到、早已跑掉。

    平安率骑兵好不容易靠近柳升部的战场附近时,他便听到消息说,仗已打完了!

    然后他又莫名其妙地遇到一股上百人的鞑靼骑兵,正朝这边逃窜、让平安部逮了个正着!平安调兵合围突袭之后,几乎歼灭、俘虏了这股敌兵。

    无数将士们走了两个月,刚听说要干|仗;结果很多人还没回过神来,这一次战役却已到了尾声。



    胪胊河北岸的荒原,瞿能部遭受了鞑靼大股骑兵的连续袭扰。这已是第三天了。

    阴云下的大地,笼罩着硝烟与尘雾,显得混沌。四面都是骑兵奔涌,“隆隆……”的马蹄声喧嚣异常。

    大阵中间已构筑起了一道沟墙工事,帐篷马匹都在工事之内。但明军步兵主力依然围绕着工事部署,列阵在外。

    明军原地驻扎,并未尝试移动大阵;敌军多番袭扰驰射,却难以找到机会。

    原本僵持了很久的战场,却在忽然之间,敌军似乎失去了耐心!大阵外面,几股鞑靼骑兵开始发动冲锋。

    尘土弥漫,鞑靼兵席卷而来。初时一些明军将士以为、又是一次敌骑的驰射袭扰。但是敌军在一百余步开外,忽然用木盾挡在了马|眼的前方,加速直冲而来!

    军阵上的人们也完全看清了,大多敌骑没有拿弓箭,手里都提着长枪。

    “隆隆隆……”飞奔的马群卷起尘雾,越来越近。

    明军方阵里的武将忽然大喊:“前排准备拒敌,起!”

    军士张勇此时正位于方阵的第一排!突如其来的汹汹人马,让他怔了片刻。张勇发现周围的弟兄都站了起来、将长枪放在了盾牌上对准前方,这时他才急忙跟着站直身体。

    前方的敌骑丝毫没有减速迂回的迹象!张勇瞪大了眼睛盯着前方,眼睁睁地看着硕大的骑兵人马迎面冲近。在顷刻之间,他觉得呼吸也骤然停滞!

    张勇马上想躲,但左右后面全是人,而且已经来不及了!片刻之后,“砰!哐当……”巨大的撞击声震耳欲聋,夹杂着惨叫与马嘶。

    几匹战马撞翻了明军两排枪盾兵、撞进了后面的火铳队列中。更多的鞑靼兵冲撞进了明军方阵,各处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一匹战马在方阵前忽然惊恐地减缓了速度,前蹄扬起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张勇的脑子里“嗡”地一声巨响,等他稍稍回过神来时,发现周围的许多军士都倒在了地上。这时一骑冲了过来,长枪正对着他!张勇下意识地想调头逃跑,但在弹指之间他忽然明白、转身必被快速冲来的骑兵刺|杀!

    他发出一声畏惧的大喊,提着盾牌迎着敌骑,看准来势一|枪刺了过去。

    “哐!”张勇没看清兵器交替的状况,只听到一声响,接着右手的长枪便在巨大的冲|击中脱手,人也仰翻在地。敌骑似乎被长枪刺|中了,片刻之后也滚落下马。

    张勇还没爬起来,便又看见一骑连人带马摔倒在地,那战马在地上向前翻滚了一下,正好将张勇压在了下面。他痛叫了一声,愣是没挣扎出来……

    一些鞑靼骑兵已趁着方阵中的动|荡,纷纷冲杀进了明军步军阵中。不过他们的速度已经减慢,与明军步兵混战一团。

    一骑骑兵居高临下刺|死了转身躲避的明军军士,但很快周围便被几个明军拿着长枪围住了。“啊!”那敌骑随即发出了一声惨叫。

    不远处另一骑慢下来后,左腿忽然遭人拽住,马背上的鞑靼人被硬生生地拖了下去。几个明军拿着刀枪一拥而上!那敌兵嘶声裂肺地喊叫着鞑靼话,顷刻之间、便被刀|枪捅得鲜血飞溅。

    更多的鞑靼骑兵涌上来,向缺口两侧突破。这时不远处脚步声大响,一股明军援军从工事豁口冲出来了!拿着长枪的步兵,正在列队跑步上前。

    片刻之后,数骑鞑靼兵回避不及、立刻连人带马被刺|翻在地。

    许多敌骑见状调转了马头,挥舞着刀枪向后退却。地上一片狼藉,战马在血泊中挣扎着,还有人在地上痛苦地叫唤爬动。

    厮杀从明军方阵上陆续褪去,很快便向外面扩散。明军骑兵一部,已从左翼冲出了大阵,正在反击被击退的敌骑。

    各路鞑靼骑兵都在撤退,但明军骑兵也没敢追杀太远。鞑靼的骑兵人数更多,可能会反击围攻追兵!

    剧烈的战斗,渐渐地开始平息。只留下地上的尸体,呻|吟求救的伤兵、“叽里咕噜”哭喊讨饶的敌兵。

    前两天,明军大阵连续遭受步射、骑|射的袭扰,不断出现伤亡,但阵型从未被动摇。而今天鞑靼骑兵冲阵,厮杀忽然变得更加残酷!

    此时中军诸将出谋划策。因鞑靼军几乎都是骑兵、没有重型军械,便有武将建议、将全军龟缩到狭窄的工事之内。

    然而没过多久,有点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已经围攻了三天的鞑靼军,竟然放弃了此地,开始全线向东北方向撤退。

    瞿能立刻派出斥候与信使,向胪胊河南岸地区进发,给中军传递消息。

    ……当天晚上,中军大营内、朱高煦便得到了瞿能的奏报。

    此时,朱高煦从鞑靼人各处的动静来看、几乎已能确定:先前的推测并没有错!

    双方发生了第一次大规模的冲突,此时已经结束了。不过战役并未按照朱高煦的设想进行,似乎也没让鞑靼人如愿。

    先是,鞑靼人似乎是有预|谋地、将各部落的主力从草原南部地区撤走,让明军长途行军,几近一无所获。明军诸将,皆求战心切。

    接着鞑靼人在捕鱼儿海南岸地区、抛出了一个诱饵,便是丞相脱欢。

    脱欢欺|诈明军,谎称本雅里失汗的王帐、正在胪胊河附近。鞑靼人似乎想引|诱明军以骑兵前锋追击,然后出兵伏击灭掉这股明军!

    然而朱高煦意识到了这是个套,便将计就计,以便抓住交战的机会。于是有所准备的瞿能部两万众,假装是骑兵前锋,进军到了胪胊河以北。

    当时明军中军的方略,是以瞿能部吸引敌军主力出现、并拖住时间;再等明军主力赶到,双方进行会战。

    后来局势没有按照朱高煦的想法发展!他仍然受了内|战经验的影响,思维不自觉地想着大规模的会战。

    鞑靼军未将主力摆到胪胊河之北岸,反而出现在了官军中军的东边;意图袭扰迟滞官军大军,为北路鞑靼军消耗、拖垮、歼|灭瞿能争取时间。

    不料,鞑靼军主力在官军右翼、忽然遭受了柳升部的迎头痛击,全军溃逃!

    北路鞑靼人已丧失了拖垮瞿能部的机会,时间不够了;于是北路敌军尝试性地冲阵决战,一战未果、马上便放弃了此役……

    中军大帐里,从各处返回大营的武将们,正陆续前来恭贺大捷。

    朱高煦坐在上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反应却不大,刚才一直在走神。他知道,此役无疑是打赢了、斩获也不算少;然而战果与他的预计、还有很大的差距!

    他也更意识到:在草原上,似乎无法出现“伐罪之役”那样的情况、一次会战便能消灭俘获十万敌军!

    没过多久,柳升走进了大帐。张辅率先说道:“恭贺安远伯。”众人纷纷侧目,都把目光聚集在了柳升身上。

    柳升上前拜道:“臣拜见圣上。”

    朱高煦闻声抬起头,赞许地看着柳升点头。他沉吟片刻,便开口道:“我官军火器威力已不同往昔,鞑靼人不知。安远伯能出其不意、抓准战机给予敌军一记痛击,实乃大将之才。此次北征之头等功,非你莫属。”

    柳升道:“臣为圣上效力,此皆本分之事。”

    大伙儿纷纷道贺,大帐里一时间变得热闹了不少。

    这时兵部尚书齐泰上前,作揖道:“臣请奏圣上!”

    朱高煦道:“齐部堂请言。”

    齐泰道:“最近数日,发生战事以来,各军战马为了蓄积马力,喂食了马匹大量精良。军粮耗费增大,已然不能久持;咱们只有此时退兵,才能维持大军回程所需。况此役大明官军已获大捷……臣认为,待瞿能部会合之后,圣上应即日班师回朝!”

    齐泰说罢,躬身立在那里。众人的嘈杂声也渐渐消停了,没人提出异议。

    朱高煦却沉默不语,并未马上回答齐泰。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下令左哨,明日一早向西北方向进军,先接应瞿能部。退兵之事,容后再议。”

    齐泰愣了一下,拜道:“臣领旨!”

    夜已深了,朱高煦挥了一下手,叫众人回营歇息。诸将便纷纷行礼拜别,都离开了大帐。

    朱高煦在曹福等几个人的帮助下,也卸下了盔甲,把他的羊毛大衣穿到了武服外面。

    他走出大帐,在寒冷的空气中观望着东北方向。他下意识地拉了一下领子,盖住冷飕飕的脖颈。

    附近的中军营地上有火光,远处却是一片漆黑。今晚空中有云层,星星月亮一概看不见,光线非常暗。此时他眺望远方,自然是一无所见。

    朱高煦没看见任何东西,只得猜测:“如海之湖”(呼伦湖)北面纵深、以及周围的草原上,可能有大量鞑靼人囤积的过冬物资。

    但是地方太辽阔了,鞑靼军主力也没有被完全歼|灭;在短时间之内,明军似乎很难再有多少作为。

    在胜仗之后,此时朱高煦的心情却变得有点复杂起来。



    夜深的中军营地里,时不时传来一声惨叫,十分瘆人。明军在拷|打着俘虏。

    朱高煦还没有睡觉,他在一盆炭火前踱来踱去。

    地上铺着一张地图,不过他并没有看图,犹自走动了一会儿,又在火盆前蹲下。他的脸上映着炭火的火光,一副怔怔出神的模样。

    帐篷里除了朱高煦、另有一个人,段雪恨。她安静地坐在旁边,有时闭着眼睛,偶尔会抬起头观察着朱高煦……他此时显得有点坐立不安。

    朱高煦转过身来,开口道:“时间很晚了,你先睡罢。”

    段雪恨抬起头,轻声说道:“以前我晚上也不睡,多是一个人。今晚在圣上身边,觉得很好。”

    朱高煦便不再多言。不过两个人呆在这夜深的帐篷里,他渐渐地感觉到了某种独特的气氛。

    寡言少语的段雪恨、很少有笑容的年轻女子,夜色中的肌肤更显得苍白;凹|凸紧致的身段,让人隐隐感受着情|欲。此时的帐篷里,好像笼罩着一种颓废的气息。

    此情此景,着实有点不太应景。

    段雪恨以前的仇恨和漂泊处境,早已不再;朱高煦也曾问过她是否不开心,但她并没有。只不过一个人长期形成的沉闷性格,并不会因为境遇变好,便能立刻变得开朗。

    朱高煦毫无睡意,在帐篷里前后思量权衡着,不知过了多久。

    这时帐篷外传来了侯海的声音:“圣上还没入睡么?”有人答道:“末将不太清楚。”

    朱高煦掀开厚实的油布帘子,看见侯海站在账外缩着脖子。朱高煦立刻招手道:“进来说。”

    侯海稍作犹豫,便弯腰走进了暖和的帐篷。他看了一眼坐在毡毯上的段雪恨,抱拳道:“臣拜见圣上、德嫔。”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等着侯海继续说话。侯海深夜来到账外,必有重要的事。

    果然侯海很快说道:“禀奏圣上,臣等拷|打审讯了近百个俘虏,得到一个重要的消息。鞑靼大汗本雅里失汗的王帐,在‘如海之湖’(呼伦湖)南边。许多俘虏都证实了这个消息,诸官吏仔细盘问,认定军情属实!”

    “侯左使办得不错。”朱高煦赞了一句,马上在地图前蹲了下去,埋头看了一番。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我军尚有大约两百里的距离,不过鞑靼人的营帐部族,可没法都放在马背上跑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侯海鞠躬道:“圣上英明!”他接着又道:“请圣上保重龙体,臣请告退。”

    朱高煦点头应允。不过一整夜他衣裳也没脱,凌晨时在毯子上靠着帐篷小睡了一阵……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朱高煦走出帐篷。他忽然看见,空中已飘起了稀疏的雪花。

    雪落无声,常常能叫人意外。小雪之中的军营和无数帐篷,景象也似乎与之前颇为不同了,忽然变得朦朦胧胧。原本一望无际的原野,也似乎显得不再那么宽阔。

    东边的草原特别平坦,几乎没有一点起伏。朱高煦站在雪中眺望了一阵,隐隐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远处的平原悬在高处一般。

    他伸手接了几朵雪花,待雪花在温暖的手掌里融化,他便甩掉水珠,大步向中军大帐走去。

    朱高煦来到大帐,穿戴好甲胄。诸文武一早便来到了大帐觐见。

    文武官员见礼罢,朱高煦稍微清了一下嗓子,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朕昨夜获知了一个军情,本雅里失汗在‘如海之湖’的南边,距离此地二百里。消息比较可靠。”

    诸将顿时抬头看向朱高煦,唯有兵部尚书齐泰仍埋着头,似乎在沉思着甚么。

    朱高煦道:“鞑靼可汗的王帐,诸部落的营帐辎重、部族家眷,不可能像骑兵一样走得快。朕还认为,鞑靼人的许多部落,此时仍在‘如海之湖’附近地区。”

    他皱眉沉吟片刻,继续说道:“若我军立刻出发,向东北方向追击鞑靼王帐,便有机会在如海之湖北部追到。然后再从如海之湖、捕鱼儿海东侧地区南撤,沿路扫荡,必能扩大战果,进一步震慑鞑靼各部!”

    江阴侯吴高抱拳道:“昨日齐部堂禀奏军粮不足,若照此略,时日还得延迟半月以上,圣上察之。”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吴高抱拳一拜回到队列中。

    这时朱高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开口道:“这个本雅里失汗多年奔走各地,曾得到过帖木儿的支持;他一意孤行,要号召蒙|古各部、欲恢复元朝地位,因此很难与大明和睦相处。这次本雅里失汗可能会跑掉,‘庙’却跑不了!

    我军若能夺杀其王帐,夷平追随王帐的鞑靼部族,必能对本雅里失汗的威信、予以致命打击!又若在入冬之初、毁掉鞑靼诸部的牧草帐篷物资,亦能在今年冬季让北元诸部的人畜减员,对削弱敌军颇有作用。”

    这时齐泰上前,拜道:“圣上,臣附议江阴侯之言。当此之时,中军不得不重视粮秣军需。此番大军若再度出击,延长时日、人马消耗,恐怕班师路上会面临极其严重的粮草短缺。中军不能不从长计议。”

    武将队列中很快有几个人,下意识地轻轻点了头,似乎认可齐泰的说辞。

    “咱们不是还有几万匹马?”朱高煦不动声色地说道。

    齐泰愣了一下。

    新城侯张辅的声音道:“回去的路上,万一粮食吃完了,将士们可杀马充饥!”

    大帐里顿时十分安静,连齐泰也没有再吭声了。战马昂贵,朱高煦居然准备用来充军粮,也只有皇帝敢提前决策这样的事了!

    众人安静了一阵,这时朱高煦沉声道:“咱们是在打仗!没法时时都充足丰裕,要达到胜利、难免得想方设法无所不用其极。”

    他见没甚么人附和,便又道:“只要有决心,很多困难咱们都能克服。但如果要找理由,随便一件大事、都能轻易找出一百个退缩的借口!”

    终于王斌、张辅、柳升等大将都站了出来,纷纷拜道:“臣等听从旨意,请圣上决断!”

    兵部尚书齐泰也道:“何去何从,仍要圣上决策。”

    朱高煦坐了下来,沉默了一阵。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如果运气好,咱们在‘如海之湖’附近缴获了大量牲口、找到那些囤积牧草的营地,便不用再宰杀战马。朕考虑的,即便最坏的情况下,咱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克服的法子。”

    他说到这里,一掌拍在大腿上,眼神一凛:“就这么定了!部署全军,继续向如海之湖地区追击。”

    大帐里的人们纷纷执礼,“臣等谨遵圣旨!”

    接着朱高煦安排了各军的进军路线。命令正在向西北方向、接应瞿能部的左哨,与瞿能前军会合之后,向东进发;剩下的几个军,与中军大营一道、往东北方向进军。

    雪在不知不觉之中越下越大。这一场雪似乎才是“真格”的;而先前草原上的第一场小雪,就下了一天,很快就放晴了。

    诸军拔营,在雪天继续行军。整个天地,仿佛已笼罩在茫茫的雪花之中。

    中军等诸军主力,大致在捕鱼儿海西面的地区,开始往北偏东的方向进发。前锋已派出几支人数不多的马队,到前线去搜索监视鞑靼人的王帐。

    五天之后,大军在“如海之湖”东南岸边,与瞿能等军会合。

    鞑靼王帐已经离开了此地,不过将士们刨开积雪,在各处找到了大量牛粪烧过的灰土,发现了大量营帐扎营过的痕迹。

    一望无际的“如海之湖”,已在视线之中。人们只要往北看,眼睛便能看见茫茫的湖面;但此时的湖面不太明显,湖水已经结冰,连续几天下雪在湖上铺上了积雪。

    五天以来,没有再发生战斗。明军只烧毁了一些鞑靼部落营帐,抢|了几处牧草堆和一些牲口。

    朱高煦觉得,接下来也很难再发生像样的战役。鞑靼大军集结,不会持续太久;捕鱼儿海西面的战役过后,他们的骑兵应该各自分散了。

    鞑靼军聚集上万的骑兵、若要长期维持,一般是在袭扰大明境内的时候,因为能抢|到村庄里的粮食。但在草原上,敌军若有几万人长期部署,在冬季很难保证补给。

    旁晚时分,朱高煦站在“如海之湖”的岸边,观察着北面的景象。虽然大地上有积雪,但留意观望,能分辨出湖面与陆地的交界。如海之湖东岸,湖岸似乎“丿”字形状延伸。

    辽阔的天边,四面没有任何异样的情况。不过朱高煦仍然反复提醒自己,鞑靼王帐必在前面,迟早能追上目标!

    照这样追逐下去,朱高煦希望:大军能在“如海之湖”北面、雪水河(海拉尔河)流域,让鞑靼王帐进入明军骑兵的打击范围内……

    朱高煦望着冰雪覆盖的湖面,在风雪之中站立了良久。等他回过神来时,才感觉浑身十分僵冷。



    渐渐黯淡的天幕下,大地上的积雪比天空更白。朱高煦步行离开已结冰的“如海之湖”岸边,武将陈伍在后面牵着他的棕马。

    各处军营里火光闪动,空中炊烟缭绕。辎重兵已经把晚饭做好了,将士们正拿着铁盅排队去舀食物。

    朱高煦身边没几个人;他走进军营时,仍被好些人认了出来。将士们上前抱拳执军礼,陆续言语拜见圣上。光线虽然不太好了,但一行人很快引起了许多将士的注意。

    “不当值的将士,晚饭后早些进帐篷。”朱高煦走到一个军士面前,伸手拍掉了军士肩膀上的积雪。那军士抱拳弯腰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一下。

    朱高煦又回顾左右道:“弟兄们追随朕来到这漠北荒地,忍受风雪苦寒,四顾几无人烟。但朕要告诉你们,大明国内的百姓、青史典册都会传颂弟兄们的英勇事迹!咱们是为了保土安民,为了百姓安居乐业奋战。”

    越来越多的将士端着铁盅聚拢了过来,人们纷纷向朱高煦这边投来了目光。

    朱高煦便继续大声道:“咱们有时会找不到敌军,有时会面临严寒,食物可能也不那么容易下咽……然而朕与诸文武,已谋定了最好的决策,大明官军必胜!”

    马上有武将喊道:“圣上百战百胜!”

    “胜!胜……”众人纷纷呐喊起来,还有一些人高呼“万岁”。

    朱高煦没逗留太久,便与几个文武大员一道离开了军营,去了另一个军营巡视。

    这边的将士们看见皇帝过来,都从地上站了起来。朱高煦走到一口铁锅旁边,径直伸手拿起勺子在锅底一捞。他舀起来一块肉和一点汤,将勺子凑到了嘴。

    “有咸味和肉香味,唔,就是不太好嚼。”朱高煦咀嚼着说道。

    旁边的武将道:“禀圣上,这是战场上弄回来的马肉,这会儿烧柴不多,煮不烂。”

    “朕的牙口好。”朱高煦回顾笑道,“弟兄们的牙口也还好罢?”

    众军哄笑了一会儿,纷纷应答:“好!好……”

    朱高煦挥了挥手道:“将士们吃罢,朕再看看别处。”

    他继续军营里四处走动,观察着远近将士们的举止。见有的在吃饭,有的在干活,有的坐在地上休息。看起来人们都知道自己该干甚么,军营里的形势相当稳定。朱高煦的信心,这时又坚定了几分。

    没一会儿,他刚走到一片帐篷附近,一群将士便从地上站了起来,都抱拳向这边执军礼。

    朱高煦走到他们跟前,一个个看过去。他看见一个年轻后生手里、还拿着一张脏兮兮的信纸,便随口问道:“家书?”

    后生很紧张的样子,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出声:“这……那是……”

    陈伍走上前,从后生手里拿了书信过来、双手呈到朱高煦面前。朱高煦伸手接了,问道:“朕能看?”

    后生忙用力点头道:“圣上看。”

    朱高煦瞧了一遍,神情有点异样地看向面前的年轻军士。军士适应了一阵子、此时终于稍微利索点了,他开口道:“小的名叫张勇,大同人。”

    朱高煦点头道:“张勇,好好作战!朕不会亏待你们。”

    近处的武将立刻抱拳道:“禀圣上,张勇在战阵上很卖力,运气也好。俺们跟着巴国公和河阳侯(尹得胜)在胪胊河那边,遇到鞑靼骑兵冲阵,一个总旗队死伤过半,全队散乱。张勇独自杀了一个鞑靼马兵,才被一匹战马压倒!打完了仗,俺把他翻出来,见他愣是没死哩!”

    张勇道:“小的起初以为身上的骨头断了,不想只是皮外伤,下回还能上阵!”

    朱高煦道:“诸将把有功的将士都报上来,朝廷定会论功封赏。”

    二人一起抱拳道:“谢圣上恩!”

    朱高煦转身离开,他刚走了几步,便停下脚步招手让陈伍靠近过来,侧首小声说了一句话。陈伍抱拳领命,径直向前大步走去。

    不多时,陈伍和另一个武将回来了,便带着朱高煦等人进了一座帐篷。

    朱高煦在里面的火堆旁坐下来,不多时,刚才说话的军士张勇便被带进来了。张勇刚进帐篷,急忙跪伏在地磕头。

    “免了,坐。”朱高煦招呼着。

    张勇转头看了一眼带他进来的武将,小心翼翼地在火堆旁边坐下。

    朱高煦一时没吭声,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便抬起头伸手道:“你那封信哩?”

    张勇赶紧从怀里掏出书信,双手递了上去。

    朱高煦一面看着纸上的文字,一面问道:“你和姓冯的娘子,以前有婚约?”

    张勇摇头道:“圣上,俺们没有婚约。”他顿了顿急忙又道,“这事儿也怪不得春寒,俺们认识只是巧了。冯家家境殷实,不愿与军户联姻是寻常的事。”

    他脸在火光中露出了一丝苦笑,“不然,这回她就差点要做寡妇啦!”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

    张勇悄悄抬头看了朱高煦一眼,他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今年春的那天,大同府城厢许多人出门踏春;小的正好奉百户之命去了大同城一趟,回去时遇上大雨。小的在驿道边上一个院子里躲雨,因此见到了冯春寒,那会她和另一个妇人也在避雨……”

    朱高煦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时不时地点头。左右诸将或许有些奇怪,毕竟还在战场上、大明皇帝居然对一个小卒的儿女私事感兴趣,实属罕见。

    张勇大致说了一些有关那封书信的事,朱高煦很快便听明白了。

    因为一场春雨,军士张勇遇到了踏春躲雨的冯春寒。俩人暗生倾慕之情,后来又偷偷见过一面。然而家境身份之别,他们最终无法修成正果;就在张勇出征之前,收到了一封书信、冯小娘要与别人缔结婚约了。

    这不是一件感人的事,也没甚么曲折动人的过程,充斥了太多寻常的现实因素。

    朱高煦看了一眼手里皱巴巴的信,忽然不动声色地丢到了火堆上!刹那间那信纸便烧了起来、变成一团灰烬。

    周围的人们面露诧异之色,无不看着那团灰。张勇瞪着眼,顿时也愣在那里。

    “朕找人重新给你写一份。你只要听他的安排便是。”朱高煦道,“大军班师回国后,如果冯氏还没嫁人,就让她嫁给你,如何?”

    “这……”张勇一时似乎不知所措。

    旁边的武将沉声提醒道:“还不快谢恩?”

    张勇这才伏到地上叩首道:“小人叩谢圣恩!”

    “平身。”朱高煦站了起来,拿起地上的头盔戴到脑袋上。

    朱高煦等先走出帐篷。随后张勇也被陈伍叫上,一起离开了此地。

    ……一行人回到了中军行辕。

    军士张勇被安排在一座帐篷里等着,没多久守御司左使侯海、便来到了这里。二人寒暄了几句,侯海拿出一封写好的书信递给张勇,扬了一下下颔道:“张勇,你先瞧瞧。”

    张勇上前,弯腰接过信纸。

    有关的故事已经改过了……新的内容大致是,“冯春寒”在踏春的路上遇雨,躲雨时遇到了年轻英俊的卫所军士张勇。“冯春寒”听到张勇的事迹,去年底鞑靼人袭扰大同城厢时、张勇随军英勇作战保护百姓,她遂对张勇十分敬重,暗生情愫。

    但今年夏天,媒人给“冯春寒”作媒,说了一个好人家;而张勇也要奉命出征了。于是有了这封“冯春寒的信”(侯海所写),内容是:要他为国效力、反击鞑靼,而“冯春寒”许诺说服父母拒绝媒人,并思念着他、一直等着英雄立功归来。

    侯海等了一会儿,开口道:“你的事大概还是那样,本官只将结果改了一下。如此才能鼓舞将士。”

    张勇似乎有点顾虑。

    侯海见状,露出笑容道:“原先那信已经烧了,最后你也确实会娶冯春寒,有何不妥之处?圣上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别人不敢再娶她;至于冯春寒为何要嫁给你,这事并不重要。你明白了吗?”

    张勇看着侯海的红色团领官服,怔了片刻,他终于用力点头道:“小人遵命!”

    侯海走上来,拍了一下张勇的膀子,笑道:“你不用再回河阳侯(尹得胜)军中。今晚便留在中军行辕,先到陈伍麾下做个侍卫亲兵的总旗,回头还有封赏。”

    张勇搓着手道:“小人实在……”

    侯海道:“你不是死战不退,亲手杀过鞑靼骑兵吗?本官先走了,陈伍会给你安排军职。”

    张勇抱拳鞠躬,说道:“小的送侯大人。”

    侯海走到帐门,转过头又道:“张勇,记住信上所写之事。那这才是真的,你要让自己相信。”

    张勇点头道:“遵命!”

    俩人走到帐篷外,谈话声已结束了。侯海的靴子踏在雪地上,顿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不远处的空中还有“噼啪”的声音,侯海抬起头,便看见一面写着“明”字的军旗,正在寒风中猎猎舞动着。.



    雪下了好些天,终于放晴了。不过大地上的积雪并未融化,放眼眺望,四野白茫茫的一片。

    朱高煦感受着脸上的寒风温度,觉得这些积雪、在整个冬季恐怕都不会融化了。

    中军决策继续北进之后,过去了近十天,算日子现在已进入十月中旬。

    明军在方圆千里之内、几乎得不到有效的军需补给,回程的军粮储备越来越少,将士们不得不食用死马、以节省军粮消耗;天气严寒,晚上简直是滴水成冰,日子十分难熬;兵马疲惫,官兵出征以来、已经走了大约三千里路!

    然而朱高煦经常在各营巡视,认为明军直到现在、仍然保持着相当的战斗力和士气。真刀真枪打出来的良将、军队,确实很能吃苦。

    旁晚时分,各军已停止行军、择地扎营。

    中军大营里,今晚非常热闹。营地中间有一块低矮的熔岩台,许多军士正在上面布置戏台。大伙儿冻得直呼白汽,却都兴致勃勃的样子,台子上下闹哄哄一片。

    军中几乎都是粗糙的军汉,但来自大明朝各地的汉子中、并不缺手巧之人。将士们愣是用枯枝、纸张、丝布,制作出了好似开满花朵一般的树,还用枯草泥土造了一间草屋和院子,并装点了一番。戏台子上看起来五彩鲜艳,十分好看。

    天色渐晚,戏台周围点满了火把,一时间火光通明。无数将士列队来到了戏台下面,大伙儿忙活着铲掉积雪,垫上毡毯,点上火堆。人们围着戏台子,聚集在一起准备看戏。

    营地上十分热闹,许多人议论着今晚要唱甚么样的戏、南戏还是北戏。

    不多时,穿上团龙服、披着大衣的朱高煦,也带着贤惠翁主、段雪恨,在文武官员的簇拥下来到了人群中。将士们纷纷站起来执军礼,朱高煦一路走,一边抬起手往下做手势,说道:“免礼,免礼了。”

    他观望着周围的光景,对身边的齐泰笑道:“办得不错,就差美酒犒军了。”

    齐泰道:“漠北找不到酒水,等大军班师回朝请功,酒肉一样也会缺。”

    朱高煦等人到前面的凳子上入座之后,军乐手拿着乐器、来到了戏台边上,便吹吹打打地奏起了曲子。附近万计的将士都望向戏台。行军扎营的日子实在太枯燥了,今晚不管唱甚么戏、大伙儿似乎都很高兴。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军服带着头盔的小生、走上了戏台。起初人们以为他是去布置戏台子的军士,不料那厮望着人群,竟然开口说起词儿来了。

    他的声音字正腔圆,十分洪亮:“俺乃大同府前卫军户张勇,家在苇子堡,平日里或屯田或宿卫。今日俺却不在苇子堡,因奉命替上峰高百户送信,去了一趟大同府城。这不,刚从府城里出来哩……”

    “好!好!”戏台下的人群里,很快就有人叫起好来。

    朱高煦面不改色地认真看着戏。他听到周围的动静气氛,顿时觉得,将士们对这出“话剧”的反应、比预料得还要好!

    上面那个小生是不会唱戏的,说得就是大白话;口音是山西腔,不过戏词没用方言词汇,好让大伙儿都能听懂。

    虽然这出“话剧”不如戏腔那么有意思,但出场就是个大家熟悉的军户身份,倒也十分接地气。在场的看官们绝大部分都是军户,他们并不挑这戏的技艺十分高明。

    台上的那小生也挺有天分的,动作也做得很神似。他把手掌放在眉间,作出眺望的模样,又道:“哎哟,天色不早啦!俺得尽快赶路,好早早回苇子堡复命。”

    他说完了词儿,便快步离开了台子,好像赶路离开了这里一般。

    接着上台的是两个女子,都是朱高煦身边的宫女。一个梳着双螺鬓、穿着红红绿绿的袄裙,脸上施着粉黛,看起来便是个殷实人家的闺女,长得也很漂亮。

    另一个挽发、系着布巾,穿着臃肿的深色对襟,脸上也用甚么抹过,看起来似乎年纪较大。

    打扮年轻的小娘一上来,便闭上眼睛,俯身去闻纸扎的花儿,微笑着说道:“这梅花真香!”

    身后的妇人道:“小姐,咱们要赶紧回去了,万一天黑前不能赶回家,主人又要骂我。”

    小娘面对人群,也用白话说起了词儿:“奴家冯氏、闺名春寒,乃大同城厢冯家庄的女子。家中有百亩良田、在城里也有铺面。今日虽有几许寒意,却难得春光明媚,好多人家都出行踏春来了。奴家留恋那河边垂柳、山中百花,一时与家人失散,这便赶回家去……呀!”

    自称春寒的小娘娇呼了一声,伸手遮在头顶道:“下雨啦!”

    旁边的妇人抱怨道:“刚才还太阳当空,转念间就下雨了,怪天气!”

    “春寒”抬头看了一下,回眸道:“雨越下越大了,那边好像有座房子,咱们先过去躲躲雨,等雨稍停就走罢。”

    “只好如此了。”妇人道。

    两个女子便提着裙子,转悠着朝那座小茅屋跑过去。

    这时,先前那个年轻军户“张勇”也上场了。他与两个女子一起跑到了那茅屋前面。张勇与春寒停下来,对视了一眼,都转过了身去。春寒回避之后低着头,抓起了袄裙上衣下摆,似乎有点害怕、又有点羞涩。

    张勇抬头看了一会儿天,又拍打着袖子,好像被淋了雨似的。他又向两个女子那边走了两步。

    春寒回头看了他一眼,后退两步,惊呼道:“你要作甚?”

    张勇站定,伸手做了个安抚的动作,挺胸道:“娘子勿怕。俺乃大明官军军士,军中将军常道,俺们的本分是保土安民。去年底鞑靼人入寇,俺们为守卫乡土、折损了好些弟兄。今日俺遇到两个百姓躲雨,必不会轻薄非礼;否则何以面对阵亡弟兄的在天之灵?”

    “好!好……”人群里顿时一阵喝彩,稍稍打断了台上的戏词。

    朱高煦也十分满意地抚掌称赞,他转头对后面的兵部尚书齐泰道:“就算不识字的军户,也看得懂这戏。”

    齐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抱拳拜道:“圣上明鉴。”

    等人群里的喊叫声稍停,台子上便一人一曲,唱起了小曲来。先是春寒唱一曲,词儿很简单,歌词内容、大致是称赞张勇英武正派、还识得大义。词是侯海写的,这一首小曲的曲子是“好一朵茉莉花”(中山王徐达作)……

    后面还有别的曲子,有的是贤惠翁主现谱的曲,词都是军中文官们写了、朱高煦改得更直白好懂。明朝的乐曲,无论是戏、还是小曲,吐字节奏都很慢;加上歌词简单,大伙儿都很容易听懂。

    连朱高煦也渐渐入戏了,十分入神地体会着戏台子上的故事,从张勇与春寒的相识、相知、倾慕、思念中,跟着戏感受了下去。

    整场戏表演到半个时辰左右,终于到了伤感的离别戏。

    “春寒”面对着看官们,动人地倾述着:“大同府李家的公子虽才貌双全,媒人在爹娘面前多般夸赞。可是奴家的心已……幸得奴家的爹娘通情达理,必定能懂女儿的志向,女儿只爱慕英雄。奴家也不该劝阻张勇去北征,唯有让他为国效力,跟随圣上北征鞑靼,才能让乡亲安居乐业,不再家破人亡。”

    她倾述罢,便拿起了一枝笔来,说道:“奴家这就写信给张勇,让他明白奴家的心。”

    当春寒把那封信(侯海作)读出来时,火光中许多将士的眼睛都亮晶晶的,似乎闪出了泪光。

    春寒离开后,一队军士披坚执锐走上了戏台,“张勇”也在其中。张勇拿着一封信埋头看着,抬头说道:“俺在巴国公的麾下,奉旨到了胪朐河。一定要英勇杀敌,忠于大明!”

    就在这时,有人喊道:“敌军冲阵!”

    便又有一队军士穿着缴获的鞑靼人衣甲奔过来了,两边挥舞了一阵刀枪,仿佛戏曲里的武戏一般。在锣鼓的声音中,大伙儿渐渐退场。

    很快便是最后一幕,春寒拿上来了一把琵琶,弹唱起了小曲:“梅香飘满驿路,鸿雁翱翔成行。春寒倚在亭中,眺望出征方向。回想雨中初见,鸿雁送去娇|娘念想。勇士忠君保国,春寒倾心不忘……”

    曲子是贤惠翁主写的,曲调简单动听。春寒弹唱到第二遍时,前面许多将士也跟着唱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这时朱高煦忍不住转头,看向侯海道:“从明晚开始,叫他们到每个军营去表演一遍。”

    侯海在将士们的歌唱声中,抱拳道:“臣遵旨!”

    周围的人们似乎还意犹未尽,朱高煦已带着贤惠翁主和文武官员离开了营地。

    他回到中军大帐时,贤惠翁主的声音轻声问道:“圣上,妾身听说真有张勇这个人,戏里的事是真的么?”

    朱高煦回过头,沉吟道:“既然是戏,哪能全然当真?”



    冰天雪地的荒原上,明军数十路长长的队伍蠕|动着。大军的西侧就是“如海之湖”(呼伦湖),不过现在人们不太分得清陆地和湖面的区别。

    “到明天,便看不到湖面啦!”中军有人大声说了一句话。

    大伙儿看起来都很臃肿,将士们的头盔和锁子甲下面、包着棉布和毡巾,把耳朵也遮住了;所以说话要很大声,才能让别人听得清。

    朱高煦坐在马背上,翻开粗糙的地图看了一会儿,又眺望天际的景象,估摸着:明天大军便能走到如海之湖(呼伦湖)的东北边。

    四面除了明军的人马旗帜,几乎看不到任何活物。

    本月初,捕鱼儿海西边发生的那一次战役,鞑靼军遭遇了柳升部的迎头痛击、又被明军骑兵追击损失惨重。但从那之后,官军主力便再也没遭遇过鞑靼军队。

    若非有北元王帐这个确定的目标,朱高煦自己也觉得、恐怕难以再坚持追击……

    这里的冬天,白昼时间似乎特别短。中午过后,行军约两个多时辰,天色便渐渐黯淡了,于是各军择地扎营。

    中军大帐搭建好之后,帐门口挂上了厚厚的油布帘子。大帐中间升了一堆火,又从帐顶吊下来一口铁锅,军士们把马肉、茶叶、奶酪以及干粮等丢进铁锅里煮。

    铁锅里的水已经烧沸,发动“咕咕”的声音,白汽中夹杂着一股肉香味。死马的肉没甚么调料,煮着闻起来香,吃起来却很不好吃。

    诸大将聚拢到中军大帐,一边等着吃马肉,一边议论军务。

    众人禀报各营的问题,受伤的将士、生病的人逐渐加重了辎重营负担。新城侯张辅建议道:“臣以为,当此之时可兵分两路。将伤病将士及一些辎重营分出大军、成南路军,先向南缓慢退兵;主力精兵为北路军,追击鞑靼王帐。待战事既定,两军再行会合。”

    但吴高马上提出了异议:“阿鲁台的一些部落,应该还在‘如海之湖’东边活动。官军伤病辎重离开大军,恐易被袭扰,徒增损失。”

    张辅道:“敌军在捕鱼儿海西大败,如今时节已入冬,鞑靼人难以再聚集大军。咱们分兵护卫南路,应无大碍。”

    俩人争论了几句。而瞿能、王斌等人反而都没有吭声。

    很快大帐里的说话声消停下来,张辅和吴高都侧目观察朱高煦。

    朱高煦手里拿着一根枯枝,正折断了往火堆里添柴。他还没来得及考虑张辅的方略,刚才有点走神,想别的事去了。

    今日扎营之后,朱高煦忍不住再次审视了一遍“继续北进”的方略。

    本雅里失汗的王帐究竟有多大的实际利益,朱高煦一开始就没抱太大希望。或许整个北征大略、早已注定是亏本买卖,即便明军有办法抢|光整个草原,恐怕也无法弥补数十万大军调动、远征的浩大花费。

    不过朝廷若想改变大明与北元的敌对关系,就必须打击本雅里失汗。

    朱高煦从各处得到的消息来看,本雅里失汗成为名义上的草原共主之后,本身的政|治主张就是恢复大元威势、并到处宣扬其扩张的策略;完全不管蒙古诸部还有没有实力。

    明军若能消灭本雅里失汗本部,声威影响应是最大的意义。或许,这样才能让蒙古诸部稍微冷静理智一点……

    朱高煦沉思了一阵,转头看向张辅和吴高,开口道:“前锋平安部已有几天没有消息报来,咱们先等一等,弄清楚最近的军情再作定夺。”

    众将听罢,便陆续抱拳道:“臣等遵旨!”

    刚说到这里,真定侯陈大锤便挑开了帘子,他站在门口弯腰道:“圣上,平将军遣快马来报!”

    “拿过来。”朱高煦伸手道。

    陈大锤将奏报呈上。朱高煦撕开了看一遍,随即递给了身边的齐泰。

    过了一会儿,朱高煦便埋下头,伸手将面前的地图抚平,用手指指着图上说道:“咱们离北元王帐的距离缩短了,估计只剩下两三百里。”

    大伙儿听罢渐渐说起话来,大将们相互传阅着平安的奏报,情绪高涨了几分。

    朱高煦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着,说道:“月初从鞑靼军俘虏口中获知,本雅里失汗的王帐位于如海之湖东侧、雪水河(海拉尔河)南岸。我前锋派出多路骑兵、搜寻到他们的位置,然后以轻骑轮流监视。

    数日后本雅里失汗渡过了雪水河(海拉尔河),并沿雪水河北岸向西、又折道西北撤退。不过平安的轻骑在几天前发现,那股部落再次西渡雪水河,开始向西移动。这个鞑靼可汗似乎很崇拜铁木真,这条路正是铁木真多次走过的道路,据说沿途还有当年铁木真留下的行营。

    不过,大明官军沿着‘如海之湖’东岸一路北进;本雅里失汗本部这么一折道,两军之间的距离、便在几天内大大地缩短了。”

    瞿能抱拳道:“臣请以两万精骑出击,必在三日之内追上这股人马,将其歼|灭!”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道:“瞿将军方经苦战,而平安位于前方,此役叫平安率军出击更为妥当。”他说罢转头看向齐泰,“骑兵奔袭两三百里作战,必得喂饱精粮,齐部堂应从各军辎重营调集军粮,满足骑兵所需。”

    齐泰作揖道:“圣上明鉴,经此一役、官军若无所缴获,回程便真的只能杀马充饥了。”

    朱高煦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这时他回顾左右大将,终于一拍大腿道:“命令平安,率军奔袭鞑靼王帐,速战速决。此役之后,我大军即刻调头南行,从‘如海之湖’、捕鱼儿海东侧各草场扫|荡回师,进一步削弱阿鲁台诸部实力。”

    众人陆续拜道:“圣上英明!”

    朱高煦随即部署军务,下令从七个军挑选精骑、加上平安的前锋军一部骑兵,组成骑兵大队,交给平安统率。

    ……明军二十多万人,旬日内消耗的军粮,还不如几万匹战马多。人们主要食用在历次战役中死伤的马肉,还有劫|掠的鞑靼人牛羊,但是战马不吃肉,要作战只能吃军粮。

    后方的辎重营里,运送军粮的武钢车空了一大半。而伤兵与病倒的人,却是越来越多了。

    第二天一早,武钢车围成的军营里,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呻|吟与哭泣声。今日起各大营原地驻扎,不再拔营行军,伤病的人在帐篷里呆着,至少好受一点了。

    一个受伤后发高烧的士卒,刚刚满头大汗,这时又冷得浑身直抖,哪怕身上盖着几层毛毡被褥也无济于事。他睁开眼睛,扭头看着帐外一望无际的荒原,接着又看见旁边的地铺上躺着的军士、睁着眼两眼无神,原来已经死了!伤兵哆嗦了一会儿,便挣扎着从毯子下面摸出了一把匕首。

    不料一个辎重兵发现了他的动静,急忙冲上来抓住他的手,嚷嚷了起来。

    没一会儿,一员武将带着几个士卒也走了过来。

    伤兵抖着颤|声道:“王百户,给俺个痛快……”

    武将好言劝道:“你身上的箭伤是皮肉伤,既不会死也不会残。兄弟再忍一忍,回去便没事啦。”

    伤兵似乎不听劝,只听到“回去”两个字,他的兵器被搜走后,便在那里哭了起来:“俺想回家,回家。”

    将士们伸手在他的地铺周围摸了一阵,确定没有兵器了,便离开了床前。接着几个将士在帐篷里找到了两个死掉的人、便抬了出去。

    寒冷的大地上似乎充斥着痛|苦与死亡,不仅是明军很艰难,这里的所有人恐怕都不好受;即便是那些生长在此地的豺狼动物,过冬也要死掉不少。而人们与豺狼不同,不但要活下去,还在想办法置对方的人于死地……

    各军大营的前方,此时却是另一番光景,战斗的准备仍在继续。无数骑兵生龙活虎,吃饱了豆类、米麦的战马在寒冷的空气中,一路路向前锋平安军的方向调动。红色、青色的旗帜在空中飘扬,给死气沉沉的大地带去了些许生机。

    平安将前锋步骑的兵权、移交给了大将王斌,他自己拿到圣旨,已接手新调集的两万精骑兵权。

    当天下午,各军调来的骑兵已聚集在前锋军营附近。平安下令立刻开拔!

    四面一片空旷,有些起伏的山丘。周围除了明军的游骑,没有看到一个鞑靼人,谁也不知道鞑靼人是否打探到明军的动静。

    慢跑的马群蔓延在整片大地上,空中笼罩着“隆隆隆隆……”的马蹄声。平安军按照前锋轻骑探明的方向,往西北方向进军。

    雪水河(海拉尔河)在前锋军位置的正北面,明军将无缘再到达这条河流。平安部接下来两天到三天里,会从雪水河西岸,奔袭至“如海之湖”的东北方向。

    照此部署,明军将在“丰泉之地”(满洲里)西北边的某处、赶上本雅里失汗的王帐。

    ……

    ……

    (对不起大家,断更了几天。确实是生病了,我很诚实的,没骗大家。

    这次重感冒,可能是病毒性流感,没抗住,特别严重。先是那天早上发高烧起不来,挣扎着写了个请假的帖子,然后高烧持续了三四天。浑身无力,浑浑噩噩;又吃了那个感冒药,好像有安|眠成分,脑子更昏。

    所以一直昏睡了三四天,几乎没起床。昨天烧退了,只是没痊愈,还是有点不舒服。今天开始恢复更新,因为精神状态还有点问题,所以语句比平时的流畅性可能差一点,望大家原谅。这几天应该慢慢就恢复状态了,西风也很着急,不会断更了。)



    如海之湖西北边的一块荒原,名曰“丰泉之地”。

    鞑靼人的营地里,有一座偌大的圆帐。帐篷上面竖着一面白色的大旗,上面绘着复杂的图案,称作“九斿白纛”。诸多图案围绕着一支插在黑马鬃上的金矛图案,金矛又叫“苏力德”。

    无数鞑靼贵族、士兵跪伏在大帐前,对着白旗祭祀叩拜。身穿长袍的大汗背对着众人,用蒙古语念着祷词。

    “能压服凶妖顽敌的苏力德!急切呼唤金苏力德!圣主成吉思汗苏力德,请发出恩赐,保佑皇家子孙,庶民百姓……”

    大汗念一阵,众人便一起伏拜,举起双手欢呼:“苏力德!”

    而远处的各族奴隶、汉人等不能靠近,只能跪在远处观礼。其中就有汉人宦官黄俨。

    黄俨并未得到鞑靼可汗的赏识,他甚至没能见到可汗,只是远远地看过可汗的背影。几个月以来,黄俨只能跟着一个名叫脱脱的低级武将。

    祈祷仪式终于结束了,黄俨走进营地,找到了脱脱,忍不住好奇问道:“苏力德是甚么?”

    脱脱答道:“说来话长,简单说是成吉思汗的金矛遗物,据有神力。”

    脱脱是个鞑靼人,与黄俨在一块儿时间长了,汉话似乎已精进不少。

    黄俨好像明白了个大概,便点了点头,又随口问道:“苏力德真有神力?”

    脱脱十分为难地想了一会儿,答道:“有时有无限神力,有时甚么也没有。”

    黄俨听到这里,忽然觉得这个脏兮兮的鞑靼人、还挺有想法的。

    祭祀结束之后,周围的营地上渐渐变得十分动荡。许多鞑靼人披坚执锐,叫嚷着骑马冲出营地,正在向绘着苏力德的军旗汇聚。

    不等黄俨询问,脱脱便主动说道:“敌军来了,大汗要率军去迎战明军,保卫王帐!”

    黄俨的神情惊慌,他急忙眺望四面,却见四下里冰天雪地一片荒芜,丝毫没有看见明军的迹象。

    周围的营地上此时乱糟糟的。无数的帐篷之间,一些没被人看好的羊群跑了出来,在帐篷之间乱窜。装着各种杂物的木车,凌乱地丢弃在大地上。

    黄俨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元军能打赢明军吗?”

    脱脱的脸色很难看,低声道:“到时候……如果看到鞑靼贵族跑,我们就跟着逃走。”

    黄俨的神情也随之十分难看。

    脱脱观望着远处聚集起来的人马,又道:“我是阿鲁台的人,所以没人下令我随军出征。我听到认识的一个贵族说,大汗与阿鲁台有争执。大汗想让阿鲁台聚集军队,从东边夹击明军;但阿鲁台在捕鱼儿海一战,被吓破了胆,拒绝继续与明军作战,建议大汗丢弃王帐,向西回避。”

    黄俨悄悄说道:“阿鲁台应该是对的。既然大汗没有胜算,再去作战便无甚作用。”

    脱脱望着远处王帐上的大旗,故作玄虚地说道:“王帐能得到无数的人畜和财富。”

    二人一路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声妇人的惨叫。黄俨转头一看,便见一个裹着羊皮的女子披头散发、刚从帐篷里跑了出来。他看得真切,这女子正是他见过的那汉人女|奴,黄俨第一天到鞑靼大营就见过此人。

    没一会儿,一个鞑靼汉子便从帐篷里追了出来。鞑靼人手里拿着一根鞭子,站在门口忽然停了下来,大笑了几声,用鞭子指着那女子的背影“叽里咕噜”地叫骂起来。

    脱脱与黄俨急忙站在原地,以手按胸,向那汉子鞠躬。

    那汉子也不继续追了,看了黄俨等一眼,转身走进了帐篷。

    黄俨这才问道:“那人说了甚么?”

    脱脱道:“他说草原上很冷,奴隶跑不远,自己也会回来。”

    黄俨听罢转头看了一眼营地外,只见那女子摔倒在了积雪里。

    ……

    惨白的太阳已西斜,大地上慢跑的一股股明军马队,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前面的游骑在飞奔,有人大喊道:“敌军来了!敌军!”

    平安拿手掌遮在脑门的左前侧,眺望了一会儿,果然发现地平线上有黑影在涌动。

    不过平安一时没出声,并不着急;将士们也不着急,依然继续保持着慢跑的速度前行。在这开阔平坦的原野上,即便看起来很近的地方,跑马也要好一阵子,何况敌军还远在“天边”。

    平安继续观望了许久,这才下令道:“传令左营、右营展开,从两翼包抄过去!”

    亲兵喊道:“得令!”

    在“丰泉之地”这片地方,除了平安的人马,不可能再有明军大队。所以平安等还没看清楚敌军旗帜,已然能确定那是敌军!

    良久之后,两军逐渐靠近。双方的人数规模已无可遁迹,平安观之,敌军骑兵人数远不及明军。

    不多时,鞑靼军马群开始向左翼迂回。

    平安观望之下,却想不出对方意欲何为。他琢磨了许久,便挥起了斧头,指着前方大喊道:“杀!”

    周围的精骑纷纷呐喊起来:“杀!杀……”两翼的骑兵高呼“万岁”,也开始加速。

    草原上的马蹄声逐渐变大,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彻大地。明军的军旗前倾,在风中飞快地飘扬着。左翼的马队率先靠近了敌军马群。

    “啪啪啪……”风中的弦声凌乱地响起。空中箭矢的黑影乱飞,人喊马嘶四面传来,双方交战的人马随即变得混乱。

    敌军西侧的骑兵一边射箭,一边迂回方向、躲避明军冲锋;东侧的鞑靼人群则调头四散。

    两军的骑兵追逐驰射,不过明军骑兵冲锋速度很快,陆续追上了一些敌军马队。弦声之中,喊杀声骤然变大。拿着长枪的明军骑兵杀进敌群,不断有人受伤落|马,奔跑的马群中混战不休。

    平安骑马跑了许久,他的帅旗也跟着移动;周围各路骑兵只看帅旗,远近保持着距离、在各处追逐冲杀。草原上的马军汹汹奔涌,一股股马队像旋涡一般迂回冲杀,大地上杀声震天响。

    明军右翼骑兵径直往前冲,然后从右前侧包抄合击。平安提着铁斧,也跟着大军一路冲杀,他的兵器在空中挥舞了许久,却始终没追到人。敌军且战且走,一些人没走脱遭明军围住、很快被优势明军杀得精光;一些敌骑已向西北方向跑了。

    各路骑兵追了许久,这时远处的一大片帐篷营地,渐渐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之内。不断有一些骑马的人、从远处的营地奔出去,像惊慌的蚂蚁一般四散逃跑。

    “北元王帐!”不知谁喊了一声,众军纷纷呐喊。奔袭了数百里之后,大伙儿终于找到了目标!

    在平安的命令下,左营骑兵率先冲向了远处的敌军大营。疯狂的骑兵,排山倒海地涌入远处的营地,仿佛要将一切踏为平地。

    ……太阳已落到了地平线上,大地上的光线渐渐暗淡。然而更加耀眼的火光,已取而代之。

    明军骑兵冲进了鞑靼大营,很快便放起火来,四面的帐篷陆续燃起了熊熊大火,照得天边一片通明。拖着黑烟的火|箭,闪耀着在空中纷飞,就像是烟花一样。

    连偌大的北元王帐,也被人点燃了;大帐烧得特别旺,大火冲天,仿佛一大团篝火一般。许多鞑靼人在帐篷之间乱跑,火光中骑马的明军乱兵、也四处冲杀。各处营地里一片嘈杂,惨叫哭喊随处可闻。

    将士们分不清哪些是牧|民、哪些是敌兵,此时军队也很乱,简直是在屠|戮。有些鞑靼人似乎在求饶,但是明军将士听不懂。

    一座帐篷外面,蜷缩在角落里的一个汉人女|奴、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她忽然看见周围兵荒马乱,四面都是烟雾大火,也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迷迷糊糊地在那里张望。

    她正在惊慌失措时,忽然看清了一队将士、正在骑马奔跑,那些人居然穿着汉人的衣甲!她怔在那里,似乎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时帐篷里的鞑靼武将提着弓箭跑了出来,女子看到那个人,便吓得后退了两步。

    “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在面前响起,一骑冲过鞑靼武将,忽然一刀侧劈过去。“咔嚓”一声,鞑靼武将的弓被劈成了两半,惨叫一声仰倒在地。

    片刻后,一个明军骑兵翻身上马,上前踢了一脚,扑倒按住那鞑靼人、挥起腰刀就往他的脖子砍。直到把血|淋淋的脑袋砍了下来,那骑士提着首级满意而去。

    靠着帐篷发抖的女子瞪圆了眼睛,瞧着地上的无头尸|身。她简直不敢相信,一年多以来、像梦魇一样蹂|躏她的这个鞑靼人,竟然这样就死了!

    就在这时,她看见一骑冲来,马背上的人张弓搭箭,对准了自己。女子总算反应过来,喊道:“奴家是汉人!”

    那骑兵居然听见了,“啪”地一声弦响,骑兵将箭矢抬手射到了空中,接着拍马呼啸而过。

    越来越多的帐篷燃起了大火,通明的营地上,寒意也似乎被驱散了。



    捷报!捷报……”数骑冲进明军大营,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声嚷嚷。许多将士都听到了动静,在军营里张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中军行辕里的朱高煦等人也惊动了,他们随后走出了大帐。

    这时朱高煦才发现,天上不知甚么时候、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大营里的无数毡帐上,已经铺上了一层白色的积雪。

    本来满目荒芜的冻土上,满天的雪花、反而好似增添了几分生机。

    刚被放进中军行辕的一骑、在雪花中翻身下马。他应该也看到了朱高煦,便大步走上前,拿出漆封的奏报,单膝跪地大声道:“禀圣上,前锋鄂国公大破鞑靼王帐,遣末将送回捷报!”

    大帐门口的文武说起话来,恭贺着朱高煦。

    朱高煦拿过捷报,先看了一遍。

    昨日在丰泉之地、平安部遭遇了一股鞑靼骑兵阻击,斩敌数百;接着明军追击至鞑靼王帐附近,随即烧毁了其大帐、帐篷、车辆等无数物资,将鞑靼大营尽数毁灭……但此役本雅里失汗逃脱,余下的鞑靼部落、以及阿鲁台的人马,始终没有出现。

    朱高煦将手里的奏报递给齐泰等人,抬头张望着周围的雪景。白茫茫的雪花之中,辽阔的荒原变得朦朦胧胧,大地上除了明军的军营、甚么也看不见。

    众人在外面说了一会儿话,朱高煦便转身回到了大帐,到他先前坐的地方盘腿坐下。他的面前还摆着一副地图。

    齐泰刚进来不久,很快便上前作揖道:“圣上,臣以为该到退兵的时候了。”

    朱高煦转头看了他一眼,齐泰的脸在火光中很严肃,马上弯下了腰。

    瞿能、张辅、柳升等也很快停止了议论,帐篷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奇怪。大伙儿没有不高兴、也不是沉重,却也谈不上惊喜。

    不甚尽如人意,大概便是如此。

    毕竟朝廷出动了二三十万人马,其中包括身经百战的明军精锐,以及从历次大战中活过来的许多猛将;历经数月的远征,军需耗费无算,斩获却并不多。

    甚至没甚么像样的大战,多次作战几乎都是数量不多的敌军袭扰、追逐。唯一一次鞑靼军出动了可能有数万骑的战役,在柳升军的猛烈火器反击下,敌军主力一天就跑了。

    难怪诸将是这么一副神情。相比“湖广大战”数十万人的生死决战,此番北征在草原上,着实没有像样的会战……

    “本雅里失汗丢下王帐逃脱,阿鲁台的兵力业已分散,眼下我军再难找到明确的目标。”朱高煦终于开口道,“而我军军粮消耗殆尽,确实是时候退兵了。”

    众将都没有异议,大伙儿陆续附和道:“圣上英明。”

    齐泰道:“此次北征,官军夺得鞑靼王旗,颇有斩获,同时烧毁了大量鞑靼人的营帐和牧草。以现今蒙古国的实力,如此已受到了极大的削弱。圣上此番震慑北方各地、惩罚鞑靼人扰边之罪状,可喜可贺!”

    朱高煦听罢,便顺着齐泰的话、点头道:“齐部堂言之有理。北征大获全胜,回朝后朕当论功行赏。”

    诸将听罢纷纷拜谢。

    大明国内的子民、甚至是满朝文武,不一定真正明白,究竟明军北征削弱了多少蒙古国实力。但攻破王帐、夺得王旗,必定能作为一种可以大肆歌功颂德的凭据。朱高煦坚持继续向北推进了好几百里,最终让平安追上了本雅里失汗的王帐,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只有可以书写的功绩,才能让北方各地畏惧朝廷的武力。

    朱高煦沉吟了一会儿,便双手在腿上一拍,果断地说道:“派人传令平安,即刻率前锋回程,寻中军主力会合。大军各营、明日开拔,从东面的道路回师,沿路扫荡阿鲁台诸部的牧场。”

    “臣等遵旨!”文武官员一起抱拳执礼,齐声道。

    议事罢,大伙儿陆续谢恩告退。朱高煦仍然留在中军大帐内。

    他的面前摆着一张粗糙的大地图,因为地图含括的地盘很大、所以很显然不太准确。不过大致一看,东、西蒙古诸部活动的北方区域,明显比整个大明朝的地盘还大!

    这次朱高煦率大军奔袭数千里,实际上只打击了东蒙古的主要势力。往西还有瓦刺诸部、再往西有各个汗国的势力,这些势力分散在广袤的万里疆域上活动。

    朱高煦深感这次的作战方式、会让大明的国力难以维持。

    不过他出征之前,便从未打算一蹴而就解决北边边患;这次北征,除了打击鞑靼势力,也有解决大明国内藩王问题的谋划。因此朱高煦想到这里,倒也没多少挫败感了。

    遥想历史上朱棣五征蒙古,持续了二十多年,仍然没能彻底消灭蒙古势力。而朱高煦此时的兵器、战术,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想要一次性取得决定胜利,似乎也只是个梦想罢了。

    朱高煦只能另想它法,苦思着自洪武年间以来的北方边防方略,欲寻找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

    次日清晨,明军主力七军都陆续拔营,开始向南面偏东的方向出发。中军并不等待平安部,因为平安军是骑兵、要不了几天就能追上大军。

    来时随军携带的大量武钢车、装满了粮食麻袋;此时大多都换上了受伤不能行走的士卒。伤兵身上盖着厚厚的毡毯,头上也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张脸。人们在车上还在回望北方,仿佛在观望大明军队一路征战的大地。

    中军已决策了回师的大致路线。北段走“如海之湖”与捕鱼儿海东面,这边有大片的牧场;蒙古国北元阿鲁台治下的各部落,可能曾在这些地方活动。

    大军一面行军,一面将派出骑兵,沿途烧毁鞑靼部落的帐篷和牧场,破坏他们过冬的物资,以便进一步削弱鞑靼部落的人畜数量、报复去年他们对大明边境劫掠烧杀的事件。

    待军队行进至捕鱼儿海南面地区后,明军将找到来时的路,照原路返回。路上还埋着一些阵亡的明军尸体,也得挖出来运走。

    之后诸军只要走到开平卫锡林郭勒盟,情况便会得到改善。几个月前,明军就在那里建立了仓库,返程时正好能及时得到补给。

    ……丰泉之地的火势还没完全熄灭,营地上的木车、木头仍在燃烧。烟雾夹杂雪花,一起在风中飘荡,空中笼罩着呼啸的风声。

    漫天的雪花、亦未浇灭火星余烬,只将无数尸首掩盖在了积雪之下。

    雪地上,许多明军将士在低头寻找着甚么,就好像在地上采集果实一样。周围时不时响起“咔、咔”的劈砍声音,柴刀像劈在硬木上一样的声音;但将士们不是在砍木头,而是在砍冻僵的尸首!

    大伙儿只对脑袋感兴趣,砍下脑袋就不管尸身了,因为明军仍保留着首级换赏钱的军法。昨夜傍晚,人们还发现了附近有野狗出没,军队还没离开,冬季饥饿的野兽就迫不及待地盯住了人类留下的尸体。

    一枚枚髡发的、披头散发的脑袋,被挂在将士们的马上,血污中裹着积雪,场面十分恐怖。

    这时,不远处一群整齐的骑兵渐渐走了过来。红色的军旗和斗篷在风雪之中飘荡,分外显眼。中间异常壮实的大汉正是大将平安。

    马队很快遇到了一群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人,有男有女,大多裹着野兽毛皮。那些人,好像刚从牢里被放出来,又好像乞丐一样;人群遇见平安的马队,便避让到了一边,一个个抬头观望着。

    一员武将上前禀报道:“大帅,这些人是汉人。鞑靼军袭边时,劫掠大明人口到草原上,把他们都变成了鞑靼贵族的奴隶。”

    平安回顾路边的人群,见人们也在观察自己。他们满是污垢的脸上,眼神却充满了感激,显然难以忍受草原上的奴隶生活。

    平安挥手道:“给他们分发吃食,都带走!再问明白他们的家乡籍贯,登名造册,回到国内交给地方官。”

    武将抱拳拜道:“末将得令!”

    顿时乞丐一般的人群里有了跪伏在了地上,有人说道:“草民等叩谢将军搭救!”众人都先后跟着跪伏在了雪地里,一阵嘈杂。

    平安挥手喊道:“你们都起来罢,都是自己人。”

    他没说两句话,拍马离开了此地。过了一会儿,平安又指着远处那些寻找着首级的军士,下令道:“派人去告诉弟兄们,立刻回到各自的营中。咱们要拔营启程了!”

    雪愈下愈大,营地上的嘈杂与马嘶、都被掩盖在了大雪之中。除此之外,远处便空无一物。厮杀早已停息,此时就算是平安的骑兵,也再也找不到敌军的踪迹。

    各营的骑兵逐渐聚集,然后陆续离开了此地。白茫茫的大地上,一股股黑漆漆的马队影子,慢慢地移动着。

    前方是好似没有尽头的回程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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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军在冰天雪地的草原跋涉,走了将近两个月。从十月中旬一直到腊月初,军中的粮秣已经消耗殆尽,二十余万人精疲力尽。

    这时前方传来了一阵阵欢呼声,无数人听到了动静、都在张望。人们在朦胧的风雪中,终于看到了远处隐约的城楼影子。

    “开平卫!”呼喊声中,夹杂着一个地名。

    随着军队逐渐靠近城池,便见留守仓库的官军、卫所将士都迎接到了城外,敲锣打鼓,好不热闹!白茫茫的荒野上,今日就像过节了一般。

    开平卫有仓库,囤积有粮食。粮仓立刻被打开,各营将士进城后领了粮食,城中各处升起了炊烟。马肉吃到想吐的明军将士们,终于得到了补给。

    远近的将士们兴高采烈地唱起了歌谣,到处都是笑声。

    大军一到开平卫,往南直到隘口关(张家口),还有两个仓库;再往后,北征军将士在大明朝境内,将可以从各州县官府得到充足的粮食。苦日子总算到了头……

    不顾天气严寒,朱高煦在团龙服外面裹了一件毛皮大衣,走上了开平卫破旧的北城楼。他眺望着北边走过的方向,一时间、心头竟有种百感交集的感受。

    但回望城中的炊烟缭绕,他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此次北征已算顺利完成。

    这时文官侯海走上了城楼,送来了一叠奏章和卷宗,都是最近几个月、从京师送来北方的东西。

    有司官员派人将这些公文送到开平卫之后,没有追到皇帝的人马;此地往北已无驿道官铺,许多公文便放在了这里。直到现在,朱高煦才拿到奏章。

    朱高煦走进城楼,在椅子上坐下来,随手翻看着,大多都是内阁的政务卷宗。里面还有两封信,郭薇与皇宫后妃写的书信。

    过了一会儿,朱高煦发现守御司南署钱巽的一份奏章。他翻开大致看了一遍,马上被吸引了注意,立刻又细看起来……守御司南署制作出了有效射程八十步的火铳!

    钱巽的奏章中叙述,南署得到每年两亿钱(二十万贯)的拨款之后,在京师朝阳门大校场南边的秦淮河岸,修建了堤坝和南署铁厂。他们召集大量工匠,尝试制作朱高煦提出的长管火|铳;这份奏章、便是禀报铁厂制作火铳的成效。

    以前朱高煦多次说过,要增加铜火铳的威力,须得加长铳管。

    (朱高煦的说法有他的道理,因为按照他初中学到的加速度原理:铅丸得到火|药的推力形成出|膛速度,不仅与火|药推力大小有关,而且与推力加速的时间成正比。加速时间越长,铅弹的出膛初速度越快;所以要加长铳管,以增加铅丸的受力时间。)

    钱巽等官吏似乎并不懂这样的原理,不过是奉旨行事。

    从奏章里写的内容看,铁厂工匠想了很多办法。先是无数工匠仍用铜铸铳身、然后铆接,但没能做成;后来南署工匠又用熟铁锻裹、钻磨,反复尝试,这才做出了更长的火铳。

    铁厂新造的火铳,可在八十步外、击

    穿木板!这已经与弓箭的射程不相上下,手|铳能打那么远,在以前不敢想象……

    就在这时,齐泰也走上了城楼,在外面作揖道:“臣拜见圣上。”

    朱高煦站了起来,走到齐泰跟前,将钱巽的奏章递了过去:“齐部堂看看这份奏章。”兵部尚书齐泰忙躬身双手接住,说道:“臣领旨。”

    过了一会儿,齐泰的声音道:“钱右使之意,新制手持火|铳、威力远大于开山铳,可与弓箭相比?”

    朱高煦压抑着激动,说道:“是这么回事,朕的钱没白花。”

    齐泰忙抱拳道:“圣上力排众议,不顾户部夏部堂等人的反对,资助钱右使,方得此利器。圣上英明,臣敬佩之至!”

    朱高煦点头道:“此物可改变战争方式。从此之后,朕不会再轻易北征鞑靼了。”

    齐泰听到这里有点吃惊,不过很快便沉住气道:“户部尚书夏部堂等,若能听到圣上此言,必定会非常高兴。”

    朱高煦干笑了一声。他随后便收住了笑容,沉声说道:“朕登基以来,细看了先帝留下的方略。先帝早有北征打算,意图以武力进攻,逼迫蒙|古人向大明朝廷臣服纳贡,一劳永逸解决北方边患。

    然朕经过此次北征,觉得先帝的方略难以完成。鞑靼、瓦刺诸部首领,都信了真|主(穆|斯|林),且毫无臣服之意;本雅里失汗的王帐被消灭,也未有半点议和、受封的动静。咱们大明这么打下去,或许能在本朝削弱蒙古诸部,叫他们失去南侵的实力,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齐泰点了点头,沉思着。

    朱高煦又道:“所以朕认为,还得重新部署北方的防线。朝廷应经营河套、辽东,修建卫所城、堡,形成完整的防线,方能保障北方各地的长治久安。”

    他说罢拍了一下齐泰递还的奏章,说道:“有了新火铳,再加汉王炮,朕便能在河套、辽东全线修筑棱堡。因数百人便能守住一个棱堡,所以完善整个防线、必能变为现实。”

    齐泰一脸疑惑,问道:“臣不知,何为‘棱堡’?”

    朱高煦便大致描述了一通。他也不是很精通,但以前接触过这种东西,能够说个大概。

    说到底就是一种多边形的低矮堡垒,完全以枪|炮火力为工事核心;将工事建造得没有射击死|角,然后依靠强大的火器火力打击敌军的进攻。

    很早以前,朱高煦就在琢磨这种东西。但以前火器火力不够,棱堡便是不现实的事物;没有足够的火力,低矮城堡的防御力,还不如几千年以来的夯土城墙。

    齐泰似乎没听懂。朱高煦也不以为意,毕竟这是新的东西,只消这个兵部尚书、先明白个大概就行了。

    朱高煦比划了两下无意义的动作,感觉难以解释。他只得叹了一口气,看着齐泰说道:“一些很艰难的事,若以常理思考,几乎找不到良方。但只要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去看待,事情便会变得容易了。”

    齐

    泰:“……”

    朱高煦看了齐泰一眼道:“以后齐部堂就会明白。”

    他的心情渐渐变得好了起来。就连空中飘来的雪花,也在短短的一会儿之间、让朱高煦觉得没那么冷了。

    朱高煦已把先前的感概抛诸脑后,叫上齐泰走下了城楼。在随从的簇拥下,朱高煦与齐泰一路,骑马往中军行辕回去。

    这里的雪下得不大,路上却有积雪。他们走到一条大街上时,忽然看见一个抱着柴禾的衣衫褴褛的妇人、将东西丢下,往朱高煦这边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

    那妇人行为怪异,周围的侍卫们吓了一跳,立刻勒马将朱高煦团团围住。

    “来者何人?”陈伍的声音厉声呵斥道。

    妇人跪伏在雪地里,用沙哑的声音道:“奴家不想回乡,求圣上收留……”

    朱高煦低头看自己的毛皮大衣里、露出的团龙服,顿时觉得这乞丐一般的妇人,似乎还挺有见识。

    这时附近的门里,几个将士冲了出来。一个武将上前执军礼请罪,别的军士去抓住了妇人,要将其拖离。

    朱高煦此时的心情很好,比寻常更有耐心。他也没多想,拍马从人群里出来,伸手指着那妇人问道:“她是甚么人?”

    单膝跪在路边的武将抱拳道:“圣上,此人乃平将军攻破鞑靼王帐之后、救回来的汉人百姓,在辎重营做些生火造饭的杂活。”

    妇人满是污垢的脸上、眼神看起来很紧张,她说道:“军中的将军问了籍贯,要将奴家等送还家乡。奴家被鞑靼人掠走受辱,夫家必宁愿我死了,无奈之下……”

    朱高煦的目光从武将与妇人脸上扫过,他微微点了一下头,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妇人又道:“奴家在鞑靼人那边听说,圣上言称是所有百姓的君父,这次率大军讨伐鞑靼人,便是要为子民出头……”

    朱高煦听到这里,马上挥手道:“将她带回中军行辕。”

    陈伍立刻抱拳道:“臣遵旨!”

    那妇人立刻在雪地里磕头道谢。

    中军有锦衣卫、守御司北署的人,查清楚一个妇人的底细并不难。朱高煦不用过问,自有人负责这些事。

    先前那妇人穿着兽皮和破布,脸也看不太清楚。等到下午,朱高煦再次看到她洗干净的样子,竟然发现她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她的脖颈上有鞭伤,似乎吃了不少苦头。

    朱高煦随口问了一句,才知道她姓罗,大同府人士、夫家是个小官,去年底在自家庄园上被鞑靼骑兵掳走。罗氏还说在鞑靼人的帐篷、见过一个姓黄的宦官。

    于是朱高煦便把她交给了段雪恨,让段雪恨管着……

    大军在开平卫修整两日,继续向南进军,估计本月底能进入居庸关。今年的大年佳节,只能在北平布政使司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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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底,大明皇帝亲率的北征大军进入了居庸关,行进至军都山南麓。永乐年号彻底结束了,武德元年即将来临。

    大军驻扎在军都山下的一个屯堡附近。沿着驿道的山脚下,将士们开辟了一大片墓地;从战场上运回来的阵亡将士尸首,便被陆续入殓埋葬在此地。

    在这个年关佳节时刻,人们除了感受到深冬的寒冷,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气氛。

    山下的驿道边,斩获的敌军头颅,成堆地摆放在新的墓地上,叫人想到的是“京观”。

    据说古代残|暴的君主,征服一个地方后杀人如麻,将尸体堆成京观,以震慑世人。此番明军摆放头颅、是敌人的脑袋,为的是祭祀阵亡的明军将士;可展现出的气息,真真让人觉得十分害怕……

    今日从北平来的赵王、当地官吏、各藩王的使节,带着猪羊酒肉前来迎驾。在屯堡里的中军行辕,皇帝朱高煦设宴款待那些人,一直到深夜。

    宴席上,段雪恨陪坐在朱高煦身边。不过还没结束,她便离开了大堂,回后面的院子去了。

    周围的屋顶上还残留着积雪,天已经放晴。段雪恨只要抬起头,便能看到夜幕中的星星。她胡思乱想着,那些离得很远的星星、实际可能很大,她却难以理解它们为何不掉下来……朱高煦与她很亲近,她仍然常常觉得他的心、深得如同一个迷。

    不知过了多久,醉醺醺的朱高煦在大臣齐泰、侯海的搀扶下,走进了院子。

    “雪恨,小心风寒。”朱高煦刚进来,忽然便甩开了两个大臣,好生生地走向段雪恨。

    段雪恨屈膝一蹲,“妾身拜见圣上。”

    齐泰等人有点诧异地看向朱高煦。朱高煦笑道:“朕本来没醉。可刚才不醉,似乎又不太尽兴。”

    两个大臣急忙附和了几句。

    三人一起来到朱高煦住的房里,段雪恨便去泡茶。而朱高煦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便问侯海:“今日你去接待高燧等人,他们看到那些头颅,作何反应?”

    侯海的声音道:“回圣上,吓得不轻。臣见那些藩王的使节,脸上惨白。”

    朱高煦道:“吓吓他们好。齐部堂写的那篇文章也不错,横扫漠北三千里,夷平鞑靼王帐,斩旗而归。”

    齐泰忙弯腰道:“臣只是据实所写。”

    朱高煦的语气隐隐带着叹息:“可惜真正的功绩没那么大,朕看此次、鞑靼人根本没有伤筋动骨。”

    齐泰道:“朝臣都相信圣上能威服四海。现今朝中不管是哪边的人,都不愿意再发生‘靖难之役’、‘伐罪之役’那样的事了。”

    侯海抱拳道:“圣上武功盖世,却宽恕了代王的性命,只将代王一家押送去中都守陵,并定案与诸王无关。今日诸王使节,无不感恩戴德。赵王送来的奏章里,声称胡人不敢南顾,赵王府已不必镇守北平,自请移藩。以臣之见,诸王敬畏圣上,不敢再有二心。”

    朱高煦哼哼了一声,靠在了椅子上闭目养神。

    两个大臣见状,便抱拳拜道:“圣上早些歇息,臣等告退。”

    等段雪恨泡好了茶,大臣们已经走了。她便将茶杯端上来,放在了朱高煦旁边的几案上。

    朱高煦睁开眼睛,说道:“黔国公沐晟还有个女儿,虽年纪尚小,但等几年就能长大了。朕许诺高燧,让沐晟的次女、给他做赵王妃。雪恨以为如何?”

    段雪恨有点惊讶,开口道:“这等大事,圣上何必问妾身?”

    朱高煦没回答。

    段雪恨安静了一会儿,终于轻声道:“圣上该问皇后才是。”

    朱高煦点头道:“你说得对。朕就知道你心里是明白的。”

    段雪恨不爱说话,但当年跟着段杨氏做过各种各样的歹事,并非不懂世故。她当然明白这件事的干系!

    那皇贵妃沐蓁怀了龙种,可能会生下皇子,其父亲沐晟贵为国公、在武德朝恩宠无以复加;要是沐家次女,又做了赵王妃,沐家的家势之盛,怕是朝中没有哪家能比拟了。

    这些利害轮不到段雪恨一个德嫔在意,不过皇后郭家应该是很关心的。

    朱高煦端起了那盏热茶,捧在手里却久久不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坐在灯光下怔怔出神。

    段雪恨从来不管国家大事,但她此时也大致懂得,朱高煦的所作所为、大概就是对藩王们的恩威并济罢?沐晟是新皇的宠臣,赵王一旦与沐家联姻,或许能安心不少。

    就在这时,朱高煦忽然说道:“跟着咱们回来的那个罗氏,好像生病了。雪恨叫人给她抓些药,别让她吃了那么多苦、最后却熬不过去。”

    “啊?”段雪恨十分意外地转过头,愣愣地看着朱高煦,脱口道,“圣上怎么知道的?”

    朱高煦微笑着摇了一下头,说道:“你去看看她,今晚不用服侍朕。”

    段雪恨便告退,走出了房门,回到了她住的厢房隔壁。

    她掀开一道木门,走进罗氏住的地方,果然马上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段雪恨走到床前,罗氏便睁开了眼睛,挣扎着要坐起来:“德嫔娘娘,奴婢……”

    段雪恨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径直问道:“你不要紧罢?圣上来看过你?”

    罗氏苍白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摇头道:“没呢。倒是一个姓曹的公公来过,问奴婢……能不能侍寝。曹公公见奴婢病了,便问过症状,今天下午带了几包药材进来。”

    段雪恨一听心下恍然,借着灯光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罗氏,见她果然生得十分俊俏。

    罗氏道:“曹公公问奴婢,在鞑靼人营地上见过的那个宦官、姓黄,长得是甚么模样,曹公公似乎认识姓黄的宦官?奴婢便说,那姓黄的宦官身材单薄,脸有点尖。”

    段雪恨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此时心中不禁多想了一些。

    她在皇宫里住了不短的时间,也知道宫中的不少恩怨。曹福是王贵的干儿子,他们与黄俨应该没甚么恩怨;倒是宫中原来的那些太监侯显、王景弘等人,与黄俨应该有旧仇,因此还出了不少事。

    曹福过问黄俨,会不会是为了拉拢宫中的侯显等宦官旧党?王贵曹福那几个汉王府的宦官,虽然极得皇帝信任,但在宫中的根基不如侯显等人;所以曹福想对王景弘等人示好?

    而朱高煦留意罗氏,或许只是因为宦官们的事。

    这时罗氏的声音低声道:“奴婢若能侍寝,必定记得德嫔娘娘的恩惠。”

    段雪恨觉得她心思灵巧,便不禁问道:“我听说你不是百姓家的女子,夫家是在大同府做官的?”

    罗氏道:“奴婢家境贫寒,只因夫君考上了举人、方做了官。夫君很在意名声气节,奴婢落得那般下场,回去还不如死了。因此那日在开平卫,奴婢才豁出性命拦圣驾,不过是想到皇宫做些粗活、苟活性命。却没想到曹公公……”

    段雪恨点头回应。她本来便不爱说话,屋子里很快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罗氏的声音又幽幽道:“奴婢的身体不好,没有服侍好德嫔娘娘,都是儿时留下的病根。幼时奴婢家贫,一年难得吃一顿肉,却又嘴馋。有一年除夕,家母得到一块猪油,熬制之后剩下的油渣,便给我做吃食;我那次吃了太多油,晚上呕吐了。从那之后,奴婢好些年都不食荤腥,所以小时候长得又瘦又小。”

    段雪恨默默地听完,忽然伸手握住了罗氏的手,不动声色道:“你好生养病,我找机会在圣上跟前,举荐你去侍寝。只要圣上看得上你,将来锦衣玉食十分容易。”

    罗氏急忙说道:“德嫔娘娘大恩大德,奴婢绝不敢忘。”

    前几日,段雪恨已经确认了、罗氏的身份没甚么问题。

    当时军中一些大同军籍的将士返回卫所,锦衣卫派了人随行去大同府,负责送一封守御司左使侯海的书信。侯海知会当地官员,严令冯春寒家的人、要将女儿嫁给那个出了名的军户张勇。

    太监曹福又派了锦衣卫的人,一同去了罗氏的家乡,暗查了去年被鞑靼人劫掠走的人名单。锦衣卫武将还找了明目、抓回来了两个罗氏的同乡百姓。前几天两个百姓见过罗氏,指认了她的身份。锦衣卫将士盘问救回来的其他人,也证实了罗氏在草原上被奴役的遭遇。

    有司将士查一个女子那么细致,只因朱高煦一句话要带她回中军行辕。大伙儿不敢违背皇帝的意志,只能煞费周章,确保帝王身边的人底细。

    段雪恨本来对罗氏没甚么好感,不过今晚忽然生出了同情心,觉得这个妇人身世十分可怜,这才答应帮她……

    次日一早,大军拔营,继续向北平城方向进军。军中的人数在不断减少,那些从各地调集的卫所官兵,陆续得到军令,离开了大军返回驻地。最终回到京师的军队,只有京营的约十万步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