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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俨等一行人向北穿过一片荒漠,果然没多久便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场。

    草场之间,一条数十步宽的蜿蜒河流、汇入捕鱼儿海(呼伦湖),河流两岸有大片的芦苇,雪白的芦花在风中上下波动起舞。牛羊、骑马的人、帐篷都渐渐进入了视线之内。

    忽然之间,黄俨看清远处有两队骑马的人,正向这边包抄过来了!

    “他们想干啥哩?!”黄俨忙问。

    兀良哈人用手掌往下做着动作:“黄公公别急,呼伦河这地方的首领们都收过我的好处;脱脱也认识一些人。等他们知道脱脱是阿鲁台账下的人,便不敢怎么样!”

    黄俨紧张地观望着在草场上本来的人马,看清他们都带着弓箭武器,他的脸色掩不住变白的恐慌。

    兀良哈人又道:“黄公公别乱跑,不要跑,交给我们去办!捕鱼儿海以东的牧场上,阿鲁台的威望很大,比本雅里失汗更让人们信服。”

    说了一阵,一股马队已经靠近过来了。那都是些穿着毛皮缝制袍子的人,他们看见黄俨这边的人站在原地没拿出武器,也把弓箭垂下去,渐渐勒马慢跑过来。

    脱脱与兀良哈人上前说话,叽里咕噜的应该是蒙古话;黄俨一句也听不懂,只能观察他们的神态和动作。兀良哈人又给了对方一些东西。

    他们说完了话,果然没有打起来。兀良哈人转头招呼黄俨,继续往远处的河边方向行进。

    黄俨这才松了一口气。

    兀良哈人遥指前方的河面道:“这条河就是呼伦河,黄公公用汉|话也可以叫‘安居河’。阿鲁台不在这里,我们要继续往东北走,到海喇儿河,才能找到阿鲁台的大帐。海喇儿河也可叫作‘雪水河’。”

    黄俨点了点头。

    他在北平的时候,就听说过阿鲁台这个人。但阿鲁台不是名字,而是一种称呼,大概是“有权力的大臣”之意;蒙古人都称阿鲁台,大明官府也这么写。

    阿鲁台权力极大,相当于汉人以前的“大司马大将军”之类的人物;现在大明朝找不到这种人了,再也不可能有某一个权臣、能拥有那么大权力的。据说本雅里失汗、根本没实力做鞑靼人各部落的首领,全靠阿鲁台的拥护。

    一行人在呼伦河边的帐篷里逗留了一阵,得到了当地人的款待。不过语言不通,黄俨要靠那个兀良哈人翻译,交谈十分吃力。

    人们身上都散发着一股非常浓烈复杂的熏人气味。明明旁边就是河流,有充足的水,但鞑靼人似乎不爱洗澡。兀良哈人笑着说,很多鞑靼人一辈子就洗两次澡,出生和成婚的时候……当然他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次日黄俨等继续往东北方向赶路,沿途看到的牧场部落越来越多。几天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阿鲁台的大帐。

    然而阿鲁台已经不在这里了。脱脱告诉黄俨等人,阿鲁台十天前已带着人马往西,去本雅里失汗的王帐、朝见去了。

    黄俨将许诺的钱财从五倍增加到十倍,并告诉几个蒙古人可以在北平城的钱庄兑现。脱脱便找了一些他认识人,护送黄俨继续往西走。按照约定,脱脱先把黄俨引荐给阿鲁台,然后再拜见本雅里失汗。

    一众人几乎绕着捕鱼儿海走了一圈,从北边绕道去捕鱼儿海的西北方向。他们终于找到了鞑靼人的首领、蒙古国大汗本雅里失汗的驻地。

    鞑靼人似乎并非传言中那么好客,黄俨等人刚走进一片营地,忽然冲出来一个怒气冲冲带着毛皮帽子的大汉。那大汉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忽然挥起鞭子,“噼啪”打在兀良哈人的脸上,然后瞪了黄俨一眼,“呸”地吐了一口唾沫。

    黄俨愣在那里,仿佛五丈和尚莫不着头脑。脱脱等那个蒙古大汉走了,才用十分艰涩的汉话说道:“一些兀良哈人,叛徒……看不起。”

    “哦!咱家明白了。”黄俨忙点头道。

    被打翻在地的兀良哈人用手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脱脱没理会他,带着两个人去了一顶插着旗帜的毡帐。脱脱的汉话说不太清楚,叫兀良哈人告诉黄俨:“阿鲁台去了大汗的营地,我们现在要见的人,是阿鲁台部下的一个将军。”

    三人到了帐篷外,又与门口的蒙古人说了几句话。他们便挑开毡布帘子,走了进去。

    黄俨刚进去就吃了一惊,他最先没注意到鞑靼将军,却被一个女子吸引了目光。

    只见那个女子长得非常漂亮,端着一个木盘子,她光着身子,身上连一块布也没有!幸好帐篷里有火堆,否则不穿衣服哪里受得了?

    脱脱与兀良哈人都没有乱瞧,只有黄俨愣愣地看着那女子。看她的面相与头发,好像是个汉人,她的身上还有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痕!

    兀良哈人小声道:“我会告诉将军,黄公公是个宦官。”

    黄俨回过神来,忙走上前抱拳鞠躬道:“咱家是大明赵王府的太监,拜见英明神武的将军。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请将军笑纳。”

    兀良哈人马上开始翻译。

    那个赤|身女子走上前,把盘子送到了黄俨面前。黄俨急忙掏出一只小小的金酒杯,放到了盘子上面。

    “哈哈哈……”上面那个将军大笑了起来。

    黄俨忽然发现这个女子,正幽怨、愤怒地盯着自己。她肯定已经看出黄俨是个汉人。

    看着她无声的目光,黄俨难免感到有点羞愧,急忙小声道:“咱家不是使节。”

    兀良哈人转头对黄俨道:“我告诉了将军黄公公的身份,解释说你不是奸细。将军问你,来蒙古国想干甚|么?赵王想投降吗?”

    黄俨忙道:“赵王是大明朱家宗室,死也不可能投降蒙古。大明国内争权夺利,赵王想用咱家做替罪羊。咱家活不下去了,才来投奔大汗。咱家有消息告诉大汗,大明皇帝带着三十万大军,要来攻打蒙古国大汗了!”

    赤|身女子听到这里,微微侧目。

    蒙古将军与黄俨,都通过兀良哈人翻译。将军用蒙古话笑着说道:“你来晚了,我们早已知道消息。明国皇帝为甚么要来草原?想抢我们的牛羊,还是想要长满了草籽的上好牧草?”

    黄俨躬身道:“去年蒙古军队入关,烧杀劫|掠人口。皇帝很生气,要来报|复鞑靼人。在大明朝,皇帝自称是所有汉人的父亲,他要为子民出头。”

    那汉人女子听到这里,用复杂地目光瞧着黄俨。

    蒙古将军道:“先祖说过,男人最大的快乐,就是杀掉敌人的男人,再睡他们的女人。在草原上,狼群也会时而到羊圈里,叼走一些羊。我们鞑靼人就是狼群,这是上天的安排。

    汉人皇帝生气也没有用,他们不懂草原的规矩,在草原上生存不下去。我们只要换一个地方,等汉人带的粮食吃光了,他们就会回去。朱元璋的孙子想做汉朝的皇帝,那是做不到的,因为汉朝的匈奴人没有马镫。”

    黄俨忙鞠躬道:“将军说得很有道理!咱家愿意做强者的奴仆。”

    蒙古将军听罢翻译,立刻仰头大笑了起来。

    蒙古将军长得五大三粗、一嘴黄牙,但是他的小眼却泛着精明的光,早已发现了汉人女子与黄俨的眼神交流。将军笑罢指着女子说:“这个女人的丈夫是明国的官员,在庄园里被可汗的军队抓住了。她说在明国,她的手指都不能让别的男人碰一下,但是在草原上,她就得遵守草原的规矩,你看她现在多听话!”

    黄俨陪着笑脸道:“是,是。”

    这时兀良哈人道:“将军会给脱脱面子,让黄公公在他安排的帐篷里住下。如果阿鲁台觉得你有用,就会召见你。”

    黄俨道:“你可得帮我说话,我要是死了,钱就拿不到啦。”

    兀良哈人道:“到了这里,我已经做好了自己的事,别的事帮不上忙了。黄公公与脱脱说点好话。”

    黄俨无奈,只好抱拳向蒙古将军鞠躬告退。

    三人倒退着到帐篷门口,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黄俨循声看去时,便见一个穿着红色袍子的女子骑着马、带着几个人,肆无忌惮地在营地里横冲直撞。

    “快让开,跪到地上!”兀良哈人提醒道。

    黄俨急忙照办。

    脱脱小声道:“阿鲁台妹,可汗喜欢的女人,快妃子。”

    那红袍女子冲过来时,忽然勒住了坐骑,转头十分好奇地瞧着黄俨。显然黄俨的衣裳在这里很特别。她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话。

    带几骑走了,黄俨才问道:“她说啥?”

    兀良哈人道:“她说,原来汉人的官、是这么软弱瘦小的人啊。她误以为,黄公公是大明派到草原上的使节。”

    黄俨叹了一声,满心屈辱地从地上爬起来。这时他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号角声,他循声看着无边无际的草原深处的夕阳,无奈与沮丧渐渐笼罩在心头。



    朱高煦拍马奔到一块熔岩石台的边缘,眺望远处,一座灰蒙蒙的城池、便出现在了河湾附近。

    开平卫!这座城原来是元朝的上都(锡林郭勒盟),曾经是一座大城,但现在已经衰落得不成样子。那座城池,此时正孤零零地坐落在大地上。

    从兴和千户所(张家口张北县)到开平卫,南北八百多里的路程、东西纵深更广,沿途只有两个驿站。朝廷对这片地方的控制,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这段八百余里的路程,明军大军走了二十天左右。沿途没遇到任何敌情,甚至连人烟也很少看见。将士们忽然看到了城池,在远近发出了一阵阵激|动的喊声。

    朱高煦调转马头,绕道回到驿道上,然后跟着大军人马、继续往开平卫城方向行军。

    城池已很陈旧破败,前来迎接的将士,大多衣衫褴褛。朱高煦一路看去,发现卫城唯一光鲜的东西,是城楼上一面崭新的“明”字军旗,估计是才换的。

    各部陆续到达卫城,大军在城池内外扎营。

    据官吏们叙述,这座城是奴儿干都司以西地区最北面的屯卫,因地方偏远、补给不便,更经常被鞑靼人袭扰伤亡时有发生;所以没有人愿意来这里,军士逃跑极为严重。现在这里的将士,很多都是有罪的人、被流放在此地。

    大明开国以来,这座卫城时置时废,最近一次恢复驻军,是在永乐四年;军户的来源,当然也大多是流|放犯。

    隘口关(张家口)以北的行军道路上,朱高煦事先派人设置了四个仓库。一座在兴和守御千户所(张北县),另有两座在驿站上;而最重要的一座仓库、便是此地了。

    此地运粮不太方便,大军人数太多、所需粮秣数量巨大,先前运到开平卫仓库的军粮不够。朱高煦又下令齐泰,将一部分军粮囤积在这里的仓库,以备回程时使用。

    开平卫的军户衣衫褴褛,军容不整。朱高煦观之不太放心,又留下一千步兵协|防仓库……

    “为节约军粮消耗,明日便启程,继续北上!”朱高煦在中军行辕简单地下达军令。他随后离开了大堂,径直走穿堂进去了,身后文武们纷纷拜道:“臣等领旨!恭送圣上。”

    最近没有任何军情,前锋也没遇到甚么事,军务没啥好议的。倒是从京师、快马送来了一份内阁的理政卷宗,朱高煦要趁今天安顿下来,赶紧看一遍。

    等离开开平卫之后,北边就没有明朝的官铺驿道了,要传递公文极为不便。下一次朱高煦对朝廷发号施令的时候,很可能是回程之时。

    朱高煦走进签押房时,忽然见到墨已经磨好了,桌案上的东西摆得十分整齐。

    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站着双臂抱着一把剑的段雪恨。段雪恨抿了一下嘴唇,甚么也没说。

    没一会儿,贤惠翁主走了过来,她穿着一身花纹简单的高腰罗裙,端着一只茶杯、轻轻放在了桌案上。朱高煦顿时明白了,这些事都贤惠翁主做的。

    朱高煦刚刚翻开手里的卷宗,正想去拿砚台上的毛笔,又发现贤惠翁主已经把笔递到了他的手边。朱高煦转头一看,俩人的目光一触,她的脸泛起了红晕、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浅浅的酒窝便出现在脸颊上。

    而段雪恨依然一声不吭地站在墙边,面无表情地观察着贤惠翁主。若不留意,根本没人知道她站在那里。

    见贤惠翁主如此用心,朱高煦便一边看卷宗,一边主动说起了话:“此行道路遥远,你还受得了吗?”

    “只要圣上在,我觉得哪里都挺好的。开平卫的山水风景真美。”贤惠翁主柔声道。

    “嗯……”朱高煦习惯性地发出一个声音,作为回应。

    贤惠翁主又道:“大明的疆域非常辽阔,就是荒芜了一点。”

    朱高煦笑了一下,说道:“边地就是这样。”

    签押房里安静了许久,侍卫禀报,齐尚书求见。朱高煦点头之后,没一会齐泰便走进来,他上前作揖鞠躬道:“臣奉旨觐见,拜见圣上。”

    这时朱高煦才想起来,昨天他告诉齐泰,等有时间了谈谈话。

    朱高煦道:“齐部堂坐罢。”

    齐泰转头看了一眼贤惠翁主。朱高煦见状,不动声色地说道:“朕一回京师,便封贤惠翁主为庄妃。”

    齐泰面露恍然之色。

    这时朱高煦问道:“朕最近想到一种可能,瓦刺(西蒙古)会不会与鞑靼(东蒙古)联手,从左翼偷袭咱们?”

    齐泰想了好一会儿,说道:“鞑靼首领本雅里失汗是元朝宗室后裔,他被阿鲁台拥护为‘蒙古’可汗之后,名义上是鞑靼、瓦刺等所有部落的大汗。何况鞑靼与瓦刺都是蒙古人,圣上的担忧不是全无可能。

    不过瓦刺近些年来,与鞑靼相互攻伐,已有宿怨,要联手不太容易。何况西边还出现了一些情况,可能会拖住瓦刺。今年臣上任兵部尚书之后,从一些公文发现,瓦刺与‘亦力把里’国正在爆|发战争。”

    朱高煦沉吟道:“亦力把里,便是以前的‘别失八里’?”

    齐泰道:“回圣上,正是。”

    朱高煦登基后,也看了很多有关大明朝周围的卷宗奏章。因为名字不一样、一开始他也是稀里糊涂的;但是后来渐渐地才弄明白。像这个“亦力把里”大致在新|疆伊|犁地区,统治者已经信奉了伊|斯|兰教。

    而瓦刺主要活动的地区,就在新疆北部、外蒙古西部地区。与亦力把里的位置比较近。

    齐泰道:“永乐初,朝廷一直提防的帖木儿汗国、在帖木儿死后立刻分崩离析。这个亦力把里,大明不承认其可汗合法,但在西域又叫‘东察合台汗国’,原先臣服了帖木儿汗国;其脱离了帖木儿的附庸地位,随后开始扩张疆域。大明废太子当政时期,亦力把里(东察合汗国)开始与瓦刺、哈密国发生战争。

    所以这两年,瓦刺可能要与亦力把里角逐,无暇东顾。故臣以为瓦刺出兵的可能性并不大。”

    齐泰提到的哈密国,就在伊犁东边的哈密地区。统治者是蒙|古人,不过洪武年间就投降大明了,并接受了封王、允许大明朝廷为其设置汉人长史等官职;属于半独立状态的附|庸国。朝廷军队鞭长莫及,平时基本不管那边的事……倒是宋晟没病死的时候,进行过几次远征。

    朱高煦听罢,赞道:“齐部堂对万里之外的局势,亦了如指掌,朕没有看错你。”

    齐泰忙道:“臣在其位,当谋其政。”

    朱高煦沉思了一阵:东察合汗国窥|欲哈密国,而哈密国多年以来臣服大明、并奉诏。他直觉这个东察合汗国,可能会威胁大明的西北边境,算是敌人。

    而瓦刺又与东察合汗国是敌人,同时与鞑靼蒙古人时不时相互攻伐。难怪建文、永乐年间,大明朝廷会调拨粮草兵器资助瓦刺。

    不过朱高煦的想法,与之前的皇帝不太一样,他觉得不能把瓦刺当朋友。

    “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朱高煦随口道。这时他才看到齐泰还坐在凳子上,便轻轻挥手道:“今日咱们就谈到这里。”

    齐泰起身行礼告退。

    这时贤惠翁主轻声道:“臣妾在朝|鲜国,常学习大明的文字、典籍,为何从未听过那些奇怪的名字?”

    朱高煦道:“因为那些地方,离大明腹地还很远。我们中|国,历朝历代都在尝试开拓,所以才有这么大的疆域。只有开拓进取,才有希望。”

    她听到这里,眼睛里露出了崇拜与新奇的神色。

    夜色渐深,朱高煦便叫贤惠翁主回房歇息了。段雪恨一直守在朱高煦身边,却没说话,不过晚上朱高煦仍然叫她侍寝、留在自己的身边。

    走出签押房时,朱高煦问段雪恨:“雪恨是不是生气了,为何不说话?”

    段雪恨随口道:“不太会。”

    朱高煦顿时有点心疼,握起她的手,便爬上了天井后面的一座楼阁。前面的木栏杆又旧又破,似乎涂过漆、但早已褪了色。反倒是天上的星星,十分明亮绚烂。

    他抬头望着星空时,段雪恨依旧出声,让人觉得她不太开心。

    朱高煦忽然问她:“雪恨觉得,那些星星是甚么东西?”

    段雪恨摇了摇头。

    朱高煦转过头,指着城外远处的一片军营。因为离得远,军营里无数的营火、就像星星一样闪烁着。

    他便对段雪恨道:“看见那些篝火了么?为啥那么小?”

    段雪恨有点困惑地看了朱高煦一眼,但还是乖乖地回答道:“因为离得远。”

    朱高煦笑道:“那雪恨觉得天上的星星远,还是篝火远?其实咱们就算爬上数千仞(一仞八尺近两米)的山峰,看到的星星还是这个样子的。”

    段雪恨的目光一亮,平素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了点变化,她抬起头好奇地观望着漫天的繁星。

    朱高煦轻声道:“小小的星星,原本应该是很大很大的东西罢?我们不该故步自封哩。”

    段雪恨没有回应,但她漂亮幽深的眼眸里,闪着星光。她似乎在此刻逃离了眼前的琐事,神情也变得豁然一些了。



    八月下旬到九月初,明军二十五万步骑、数万壮丁分八个军,保持着相互能增援的队形,一直在行军。大军已经进入了鞑靼人经常活动的地区。

    沿路不再有城池村落,更没有官府驿站了,一片荒凉。方圆数百里之内的所有人口加起来,应该没有明军这股军队的人数多。

    这个季节的草原上很少下雨,这么多人行军,必走有足够水源的道路。除了河流,朱高煦时不时会看到湖泊,名字都叫淖尔,因为是蒙古人先取的名字、音译过来的。

    前面的一个“淖尔”周围,此时正浓烟滚滚,火光闪烁。朱高煦率众拍马冲到了湖边,他拿了一块布巾蒙在自己的口鼻上,观望着湖畔的一片片大火。

    空中烟灰弥漫,黑灰在空中乱飞。

    一个武将过来抱拳道:“禀圣上!原先这里的牧场上,应有一个鞑靼部落,他们知道王师要来,提前跑了。不过鞑靼人的东西没有全部带走,最多的是那些成堆的牧草,囤积了过冬用的。平将军的前锋军路过此地,没抓住人,便把牧草烧了!”

    朱高煦应了一声。武将躬身让到一边。

    这时身后有人愤愤地骂道:“入冬之后,先饿死他们的牛羊,再让那帮人都饿死。”

    朱高煦听到这句话,没有理会,心道:这个部落不会向别的部落借牧草、或用牛羊交换么?

    大军从七月间就离开了北平布政使司,近两个月天天跋涉,啥也没捞着;将士们似乎渐渐已有些烦躁气愤……不停地走两个月路、天天面对荒凉的地方,大伙儿有这样的情绪,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于是朱高煦没怪罪那个武将,因为连他自己也有点心焦。

    他寻思了片刻,调转马头面对身后的一众武将,众人纷纷在马背上欠身鞠躬。

    朱高煦开口道:“当初朕与江阴侯在广西作战,两军在广西布政使司地盘上绕了一大圈,追逐了数月,才终于分出胜负。尔等可以问吴高。”

    吴高正好就在人群里,脸上有点尴尬,忙抱拳一拜。

    朱高煦大声道:“大丈夫成事,耐心必不可少!猎物尚且不会主动送到箭矢面前,何况是鞑靼人?”

    许多双眼睛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朱高煦脸上。

    他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情,指着附近的大火又喊道:“鞑靼人虽然可以四处迁徙,但草原上的生计十分脆弱。很快入冬了,如果他们抛弃所有东西逃跑,严寒的天气就会要了鞑靼人的性命!大明王|师扫|荡整个鞑靼蒙古,敌军无处可逃!”

    众将纷纷抱拳道:“圣上英明!”

    又有武将大喊“万岁”,附近的将士们也跟着呐喊起来。一时间,气氛似乎已不再那么沉闷。

    中军扎营,便在大火的附近,因为这里有一片湖泊。天气已渐渐寒冷,成堆的大火,倒也能让人们感到些许的温暖。武钢车列在周围,仿佛一座临时的城池;帐篷搭建在中间,便形成了大营。

    数万人聚集在一片营地里,人声马嘶非常嘈杂,让人有一种热闹喧嚣的错觉。

    然而,人们只要眺望营地之外,仍是一片荒芜、仿佛死气沉沉的大地。偌大的牧草堆未燃尽的烟雾笼罩在空中,那些烟灰、远远看去好像北风刮起的落叶,十分萧瑟。

    地形不太平坦,但也没有高山丘陵,地平线上是起伏平缓的曲线;还有一些熔岩台地、挡住了视线,视野并不太开阔。

    朱高煦站在中军大帐附近,观望了良久。

    他回到帐篷里时,看到美丽的贤惠翁主与段雪恨,心情才稍微舒坦了一点。

    贤惠翁主上前行礼后,面有期待地问道:“臣妾先前听见将军们高呼万岁,是不是前锋军打胜仗了?”

    朱高煦摇了摇头。他又见段雪恨也在留意着自己。

    帐篷里现在没有文武官员,朱高煦的情绪一松懈,摇头罢,便叹了一口气道:“不管情况糟糕与否,朕都不能露出沮丧与忧虑。不然将士们怎能相信、朕会带着他们打胜仗?”

    贤惠翁主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神情有点异样地看了朱高煦一会儿,忙道:“臣妾给圣上倒碗热茶上来。”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一屁|股坐到了一张案旁的蒲团上,顿时疲惫便布满了全身。倒不是骑马一天之后累,而是有时候心情不好、便是动也不想动一下。

    大明朝是农耕国家,不熟悉草原荒漠上的一切;何况是在鞑靼人的地盘上作战。信息似乎不太对称,明军大军还没到,对手好像已经知道明军到哪里了。

    朱高煦率军走了一千多里路,到现在为止毛|也没摸到一根,他渐渐感觉到:鞑靼人应该在有计划地回避、撤退。

    自古以来,中原深受游牧军队的袭扰,却很少有皇帝愿意到草原上来清|剿敌人。那不是没有原因的。

    有些事、或许本来就无法预知结果,大多时候可能一无所获,只是偶尔才能得到一点满足罢了;主观的信心,并不能改变什么。说到底还不是在赌?!

    不过,之前他鼓舞士气的那番话,他自己也认为、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鞑靼人确实可以四处迁徙,但是此时的任何地方,运输能力都极为有限。鞑靼人想及时跑掉,便不得不扔掉很多赖以生存的东西,甚至饿|死牲口。

    如果明军在各处水草丰富的地区扫|荡一圈,恐怕够鞑靼人受的;所以他们不一定只会消极逃避。

    这时贤惠翁主把热茶端上来了,她柔声安慰道:“远在朝|鲜国的人,也知道圣上能征善战,您一定能打胜仗。”

    朱高煦微笑着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段雪恨居然开口说道:“圣上早知如此,仍然北征,不管怎样也值得。”

    朱高煦意外地转头看着她,段雪恨如潭水般的眼睛里、有鼓励的神情,她看着朱高煦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有道理。”朱高煦若有所思地答

    道。

    贤惠翁主顿时用意外的目光,望着一向沉默寡言的段雪恨。

    朱高煦瞧了桌面一眼。他吸了一口气,伸手握住桌案上的剑柄,目光一凝,心道:要战便战,谁也别想好过!有些事,不应该全用利益权衡;即便是一无所获、耗费糜大,这也是反击的决心!

    旁晚时分,诸将到中军大帐议事。

    朱高煦下达了新的军令,对各军队形进行了调整。除平安的前锋军之后,前军、中军、后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七军,重新部署;各军将沿东西横向一字摆开,相邻两军间隔约十里。

    大军这两天将会形成八十里左右的宽度,从南向北进行扫|荡,杀|光一切牲口和活物,烧|掉一切能燃烧的东西。

    而且每个军的将士壮丁人数在四万多人左右,携带了大量武钢车;若遇敌军攻击,几万人防御难以被迅速突破,而临近的军队半个多时辰便能赶到增援……

    新的部署,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也或许只是因为、大军离鞑靼人活动的腹地越来越近了。明军在沿途不断有所斩获,但大多是没跑掉的部落牧民,人数不多。军中对俘虏进行拷|打,不过那些人根本不是鞑靼可汗的贵族,对于一切甚么也不知道。

    从三十万人规模的军事行动来看,明军直到现在的战绩,无疑相当于一无所获。

    此起彼伏的宏大脚步声、马蹄声响彻天地;然而喧嚣的道路两侧,依然荒草山石遍地,除此之外甚么也没有。将士们从上到下,低落的士气在悄然蔓延。

    见惯了村庄、城池、江河、庄稼地的明军将士,在这样的地方越走越远,还会产生不安全感。长达近两千里的行军过程,战斗从来没有发生过,武将们也难免还会急躁。

    最近朱高煦时不时会出现在各军的营地上。曾追随他南征北战的京营官兵,常能见到皇帝,才士气稍定。

    朱高煦又下令随军文官宦官,在军营里讲述、洪武朝明军在捕鱼儿海(贝尔湖)大破北元的往事,让弟兄们坚定信念:道路虽远,却一定能找到鞑靼人的王帐,建功立业!

    不过这一切只能维持住自己人的士气,没法影响敌人的行动,情况毫无改观。

    九月下旬,天气更冷。草原荒漠上,几乎已见不到一叶绿叶,树木也光秃秃的、仿佛已经枯死了。第一场雪已经下过、很快雪停,寒风呼啸空气干冷异常。

    平安的前锋军来报,最远的前锋斥候已经活动到捕鱼儿海(贝尔湖)南面,但没找到人。

    牧场上发现了营地、牧草堆、烧过的牛|粪等诸多痕迹。显然鞑靼部落、曾在捕鱼儿海南部放牧,毕竟那里有不少水草丰盈的上好牧场;但此时各部落已经撤走。

    捕鱼儿海周围的地区,曾经可以养活超过十万人的北元宗室人马,明军正是在此地大破北元军队。

    现在,大明军队再次到来,却甚么也没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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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咻!”空中响起了一声高亢的鹰鸣。非常壮实的平安抬起头,目光追逐着空中那只盘旋的海东青。

    草原上实在是太单调了,忽然有了点异样的动静,周围许多将士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很多人都抬头望天。不过没有甚么用,明军将士没人读得懂鹰的语言。

    不一会儿,训鹰人骑马过来了,他说道:“大帅,西北方向,好像有敌军!”

    “距离,人数。”平安马上道。

    周围的将士们喧哗起来,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样子。他|娘|的,走了那么远、敌军的影子也没看到,现在终于可以干仗了!大伙儿都十分期待,准备大干一场!

    这时训鹰人却一脸难堪与茫然,显然他也不知道。平安也留意到,刚才训鹰人禀报有敌情,用了“好像”二字。

    “大帅!大帅……”众将纷纷盯着平安,有人已咬牙切齿了。

    平安眯着眼睛,身体在马背上起伏摇晃着,他抬起手道:“传令各部,留心着点,继续行军。陈将军,你从本部加派斥候!”

    “得令!”陆良侯陈贞抱拳道。

    平安转过上身,指着东北面的捕鱼儿海方向道,“那边也多派人瞧着。那只海东青,往捕鱼儿海放!”

    陈贞与训鹰人一起应答。

    敌军似乎从西北方来,平安却又朝东北方向放出更多探马。

    因为他也是玩花招的人,捕鱼儿海那边有大片上好的牧场,按理鞑靼人极可能从东北面出击的;所以,谁知道鞑靼人会不会玩“声东击西”之类的把戏?

    鹰带来的讯息,撩|拨着将士们的情绪。可是很快便没动静了,人们四顾周围,依旧只有一望无际的枯草、空中寒风呼啸。

    平安一会儿眺望天边的景象,一会儿回顾前后的大队人马。诸将都懂平安,他对事情的反应很快,胆子又大,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这时他左顾右盼的动作、便是很认真地在思考了,很少见。

    前锋军,是北征军的八个军之中人数最少的一股军队,只有两万多人。但是前锋却是战力最强的一股人马!

    原因很简单,诸军的辎重兵比例很大,甚至还有民壮。辎重兵一般是不作战的,承担着押运辎重、修建营地、搭建帐篷、生火造饭等繁重的军务;他们甲胄装备很少,军械简单,只能在危急情况下、才会进行一些辅助和防御的战斗。

    而北征军的辎重营人数更多。大军离开开平卫以后,是没有后续粮道的;北段行军路线只能靠随军携带,以及缴获的牧草牲|口。幸好明军的战马大部分也是蒙古马种,对于蒙古高原上的牧草十分适应。

    所以明军在草原上建立粮道没有意义。若无强有力的军队护送,在长达一千多里的漫长战线上、粮队等于是送羊入虎口!

    平安的前锋军不同,他背靠中军为后方,军队里大多是战兵,而且骑兵人数过半。所以他的人数最少,却不是那么好啃的一支军队。

    平安到现在还十分镇定,依旧让大军保持着长蛇阵一般的纵队行军!

    良久之后,西北边数骑还很远,便有人大喊道:“报!”

    数骑奔到写着“平”的帅旗附近,寻着了平安,一骑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西北二十里,敌骑一千余、或两千众,列阵奔袭而来!”

    “嘿!”一员武将挥起拳头在空中一扬,脸也红了。大伙儿再次噪杂不已。

    平安问道:“看清楚了?没有看到别的人马?”

    斥候武将拜道:“回大帅,那边是一片荒漠,四野毫无遮挡,绝未看错!咱们折损了几个弟兄,不过已绕道往更远的地方打探了,尚未发现别的人马!”

    马队突袭二十里,花不了半个时辰!

    身边的一员部将沉声道:“大帅,是否下令全军结阵,先稳住阵脚?”

    平安脸上还带着冷笑,好像并不急。

    部将的建议,显然不是因为怕那一两千敌骑,而是担心还有未发现的敌军!平安听完就明白了,他再次转头,看了一眼东北边捕鱼儿海方向。

    右前侧(东北),这时还没有斥候军情报来。此地距离捕鱼儿海的南部地区,近百里之遥,那边是没有鞑靼人活动的……不过已经是两天以前的情况了。

    只过了一小会儿,平安便下令道:“燕山左营前冲、左冲整队出击,阻击敌骑!”

    “得令!”

    一员部将忙道:“大帅!鞑靼骑兵,聚合不定,俺们一千多骑接敌,必遍地追逐,挡不住敌骑。俺军后营拉得很远,必被袭扰!”

    平安笑道:“我看你可以当国公了,回头我在圣上跟前,替你说句话如何?”

    那部将一瞬间似乎还挺高兴,但马上周围的武将们“嘿嘿”发笑,他才有点尴尬地摸了一下后脑勺,脸也红了。

    平安接着部署了陈贞等大将,整顿马队,安排进退之策。

    部署停当,平安又找来了一个随军的文官,叫他写奏报。快马向后方中军禀报,阐述军情。

    ……枯黄的草原上,草叶子上残存的白霜,仍未在阳光下尽数化去。轰鸣的马蹄声,人群的喊叫声已响彻天地。双方人马至少有三千多骑,在草原上奔腾着,阵仗简直如同万马齐奔。

    “明”字红色军旗在风中飘扬,一员京营大将高亢的声音大喊道:“弟兄们,封侯拜相的时候,到了!”

    “圣上万岁!”“万岁……”无数慢跑的战马开始加速,原野上的马蹄声更大,渐渐响成了一大片。

    明军的宽檐铁盔、明甲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铁血光泽,头盔上扬起的红缨,在灰蒙蒙的大地上分外鲜艳。

    飞奔的战马上,将士们个个都瞪圆了眼睛,神情义无反顾。在喧嚣的喊叫声中、时不时响起一声“嗬”地齐声呐喊,以壮声势。摆开的正片骑兵,便仿佛一股钢铁洪流一样向远处奔涌,势不可挡!

    远处的鞑靼的马军军阵上,在尘土稍散的地方,忽然之间好像作鸟兽散一般,一群群马队分成多股,开始迂回向不同的方向跑了!

    明军马群原本向着西北方向、正面冲锋,此时在大将的军令下,左冲、前冲两股马军兵分两路,向左前侧与右前侧继续进攻。

    蒙古骑兵跑过之后的地面上,尘土未散,明军骑兵马上冲了进去。“嗖嗖嗖……”的风声传来,蒙蒙的空气中,黑影时不时闪过,箭矢迎面飞来!

    奔跑的明军马群里,四面“叮叮当当”直响,时不时便有惨叫、马嘶。军士落马,都会在地上翻滚老远。

    尘土中前方的明军骑兵一边骑马奔跑,一边俯身拉弓,弦声一时间像炸豆一样不断响起。

    最近的蒙古骑兵已经很近了,在弥天的灰尘之中,人马的黑影已隐隐可见。明军将士们便对着那些影子平射,双方各有死伤,不过骑射明军吃亏很大!

    这是蒙古人惯用的“回马箭”,占了风的便宜!

    (双方的骑马速度差距不大,蒙古人在前面跑、明军在后面追,两军“相对速度”近似静止;理论上前后射|箭,击中对方的射程和杀伤力度是一样的。但是还有风阻的因素!

    对比静止的地面与空气,明军离弦的箭矢速度,还要加上战马奔跑的速度;“绝对速度”非常高,带来的风阻也很大。而蒙古人朝后面射箭,离弦的箭矢、要抵消掉战马向前奔腾的速度;“绝对速度”比较低,所以风阻小,射程和力度都更大!

    蒙古人应该不明就里,但他们骑马射箭的经验,十分丰富。)

    双方一阵相互骑|射,明军以冲锋的速度接近,更早加速,渐渐地追上了一些落在后面的蒙古骑兵!

    一个明军骑兵把弓箭收了,插|进了布袋里,他从背上拔出了长柄刀,高举着长刀,等待着战马渐渐接近。

    “嚓!”一个明军军士看准距离,双手挥刀斜|劈下去。“铛”地一声巨响,敌军拔出的单手刀没挡住力度,惨叫了一声,刹那间那匹马也嘶鸣起来,马腹被划伤,人与马摔倒在地,一起向前方滚动,但很快被明军马兵甩在了身后。

    另一个明军军士一刀尽力向前刺|去;不料距离没把握好,那蒙古人在马背上、跟猴儿一样灵活,连腿都抬了起来,人向下一落、他的手臂都快触及到地面了!接着那蒙古人往上一串,见明军军士的刺|击力度刚用尽,他便一刀砍了过去。

    明军军士大叫了一声,人便仰倒,血珠撒到空中,脚在片刻间被马镫缠住,整个人在地上拖行了片刻、才被甩到后面,在地面上不断翻|滚……

    一望无际的荒草地上,尘土滚卷,无数的马在四面奔跑。大地上恍若起了一阵阵龙卷风似乎,迂回转向着的马群带着尘土,一股股腾向空中。

    鞑靼骑兵化整为零,越分越散。有的正与明军骑|射鏖战、边打边跑,有的已经摆脱了明军的追击,向各处迂回奔涌。他们不断在转换方向,谁也无法预知鞑靼人接下来怎么跑,因为他们在战术上似乎没有统一的指挥,能不能跑掉或者捞到优势、全凭各部的应变和运气。

    这片战场上,简直混乱异常。



    明军前锋军的辎重大队、在南边两里地外,事先没有得到任何结阵的军令。

    人力武钢车,仍然成长蛇一样的队形,其中还有一些骡车和独轮车;直到刚才,大伙儿还没有任何动作,因为上峰的命令是保持队形。

    辎重兵们临时只好原地调整方向,把有利刃和挡板的一头对准西北方,就地警戒。

    远处烟雾滚滚,马蹄轰鸣、喊声鼎沸。

    穿着一色灰色军服的辎重兵将士们,大多数身上一片铁甲也没有,他们唯一的防护是脑袋上的铁盔。有的军士拔出了腰刀,盯着马蹄轰鸣的方向;有的军士端着开山铳观望,还有一些人正忙着装填弹|药。

    “隆隆隆……”马蹄声越来越大,一股蒙古骑兵已经甩开了明军马兵的阻击,向这边直奔而来。藏在枯草下面的干燥泥土,在马蹄的反复践踏之间,便如有一片浓烟向前弥漫!尘雾中骑马的人发出一阵阵怪叫声。

    敌骑保持着不快不慢的奔跑速度,摆得很开,在烟雾中不知人数,场面十分恐怖!

    武钢车后面,一个辎重营武将提着腰刀,死死地盯着前面的敌骑。

    “准备!”武将高高举起了腰刀,大声吆喝了一声。

    “嗬!”手里拿着开山铳的辎重兵齐声高寒,纷纷举起了开山铳。

    武将的眼睛瞪得溜圆,整张脸都是僵的。他已经看清越来越近的蒙古兵了,但手里的刀仍然高高举起对着天空。他在等待着敌军更近一些!

    开山铳的铳管依旧是铜铸,除了点火机关不同,射程与以前的铜火铳(火门枪)没有本质区别,有效射程非常近!太早放铳,没有任何作用。

    前面的蒙古骑|兵已经跑到二三十步内了,“噼噼啪啪”的弦声已是清晰可闻。

    “咚!”一枚箭矢忽然钉进了武钢车的挡板上,发出劲力的撞击声,箭羽还在剧|烈地战栗!旁边一个拿着火铳的军士看着那枚箭羽,脸色有点发白。忽然一阵劲风呼啸,他“啊”地叫了一声大叫,胸口上中箭,人也站立不住,向后坐了下去。

    “放!”不远处的明军武将终于放平了腰刀,斜指着骑兵慢跑的方向,大吼了一声。

    “砰砰砰砰……”火铳声沿着辎重大队一线闪亮,白烟顿时成片腾起。

    将士们稍稍闭上眼睛扭了一下头,等他们睁开眼睛看时,从硝烟之间看过去,见中间时不时有一些敌马的马背已经空了。

    片刻之后,“啊……”的疯狂呐喊声忽然增大,这时蒙古骑兵突然加快了速度,迂回着、向这边靠近过来。

    “别跑!找地方躲……”附近一个武将话音未落,忽然闷哼了一声,仰倒在地上,手里的腰刀“哐当”掉了。周围传来了一阵“张千户”的呼喊声。

    灰尘与硝烟弥漫的地方,弦声到处在响。武钢车的挡板上,骡车独轮车的木头上,各处都钉着箭羽,仿佛长出了一根根芦苇一般。地上已有哭喊的军士,一匹骡子躺在地上,正在痛苦地挣|扎着。

    一些军士蹲在武钢车的挡板后面,埋头重新装|填火药。急促的马蹄声在不远的地方大作,仿佛顷刻间就能冲到面前!不少军士的手都在发抖,装|填得更慢。

    成群结队狂奔的蒙古骑兵并未冲杀过来,他们时近时远,看见人之后、便在马背上放箭射|杀。

    这时南边远处的一阵马蹄声传来了,另一股蒙古马队正在向西边奔涌!明军将士们观望着各处的敌军,无不面露绝望恐惧之色。大伙儿是干活的辎重兵,这样被几面反复袭扰,反击的火力却很弱;人们只能躲在车队里动弹不得,损失将会很大。

    然而明军的马队不知在哪里,毫无增援的迹象!

    就在这时,远处吹起了一阵阵奇怪的号声,那蒙古人的号角。明军的军号声音,大伙儿早就听得耳朵出茧了,却并非这样的声音。

    不料,各处的蒙古马队,竟然纷纷调转方向,向西北方向跑了。敌军径直放弃了已经疲于应付、无甚反抗之力的明军辎重大队!

    “援兵来了!俺们的援军……”有人激动地大喊道。

    本来凶多吉少的将士们,顿时兴|奋地喊叫起来。可是大伙儿回顾左右,仍然连一个明军骑兵也没有看见!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前锋军长蛇一般的各部人马,才开始渐渐收拢,凭借武钢车组成一个个防御阵型。

    若是对付近处这股鞑靼骑兵,此时才调整防御已经晚了!但若在此之后,捕鱼儿海方向再有敌骑出现,他们将正好撞到明军的防御阵型上;军阵上还有打散|弹的汉王炮和无数的开山铳!

    这时明军前锋军、靠北面的队伍里,不断有骑兵离开军阵;一股股马队,陆续向两侧的军旗聚集。西北、东北两个方向,远处的大股明军马队,正在朝着各自的方向疾奔。

    平安也亲自在西北方向的马队里,他双腿用着力度,控制着战马奔跑。

    明军骑兵没有发动冲|锋的时候,一般都是用走、或者慢跑,行军时骑兵甚至会下马步行,为了节省马力。但此时大伙儿的奔跑速度很快,周围仍未见敌军!

    敌军未见,但战斗已经开始!能不能迂回包抄蒙古骑兵,才是此战的关键;拼杀反而不太重要,因为前锋军的骑兵兵力,远远多于鞑靼军。

    平安部署了两支后发的骑兵,分别从西北、东北两面包抄。那些袭扰明军后翼的鞑靼人,若想向靠北的各个方向逃跑,必会落入明军优势兵力的阻击范围内!

    若鞑靼人向靠南的地方跑,那边却是摆开了八十里宽的明军主力阵型!平安相信,皇帝和各军那些身经百战的公侯,必能抓住战机、派出骑兵配合作战。

    机会只在刹那之间,稍有迟缓,敌军必定就跑掉了!

    “隆隆隆……”附近急促的马蹄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大股马队卷起的尘土,仿佛有一只巨型怪兽在地下钻动一样,扬起大片泥土。

    铁甲在灰尘中闪烁,旌旗在风中招展,明军骑兵十分迅猛。

    平安听到了右后侧隐隐传来了鞑靼人的号角声,他眯着

    眼睛眺望时,看见那边的空中灰尘弥漫。

    “李把总!”平安大喊道。

    “末将在!”后面一个声音应道。

    平安用斧头指着右后方的位置,说道:“出击!”他立刻又用铁盾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头盔,发出一声金属碰撞声,他喊道,“脑子活络点。”

    “得令!”

    平安接着又下达了几道军令,马队里时不时有一股人马离开大队,向各个方向迂回。平安也调整了方向,用斧头指着正西方向,大吼了一声。身后的红色军旗前倾,纷纷指向了正西面。

    多路马军在草原上奔涌,一片红色的军旗与红缨、空中的灰尘,仿佛大地上四面燃起了野|火,正在肆掠蔓延!

    在这片战场上,两军的距离迅速接近!

    鞑靼人必定早已发现了、位于他们右前侧的明军大队。骑兵战术机动极高,但毕竟不能飞行跳跃;只要前期的位置稍有错误,就算有时间反应,也无济于事了!因为彼此都在快速运动之中。

    一股股鞑靼骑兵正在迂回,向正西方向奔跑。他们这回无法用“回马箭”,因为明军正在前侧跑。

    “噼噼啪啪”的弦声远近响起,箭矢在灰尘漫天的空中横飞。各处人仰马嘶,人和马匹摔倒在地上,发出“咚咚”剧烈的撞击声,呐喊声惨叫声在风中呼啸。

    “皇帝万岁……”带着恐惧的嘶吼声骤响,喊声未落,另一声“保国安民”的呐喊又响起。一股拿着樱|枪的骑兵,忽然调整方向、向左翼的蒙古马队直冲了过去。

    顷刻间,剧烈的撞击声“轰隆”响起,飞奔的战马撞击在了一起!马匹的嘶鸣、人的哭喊响彻天地,人马在地上翻滚,泥土与尘雾四溅,马群里好像忽然爆|炸了一样。

    后续的很多鞑靼骑兵正在奔跑,直接撞进了混乱的马群,许多战马被绊倒。有的马匹减慢了速度,不慎被后面的骑兵撞翻;许多敌骑向两侧迂回,其中一些别无选择,直接靠近了明军马群。

    无数的骑兵快慢不一、方向不定,在灰蒙蒙的尘雾中穿梭奔跑,“杀!杀……”喊杀声与金属的撞击声混成一团。远处还有明军与鞑靼人的马队在奔跑。

    平安左手拿铁盾,右手拿通身铁锻的斧头,见到衣甲脏乱的鞑靼兵就杀。一招一个、毫无例外,他的铁盾和斧头上全是血肉,每挥一次,黏|糊的血肉便会被摔向空中,非常之恐怖,简直如同在地狱。

    一个鞑靼骑兵躲过了平安的雷霆一劈,但是寒光一闪,铁斧直接斩向了马背。“嚓!”接着一声几乎能震破耳膜的马嘶,血雾飞到空中,敌马倒向地面。躲在马侧的敌兵被压得撞到地面上,整个身体瞬间扭曲,在地上拖行一阵,肠子都飘了起来,惨不忍睹。

    周围混战一团,远处的马群还在追逐厮杀。声音震天动地,似乎每个人都在竭力地喊叫,人声带着怒吼、更有极度害怕的气息;但无论是勇猛的,还是恐惧的人,都在拼命厮杀!对方一到就会往死里杀,在马群里人们无法逃跑、无法投降,只有全力冲杀,生死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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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上灰蒙蒙一片,嘈杂声震耳欲聋,周围都是大声叫喊的人。这时平安隐约看见了一个鞑靼人、穿得比别人好,那人戴着无檐的铁盔,还有白色的毛领。

    人影一闪而过,很快被混乱的马兵、腾起的灰尘遮住了。

    平安直觉、那一定是个有身份的鞑靼人!他毫不犹豫,举起血|淋|淋的铁斧便大喊道:“杀!”身先士卒率精骑向那边拍马猛冲过去。

    一股明军精骑横|冲直撞!有倒霉的鞑靼人没跑掉,正撞到平安跟前;平安便手起斧落,连人带马扫翻在地。不一会儿,他再次看到了那个衣甲光鲜的鞑靼人,见那厮一边跑马、一边正转头挥着手里的弯刀大呼小叫。

    “驾!”平安连踢了两下马腹,加速冲了过去。

    那鞑靼人也发现了平安这股马队,也是慌张地抖动缰绳,不断回头瞧平安的距离!

    不多时,平安已冲近了那鞑靼人的左后侧。两翼的明军骑兵、与别的敌兵已喊叫着拼杀起来。鞑靼人急忙将弯刀换到了左手。

    “呼!”沉重的铁斧带着劲风挥了过去。一声金属的撞击声,鞑靼人的弯刀被打开,他发出恐惧的“啊”地一声大叫。

    然而平安的铁斧虽然又快又重,在他手里却仿佛针线一般轻巧,几乎擦着鞑靼人的脸收了力。那鞑靼人的脸上瞬间毫无血色!

    “嘶”地一声,鞑靼战马发出惨烈的一声叫唤。那匹战马被平安砍伤,前蹄跪了下去!鞑靼人“扑通”跳下战马,在地上痛叫着翻滚起来。

    平安转头喊道:“抓活的!”

    明军骑兵从周围迂回,将那厮团团围住。一些骑兵跳下马,冲过去将那鞑靼人按住……

    战斗没有持续太久,各处的厮杀已逐渐消停,此起彼伏的马蹄声、仍在了四面轰鸣。草原上到处都是人马的尸|体,没死透的人马在呻|吟|叫唤。

    此役鞑靼骑兵损失惨重,可能只有一小部分敌骑逃脱。

    远处明军的欢呼声从风中传来,胜利的气息在原野上回荡。

    不过平安等押着绑住的俘虏往回走时,便看见一些将士很是伤感、正在向地上的一些残缺不全的尸体抱拳作拜。那些尸体,正是先前径直撞向鞑靼马群的明军勇士!很多人都与敌军同归于尽了。

    “汉人壮士,英勇。”被绑的鞑靼人忽然开口说道。

    平安立刻转头看着他:“你会说汉话?”

    那鞑靼人点了点头:“我是大汗的丞相之一,懂得几种话。”

    身边的部将们顿时来了兴致,纷纷说道:“抓了条大鱼。”“这下大帅立大功了!”

    平安却不动声色地下令道:“抓到的那些俘虏,分开了看押,在军中找几个蒙|古人一起审问。”

    “得令!”

    鞑靼丞相好像听出了平安的怀疑,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叫脱欢,不必隐瞒。我奉命袭扰拖延你们,没想陷入围攻损兵折将,变成了这样!愧对大汗,我回去也必定要被杀死。”

    平安暂且没有理会,传令各部马队陆续返回军阵。

    先前,平安大致向两个方向派出了大股骑兵,左翼马队发生了战斗;但右翼马队空跑了一回,此时也陆续返回了。右翼马队向东边各处出动,目的是为了防止敌骑从南边迂回、向东侧逃跑,但敌骑并没有那么做。

    前锋军就地扎营,等着辎重营派人去打扫战场,将伤兵、阵亡将士们的尸|体都带回来,并把战死的名单登名造册。同时军营里开始刑|讯那些俘虏,很远都能听到“噼啪”的鞭声、以及俘虏的惨叫声。

    东北方向毫无动静,平安起初猜测鞑靼人“声东击西”,看来没有猜准。这股鞑靼骑兵是孤军,只是来袭扰明军罢了。

    ……太阳下山后,气温迅速降低。这地方的昼夜温差很大,原野上的风越来越冷了。

    这时皇帝朱高煦与几个明军大将,率领侍卫精骑,赶到了平安的大营。

    大伙儿在大帐里,围着一堆红彤彤的炭火。诸将行大礼之后,朱高煦在正北方向席地而坐,叫大将们也坐下来说话。

    平安抱拳道:“禀奏圣上,臣抓获了一个名叫脱欢的鞑靼丞相。他的身份应该不假,七八个俘虏在严|刑拷|打之下,也证实了脱欢的身份。不过那脱欢招|供十分痛快,理由是他战败回去,会被杀死,故欲立功投靠大明。”

    朱高煦问道:“甚么军情?”

    平安道:“脱欢交代,本雅里失汗与阿鲁台的主力,此时大约在胪朐河(呼伦湖西面,今克鲁伦河)附近。许多部落都跟随着鞑靼主力,向正北面迁徙。”

    众将听到这里马上说起了话,帐篷里迅速热闹起来。人们的眼睛在火光下,无不闪闪发光,十分激动!若是能一战灭掉蒙|古国主力,诸大将都是明白人,军功有多大、可想而知!

    朱高煦却马上说道:“我大明立国至今,武力不可谓不强盛。若是鞑靼主力那么容易被灭掉,他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一句话就像一盆冷水似的,隐隐约约宛如响起了“嗤”地一声。大多人都安静了下来,应该觉得朱高煦的话很有道理。

    大帐里沉默了一会儿,朱高煦又道:“咱们进入鞑靼部落活动的地区以来,走了一两千里路。这是鞑靼骑兵的第一次袭扰。咱们很长时间完全找不到鞑靼人,忽然获知了他们的踪迹,难免上头冲动,生怕抓不住!

    可是朕看来,这一切就是个套路……奸|计!诸位将军,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耐心!”

    朱高煦之前打仗也经常玩心|理战,他虽然完全不了解本雅里失汗与阿鲁台的为人,但很容易就有了那种被算计的直觉。

    他回过头,说道:“雪恨,‘地’字七号地图。”

    段雪恨很熟练地从包袱里找出了一张图来,朱高煦在炭火旁边展开图纸,招手让周围的大将靠近。他指着地图道:“从我军的位置在胪朐河以南,距离至少三四百里远!脱欢声称鞑靼主力向正北方向迁徙,咱们大军怎么追?”

    旁边的永清侯赵平道:“不能携带辎重、武钢车,只能以骑兵追击。”

    朱高煦道:“永清侯说得很对。咱们约三十万军民,因为携带粮秣不够,战马却只带了数万匹。蒙古国虽然衰落,亦能凑足大量骑兵。咱们的马队追过去,万一是个套,不得被以逸待劳、伏击围攻吗?”

    众将纷纷抱拳拜道:“圣上英明!”

    大将们嘴上这么一说,不过大多都露出了无奈沮丧的神情。劳师远征、颠簸艰苦白走两千里路,大伙儿是为了杀|人的,白跑的感觉确实不好;朱高煦何尝不是这样的心情?

    平安道:“臣以为,这也是一个交战的战机,若是就此放过,确是有些可惜。”

    朱高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习惯性地发出了“嗯……”的一声回应。

    这时瞿能的声音道:“臣请奏。鞑靼人的马也要有吃的,若是他们聚集了主力,附近必有囤积的牧草、辎重!草原上的冬季已经到了,鞑靼马匹只靠地上的荒草无法作战,他们需要秋季收割的长满草籽的牧草。

    若是我军引诱鞑靼主力聚集来袭,拖延到我军主力靠近;我军再以骑兵大队出击,或能寻得战机!”

    朱高煦想了片刻,顿时点头道:“有点道理。”

    平安道:“咱们若以前锋骑兵先行,走完三四百里路,马力不济、粮秣不足;敌军却以逸待劳。我先锋骑兵,如何抵挡拖延敌军主力?”

    朱高煦道:“只能用步兵结防御阵型。但是不可能带上行动缓慢的武钢车,也没法携带重炮。”

    他沉吟了片刻,说道:“两万步兵配马,三到四天进军至胪朐河地区;没有辎重、重炮,抵挡鞑靼军主力五天左右……”

    瞿能抱拳道:“此策乃臣之主张,臣请为前锋诱|饵!”

    朱高煦正色道:“两万将士的性命,一旦防御被突破,茫茫草原上,有死无生!巴国公一定抵挡得住吗?”

    瞿能沉默了一会儿,拜道:“臣当尽力,如若战败,提头来见!”

    帐篷里再次安静下来,炭火燃烧的轻微爆|裂声,亦能清晰可闻。

    当今大明朝,步兵与骑兵都能娴熟统|率作战的大将,最善战稳当的人,朱高煦认为排名应该是盛庸、瞿能、张辅等人……而并非“靖难之役”那几个护卫指挥出身的国公、或“伐罪之役”的几个汉王府护卫国公。

    平安运用步兵也稀疏平常、勉强合格,“靖难之役”后期、建文朝廷没甚么能战的骑兵了,平安统率步兵与朱高煦交手过。所以朱高煦心里对他的能耐,心里有数。

    连瞿能也不敢明确地回答,朱高煦自然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无论是甚么计谋,如果真刀真枪打的时候打不赢,便没有鸟用!拿军队去做诱饵,万一被击败了,妙计必定就会变成“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笑话。



    帐外,夜幕已悄然拉开。

    朱高煦很快便倾向于采用瞿能的计策;而不愿意放弃战机!只消观察周围这些大将的情绪,以及迫切想要一战的愿望,朱高煦便不能无视。何况他认为,机会不小。

    但此战仍然相当之冒险。即便做了皇帝,他面对的事也难以十拿九稳。

    “咳……”朱高煦许久没说话,忽然清了一下嗓子。刹那之间,几乎所有武将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集到他的脸上,满带期待的神色。

    朱高煦忍了一下,说道:“明日卯时之前,诸位将军再到这座帐篷里来,听候军令。”

    众将只得纷纷抱拳道:“臣等遵旨。”

    朱高煦挥了一下手:“你们都回营罢。明日早起,叫将士们早些歇息。”

    大伙儿便执礼告退。

    人都是在失败与悔恨中成长的。以前他沉迷赌|博,便是因为侥幸心太重,每次下|注时都想着赢,胆子才会那么大……但现在,朱高煦发现自己的胆子越来越小,因为他学会了考虑“输”、以及输掉之后的后果怎么承担。

    如果瞿能的军队有闪失,朱高煦就会失去两万精兵、一个能征善战的国公。他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威望,也要受到很大影响。

    正因有代价,他才没有马上决定。他忍住了,准备先等一晚上,再深思熟虑一番!

    朱高煦盯着龟裂如岩浆一般的木炭,好像占卜的人在观察纹理、以判断天机。草原上的树木少、枯草不经烧,而木炭的重量轻,所以明军辎重携带了一些木炭。平时只有皇帝和大将们才会使用木炭。

    这时他收起了面前的地图,转过上身递给段雪恨,又拍了一下地面上的一块毡毯道:“你过来坐罢。”

    段雪恨默默地走了上来,在他身边跪坐。朱高煦却是盘腿坐着的。

    “我是个很有好胜心的人,一向不服输。”朱高煦缓缓地开口道。段雪恨没有回应,不过她的脸已转过来。朱高煦知道她虽然寡言少语,但是她是能倾听的人、喜欢听自己说话。

    他微笑道:“来到了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反倒很有些感悟。”

    段雪恨用询问的眼神,望着朱高煦的侧脸。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便指着面前的炭火道:“你看看咱们现在的日子,草都长到帐篷里了,寒夜里像上古的原始人一样守着一堆火。文明的远去,反而让人感受到了人活着的本质,就是生存、以及生存得更好?”

    段雪恨终于开口道:“圣上虽年轻,却会为别人着想,大家都愿意在您的身边。”

    朱高煦抱拳笑道:“多谢夸奖。”

    段雪恨见状,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朱高煦念念不舍地欣赏着她难得的笑容。

    天黑才一会儿,时间还早。朱高煦在炭火边上,一会儿沉思,一会儿与段雪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这时他喊道:“来人,把鞑靼人脱欢带上来。”

    侍卫在帐篷门口应答,重新走了出去。

    不久,一个髡发汉子便被侍卫押了进来。他的手臂被反绑着,脸上有鞭痕,身上的毛皮袍子新破了,看起来有点狼狈。

    侍卫拜道:“禀圣上,脱欢押到。”

    脱欢听罢一愣,急忙跪到地上,摇摇晃晃地挣扎着归稳身体,用汉话拜道:“罪臣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下轮到朱高煦一愣了。片刻后他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说道:“给脱欢松绑!对于投靠我大明的鞑靼人,朕必宽容待之。你看哈密的忠顺王(第一代忠顺王是元朝肃王的弟弟,此时是肃王的儿子继位),真心归顺之后,朝廷待他多好。”

    脱欢又叩谢圣恩。

    朱高煦指着对面的空地道:“你坐过来。”

    脱欢再次道谢,等侍卫给他松开了绳子,他活动了一下手臂,便大咧咧地盘腿坐下。

    朱高煦不以为意,径直说道:“听说本雅里失汗当上蒙古国可汗,时间不长,也不太服众。朕原以为,他会抓住这个机会、想通过战绩提高威望,因此要与王师一决胜负。却没想到他跑得那么快,太怂了!”

    脱欢道:“本雅里失汗虽实力不大,威望不小的。他是黄金家族薛禅汗(忽必烈)的后人,多年奔走于四方,以恢复大元的荣光为己任,很多部落都支持他。

    圣上忽然率大军前来,本雅里失汗准备不足,未能号令聚集别处的蒙古人。可汗与大臣商议,决定袭扰拖延圣上的大军,然后北遁,躲避锋芒,待圣上的军粮消耗自然就退兵了。”

    朱高煦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本雅里失汗很识时务,知道明军不可战胜。蒙古人也如此看重出身?”

    脱欢道:“回圣上,诸部都认黄金家族。之前的兀雷帖木儿汗(前任大汗,鬼力赤)是阿速特人,便因不是出身黄金家族,让瓦刺人有了名义反对。兀雷帖木儿汗鬼力赤又异想天开,想与大明朝廷结盟,打击不服从他的瓦刺诸部;结果此举遭致更多部落不满,很快被暗|杀了。”

    朱高煦若有所思地说道:“难怪蒙古可汗不愿意接受大明的册封。”

    脱欢小心地说道:“帖木儿没死的时候,本雅里失汗得到帖木儿(跛子)的支持,想东征北平,名义是‘平叛’。”

    朱高煦听罢,不禁哑然失笑。

    脱欢又道:“阿鲁台支持本雅里失汗为大汗之后,瓦刺人更加仇视大元‘朝廷’。大汗得不到实力极强的瓦刺诸部出兵帮助,这才决定北撤,暂且回避。”

    朱高煦恍然地点了点头,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

    他渐渐地有点佩服脱欢的演技了,说得像真的一样……如果这真是鞑靼人诱敌深入的奸计的话。朱高煦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已几乎认定是奸|计。

    这个脱欢的意图是引|诱明军上当,假装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不过朱高煦倒借机从这个鞑靼高层嘴里、得到了不少别的信息。

    朱高煦继续套他的话:“为甚么瓦刺仇视鞑靼可汗?”

    脱欢道:“阿鲁台想凭借大元可汗的官制,得到更多的好处;其中一大项收入是与西域‘真|主’地区的生意往来。大汗与瓦刺首领都信了‘真|主’,生意来往甚是方便。但是瓦刺占据好位置,从生意来往中谋利,所以他们知道‘朝廷’阿鲁台一直想铲除他们!”

    朱高煦恍然大悟。他到今天才知道,鞑靼和瓦刺的根本矛盾,不只是因为新仇旧恨,关键还是利益冲突。

    朱高煦笑道:“朕看你甚是忠心,便免去你袭扰王师的大罪,待朕打败了本雅里失汗,必重赏。”

    脱欢以手按胸,前倾上身道:“臣谢圣上慷慨宽容。”

    “带脱欢下去。”朱高煦抬头看了一眼脱欢身后的侍卫。

    等脱欢走了,朱高煦便起身取了羊毛大衣,朝帐篷外面走去。他回头时,见段雪恨也站了起来。他便做了手势道:“夜里特别冷。女子怕寒,你不用出来了,呆着罢。”

    段雪恨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在火光中、似乎十分温柔。

    朱高煦走出帐篷时,果然脸上感到了刺骨的寒意。这还没到十月,从时间上应该还属于深秋季节,但这边的夜间已如同过冬了一样。

    空气十分寒冷,可是头上依然是繁星密布,天气晴朗。

    地上能看到隐隐约约的火星和火把,此时的军营里、远不如在大明国内那样明亮;以前的大营,一到晚上到处都是火光。还是因为草原燃料不足,大伙儿割草烧了一阵,把地面烘热、垫上毛毡之后便不再烧火了。

    朱高煦渐渐感受到,黑暗似乎吞噬了万物。辽阔的草原,却让人感到似乎很压抑;但或许让人发闷的并非环境,而是决策……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营中大帐外擂了一通鼓,诸将陆续前来觐见。

    大伙儿见礼罢,朱高煦稍等了一阵,见诸将没有新的主张,便径直作出了部署。命令瞿能为前军主帅,准备妥当之后,率军先行向胪朐河方向追击。

    前军兵力两万,从各军挑选精锐步兵一万八千配马、骑兵两千组成。朱高煦专门点了河阳侯尹得胜为列将,随巴国公瞿能北进。因在湖广大战时,靖难军左翼几近崩溃,尹得胜部屹立不退;朱高煦还记得他的表现,认为此人可堪苦战。

    两万步骑精锐将于今天之内聚集,所用战马喂饱豆类精粮;明日离开大军主力,先行出发。

    时兵部尚书齐泰来到了前锋军,见到朱高煦,禀报军粮状况。齐泰提醒道:照这样的消耗、最多半个月内大军就该回程,否则返回途中将面临粮秣不足的困境。

    寻常时候行军,将士们都很节省马力、粮食,骑兵行军也是步行。但一到作战前后,军粮消耗难免加快。

    不管怎样,朱高煦决定全力准备眼前的一役!此役或将是这次北征的最后一战,军粮无法支撑、再等待下一次战机的到来。



    成群的马队在慢跑,明军战马的肌肉在光滑的毛皮下充满了力量。苍白的阳光洒在大地,周围却是满目荒凉。

    附近的一个小湖泊结冰之后,便无一丝动静了,看上去死气沉沉的;除了军队,这地方好像没有任何活物一般!

    冰面上能看见赫然的裂口,如同被人用巨斧劈开的伤口。据说是因为这边的水刚结冰不久,冰面较薄;加之昼夜温差太大,一到中午冰面就会出现明显的裂口。

    马队中的尹得胜抬头看了一眼,空中正有一只刚到这边盘旋的海东青。他的脸上冰冷,但身上倒有点燥|热。

    此次出征以来,他在军中风餐露宿,却反而觉得日子好像又变得熟悉了。很奇怪的感受,年初进京后尹得胜忽然封侯,住着舒服的豪宅、丫鬟奴仆侍候着,领着俸禄,他很久都没习惯过来;此番出征,他才渐渐找到了多年习惯的日子。

    皇帝如此厚待,让弟兄们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尹得胜十分清楚,这是要弟兄们,在关键时刻要舍得性命!不过也简单,听从命令而已。

    尹得胜又回忆起,一门心思想封侯的刘大根等人、从来没过一天好日子;他便觉得自己死了也不算可惜。

    尹得胜作为侯爵、巴国公麾下的大将之一,参与了决策谋划,已然明白这次的处境、多半又是被围攻的恶战……

    前军步兵占九成,但将士们骑马行军、速度很快;比一般的骑兵大队行军还快!明军骑兵行军时,常常下马步行,骑兵的马力、要留到生死厮杀的时候。步兵便不用太理会马匹是否疲惫,反正打仗的时候不需要战马。

    大伙儿从捕鱼儿海西南出发,往北偏西的方向赶路。三天就能抵达阔滦海子(今呼伦湖,汉人或意译为如海之湖)西侧的胪朐河(克鲁伦河)。

    这个方向的军情,来源于俘虏的鞑靼丞相脱欢。不过也符合中军的推测。

    中军诸将认为,鞑靼大部撤退,不会往东北方向。因为那边继续深|入是广阔的山林(大兴安岭),道路难行,不适合鞑靼部落大举迁徙。

    明军前军抵达胪朐河之前,只找到了两处不大的鞑靼营地。每次数百骑兵出击,一轮冲锋便将鞑靼军打得四散逃跑,明军冲进鞑靼人的营地,缴获了一些牧草和牲口,将帐篷等物尽数烧毁。

    抓获的俘虏招|供,数日前看到有大队人马往北面走。明军军中有归顺的蒙古人,即便与当地人也能沟通。

    瞿能部大军穿过一片荒漠,便到达了胪朐河南岸。那鞑靼丞相脱欢声称,本雅里失汗的大帐、几天前还在胪朐河南岸,现在估计在北岸不远的地方,一渡河就能找到啦!

    前军主帅瞿能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令各部,从前锋斥候打探好的几处渡口,骑马渡河!渡口水浅、冰厚,能减少将士们的意外伤亡。

    诸部陆续渡河之后,尹得胜又得到了瞿能的军令:命令诸将率军,向西北方向行军。

    胪朐河此段大致沿东西流向,不过在西边约数十里之后、有一段是南北流向。明军往西北进发,当天又能到达胪朐河流域了。只要人们在河流附近,掘地通常都能找到地下水。

    ……上午大军经过的地方,有不少熔岩石山。但一到下午,附近便不再有任何山石,四野一望无际,全是枯草。

    要是没有太阳、罗盘等,尹得胜觉得自己连方向也无法辨别!人们会发现,此时看到的景象、与半个时辰前没有任何区别。

    就在这时,拿着红色令旗的军士拍马冲了过来。那军士看了一眼尹得胜的军旗,便向这边靠近,他递上瞿能亲笔字样的令旗,说道:“大帅军令!各部原地驻守待命,千户以上武将到中军议事。”

    尹得胜抱拳道:“末将得令!”

    他与几个副千总说了几句话,便骑马往写着“瞿”字的大旗那边奔去。

    大旗附近,一些军士正在弯着腰拼命挖土坑,似乎在找水。瞿能骑在马背上,他的周围陆续聚集了三十来个武将。

    “刚回来的斥候,在北面发现了鞑靼人的大片营帐,距离此地约三十里。”瞿能径直说道,“但这附近,鞑靼人可能不只有一处营帐,咱们的斥候还没找到。”

    众将纷纷点头。

    瞿能抬头看了一眼渐渐西垂的太阳,忽然不再吭声了。大伙儿便渐渐开始交谈,人群里有点噪杂。

    良久之后,那边挖土坑的将士中、有人大喊道:“大帅,有水了!”

    瞿能挥了一下手,立刻回顾左右道:“今日就地扎营。地形也简单,各部瞧准方向,布置好轮|值的人马。等到明天早上,若敌军来袭,则原地结阵听候调令。若无敌军,咱们继续向西北方向列阵进军。”

    众将纷纷附和应答。

    就在这时,一个武将抱拳道:“大帅,这沙土地下有泥。今日尚早,若此时开始修建沟壕工事,明日便可建好军营。”

    瞿能沉吟片刻,便道:“不得修建工事!明日一早,大军便可能继续行军,诸部将士好生修整。”

    众人纷纷拜道:“末将等得令!”

    尹得胜倒是听得明白:瞿大帅的理由、恐怕只是借口,他不修工事,乃因生怕敌军不来围攻!或许在场的数十武将,明白其中缘故的、不止尹得胜一个,不过大伙儿都没说破罢了。

    众将领命回到军中,传达了主帅军令。渐渐地,开阔的荒地上便热闹起来了,各部都在调动,来到扎营的地盘上。

    整个大营在一望无际的荒草地上,开阔无物、毫无遮拦;大营外围以许多负责警戒的百户队横方阵组成,大致形成一个四方的宽阔空心大阵。帐篷、战马、骑兵都在中间。

    将士们开始搭建密集的帐篷、掘地取水,派人到四处去收割荒草升火造饭。今日扎营的时间很早,大伙儿都能吃上一顿热乎的饭。

    太阳下山之前,一切都很轻松惬意。便是负责值守的将士,也很轻巧,人们列阵之后、原地坐着休息就行;因为没有敌情,弟兄们还能与周围的弟兄闲扯,军阵上嘈杂热闹非常。

    尹得胜骑马在各处巡视,听到军阵上的一个说四|川方言军士,正在向周围的人讲一种家乡的粑粑。那后生相当有口才,从做法、颜色、味道、口感说得十分仔细。尹得胜听了一会儿,也是听得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不过一到晚上,当值的将士就非常难受。军阵上虽然烧了炭火、点了火把,但挡不住寒风,入夜后冷得刺骨!大伙儿都披上了毡毯,有的人在原地踱着脚活动取暖。

    正是月底,月亮几乎看不见,四野黑漆漆一片。远处不断有许多马蹄声传来。

    明军的骑兵,在晚上不会成群结队地出营活动。将士们都知道,那些马蹄声是鞑靼人!

    大营四周有步兵方阵戒备,但毫无工事阻拦。人们忍受着严寒,提心吊胆地注视着黑暗的远处,担心敌军随时可能来袭营。

    尹得胜没有卸甲,晚上也时不时起来,到军阵上询问军情。

    主帅瞿能也是一样,瞿能巡视到尹得胜这边时,俩人碰到了一次。

    尹得胜上前执军礼罢,瞿能便赞赏地说道:“河阳侯不辞辛劳,十分用心。难怪圣上亲自点你。”

    这时尹得胜忙抱拳道:“末将不敢当。”

    瞿能倾听了一会儿风中传来的马蹄声,又道:“河阳侯也不用太担心,咱们有所防备。大半夜的,鞑靼人不敢以大股人马袭营。”

    尹得胜道:“鞑靼军已经到了附近,明日一早可会来进攻?”

    瞿能听到这句话,骨骼轮廓明显的一张脸上,表情变得微妙而丰富。他似乎有点期待,又似乎有点忧心。

    “要是敌军明日来袭,咱们第一天将会十分艰难。尔等一定得鼓舞将士,要以必死之决心作战,绝不能临阵退缩!”瞿能沉声道,“这里是一片开阔地,利于骑兵四面活动。咱们第一天没有任何工事,一旦溃乱,必死无疑!”

    他微微呼出一口气,继续道:“不过只要顶住了第一天的攻打,咱们便可以陆续修建工事。既然鞑靼军主力来了,他们便不会轻易放弃。”

    尹得胜抱拳正色道:“末将谨遵大帅训言。”

    瞿能离开之后,尹得胜又回帐篷睡了一会儿。他身上穿着盔甲,躺下十分不舒服,难以熟睡。不过凌晨时分太困了,他仍然睡着了一觉。

    当外面有换防的动静时,尹得胜便醒了过来。他拿起头盔戴上,提上腰刀便走了出去。

    这时,东边的天空,似乎隐隐开始泛白了。

    尹得胜忽然发现一件事,四面已经听不到马蹄声。他不禁暗自猜测着:天亮之后,会有鞑靼军大队来袭么?

    或许没人能确定这个答案,一切只看鞑靼人的选择罢了。明军瞿能部以步兵为主,又深入鞑靼人熟悉的草原,不可能有战役主动权。



    太阳还没出现,一望无际的大地上,笼罩着一层轻纱般的薄烟。寒风之中“隆隆隆……”的声音,如同是天边连绵的闷雷。

    明军方阵里的将士们都站起来了,大家震惊地观望着远方。北面的地平线上,黑漆漆的汹涌影子正在涌动。

    队列中的许多将士小声说起话来。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大伙儿转头看时,便看见了大将尹得胜骑着马过来了。

    尹得胜的身后、一个大汉举着写着“明”字的红色军旗,军旗正在寒风中猎猎飞扬。

    没一会儿,尹得胜的声音便喊道:“右千总队,左右二衡,向正后方退二十步。收缩防线!”

    不远处的一个武将应道:“末将得令!”

    在武将的吆喝声中,这边的各个长方阵列队上、将士们转身向后移动。

    队列中一个叫张勇的年轻后生、长得很是俊朗,他回头看了一眼,见一些敌军游骑、已经走到前面不远的地方了。而他正好位于第一排,便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趁着嘈杂的脚步声,附近忽然有人问道:“之前死掉的那些弟兄,尸首要运回去吗?”

    另一个人道:“听说埋到路上了,班师的时候再挖出来带走。”

    张勇听到这里,心下才稍有些安慰。弟兄们都相信,人死了有鬼魂……如果变成了孤魂野鬼,要在这样寒冷荒凉的地方游荡,他想想也觉得非常可怕!

    远处的敌军只见人影,大部分都在很远地方观望着,并未靠近过来。但唯独张勇对面的一股敌军马队,还在移动,首先慢慢地逼近!

    这时大伙儿都停了下来。张勇拿的是枪盾,第一排将士都把木盾牌放到了地上靠在腿边,长枪依旧靠在肩膀上,以节省力气。周围的长枪斜对着天空,仿佛树林一般密集。

    张勇看着缓缓过来的敌军马群,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还能不能活,他便忍不住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信纸,又看了一遍信上的字。

    写信的人是一个漂亮的小娘,她姓冯、有个挺有诗意的闺名叫春寒。虽然信上写的、不是甚么好话,说的是她家答应了别人提亲之类的事,但毕竟是她的亲笔……

    张勇第一次遇见冯春寒,魂儿就仿佛跟着她走了;同时却又知道自己不可能娶她。家境殷实的百姓人家,必定是不愿意与军户联姻的。所以他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没啥好伤心,意料之中的事。

    旁边的军士瞧着张勇手里的信,扬了一下头:“嫂子还会识字哩?”

    张勇收起了信,苦笑着点头称是。

    片刻后,不知谁大声喊道:“汉王,才是俺们的王!”

    那是京营将士喊的话,偶尔才会听到。众人都知道,圣上做皇帝之前是汉王。

    这声京营官兵熟悉的话一喊出来,顿时无数人都激动起来,纷纷大喊:“万岁……”喊声渐渐整齐,几面此起彼伏地响起“万岁……万岁”的齐声呐喊。

    “准备……”尹得胜的声音高亢而长声幺幺,数千

    人都能清晰听见。

    众军高喊一声,前后三排枪盾兵、长|枪兵一起放平的长兵器,面对着前方。人们继续看着已近至一百余步的鞑靼马群。

    后面不知谁在大喊大叫:“四面无所屏障,退则死!圣上率数十万援军,克日掩杀而来。弟兄们,死战不退!”

    然而鞑靼军并没有马上发动攻击,他们在一百步左右纷纷下马。不多时,一群鞑靼人站在地上,便开始拉弓。无数的弦声响过,空中呼啸的箭矢如雨一般倾|泻而下!

    双方没有任何沟通,反正绝大多数人也听不懂彼此的语言,照面就射箭!

    箭矢打在弟兄们的盔甲上、盾牌上,“叮叮哐哐”直响。时不时有人惨叫,从队列里倒在地上。不过后排的军士很快便上前,补上了死伤的空位。

    这时后面不远处,明军的密集弦声也响起了,抛射的箭矢迅速飞向空中。远处一阵人喊马嘶,受伤的敌军战马乱跑,地面上的尘土渐渐弥漫。

    两边隔着一百来步,相互抛|射箭矢,都没有继续靠近的意思。

    别的方向、一些鞑靼马队正在奔腾,围着明军大阵绕圈,似乎是在寻找突破口。

    然而明军的大阵,根本就没有侧翼和后翼;而是一个近似方形的空心大阵,完全的防御阵型、动惮不得,四面都差不多。

    良久之后,尹得胜部前方的鞑靼弓箭手上马,向后跑了。弥漫的尘土之后,马蹄声轰鸣作响,另一股马队汹汹直冲而来。

    明军大阵上,“噼啪”的弦声、与箭矢刺破空气的呼啸声响成一片,如雨的箭矢飞向敌军马群。接着武将们纷纷大喊下令。

    前面三排的步兵陆续蹲了下去。后面拿着开山铳的步兵,将火|铳举起。

    敌骑近至二三十步!他们开始向两侧迂回,一边跑马、一边对着明军阵营骑|射。

    鞑靼人的骑|射箭术相当了得,即便在奔跑的马背上,敌兵也能几乎每箭命中!幸得明军衣甲精良。饶是如此,死伤的人也比先前更多。“啊……”不断有惨叫声响起,倒地的人也越来越多。

    张勇忽然听到“哐当”一声,他转头看时,便见旁边的一个弟兄仰面倒在了地上、额头上插着一枝箭羽!那军士大睁着眼里死不瞑目,一声也没吭,盾牌和长|枪都倒在了地上。

    “咚!”张勇的左手一抖,一枚箭矢钉进了他的木盾,箭簇从后面穿了出来!他咬了一下牙,与周围的弟兄们一起继续默默地蹲在地上。

    就在这时,身后终于传来了武将的大喊:“放!”

    火铳“砰砰砰砰……”地一片响声,张勇感觉、铳声好像在自己的脑袋上巨响一样!尘土之中,时不时看见有鞑靼人怪叫着落|马,有的马受|惊了,嘶鸣着狂奔。

    只过了一小会儿,明军武将的吼叫声传来,接着又是一阵火|铳爆|响声。

    呛人的硝烟味儿,已弥漫到了人群里。周围白烟弥漫,前面尘土朦胧,只见人马黑影乱跑。喊叫声、马蹄声,便如同在面前轰鸣。

    此

    时太阳刚刚升起,但烟雾太大了,光线好似仍旧一片黯淡。

    “嘶……”忽然一匹马发疯一样冲出了烟雾!张勇瞪圆了眼睛,握紧了长枪,觉得那匹马好像要踩到自己头上了!他听到了自己的胸口里、如同擂鼓一样响起来!

    不远处的小旗长也看到了那匹马,大吼道:“别动,拿枪|刺!”

    话音刚落,忽然“砰砰砰”一阵火铳再次响起,那马脑袋上和身上血|花飞溅,倒在了地下翻滚几下,四肢仍在地上抽|搐。

    这时整片大地好像都沸腾了,敌军似乎已从多处发动了攻击。远近的火铳声此起彼伏,茫茫的尘雾中,一阵阵的火光闪动,天地间弥漫着“轰隆隆”的噪音,一声声喊叫夹杂其间。

    附近的敌军奔跑了一阵,马蹄声终于渐渐远去。他们始终没有冲阵。

    后面的千户下令换队。前面的步兵急忙转身,从火|铳兵、弓箭手之间的间隙穿了回去。另外三排步兵,列队前进到了最前方。

    正当大伙儿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有人惨叫了一声。张勇转头循声看去,一个军士背上中箭,扑倒在地。周围的几个人赶紧上去把他扶起来。

    武将大喊了两声,大伙儿赶紧转过身,面对着前方,用胸甲面对着箭矢飞来的方向。人们纷纷望着天空,时不时便有箭矢呼|啸着斜飞而来。看这动静,鞑靼人又在远处下马、开始射|箭了。

    偌大的军阵上,此时已笼罩在茫茫的尘雾之中,到处的火|铳都在闪烁。大阵中间,骑兵列阵,围着马匹全部一动不动。

    鞑靼军有一些战马,一放铳就跑;但明军的战马受过训练,早已习惯了火|铳和火炮的声音,并不会受惊。

    空中不仅有硝烟,还有尘土。各方阵的后面,一些军士正在挖沟壕,又取土垒墙,干得热火朝天、灰尘弥漫。

    张勇周围很多将士是京营的弟兄,此时不少人都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不过张勇在大同的卫所,曾追随上峰与鞑靼人打过仗,倒也觉得寻常……鞑靼人作战,很少一来便冲阵近战的,先会这么绕来绕去!

    不过鞑靼人的骑射十分险恶,弟兄们有时候不注意、忽然就会送命。鞑靼人要等明军反击的时候,才会想办法破阵。

    小旗长先坐到了地上,张勇见状也坐下。他把钉着一枝箭矢的木盾抱在怀里,只露出一张脸,仰头观望着空中时不时飞来的箭矢。

    许久之后,四面的铳声竟然渐渐消停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伤兵的痛苦呻|吟。

    张勇忍不住好奇,站了起来观望北边。荒原上还有一些零星的骑兵在游走,但大队鞑靼人马都退到了一里地外。

    太阳还在东边,天色尚早,短暂的战斗便这样停止了。双方对峙着,并没有发生艰难的恶战,鞑靼人连破阵的尝试也没有……明军骑兵很少、难以追击,鞑靼人又不能破阵,局面看起来十分尴尬。

    ……

    ……

    (对不住各位书友,明天27号请月假一天。另外月底我要去参加网站的年会,一个周左右,所以最近只能尽力保持日更一章,抱歉啊。)(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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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季节终于进入了冬季,然而朱高煦等人感觉、这里早已是严冬。

    旁晚中军扎营之后,朱高煦收到了前军瞿能的两道奏报。看落款是同一天之内先后发出,不过朱高煦是同时拿到。

    第一份的大概内容是,瞿能部在胪胊河北面、遭到了鞑靼大股骑兵攻击,敌军出动了至少六七千骑!瞿能已原地结阵防御。第二份写的是鞑靼军骑射袭扰之后,双方隔着一里地正在对峙。

    中军诸将闻讯,认定敌军已经上钩!大伙儿无不激动,已有些急不可耐;诸将纷纷摩拳擦掌,准备进军到胪胊河之后,大干一场,以发|泄两个月以来、几乎一无所获的闷气。

    然而次日凌晨时分,天还没亮,朱高煦便被账外的喊声唤醒了,军情似乎又有了新的进展。

    他一翻身爬了起来。身边的段雪恨也醒了,她问道:“怎么了?”

    朱高煦拿了一张毡毯裹上,说道:“我先问问。”

    他走到帐门,掀开毛毡帘子的一角,便问道:“发生了何事?”

    门口的武将道:“前锋将军平安急报!”

    朱高煦拿过信封,走回到帐篷中的一盏火光微弱的灯笼前,拿出信来看。

    平安在昨天半夜、收到了回营的斥候禀报:斥候于捕鱼儿海(贝尔湖)北面发现了大片营地!明军斥候被敌军游骑射死了两个,回来的人嚷嚷着说,有十万鞑靼骑兵、在捕鱼儿海北侧!

    十万骑兵有点夸张,此时的北元可汗,估计是不可能聚集起十万骑的。朱高煦打了那么多仗,对于这些夸大其实的情报早已习以为常。不过他相信,斥候一般不敢谎报军情,多半是因为被吓到了,又被游骑袭击、紧张所致。

    朱高煦大致猜测,敌军在捕鱼儿海北侧,应该确有大量人马前来、人数以万计。

    他在灯笼下出了一会儿神,回过头来时,见段雪恨已默默地穿好了自己的衣裳,正在收拾。她时不时朝这边看一眼,没有多问,不过她的目光里有关心之意。

    朱高煦收起了信,走到帐门喊道:“来人,传旨中军文武,两刻之后到大帐议事。”

    陈伍的声音道:“臣遵旨!”

    朱高煦又道:“叫侯海赶紧起床,先写好中军军令,知会各军戒备。”

    在段雪恨的帮忙下,朱高煦很快穿好了武服。他走出帐篷,顿时浑身一激灵!空气仿佛也被冻住了一般,寒气直透衣衫。他来到中军大帐时,太监曹福等人也到了,服侍着朱高煦把盔甲披上。

    不久齐泰、海涛,以及在中军的张辅赵平等大将陆续来到了大帐,众人纷纷行礼。

    朱高煦把平安写的信拿给大伙儿传阅。人们到来的时间不同,不过先后瞧着平安的信,倒也不用浪费时间等待。

    一张地图铺到了帐篷中间,放在一张毡毯上。

    朱高煦招呼众人席地而坐,指着地图径直,用手指敲了两下:“捕鱼儿海在这里,咱们此时在捕鱼儿海西面偏北数十里地;瞿能军在胪胊河北,位于咱们的西北两百多里外。

    鞑靼主力万计,昨天便到达了捕鱼儿海北面,离咱们已经很近了。朕以为捕鱼儿海这股鞑靼军主力,是冲着咱们来的!”

    赵平道:“启奏圣上,大明官军在此地尚有七军、二十余万众。鞑靼军拿咱们的主力,应该是没办法的;敌军怕不是佯动、想回头合围巴国公(瞿能)的人马?”

    张辅摇头道:“官军主力与巴国公的距离,不过数日路程。鞑靼人此时若以大股人马佯动,只能是殆误战机。”

    朱高煦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军前阵子摆开八十里宽,一路烧|杀扫|荡。鞑靼人不用斥候,也必定早就知道咱们大军的动静了。

    朕有个推测。敌军眼下的意图,还是要吃掉瞿能部、孤悬两三百里外的人马!但是鞑靼人试探之后,可能觉得无法强攻消灭瞿能部;所以需要更多的时间,以便消耗瞿能缺乏的粮食箭矢弹|药,以疲惫瞿能军!

    而捕鱼儿海大股敌军,作用是袭扰拖延我大军的速度,为攻打瞿能的鞑靼军争取时间。毕竟鞑靼人出击,全是骑兵,打不赢可以跑。”

    张辅率先附议朱高煦的猜测。

    实际上,此时朱高煦也无法完全断定、鞑靼人究竟想干嘛!他只是直觉地认为,蒙|古人应该不太愿意,像明军一样会战;他才据此为蒙|古人的动静,想了一个比较合理的动机。

    大伙儿议论了一阵,朱高煦便一拍大|腿道:“先调整各军阵型,继续北进,再瞧瞧他们想干啥!”

    他停顿了片刻,便又道:“此时两军已逐渐接触,不必再扫|荡牧场了;前两天我大军已开始收缩,从今早开始,七军重新部署阵型。”

    于是朱高煦马上开始安排。

    除了平安的前锋军之外,附近还有左掖、左哨、后军、中军、右掖、右哨六军,依次以‘一’字摆开。

    朱高煦认为前锋平安军、右哨柳升军最可能首先遇敌。所以他命令:后军向北调动、前锋向南调动;中军、右掖向北调整位置;左掖、左哨向东调动。整个大军整型陆续收拢,成为更加容易相互策应的阵型。

    同时命令中军、右掖骑兵率先向东调动,增援柳升军。

    议事罢,诸将告退。

    朱高煦离开中军大帐,以便辎重兵来收了大帐、拔营行军。不过他没有马上离开此地,只在大帐外走来走去……

    寻思了许久,朱高煦忽然一拍脑门,顿时想起一个细节、一件极可能误判的事!

    鞑靼军的主力骑兵,或许并没有北遁;而应该还在“如海之湖”(呼伦湖)附近的大草原牧场上。瞿能部跑去胪胊河,方向是错的!

    之前那个鞑靼丞相脱欢刚招|供,朱高煦马上便意识到、那是个谎言。但是朱高煦没太留意,脱欢口中的一些具体军情、也可能是假的!譬如鞑靼骑兵主力的位置。

    此时朱高煦才忽然醒悟过来。

    因为鞑靼军主力忽然出现,于“如海之湖”(呼伦湖)与捕鱼儿海(贝尔湖)之间露面。如果鞑靼军已经北遁,他们怎么迅速调集大军在那个地方?所以最可能的事实,便是鞑靼军主力之前还没跑远,仍在“如海之湖”附近地区。

    几天之前,明军主力与“如海之湖”那边的各处草原,距离还有好几百里之遥。出于某些原因,明军斥候、海东青都没有打探到那边的情况。

    朱高煦现在才作出这样的判断,另外有一个理由:如海之湖附近的草原非常大,水草丰|腴。鞑靼人在入冬前,可以在那边囤积了大量有草籽的牧草,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应该不愿意过早放弃那片地方!

    朱高煦只在心里默默地寻思着,并没有说出来。

    他抬起头,望着东边、东北方向,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荒草原野。地形总体十分平坦开阔,景色有点单调无趣,地平线有微微凸起的起伏、大概是熔岩石台。

    此时此刻,肉眼还不能看见敌军。但是抽象的想象里,敌军应该就在那边远处的某个地方了。

    一如诸将所愿,战火即将燃起!

    太阳还没露头,天色已渐渐亮了,军营里的号角声早已响过。中军各部陆续拔营,在开阔的地形上、展开军阵向北行军;其中的一些骑兵奉了命,陆续正向东边调动。辽阔的旷野上愈发喧嚣。

    朱高煦骑着马,在侍卫骑兵与众文武的簇拥下、也跟着大军开始行进。

    日上三竿的时候,东南方向有数骑飞奔而来。那几个人经过侍卫的盘问查验之后,来到了朱高煦的大旗下。

    一骑翻身下马,上前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样东西。他抱拳道:“柳将军报,敌军大股人马向右哨军靠近,至少两万骑!”

    众将顿时哗然。

    朱高煦拿起奏报,先看了一遍,便传递给身边的文武。

    张辅看罢,颇有些感概地说道:“安远伯(柳升,朱棣封安远伯,高炽执政时封为安远侯;朱高煦登基后,下旨废其“不合法”的侯爵,留太宗给予的爵位),得了个好位置。”

    朱高煦道:“写军令,命令右掖王斌部,向柳升军左翼靠拢!传令前锋军平安部,率骑兵相机而动。”

    侯海抱拳道:“臣遵旨!”

    朱高煦回头道:“咱们也向东改道,策应柳升。传来各部,向东进军!”

    “得令!”

    周围的武将们兴高采烈地嚷嚷起来,终于要干|仗了。

    朱高煦倒不慌。单是柳升军的步骑、辎重兵就有大概四万人,加上早上增援过去的两路骑兵,柳升军的总兵力更加雄厚。一时半会,鞑靼军不可能拿柳升有啥办法;否则瞿能部才两万人、早就完|蛋了。

    此时此刻,朱高煦更加认定,凌晨时他的推测是对的!

    鞑靼军出动主力,仅仅是为了袭扰迟滞明军;不然他们应该去打平安军,才符合各个击破的歼|灭战战术,平安部距离各军最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