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陈家的路上,从白家庄园出发的车辆排成了一排气势磅礴的车队。
东城无敌,邹木林,白占方和吴正敏选择的座驾都是那种中洲专门为领导人制定的黑色大红旗,李天澜的车辆是雪国乱局那一年轮回宫主送给他的,定制版的劳斯莱斯,全球目前就只有这么一辆,如今更是做了李天澜的幽州用车。
五辆车前后整齐,外围则是四辆护卫车,清一色的奥迪,不动声色的将中间的车子保护在中间,最前方则是两辆开道用的警车,这个时间,加上从白家到陈家的路线,以幽州的交通状况来说,没有警车开道,怕是能走到下午去。
轩辕无殇依旧做李天澜的司机,他握着方向盘,似乎对这种交通工具感到有些好奇。
“你之前没开过车?”
李天澜有些惊奇的问了一句。
他早就注意到轩辕无殇对车辆的好奇,但这样的兴趣从酒店持续到白家庄园,又从庄园到了这里却始终保持着,李天澜不由得有些鄙视:“土包子。”
“确实没开过啊。”
轩辕无殇有些感慨:“甚至都没见过这东西,太笨重了,竟然还是用手去握方向盘来操控方向,啧,古董中的古董啊,这东西要在我们这里,肯定会有人出大价钱收藏的。”
有一句话,轩辕无殇没有说。
来自奇迹之城的东西,不要说一辆车,即便是一捧土,都是有着极大的研究价值的。
“那你们的交通工具是什么?”
李天澜随口问道,他一直都认为轩辕无殇背后的群体应该是一个生活在地球某个国家某个角落的隐蔽势力,也许是非陆,也许是亚陆的西部,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与世隔绝,发展出了无数的黑科技,发现了无数的秘密,他们将自己封闭起来,与世隔绝,很少跟外人交流。
可现在看的话,却好像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即便再怎么少与外人交流,也不至于连车都没见过,就算真的没见过,类似的拖拉机对方总是应该见过的,轩辕无殇对这辆豪华座驾的好奇不是看什么先进事物,他的目光,更像是在欣赏一件古老的古董,就像是现代人在观察着一架先秦时期的战车,兴趣满满,但那只是收藏的兴趣。
李天澜的表情有些僵硬。
他能读懂这种兴趣,自然也能读懂这种兴趣背后的另外一个含义。
就算是现代人,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古董的。
轩辕无殇有这种兴趣,所以他很喜欢这辆劳斯莱斯,如果他没有这种兴趣的话, 就像是正常人面对一辆有着几千年历史的青铜战车一样,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
这他妈都是什么垃圾玩意,废铜烂铁,这么落后?
落后?
所以...
自己这些人,难道才是轩辕无殇眼里的土包子?
“我们可以用虚拟穿梭啊,将自己暂时变成数据,量子网络发展到后期,兼容性极强,没有任何卡顿,可以容纳的数据流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我们将自己变成数据,可以无视距离的到达任何一个地方,为什么要用车?”
轩辕无殇笑呵呵的开口道。
李天澜有些不服,更有些不信:“虚拟穿梭这种东西,难道在你们那就跟现在的自行车一样普及?这样的技术,怎么说都是高端的,即便它是普通的,所谓的量子网络应该是你们的主要通讯渠道吧?就像是现在的互联网,把人变成数据,如果数据化的是一个超级黑客,他是不是完全可以利用自己变成数据的机会入侵你们的量子网络内部?这样的穿梭,难道你们没有一点防备?”
“没那么夸张。”
轩辕无殇笑了笑:“不过确实也有防备,即便是在我们那里,虚拟穿梭也是很高端的技术了,但对我以及我身边的人而言,自然是可以随时使用的,至于大部分人...”
轩辕无殇想了想:“他们也是不用车辆的。”
他的眼神突然微微亮了一下:“大哥,我想起了你们这里的几部电影,有一个号称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的家伙,他的装备,某种程度上已经接近了我们正常的交通工具,大哥如果喜欢,我可以弄一套先进的尖端战甲过来,不过那手续比较麻烦,需要一点时间。”
李天澜想了想,有些不确定轩辕无殇说的是哪部电影,半晌,他才找到了一个勉强吻合的:“你是说复仇联盟?”
“啊?”
轩辕无殇有些迷茫:“钢铁什么侠?”
“有什么区别吗?不就是一个角色?”
李天澜没好气的说了一句,眼神却有些恍惚,轩辕无殇所说的电影,整个系列以及大部分衍生作品他都看过,只是在另一个已经很久没有消息的女人的陪伴下看的。
王月瞳是这一系列电影的铁杆粉丝。
李天澜应付着扫了一遍,只不过两人对于那个套着钢铁战甲飞天遁地的富翁兴趣不大,李天澜是对谁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王月瞳却很欣赏队长。
李天澜想了一会,问道:“你们的交通工具,就是钢铁战甲?”
“我们叫单人机甲。”
轩辕无殇笑了笑:“跟钢铁没有关系,是强互作用力材
料构成的单人机甲,可以用作单人的交通工具,也可以用作武装小规模的精锐军队进行作战,嗯,这种东西...我应该拿不过来。”
他认真的想了想,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强互作用力材料构成的单兵机甲目前只有在几个超大型的精锐军团中才会大规模的普及,使其看上去像是普通装备,但即便在时空回廊中,这种材料也是战略级别的大规模军资,那种可以用于多种用途的战略材料,全部都是由强互作用力彻底锁死的质子和中子构成,表面绝对光滑,温度处于绝对零度,会反射全部的电磁波,表面无坚不摧,更是有着绝对强大的承载力,远超纳米技术,这种材料的用途并不只是用来制作单兵机甲,同时也是封锁恒星的主要材料之一。
而所谓的封锁恒星,以地球人的视角来看,就是所谓的天体巨构工程,在简单点说,就是这里的人概念中的戴森球。
那样的机甲,在轩辕无殇对奇迹之城的了解中,目前算上全世界任何国家任何武器,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对这种机甲造成最细微的一点伤害。
当然,这所谓的任何,是不包括完全体的卫王在内的。
而这样的机甲如果是时空回廊的军方版本,一般都标配曲速引擎,图象记忆系统,超级思维系统,全方位武装操控系统,能源转换共振系统,力场操控系统,次声波武器系统,暗物质炮以及常规版本的歼星炮等等一大堆的武器。
这也就意味着这样一台机甲,内部的内空间中甚至都不需要有人操控,超级思维开启的状态下,只是机甲本身就可以进行长途的超光速巡航,定点传送,以地球现在的发展水准,甚至是地球在发展一千年,都不可能单独面对这样一台机甲。
这样的机甲在极速穿梭绝对速度中,可以轻而易举的穿透整个地球,就像是一颗子弹穿透一块豆腐那般简单,而机甲本身配置的任何一种武器,都可以在短短几十秒的时间里直接毁灭整个地球的地表环境。
这样的装甲,无论是在时空回廊,还是战神界,又或者是人皇宫,都有一个统一的称呼。
代号天灾。
以轩辕无殇在时空回廊中的九皇子和巅峰殿堂成员的身份,弄一套天灾机甲根本没有任何问题,但关键是这种东西如果不经过特殊处理的话,进入奇迹之城就像是一个定位器一样,会引来无数满怀恶意的目光。
他开着车,目光闪烁了一会,没有说话。
李天澜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所以,你刚才说给我弄一套,是在消遣我?”
“这倒没有。”
轩辕无殇笑了笑:“我没有手段去处理那些麻烦的东西,毕竟我只是一个医生,不过,我应该可以找人给大哥要一套,当然,是没有武器和各种系统,只有基本的航行能力的收藏品,这并不麻烦。”
这确实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这种机甲,他没有,刑天也没有。
但林十一有。
确切地说,是林十一身边的那位使徒有。
那是时空回廊最老牌的使徒之一,如果他的姐姐不曾陨落的话,就算比他强,也强的有限。
使徒有多少天灾机甲?
以他的姐姐当时拥有的军团规模来看。
这样的天灾级全副武装搭配不同武器组成一套套作战系统的机甲,在使徒的手里,是要以亿为单位来计算的。
这是最保守的估计。
如果没有奇迹之城的真实环境限制,没有长公主的目光的话,当使徒完全放出自己的大军,仅仅是天灾机甲的数量,就要比奇迹之城的人口总量还要多。
而他其他的军团,数量在这个基础上还要成倍成数十倍的计算。
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处不在。
作为秩序阵营的巅峰,人族在这条道路上目前最极限的位置,就是这个位置。
同级别中碾压一切,杀伤力第一,毁灭性第一。
这,就是毁灭使徒。
“弄一套来玩玩也不错。”
李天澜点了点头说道。
他自己对于机甲的兴趣并不是很大,只有基本航行能力也就意味着不要说是机甲的完全状态,甚至连电影中的状态都远远不及,以李天澜现如今的实力,他的体力已经完全是无穷无尽,第二颗心脏可以支撑着他肆无忌惮的挥霍着他双风雷脉的力量。
从幽州到天南轩辕城,如果李天澜全速赶路的话,即便是没有无情,他单人徒步,用时也不会超过三个小时。
这段时间里,李天澜甚至还有时间抽几根烟。
这不是李天澜未来的极限。
但却已经是如今整个黑暗世界的极限武道力量。
不过如果将这幅机甲送给秦微白的话,她应该会很喜欢。
“我过段时间就给大哥弄过来。”
轩辕无殇笑了起来。
李天澜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他的内心思索着的,其实一直都是一个轩辕无殇刚刚说过的问题。
他们的群体不认可神明。
对方的这种不认可,并不是否认神明的存在。
他们只是单纯的对这个词
汇进行了否认。
他们认为天使与所谓的神明并肩。
而对于自己这些人认知中神明所代表的力量,他们的称呼,是主。
主。
这是个很有深邃的称呼。
李天澜想起了圣经,这个字是在圣经中经常出现的字眼。
他的卧室中就有一本圣经。
秦微白就是极为虔诚的教徒。
她偶尔也会做祷告,但却不会去教堂,她不屑于圣域,但李天澜却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她的那种虔诚与宁静。
轩辕无殇嘴里所谓的主,难道也是这个意思?
如果真的是这个意思的话,那么,主, 真的存在?
“主是什么?”
李天澜突然问道。
他已经意识到轩辕无殇可以说很多事情,同样也不能说很多事情,这要看李天澜自己怎么问,最起码那所谓的机甲,就已经超越了大部分人对科技的认知,继而也让李天澜的思想转移到了另一片他觉得有些荒谬,有些虚假,但却又无比真实的方向。
轩辕无殇犹豫了下,轻声的,极快的说了一句:“是权柄。”
这句话简短的只有三个字,刻意加快的情况下,用时不到半秒钟。
但李天澜听到的却是一阵杂乱的噪音。
世界的恶意在轩辕无殇体内沸腾汹涌,泯灭了他体内无数的细胞,大量器官的生机被生生抽离,轩辕无殇脸色惨白了一瞬,但眼神中却露出了一抹仿佛永远永恒,永生永世都不会屈服的骄傲与狂妄。
“跟圣经有关吗?”
李天澜深深看了他一眼,从另一个角度问了一句。
轩辕无殇沉默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劳斯莱斯安稳的行驶在幽州的道路上,跟着吴正敏的那辆红旗轿车。
车队驶过了一片繁华的街区,轩辕无殇才闷哼了一声,擦掉了嘴角的鲜血,缓缓摇头道:“不,与圣经无关,圣经中的主,我们更愿意称之为是超意识体,在所有人的理解范围之外,我所说的主,就像是我父亲,以及...”
他看了李天澜一眼,在内心补充上了另外半句话:“以及曾经的你和秦微白。”
“这些东西很有趣。”
李天澜默默的思考着,思考了很长时间,才缓缓开口道。
“有趣。”
轩辕无殇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有些灿烂,又有些凄惨:“确实有趣,当然有趣。”
与天地斗,与天地并肩,与世界为敌。
“生存,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最重要的东西。”
轩辕无殇喃喃自语了一句。
“每个人都在努力的生存着,这是本能。”
李天澜静静的看着他。
“本能,呵,本能,哈哈...”
轩辕无殇突然狂笑了一声。
他转过头,很认真的看着李天澜:“大哥,你有什么目标吗?”
“什么意思?”
李天澜微微挑了挑眉。
“就是目标,理想,梦想,无论怎么说都可以,就是你一直追求着,但暂时还没有达到的一种高度。”
轩辕无殇极为认真的重复了一遍。
“目标,理想,梦想...”
李天澜喃喃自语着,足足两分钟后,他才笑了笑:“应该是有的吧,我有很多的目标 ,很多很多...”
他的声音似乎变得轻柔:“很小的时候,我最大的目标就是可以顿顿都吃肉,可以让爷爷顿顿都能喝酒。”
“再大一些的时候,我希望自己可以很快的强大起来,走出李氏的营地。再大一些,我开始追求无敌境,我希望尽快能够到达那个境界,因为只有到了那个境界,才能庇护李氏。等我走出边境,见到了王天纵的时候,我的目标是天下无敌,是举世无双,我要带着李氏超越之前的巅峰,站在最高的地方。”
“嗯...”
李天澜笑了笑:“这大概现在也是我的目标,现在的我已经可以说是无敌,但却并非是绝对的,而李氏,也没有站在最高的地方。”
“不错的目标。”
轩辕无殇笑了笑,但他的声音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如果...我是说如果,大哥,如果你知道你自己的目标,可以看到的目标就摆在眼前,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成功,只能一次又一次徒劳的努力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他的声音平稳而轻柔。
李天澜抬起头,静静的看着视线中的小胖子。
他胖乎乎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可他的眼神里却带着一抹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哀伤。
深入骨髓。
“我会坚持。”
李天澜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缓缓的开口道。
“是啊,坚持。”
轩辕无殇轻声道:“我们,也在坚持...”
“那么...你们的目标又是什么呢?”
李天澜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
“生存。”
轩辕无殇笑道:“这就是我们最大的目标。”
“可惜,我们又快要失败了。”
对于李天澜和东城无敌几人的到来,尽管陈家人极力掩饰着什么,但不经意间却依旧表现出了极为强烈的敌意与莫大的恐惧。
陈家的住处距离市中心并不算太远,是一片占地面积大概不到二十亩的一片中式园林,这里曾经是前朝某位宰相的府邸,与陈方青的身份正好匹配,据说当初陈方青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在做副相的时候就将家人接了过来,并且将这片宰相府邸打造成了古香古色但却又带着现代化舒适度的元林,大概在七年之前,这片府邸被皓月集团买了下来,十二个亿,这样的面积结合这片府邸的过往历史,在加上是在幽州,这个价格可以说并不算贵,但幽州也算不上是吃亏。
陈方青的遗体目前就停在府邸的正厅中。
李天澜几人赶过来的时候,一大片人浩浩荡荡的迎了出来,很难得的是,除了陈方青之外,其他八位理事目前都在幽州,东城无敌和邹木林跟李天澜在一起,剩余六位,包括李华成在内,此时全部都出现在了李天澜的视线里。
但走在最前面最中央的却不是李华成。
而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他的相貌跟陈方青略有相似,身材微胖,带着一副眼镜,此时披麻戴孝,眼神痛苦的已经有些麻木,整个人甚至显得有些呆滞,很显然他根本还没有从陈方青的突然离世的消息里反应过来。
在跟李天澜握手的时候,他的手臂剧烈的颤抖着,那种近乎麻木的痛苦似乎在看到李天澜的一瞬间就变得活跃起来,痛苦在变化,夹杂了深深的怨毒和忌惮,这一刻的他,看上去就像是随时要扑倒李天澜狠狠咬死他一样。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敢做,甚至为了掩饰自己的眼神,还悄悄的低下了头。
李天澜打量了他一眼,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
眼前的这位他自然认识,陈方青之后,他基本上可以算作是整个陈家的顶梁柱,这是陈方青的亲生儿子,也是陈方青在中洲的接班人,陈曦,在一年前刚刚被调整为南云行省的总督。
今年刚刚三十八岁的他站在这个位置上,完全可以说得上是前途无量。
而且一年前被调整到这个位置上,也足以说明陈方青的良苦用心。
大选距离现在也不过是接近一年的时间。
大选之后,陈方青无论退还是不退,各大集团都会对自己现有的人员进行调整,有人上,有人下,有人走,有人留,大选前后,向来都是风起云涌的时候,陈曦一年之前被放在了总统这个位置上,等到大选之后,正好过了两年的红线,太子集团完全可以让晨曦更上一步,离开南云,成为某个行省的议长。
陈曦在太子集团是什么地位?
从他的年龄和职务来看就已经是一目了然。
如今新集团中备受瞩目甚至被人认为极有可能在十多年二十年后成为总统的邹远山今年三十八岁,在江浙担任议长。
东南集团中几乎可以说与邹远山齐名的王静心今年三十六岁,在江淮担任总督。
陈曦今年三十八岁,南云行省议长,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么大选之后,陈方青下来的第一时间,甚至是陈方青退下来之前,陈曦的职务就会再次出现变动,结合太子集团如今的人员架构,陈曦很可能去天府行省担任议长,走上陈方青当年走过的那条通天之路,从天府到西南,进入议会,最终跟邹远山王静心等人去竞争那几名理事的位置。
邹远山,王静心,陈曦...
这样的人,如果没有天大的意外出现的话,那么他们的道路注定是一路高歌的,或许会有挑战,或许会有挫败,会有沉浮,但他们最终都会走到一个令人目眩的位置上,他们争的,只是排名问题。
可是现在...
天大的意外真的出现了。
如果陈方青没有去世,即便他提前退下来都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陈家或许会损失惨重,陈方青在名誉上也许会声名狼藉,但太子集团必然会保住陈曦,他如今的位置和资历都极为完美,那是太子集团花费了无数的资源铺垫出来的完美,他是大集团最核心的接班人之一,如今已经走到了向着行省议长冲刺的位置,那也就意味着集团内部根本就不可能放弃他,也不允许他栽跟头,因为集团内部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资源去培养其他的接班人。
所以只要陈方青还在,哪怕什么职务都没有,陈曦接下来也能稳住阵脚,一年之后前往天府,六年之后入主西南,陈家将再次恢复往日的荣光。
可是陈方青却死了。
非常突然,没有半点征兆,死的不明不白,死的莫名其妙,死的让人手足无措。
陈曦丝毫都不相信自己的父亲的死亡是一个意外。
他昨天中午在接到北海决战的消息之后还跟父亲通过电话,那个时候的陈方青内心压抑着极大的不甘和愤怒,可态度上却依旧积极,他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一天不到的时间,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
李天澜。
只能是李天澜!
只能是新集团。
无论陈曦是否还有足够的理智,无论他是不是看得出新集团此时下手对他们自身的处境都极为不利,陈曦始终都坚信着是李天澜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因为这是唯一有可能的解释。
既然是唯一的,那么无论有多么荒谬,这个唯一,都是真相。
看到李天澜的瞬间,陈曦整个人都陡然陷入了无比巨大的仇恨与狂怒之中,可当他看到了李天澜眼神的时候,所有的仇恨和狂怒却全部都仿佛被冻结了。
对方的目光平和淡然,就像是一盆没有丝毫温度的冷水,刹那之间冻僵了他体内所有的热血。
恐惧,寒冷彻底的渗
入了他的骨髓。
陈曦这才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或者说,他想起了自己的职务。
他的职务是...
南云行省的总督。
南云行省。
紧挨着天南的南云行省!
轩辕城这两年多来日新月异的发展跟东皇宫自身的资金和当时隐藏在幕后的盛世基金的支持自然是密不可分的,但这却不是全部,很多规划,都是需要在议会讨论的,大批量的物资中,也有一部分属于严格管制的东西,这些东西盛世基金和东皇宫不是拿不出来,但想要以建设行省的规划首先建设一个城市,需要的各种物资却是海量的,要依靠着中洲的支援。
所有的物资必然要经过南云行省。
而给轩辕城的物资,也是南云行省率先准备的。
两年多的时间,太子集团和学院派对东南集团以及豪门集团穷追猛打,同时也不断的给东皇宫和北海王氏施加压力,身为陈方青的儿子,陈曦坐在南云行省这个得天独厚的位置上,他对东皇宫会是什么态度,又做过一些什么完全是可想而知的。
最起码陈曦暗中就曾经听到过一些传言,不止一位东皇宫的高层曾经表明态度说早晚要干掉他。
气话也好,什么都好,最起码,陈曦是上了东皇宫黑名单的人物。
如果陈方青不曾去世,稳一年后,他入主天府,自然不怕这个。
可现在陈方青突然死了,这一刻,陈曦终于意识到,自己集团接班人的位置已经出现了极大的动摇。
摆在他面前的是两条道路,一条是消极的,一条是积极的。
消极的应对自然是什么都不做,期待着集团的反击,期待着东皇宫自己分崩离析,或者期待李天澜迫于压力放过陈家。
李天澜对太子集团严格来讲其实并没有什么仇恨,博弈的胜负,最多也就是止于恩怨,上升不到仇恨的地步,这次博弈输了,下次自然会有机会找回来。
他所有的杀意都集中在了陈方青身上,如今对太子集团的掠夺和打压,严格来说跟李天澜个人的意志没有太大的关系,而是新集团崛起本身的基本诉求。
这种诉求,在很多人的分析中,是可以压倒一切的。
陈方青的死亡现如今无疑让李天澜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也许迫于压力,为了新集团,他可能不在对陈家动手,如此一来,熬过这段最艰难的时期,陈曦自认为自己可以凭借父亲的死亡而重新稳住阵脚。
这条道路上,他唯一能期待的,就是期待李天澜因为过大的压力而放过陈家。
那条积极的道路则截然相反。
那就是利用父亲的死讯,将他的影响力发挥到极致,四处奔走,如今太子集团内部就像是一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每个人内心都憋着一股子无处发泄的火气,如果由他出面的话,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让太子集团绝大多数的力量彻底的团结到一起。
这股力量或许不会以他为主,但却绝对是针对李天澜的。
这同样也是学院派希望看到的局面,他一旦这么做,学院派就会第一时间响应他的动作,到时特战集团,东南集团也许都会加入进来,针对东城无敌,针对李天澜,针对他们背后的集团,让他们做出各种各样的妥协。
走这条路,是很容易成功的。
而这所谓的成功,只是说让李天澜妥协而已。
到底做到什么程度,能让李天澜妥协不在针对陈家,陈曦不敢肯定。
而他一旦这么做了,作为一切事件的源头,陈家必然会招致整个东皇宫更为强烈的仇恨。
这也就意味着走上这条路,他将直接站在最前方,站在这位年轻的东皇的对立面,去正面挑战他的威严。
是的,就是威严。
陈曦觉得自己用这个词来形容李天澜一点都不过分。
在很多人眼里,他是天骄。
在某些特定的人眼里,他是孩子。
在秦微白的眼里,他是丈夫。
在东皇宫的人眼里,他是陛下。
但在李天澜如今所有的敌人眼里,现在的李天澜,则是无敌者。
天下无敌,自然威严的不可抗拒。
陈曦想走这条路,但他自问了自己无数次,始终都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勇气去站在李天澜的正前方。
而且,即便他真的这么做了,李天澜到时候妥协了很多事情,但却执意要灭了陈家的话,陈曦也不敢肯定会有多少人能为自己说话。
只要李天澜愿意妥协,让出部分资源的话,那么太子集团就有了重新选择接班人的可能性,虽然只是可能性,不是什么机会,但这样的可能存在着,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李天澜和东皇宫已经成长到了如今这种程度,对于太子集团而言,自然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对于东南集团和学院派来说,打压新集团和东皇宫,他们乐意之至,但要覆灭东皇宫和新集团,这两大集团肯定撤退的比谁都快。
所以李天澜在中洲最上层会始终都有一个位置。
很多人都会打压他。
李天澜也会妥协,但再怎么妥协,他也要找出一个发泄对象来宣泄自己的怒火。
到时候等一切尘埃落定,陈家,无疑是最适合被牺牲的对象。
而这样的事情,同样也是最有可能的。
陈曦不敢这么做。
可如果继续消极等待下去,等李天澜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时期之后,又会如何?
到时候太子集团实力大损,陈曦是太子集团的接班人之一,但却不是唯一,以太子集团的规模,足以培养两名未来的中洲理事,陈曦不过是其中
之一而已。
当实力大损的太子集团不断虚弱的时候,短期内,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将两个接班人都顶上去,所以,放弃一个,全力支持另一个就成了最理智的行为。
陈曦,同样也会被放弃。
就在大选前后。
他会同样离开南云。
但却不是去天府,而是进幽州,随便给一个闲职,再等几年,等到他再也没人关注,东皇宫同样也会对他下手。
陈曦突然发现自己无从选择,无论怎么选,陈家面前似乎都是一条死路。
愤恨,不甘,恐惧,寒冷,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巨大的压力,压垮了陈曦的脊梁。
他僵硬的握着李天澜的手掌,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弯下了腰,而他的眼神里,同样还在闪烁着恨意。
耳边有些朦胧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李天澜的声音,淡淡的,听起来没有半点感情,没有表面化的沉痛,也没有表面化的快意:“我很遗憾,对于整个中洲而言,首相的离世都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那声音越来越模糊。
陈曦听不清了,他握住李天澜的手掌,身体摇晃着,在满天飞雪的中午,他的身体重重的栽倒在了地上。
“叫救护车,有人晕倒了...”
陈家的人一片混乱,有工作人员开始拨打电话。
闹哄哄的气氛中,李天澜依次跟陈家每一个人握手。
他面无表情。
陈家没有一个人有勇气去看他的眼睛。
李天澜冷冷淡淡的跟陈家的每一个人握手,表示着慰问,李华成等理事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这样的慰问某种程度上倒不如说是在示威,李华成和华正阳不动声色。
一旁的郭闻天眼神里却闪过了一道炽烈而愤怒的火光。
周云海不动声色。
万青云和纪文章眼神闪烁着,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东城无敌和邹木林走在李天澜身前,平平如水,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身后的李天澜的姿态。
一直到跟陈方青的一个表侄握过手,李天澜才随意的甩了甩手,几道剑意凭空而起,在李天澜手中凝固成冰,水珠从他手里还未滑落下来,就已经被高温蒸发。
这明目张胆的洗手动作让陈家每个人都难堪到了极点。
所有理事都在看着这一幕,没人说话。
他们都清楚李天澜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这等于是跟他们赤裸裸的说明了一个问题。
陈家的事情,还没完。
这是在表达决心吗?
李华成内心叹了口气,看了看走到自己面前的李天澜,伸手跟他握在一起。
“太突然了。”
李天澜开口道。
“是啊,所有人都没有准备,首相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的,我刚刚查看了保健医生最近半年的数据记录,首相最近几个月只是血压稍微偏高,谁知道...”
李华成摇了摇头,眼神有些复杂。
“这是意外吗?”
李天澜看着李华成的眼睛问道。
李华成微微一滞,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太过直接。
说不是意外?那就等于是他认为陈方青的死亡是一场谋杀。
说是意外?
那就等于在他的态度中,这件事情跟李天澜没有关系。
无论怎么表态,对于李华成来说都是不合适的。
“法医还在研究,目前还不清楚。”
李华成含糊的说了一声。
李天澜点了点头:“首相的遗体停在哪?我也带来了一个医生,也许他可以得出一些结论。”
“哦?”
李华成看了李天澜一眼,有些玩味。
“看看遗体,不犯法吧?”
李天澜淡淡说了一句,招了招手。
走在最后面的轩辕无殇略微加快了脚步,站在了李天澜身边。
李华成迟疑了下,点点头:“跟我来。”
李华成嗯了一声,跟其他几位理事打了个招呼,直接去了正厅。
陈方青的遗体躺在一张床上,浑身都被覆盖起来。
轩辕无殇看了一眼李天澜。
李天澜点了点头。
轩辕无殇向前两步,随手掀开了遗体上的遮盖。
陈方青闭着眼睛,看起来很安详,如果不去看他的皮肤颜色,他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背对着李天澜和李华成,轩辕无殇眯起了眼睛。
他的眼睛里流淌着一抹无比纯净的光芒,似乎看透了一切。
那种光芒在他眼里也来越闪耀,他的瞳孔缓缓缩小,可脸上的表情却开始变得疑惑,疑惑慢慢的变成了凝重与严肃,最终变成了一抹忌惮与恐惧。
他看着陈方青,足足看了将近五分钟的时间。
遮盖被他重新放下了。
“如何?”
一直站在原地跟李华成聊天也让李华成无法做多余动作的李天澜随意问了一句。
“没什么意外。”
轩辕无殇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缓缓开口道:“这是自然死亡。”
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很显然,这不是实话。
但这也是轩辕无殇唯一能够知道的。
从陈方青的尸体上,他能隐约感受到一点不对劲,这种感觉隐隐约约,但本能却告诉他,这样的死亡,绝对不是正常死亡。
可问题是...
轩辕无殇知道这不是正常死亡,但却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死亡不正常到什么地方。
一点都不知道。
没有人相信轩辕无殇的话。
就像是法医已经得出的,陈方青是正常死亡的结论同样没有人相信一样。
这样的死亡太过巧合,而这种巧合背后又意味着极大的利益,所以哪怕这是真的自然死亡,也有人试图去将这件事情阴谋化。
轩辕无殇是个医生,但却籍籍无名,根本没有任何权威论证,他所谓的正常死亡,在其他人眼中不过是李天澜随手拉了一个人来这里走个过场,在给一个自然死亡的结论而已,人们甚至都不相信轩辕无殇是个医生。
这种结论经不起推敲,压根也不会有人相信,但最起码的态度,李天澜却要表现出来,在新集团越来越清晰,不断有人在盛世基金的影响下悄然改变立场的时候,李天澜的这种表态可以说是不重要,但同样也可以说是很重要。
不过在场面上,没有人表现出对轩辕无殇的怀疑,哪怕是陈家的人。
陈家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毕竟是一国首相,哪怕再怎么落魄,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而且现在能够得到消息的大都是消息灵通的人,他们能得知陈方青的死亡,自然也能看清楚陈方青死亡后有可能的一些发展。
这时候没人想要得罪李天澜,自然也没人想要得罪陈方青,反正就是过来跑一趟的事情,没有人嫌麻烦。
这种场合,中洲其他理事必须露面,但又不适合长时间被人们围观,于是李华成主动开口,跟陈家借了一间偏厅,准备就地召开临时会议。
跟陈家人开口的时候,李华成的表情和声音都非常的平静。
但李天澜,东城无敌,邹木林几人却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在陈家开会。
每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陈家距离隐龙海并不远,正常情况下,即便是开会,也应该是在隐龙海,他们在这里其实已经没有多余的事情,露过面,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陈方青的死亡是突然而特殊的。
近百年来,他是第一个在还没有退休的时候就突然离世的理事。
所以所有理事都会露面,在幽州的议员级别的领袖,军部的巨头们都会赶过来,接下来三天,整个中洲的议员们也会赶来幽州,随后等待着陈方青的葬礼。
如果陈方青已经退下去的话,在正式的葬礼之前,理事们也会过来,但却不会同时出现,甚至不会全部出现,让秘书过来协助维持一下现场秩序,只有在葬礼的时时候才会参加陈方青的遗体告别仪式。
所以严格来说,在露过面后,所有理事已经没什么事,留下两个秘书协助陈家人帮帮忙就已经足够,他们在三天后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在过来就可以。
可现在李华成却要求在陈家开会。
是会议太过紧急,以至于连从这里到隐龙海不到二十公里的距离都赶不过去吗?
显然不是这样。
这是先声夺人!
在陈家召开这场高层会议有无比丰富的含义,而最直接的含义,就是李华成对李天澜的不满。
在这里召开会议,不止是给了李天澜和豪门集团极大的压力,同样也是对其他集团表明了他的态度。
李天澜面无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表任何言论。
陈家专门为陈方青在后院整理出了一个相对安静的房间。
房间并不是很大,所以高层们走进去之后显得极为拥挤。
今天到场的人还是很多的。
不止是九大理事,还有内阁的三位副相,两位国家顾问,幽州议长白占方,军部的四位三位副部长,白清朝这位副秘书长,另外吏部,吏部,联合部等部门的议员都有出席。
李华成坐在主位上,默默的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李天澜面无表情的坐在李华成对面,一言不发,神游天外。
“我昨天才跟首相见过面。”
李华成沉默了大概有五分钟,才缓缓的开口道:“我们之间聊到很晚,昨天晚上的时候,他还在同我讨论中洲的发展,谁能想到今天...”
他的语气中带着极为诚挚的遗憾和叹息,真实的想法如何根本没人知道。
郭闻天掏出一支香烟点燃了一支,缓缓道:“我们最近的交流是比较多的,首相最近压力很大,经常失眠,他的头痛是老毛病了,跟医生也聊起过,但医生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是给他开了一些止疼药,要他注意休息。”
郭闻天自嘲的笑了笑:“注意休息,据我所知,这几年来,首相的作息是极为混乱的,近期又发生了很多事情,他哪里能有什么休息?”
一片沉默。
“对于内阁的事情,首相一直都是极为关注的,首相的眼光一直都非常的长远,他关注内阁的以后,同时也经常会反思内阁的曾经,把之前和现在结合起来,总结经验,去探索今后的道路。几天之前,首相跟我提起过,内阁的未来仍旧需要新思想,需要新气象,百家争鸣才对。很多年前,我们大力扶持农业,更晚一些,我们大力支持工业,这些正确的举措奠定了如今我们在国际上的地位,而这些年,我们的目光锁定在金融和能源方面,对于其他领域,有了一定的忽视,因此也错过了一些机会。所以首相觉得,大选之后,应该要在各方面多个角度提拔一些人才,充实内阁的思维广度,他说,国家的每一个领域,都不应该被放弃。”
一名内阁委员突然开口说道,语气镇定,不急不缓。
李天澜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还是没有开口。
开口发言的是贺正南,最近几年极为低调的一位内阁委员,所谓的内阁委员,理论上与副首相平级,但实际上却是有着巨大影响力但却没有竞争到副首相位置的
强势人物,手里的实权是有的,也有自己的分管领域,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配合内阁的工作,换一个角度来说,也就是配合内阁真正主事人的工作。
贺正南在几年之前就已经是半退状态,这次大选之后铁定是要退下来的,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次的事情中,他会跟在郭闻天之后冲出来做急先锋。
贺正南感受到了李天澜的目光,对他点了点头,笑的客气而尊重。
他算是太子集团的中坚干将,但却始终不能算是最核心的人员之一,只不过陈方青死的突然,在如今的幽州,他已经算是郭闻天可以拉出来的比较有分量的人物,而郭闻天也给他开出了他无法拒绝的条件,本来这次的事情,贺正南是不打算表态的,他分管的领域跟吴正敏有很多重合的地方,换句话说,他在内阁是配合吴正敏工作的,吴正敏进入内阁后很快就理顺了关系,在领教了这位为李氏扛旗扛了二十多年的老狐狸的手段之后,贺正南选择了退让,他如今虽然还在任,但平日里基本在内阁露面的时间都不多了。
中洲各大集团的局势与兴衰,理论上已经跟他没有太大的关系。
可他的儿子如今却是关键期。
他的儿子是如今东山行省琴岛市的市长,琴岛是副总督级的城市,但琴岛市长这个副总督级别,含金量虽然不能说很低,但委实也算不上太高。
郭闻天几乎是一开口就击中了他的软肋。
如果这次的事情运作成功的话,他的儿子在大选之后会被调到天府行省的首府城市担任天府行省的理事兼任首府城市的议长,而在这个职务上,如果运作好了,五年之后,是极有可能一步登天成为天府总督的。
那就是太子集团真正的核心人员了。
以他儿子的年纪,成为理事的机会不大,太子集团也没有这样的资源,但从天府行省总督的位置上起跑,只要不是运气太差,基本上他的儿子也可以走到他如今这个高度上,无论是成为议员还是内阁委员,都可以保证家族继续辉煌下去。
所以贺正南没有犹豫。
他只是思考了几秒钟,然后就答应了郭闻天,在会议上为他冲锋陷阵。
他借陈方青的的口说出来的话很是含蓄,但意思所有人却都极为清楚。
从各方面多个角度提拔人才。
这一句话是关键中的关键。
这所谓的各方面多个角度,可以理解为是侧重不同才干不同的官员。
可这种不同类型的官员,各大集团都不缺少。
哪怕是如今最弱势的北方集团,也是不少的。
所以这句话等于是在说,大选之后的内阁,就是一块摆在各大集团面前的蛋糕,所有人都有机会分到一块。
也就是说下一届的内阁将不再是某个集团占据相对优势。
而是每个集团,都可以在不同的位置上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这跟新集团的未来规划有着根本利益上的绝对冲突。
吴正敏成为次相。
白清浅成为副相。
新集团的目标明确而清晰,将自己的两位领袖全部放在内阁,为此甚至牺牲了很多可能得到的地方上的利益,新集团崛起的第一步,就是攻略内阁的话语权。
如今贺正南却想让内阁百家争鸣。
所有集团的人都进入内阁,这也就意味着新集团在内阁得到的位置将会大幅度的减少,话语权也会遭到极大的削弱,新集团的战略彻底失败,到时候即便是把吴正敏和白清浅都推上去,只拿到一小部分职务和几个行省的新集团也会变得根基不稳,这样的新集团未来如何并不好说,但起码起步艰难是肯定的。
内阁百家争鸣是太子集团的第一步计划,在这个计划中,因为各方面的声音太多,次相的权威会受到一定程度上的削弱,而主要权威则会向着首相集中,很多的矛盾和冲突都需要掌控内阁的首相来调解,进一步加快了新首相在内阁积累威望的速度。
而第二步计划,则是由学院派接手,他们全力将华正阳推倒首相的位置上,压在新集团上方,遏制住他的发展速度。
太子集团的第一步计划,学院派会全力支持。
学院派的第二步计划,太子集团会全力支持。
配合默契,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而为了争取到更多的支持,提前说明内阁百家争鸣的前景,则是对其他集团的拉拢。
内阁是国家的核心,内阁下属的一个个部门,都意味着极大的权势,尤其是财政,发展,安全,商务,农业,工业这些部门,不要说部长的位置,就是副手,甚至某些重要司局的一把手位置,都是要被抢破头的,而这些位置被握在各大集团手里的时候,则也会成为某些稳定的晋升阶梯,而且还是含金量十足的那种,这样的位置,再多都不会有人嫌多。
贺正南既然代表太子集团将这话说起来,那也就等于这是太子集团和学院派的许诺,这样的许诺不可能小气,毕竟各大集团分分合合,做的不是一锤子买卖,这次如果坏了名声,即便短期内德利,从长远看也是得不偿失的。
所以,为了得到内阁的主导权,太子集团和学院派是真的打算分掉内阁相当一部分权柄,在拉拢了其他集团的时候又打压了新集团攻略内阁的计划,可以说是一箭双雕了。
“我个人认为,首相的话是有道理的。”
贺正南看了看李天澜,随即转移了目光,他并不是太恐惧李天澜,李天澜现在带给人的压力确实很大,但他再怎么狂妄,也不至于因为自己这两句话而杀自己全家,这一点,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清楚。
所以他继续说了下去,表明着自己的态度:“简直就是真知灼见,我也
很希望可以看到一个思维多元化的内阁,首相的离世对于中洲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但他的道路,我们应该坚定不移的走下去,时间会证明,他和我们,都是正确的。”
“那也就是说,朕是错的?”
李天澜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他的眼神落在贺正南身上,目光炯炯,一瞬不瞬。
事实上没有人提起他如何如何,但李天澜就是对号入座了,没人觉得他傻,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可随着他开口,所有人都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一种无比凛冽生硬的压力。
贺正南嘴巴动了动,刚想开口, 李天澜突然道:“你最近真的见过首相?”
贺正南愣了愣。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他身上。
这种关头,贺正南无论如何都不能退后半步,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自然而然道:“ 当然。”
“朕不信。”
李天澜淡淡道:“朕不相信首相会对你一个可有可无的内阁委员说这些。”
可有可无...
这一句话轻描淡写,但听在贺正南的耳朵里简直就是杀人诛心一般的效果,贺正南的脸色陡然涨红,只是他的愤怒还没有爆发,李天澜已经继续开口道:“这件事情,朕会派人调查的,你这几日的具体行踪很快就会被调查出来,在这里,今天你可以想说你说的一切话,哪怕是以首相的名义,说什么都可以。但今日诸位都坐在这里,你如果没有见过首相,就等于是欺骗了整个中洲,到时候,即便中洲不动你,朕也会让你付出代价。”
贺正南的身体僵硬在那,他雪白的胡须颤抖着,脸色有些苍白。
“陛下果然霸气。”
华正阳突然说了一句,带着讥讽。
李天澜瞥了他一眼。
贺正南也好,太子集团也好,他们很重要,但却不是绝对重要的。
谁都清楚,新集团能不能攻略内阁,跟华正阳能不能成为新的首相有着直接而绝对的关系。
他,才是新集团崛起道路上最大的拦路虎。
“朕不愿意被欺骗,尤其是被人用死人的名义欺骗。首相的为人,大家都很清楚,功过分明,没有人会否认他的所作所为。这样的人物,应该得到足够的尊重,但如果有人拿着他的死亡去为自己谋取利益的话,那么将首相置于何地?将内阁置于何地?”
“朕会调查清楚,也会让某些人付出代价,这么做,是为中洲负责。”
李天澜的声音冰冷而强硬。
谈话似乎陷入了僵局。
李华成默默的注视着房间里的其他人,不动声色。
华正阳的眉头微微跳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却忍住。
李天澜的话等于是最赤裸的威胁。
他威胁的不止是贺正南。
同样还有华正阳。
贺正南以陈方青的名义说话。
李天澜用中洲来反击。
对中洲负责。
这句话,李天澜已经有资格说出口了。
在场包括李华成在内,都没有任何人敢对李天澜说一句中洲不需要你负责,没人敢说,也没人能够承担得起这样的责任。
所以这一句无比强硬的威胁,等于是李天澜已经把学院派逼到了跟他翻脸的边缘。
彻底翻脸?
这绝对不是李华成想要看到的。
一片沉默中,李天澜缓缓敲打着身前的桌面。
他的手指有节奏的在桌面上跳动着,另一只手撑着脸庞,斜着身子看着贺正南:“现在,朕在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朕,你近日有没有见过首相?”
贺正南的身体明显的颤抖了起来,他想说话,可一时间却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李华成皱了皱眉,突然开口道:“行了,这件事情,我们可以稍后在进行讨论。这样,我们回隐龙海,召开一次正式会议。”
他顿了顿,不动声色道:“华阳,你留一下,看看陈家还有什么需要。首相走的突然,内阁接下来的工作,你要暂时替他抓起来,让他走的放心。”
暂时抓起来?
这个暂时,是真的暂时,还是?
李天澜挑了挑眉,露出了一抹冷笑。
李华成,这是想要直接定调子吗?
纪文章和万青云同时也抬起了头,对视一眼,想要开口。
但李天澜已经抢在了他们之前。
“朕不同...”
他的话同样也没说完。
因为在他开口的瞬间,陈家内部陡然哀声四起,一片哭嚎,绝望而悲惨。
那样的声音在陈方青的死讯中原本显得很寻常。
可这突然出现的声音这一瞬间像是被成千百倍的放大了一般。
李天澜怔了怔。
下一刻,临时会议室的门都陡然推开。
李华成的秘书马思有些慌乱的冲了进来。
而在马思身后,华正阳和吴正敏的秘书也匆匆的跑了过来。
“总统,诸位...”
马思的呼吸有些急促,脸色极为难看。
开口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看了看李天澜,眼神躲闪,带着一抹恐惧。
李天澜的内心没由来的一沉。
马思的声音如同一片冰风,急促的吹过了会议室,吹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就在两分钟前,在救护车上。”
马思声音干涩的开口道:“陈曦总督去世了,死因...”
“脑溢血...”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李天澜的身体僵硬在了原地。
他的脸色彻底变得铁青。
人群匆忙的奔走着,偌大的陈家府邸彻底被一片绝望悲惨的气氛笼罩着。
陈家的男性亲戚还能勉强支撑着身体木然的接待来宾,可女性却已经完全失去了灵魂,没有了悲戚,没有了哭声,所有人都是呆呆的坐在灵堂里,像是一具具摆在灵堂中的人偶。
全新的,属于陈曦的灵堂很快就架了起来。
前来陈家的人在陈曦死后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开始变多。
陈家父子的死讯以那间临时的会议室为中心扩散,决议已经形成,文件被发往各地,各大媒体软件的推送同时运作,这个时间上,差不多整个中州都已经知道了首相和陈曦在同一天离世的消息。
李天澜仍旧是最大的嫌疑对象。
陈方青的死,让人们震惊李天澜的疯狂。
可是陈曦的死,却几乎让所有人都愤怒了。
欺人太甚。
所有人都是这种感觉。
李天澜这是在挑战整个中洲数百年来形成的最基本的底线。
杀首相,杀总督,如果这次的事情都能让他安全度过的话,今后还有什么人是他不敢杀的?
地位没了意义,职务没了意义,权势没了意义,整个中洲所有人都会笼罩在东皇宫的阴影之下,这样的中洲,还是中洲吗?
不是了。
答案是肯定的。
不是了。
那样的中洲,是一个囚笼。
或许没有人会同情陈方青和陈曦,但在得到消息的时候,无数人都不约而同的联合起来开始抵制李天澜。
强权和特权阶层在大部分人眼中都是不被欢迎但却又必须存在的,这是秩序中最为稳定的一部分,这样的稳定某种程度上被放大,也就形成了社会稳定的源头之一,当所谓的特权与强权被人无视规则,不顾影响肆无忌惮的斩杀的时候,在所有人眼中,这样的人成了疯子。
必须要死的疯子。
陈家父子死亡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激起了无穷无尽的杀意与敌意。
最明显也最先开始表现出来的,就是来陈家吊唁的人数。
最先到的是幽州的副议长,有着特战集团背景的副议长前来并没有人去多想,可随后,幽州的理事副市长,发展委的主任,吏部的副部长等一群人的到来却让所有人都嗅到了非同寻常的味道。
各大豪门的族长带着家族的核心人员开始登门。
这些人,这些族长,有的靠近太子集团,有的靠近北方集团,同样也有豪门集团的人。
但所有人都来了。
他们沉默着,在沉默中表达了自己对陈家的支持。
临时会议室的会议还在继续。
原本已经打算转移场地的李华成在听到陈曦死亡的消息后再次选择将这里作为继续召开会议的场所。
李天澜也没有在出来。
但所有人都可以想象得到,现在的李天澜,甚至是东城无敌,吴正敏他们在遭受多么猛烈的攻击。
会议自开始到现在已经接近五个小时。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幕降临。
陈家的府邸一片热闹。
这里聚集了大量的官员,来到这里之后除了有急事的,一般都没有急着走,即便是少数走了的,也都把秘书留在了这里,陈家的人越来越多,晚饭之后,这些人仍旧是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偶尔会扫一眼某个角落。
在那个角落中,胖乎乎看上去没有半点侵略性的轩辕无殇正默默的坐在那,在他面前摆放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
轩辕无殇的表情比李天澜还要铁青阴沉。
周围从各个角落中的目光每隔几秒钟都会有意无意的掠过他,带着想要掩饰但却又掩饰不住的反感与厌恶。
轩辕无殇很清楚,这样的反感与厌恶,是因为他和李天澜一起来的,人们都知道他是李天澜的司机。
对他都是如此,那么这些人对于李天澜,现在又会反感到什么程度?
这些人反感李天澜,随着时间扩散,几乎就是整个中洲都在厌恶东皇宫。
据说几位从外地赶过来的议员如今已经到了幽州,正在赶往陈家的路上。
很显然,已经持续了数个小时的会议已经不再是临时会议,陈方青,甚至整个议会高层都动了真怒,打算今天就要讨论出一个明确的结果来。
这样的结果是什么,轩辕无殇不想去想,但却又很清楚。
他知道这次麻烦大了。
如果说陈方青的死亡对于李天澜而言是一个巨大的麻烦的话,那么随着陈曦在同一天死亡,这个麻烦如今在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已经演变成了近乎致命的危机。
对李天澜的,对东皇宫的,对豪门集团的。
如果这次的事情坐实的话,那就已经不是新集团的实力会如何缩水的问题,毫不夸张的说,这是李天澜,是东皇宫还能不能继续存在下去的问题。
不,这已经不是问题了。
因为中洲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存在。
而这样的事情,甚至也不需要证实。
目前的状况是,所有人都在怀疑李天澜,三人成虎,当所有人都觉得是李天澜做的时候,那么这件事情的真凶是谁,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中洲现如今的耐心显然也已经到了极限。
轩辕无殇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
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三天,也许是一周,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月。
在这段时间里,如果李天澜和东皇宫拿不出足够的东西来证明自己清白的话,那么整个东皇宫都会彻底覆灭,中洲会拼尽一切的去干掉李天澜。
不会有任何犹豫,不会有任何顾忌,不惜一切代价。
只要中洲下定决心,李天澜和东皇宫就必须死。
这是不用明说的事实。
很简单,李天澜如果活着,那么中洲的每一个高层,都将面对他们无法抗拒的死亡威胁。
所以一国的资
源都会被充分的利用起来去杀掉李天澜,抹掉跟他有关的一切。
毒气,轰炸,突袭,暗杀,色诱,甚至是战争,甚至是核战争!
东皇宫没有核武,他们最大的威慑就是李天澜本身,当中洲下定决心要铲除李天澜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将所有底牌全部拿出来。
李天澜破坏力很强。
那就用人群去围。
十万,二十万,五十万,一百万,两百万。
大军无穷无尽,各种高科技武器层出不穷。
这并不夸张。
李天澜如果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中洲必然会这么做,只要中洲还有人活着,那就会这么做。
那个时候,所谓的新集团成了笑话,东皇宫成了废墟,而李天澜也必然会陨落,这是不需要怀疑的事情。
而随着李天澜的陨落,整个豪门集团也将走上在另一个奇迹之城曾经发生过的老路。
东城无敌,白清浅,邹远山,东城秋池,白占方,白清朝...
所有人都会被清算。
轩辕无殇深深呼吸,相对于所在处境的紧迫感,他更是觉得极为耻辱。
陈方青莫名其妙的死亡,他是可以感受到不对劲的,但思索了一下午,他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也不知道该如何证明。
至于陈曦...
他曾经想要靠近陈曦的尸体,但被所有陈家人都红着眼睛给拦住了。
局面已经很危及了。
这种局面下,如果中洲对李天澜的攻击足够猛烈的话,也许到明天,吴正敏又或者东城无敌就会引咎辞职,而这,只是豪门集团和东皇宫衰落的前奏。
轩辕无殇突然站了起来。
他走到一个角落里,拿出了手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就被接通。
刑天沉稳厚重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了起来。
“殿下。”
“陈曦是怎么死的?”
轩辕无殇问道。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两秒钟后,刑天厚重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不知道。”
“那就由不知道变成知道,试一试,我要幕后真凶的资料,哪怕是一点线索都可以。”
轩辕无殇的声音透着一种极端的冷漠无情:“如果有必要的话,你就去死吧。”
“好。”
刑天的声音憨厚,没有半点犹豫。
轩辕无殇顿了顿,继续开口道:“另外,不要调查陈方青的死因。”
“嗯?”
刑天有些疑惑。
“陈方青的死,让我觉得很不安,我不知道为什么,但看着他的尸体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恐惧。目前我见不到陈曦的尸体,只是远远看了一眼,那种感觉,没有让我不安,但却让我很讨厌,非常的讨厌。”
刑天沉默了一会,轻声道:“我现在就开始查一查。”
轩辕无殇说必要的时候他可以去死,但从他的话语中,刑天却明显察觉到了不同。
因为轩辕无殇的感觉不同。
这种感觉,是值得他们依赖的。
感觉不同,也就意味着杀死陈方青的和杀死陈曦的,很有可能不是同一批人。
他如果去调查陈方青的死因,也许会瞬间死亡。
但调查陈曦,却是未必。
刑天默默的挂断了电话。
幽州的窗外依旧飞扬着风雪。
鹅毛大雪已经下了怔怔一天的时间,整个幽州到处都是一片森冷的银白。
刑天在窗前站了一会,缓缓转身,坐在了沙发上。
他巨大的身体在坐下的那一瞬间似乎就已经变得绝对安静。
呼吸,心跳,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微不可闻。
刑天伸手在空中抓了一把。
空气在他的手里扭曲变成,最终在他的手心里变成了一根虚无的毛笔。
他另一只手再次一抓。
一整片空气似乎一下子被他扯了下来,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那种声音,就像是他微微用力,撕下了一张纸。
边角有些不规则的空气被他随意的放在了桌子上面。
刑天拿着虚无的笔,凝视着桌上虚无的纸张。
他是书法家。
在这个领域,他是有能力去看清楚一些东西的。
比如,陈曦的死因。
刑天慢慢的落笔,缓缓在虚无的纸上化了一条线。
虚无的笔尖掠过虚无的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色。
刑天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六年。
这两个字还没有写完,那条虚无的红线就消失了。
刑天愣了愣,知道自己最开始寻找的切入点是李天澜,而李天澜,则是不能作为切入点的。
他再次划了一条线,然后写下了两年半三个字。
浅浅的红线稳定的浮现在纸上。
笔锋开始震颤。
刑天下下了一行字。
齐木林死亡。
瞬息之间,无数密密麻麻的字迹陡然之间铺满了那张虚无的纸张。
刑天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那些字迹就彻底消失了。
刑天有些郁闷,无奈只能换一个尝试。
他拿着笔,不在规划时间,而是随意的找了一个切入点,写了一句:“我昨晚吃了五斤米饭。”
无数的自己开始浮现出来。
那像是无数的选项,整整齐齐的排列着。
大米来自泰国。
大米来自中洲。
大米来自...
无数个地方出现在刑天面前。
大米来自中洲那条选项散发着红光。
刑天点了点散发着红光的选项,又写了一句:“味道不错。”
密密麻麻的字迹仿佛是刑天被烙印下来的思想。
刑天整个人彻底变得安静下来。
一
切都很顺利。
他手里的毛笔在他的掌控中飞快的写了下去。
这一刻他巨大的身体开始缓缓的淡化。
房间里的灯光暗淡下来。
他的身影越来越淡,最终变成了一道影子。
那道影子还在不断的稀释着,最终变成了一道没有了头颅的影子。
而这道没有头颅的影子在纸上不断的写着什么,落笔如飞,速度甚至比计算机生成文件还要夸张,转瞬之间,密密麻麻的字迹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刑天进入了无意识的真实状态。
虚无的纸上,内容混乱的出现,清晰的留存。
我昨晚吃了五斤米饭,味道不错。
陛下对我们非常重视,因此通知了厨房,准备多采购一些这种大米。
大米的产地来源于中洲龙江,厨房的库存已经不多了。
厨房主管前往轩辕城超市采购,中途遇到了一次小车祸。
陛下带我们来到了幽州。
丽思卡尔顿酒店很豪华。
前台小姐的脸色不是很好。
陛下与殿下进入了隐龙海。
陈方青的精神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状态。
~~~~~~
刑天还在写着,但内容却变成了一片波浪线,刑天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字迹的内容还在继续。
陈方青见到了吴正敏。
他的意识混乱,精神处于放松状态。
两位陛下顺利到达了酒店,在值班的前台小姐处领取了房卡。
前台小姐心情非常不好,她的父亲是一位货车司机,常年在南云工作,负责从南云往宁边与轩辕城运送物资。
但是他的父亲今天在轩辕城出了车祸。
她对于两位陛下来自天南有着很深的敌意。
一名年轻人来到了丽思卡尔顿酒店,看到了前台的值班小姐。
他...
刑天的字迹陡然顿了顿。
“砰!”
细微的声音中,他手中的毛笔和虚无的纸上瞬间炸裂。
已经变成了虚影的刑天瞬间变成了巨大的尸体。
一口鲜血直接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 眼神闪烁,带着一抹震惊。
他原本是在推算陈曦的死因,可在进入了真实状态后却被人巧妙的误导了,冥冥中他的调查方向似乎指向了陈方青。
刑天的眼神中带着一抹震惊。
炸碎的纸张在他面前重新拼凑成形。
他看着已经写下的文字,皱了皱眉。
不是因为上面的字迹太多,而是因为字迹太少了。
在奇迹之城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这就是极为有名的蝴蝶效应。
这是一种奇特的混沌现象,但只是局限在一个系统之内。
刑天是书法家,他的能力更加的全面,可以全方位的去跨越多个系统,从一件小事开始,形成无比巨大的连锁反应。
从这个方面来解释陈方青的死因,可以有无数的解释。
现如今地球有数十亿人,那么陈方青的死法就可能会有数十亿的解释,这些解释某种程度上都算是正确的,但却又不是完全正确的。
从蝴蝶效应的角度解释,陈方青的死亡也许可能是因为一个中洲乞丐打了个喷嚏,也有可能是因为一群星国中学生投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这些原因都是真实而客观存在的,是正确,也是错误。
刑天默默的看着这张纸。
这张纸如果继续写下去,会发生什么呢?
他从自己做完的晚餐作为切入点,然后找到了一条又一条可以不断发展不断变换的线。
比如厨房主管遇到了一个小车祸。
比如李天澜和秦微白到了幽州,并且返回了酒店。
比如陈方青见到了吴正敏。
比如酒店的前台小姐是一名货车司机的女儿。
这是四件事,但继续下去,每一件事都有着无限发展的可能,前台小姐或许有某位亲戚是官员,他想要帮助前台小姐解决麻烦,也许他的男朋友是富家公子,打算利用自己的能量。
牵扯。
刑天手里现在有四条线。
而这四条线随便往任何一个方向牵扯,都会牵扯的越来越大,涉及的人会越来越多,每一条线都有着数十上百成千上万不同的转折,当涉及到人数越来越多的时候,这四条线最终会合并到一个方向上,成为一条线,所有涉及到里面的人都变成了支线,然后再次发展,最终肯定会触碰到陈曦,继而触碰到杀死陈曦的幕后黑手。
这种说法,可以说是蝴蝶效应。
但更为准确的说法,是因果。
有因有果,这是因果的力量,也是书法家的能力。
只不过刑天调查的方向很显然被明显干扰了。
他的四条线还没有形成绝对联系的时候,故事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人。
他手里的毛笔与纸张全部炸开,就是因为那个年轻人的出现。
刑天不知道他是谁,但却可以肯定,对方跟陈方青的死亡有着绝对的关系,而这,却是他无论如何,即便去死,都写不出来的内容。
刑天坐在沙发上,默默思索着绕开这种干扰的办法,他再次变换出了纸笔。
只是在笔尖刚刚要触碰到纸张的那一瞬间,无比的突兀中,一道在他耳朵里惊天动地的狂响声陡然响了起来,那声音是如此的巨大,刹那之间几乎彻底粉碎了他整个人的意识。
刑天的大脑瞬间一片混乱。
他不敢置信的转过头,看着房门。
房门对面,是李天澜和秦微白的卧室。
那是里巨响声的起点。
而秦微白,还在卧室里。
酒店的豪华套房内很安静。
可秦微白的心绪却始终起伏不定,各种各样的情绪在她的内心酝酿着,滋味复杂。
有些烦恼,像又不像,有些开心,像又不像,有些焦虑,像又不像,有些期待,像又不像。
被折腾了一夜的身体依旧软软的。
那种极度的欢愉和满足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困顿,各种情绪不断的浮现出来,似是而非,让秦微白整个人都觉得有些混乱。
她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但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期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庞微红的穿好衣服下楼了一趟,在附近的药店买了些东西回来试了试,证实了自己没有怀孕,也就是说现在这种心绪,跟过去一个多月时间李天澜对她的日夜宠爱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这种不平静的心情,跟李天澜却极大的关系。
秦微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从小到大的梦境里,她从来都没有梦到过李天澜。
这个说法并不是非常确切,但也可以说是准确的。
在恍惚的梦境之中,她梦到过许许多多跟李天澜有关的场景,可那种感觉,秦微白觉得自己更像是在看一场关于过去的电影。
那些梦境中,是有李天澜的。
但却不是现实中的李天澜。
梦境里的李天澜的身影一直都是模糊的,即便是出现在梦境中的她身边,那样的李天澜也只是一个影子,一个飘忽不定的影子。
在秦微白的梦境中,李天澜身上的衣着,脸庞,气质每秒钟都成千上万次的变化着,那种变化太过剧烈,以至于在秦微白的意识里,梦境中的李天澜是没有五官的,甚至是没有身体的一道虚影。
但每次看到那道虚影,秦微白在梦境中的意识都会告诉他,那就是李天澜,梦境里的她也因此坚信着。
她与如今正在忘忧山庄的轮回宫主真的是同一个人,相同的意识,相同的习惯,相同的思想,近距离内,两人的受到的伤害可以相互分担,也可以独自一个人承担,稍远一些,两人的思维完全同步,双方都知道彼此每时每刻都在想什么,因为那就是自己的想法,而更远一些,两人的梦境则是完全同步的。
确切地说,当轮回宫主在南半球,而秦微白在北半球,两人同时休息的时候,意识里所产生的梦境完全一致。
所以对于现在的秦微白而言,李天澜是她从小到大一直都徘徊在她意识里的幽灵,她与轮回宫主不断的同步,最终彻底变成了一个人,同样的思想,自然有着同样的感情,所以她接受李天澜没有半点障碍。
只是她一直都些疑惑,自己明明这么爱他,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可为什么在梦境中的李天澜,却只是一道影子?
两年多前,在摩尔曼斯那永恒一剑之后,属于李天澜的那道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变化的影子开始越来越多的出现在秦微白的梦境里。
秦微白很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是轮回宫主的寄托,以往的秦微白也会做梦,但她梦到的李天澜,源头是在轮回宫主那里。
如今代表着李天澜的那道虚幻影子频繁出现在她的梦里,则是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另一个自己,已经死了。
她或许并不算彻底死亡,可她现在的状态,也绝对不能算是活着。
所以李天澜开始在她的梦里突然出现,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但那道虚幻的影子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轮回宫主在永恒一剑中突破了精神领域的超然境,如今的秦微白可以说每时每刻都在提升着,进入所谓的超然境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任何障碍。
在她去荒漠监狱之前,她在精神领域就已经接近了那个号称极限的境界。
所以她在自己的梦境中有意识的建造了一个花园。
一个阳光与飞雪共舞的花园。
那里是她最为隐蔽的领土,也是她所有梦境的起点。
秦微白唯一遗憾的,就是在那座花园里没有李天澜。
她甚至不止一次的在想,如果可以将她的意识和李天澜的意识完全联系在一起,形成某种程度的思维同步的话,那么在梦境之中,她是不是也可以将李天澜也带进那座花园里,让双方的梦境完全相连到一起。
这样即便是自己日后没有在他身边,自己也可以在梦里见到他,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他,而是梦境中真实的属于李天澜的意识。
让他在梦中欺负自己,想必也不会让他向现在这般暴饮暴食没有节制了。
她真的很认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
然后她就在自己的梦境里见到了李天澜。
一个...
少年时期的李天澜。
那一棵古树,那片风雪,那一道又一道密密麻麻的剑痕,那个男孩,那把木剑都不是秦微白梦境中的东西。
她的梦境里只有那片花园,那是梦境的源头,在源头之中,如果秦微白不想让自己的梦境自由扩展的话,出于对自己精神的控制,她完全可以让自己一直停留在花园里,看不到任何东西。
可在这样的状态下,她竟然见到了李天澜。
这明显是不太寻常的景象。
只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梦境里的少年李天澜无比的清晰,无比的真实,就像是真的生活在秦微白梦境中的孩子一样。
秦微白在那一瞬间惊醒。
可清醒过来的她却依旧觉得那个孩子还生活在花园边上的雪地中。
那颗古树已经倒塌,他似乎一无所知,还是静静的坐在那。
那种感觉真实的无与伦比。
秦微白可以肯定那不是自己的意识构建出来的李天澜。
她的意识构建出来的李天澜只是一个淡淡的影子,不是什么少年,甚至连身形都无比模糊的一道影子。
而且不要说她还没有到达超然境,即便她真的进入了超然境,她也做不到将自己的意识和李天澜的意识融合到一起,形成梦境中的同步。
这种事情,目前在秦微白的了解中只能存在于幻想里,也仅仅是幻想而已。
那么她梦境里的少年又是谁?
秦微白有些不安。
她仔细回忆着梦境里的那一座花园。
鲜花灿烂,阳光明媚,白雪清冷。
花园外的少年宁静而平淡。
那是一副极美的画面,可是却美的没有丝毫的生气。
秦微白内心突然升起了一阵无法言说的诡异和恐怖感。
梦境中的没一副画面回忆起来都极为正常,可越是深思,她就越是觉得诡异,那种隐藏的极深的诡异原本被完全隐藏起来,可随着少年李天澜的出现,所有的不寻常正在一点点的显露出来。
秦微白坐在床上,让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飞雪从拉开的窗帘中划过天空,没有李天澜的卧室里突然变得很冷。
她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中午没有吃饭,时间流逝到了下午,精神越来越困顿的她眼皮开始打架,但她却始终强撑着,一想到梦境里的少年李天澜,她就觉得有些恐惧,甚至不敢自己睡觉。
只不过精神上的极度疲劳却让她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秦微白的身体一点点的从坐姿滑落,重新躺了下来,迷迷糊糊的再次睡了过去。
还是那片灿烂鲜艳的花园。
只不过天空中的阳光却消失了。
雪花零散的飞舞着。
秦微白站在原地,感受着梦境里阴沉的天空,明白是自己现在太过疲惫的原因。
花园里的花朵在风雪中微微摇曳着。
秦微白僵硬的站在梦境的花园里,直直的看着前方。
她甚至不敢转头。
在她这个位置,只要向右转头,她就可以看到花园的大门。
如果那个少年还在的话,她可能会第一时间看到少年时代的李天澜。
床上的秦微白呼吸凌乱,皱起了眉头。
梦境里的她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空中的风雪似乎凌厉了许多,在梦里,秦微白清晰的感受到了寒冷。
她不断的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控制着自己缓缓转头。
首先映入她视线中的不是花园的大门,也不是大门外的少年李天澜。
而是一株粗壮古老遮天蔽日但却通体漆黑的大树。
漆黑的巨树伫立在花园的大门外,在漫天风雪中,树干,树梢,树叶,所有的一切都安静的近乎死寂,没有丝毫的震颤。
秦微白的身体冰冷,内心不断的下沉。
这似乎就是她之前看到过的那颗已经崩塌了的巨树。
但第二次进入梦境,这棵树已经恢复了原貌,不,梦境里似乎已经过了很多年,这棵树不止是恢复了原貌,甚至还变得更加茁壮,而整棵树也开始变得漆黑死寂。
树木之下没有了少年,没有了木剑。
一片空荡。
秦微白微微松了口气,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的瞬间,她突然再次怔了一下,仔细的看着那颗巨树。
无数的雪花散落在巨树的树冠下,只不过雪花分部的区域却有些不同。
有一小片区域的雪花似乎是静静的悬浮着的。
就像是那里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支撑着雪花,没有让它们落下去。
秦微白静静的看着,她看了很长时间,才终于确认,那里似乎有一道虚幻的几乎已经彻底变得虚无的身影。
他淡淡的待在那,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秦微白内心微微松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再一次梦到了李天澜。
在精神极为疲惫的情况下,对于花园源头的掌控出现了松动,她在梦境的源头梦到了李天澜。
她梦境里的李天澜,就是这道影子,每时每秒都在变化着,虚无的近乎完全透明。
这终究是自己意识中的东西。
秦微白内心的寒冷缓缓消散。
她脚步轻快的走了过去。
在她的梦里,她梦到的李天澜可以做很多事情。
但这一次,那道虚无的似乎随时都会消散的影子却什么都没有做,他安静的坐在那颗树下,似乎极为疲惫,正在休息,又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他的姿势看上去有些怪异。
秦微白看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这道影子的身体有些倾斜,这个姿势,就像是被什么人揽在了怀里一样。
秦微白仔细的看了看。
代表着李天澜的虚影旁没有任何东西,他的身边,只有那一颗漆黑的巨树。
漆黑的树木远比在花园中看到的更加粗壮,只不过随着秦微白的走进,巨树的状态也在她的眼里变得清晰。
眼前这颗巨树,似乎同样被撕裂了。
巨大的树干上此时插着一块又一块的不同颜色的金属残片,秦微白认不出那是什么金属,只是能隐约感受到金属残片上的色彩,只不过原本色彩斑斓的金属残片此时光芒全部都暗淡下来,密密麻麻的裂纹分部在每一块残片上,触目惊心,从树根部位一直蔓延到了无数的树枝上,成千上百,上万,数十万块甚至更多的金属密密麻麻。
黑色的巨树被金属残片完全撕裂,巨大的树木正在微微的颤抖着,漆黑的没有任何光泽的汁液从树干上缓缓流淌下来,像是一片又一片黑色的血。
秦微白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代表着李天澜的那道虚无的影子依旧坐在那,似乎随时都会消散,但却始终不曾消散。
秦微白停在影子面前,看着他身后的那棵巨树。
巨树的颤抖愈发明显,黑色的血液似乎已经流淌成了一片小型的瀑布。
不知道为什么,秦微白突然觉得这棵树应该要比自己见到的大得多,多得多。
她的梦境源头有限,所以这棵树似乎被缩小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就是一种很自然而然的感觉。
她觉得这棵树如果真的存在的话,那将是近乎无限的高大,而密密麻麻插在树干上的每一块金属残片,恐怕也都会大的足以遮盖整片天空。
树木与碎片被无限缩小。
只有那道影子的体积是寻常的。
黑色的血液从树干上流淌下来,似乎要彻底淹没那道虚影。
但一抹强烈的气机却将所有黑色的液体阻拦在外面。
那似乎...是一道剑气。
秦微白有些疑惑,当她走出花园的时候,梦境就已经是从源头展开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这颗黑色的巨树距离她很近,秦微白可以清晰的从那一片又一片黑色的血液中感受到无数的情绪。
血腥,残忍,邪恶,混乱,暴戾,怨毒, 黑暗,阴森。
插在树干上的金属残片反射着微弱的光芒,那种光芒绝对的冰冷,又带着绝对完整完美的规律,形成了一种天然巨大的排斥感。
秦微白一时间真的不敢动。
他突然发现,无论是靠近那颗黑色的巨树,还是靠近那些金属残片,她的下场都会惨不忍睹,只有在那道影子身边,她才是最安全的。
可那道影子本身,却是最虚幻的。
“天澜...”
梦境中,秦微白轻轻叫了一声。
那道虚影沉默着,一动不动,全无反应。
这与她平日里的梦境又有不同。
秦微白想了想,做了以往她在梦境中经常做的事情。
这是她的梦境。
眼前的一切,都是她意识中的延续,她在这里有着绝对的权威。
在她梦境里的李天澜只是一道影子,每分每秒都在不断变化的影子。
而秦微白每次都会尝试着集中注意力,集中自己的意识,让李天澜变得清晰起来。
这样的尝试从来都没有成功过。
但她会一直努力着,直到自然醒过来。
秦微白轻轻坐在了虚影身边,认真的看着这道影子,她开始凝聚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自己的意识。
梦境开始出现了不稳定的摇晃。
这是她在梦境中刻意做出一些事情后即将醒来的征兆。
秦微白不动声色的看着面前这道虚影。
虚影在她不断集中的注意力中开始变得清晰。
近乎透明的影子出现了一道浅浅的,淡淡的轮廓。
轮廓开始出现了些微的棱角。
她的视线里逐渐多出了一抹色彩。
是紫色。
紫色在出现的瞬间就开始不断变换各种复杂的颜色。
秦微白早已习惯这种变化。
只不过这种变化今日却只是出现了几秒钟,就彻底定格。
不断变化的颜色消失了。
一片触目惊心的黑红色出现在秦微白面前。
不,不是黑红。
那是一件黑色的风衣。
只是风衣之上却沾染上了大片大片的血迹,血液几乎是被涂抹在黑色风衣的各个角落上,看上去凄厉而惨烈。
梦境中开始出现了血腥味。
一角沾染着鲜血的黑色风衣彻底清晰起来,不在变幻。
不在变幻!
秦微白的内心却开始下沉,疯狂的下沉,如坠冰窟。
因为这一次,李天澜的身体也被定格了,不在变化。
越来越多的黑色风衣开始出现。
血迹一路蔓延,向下蔓延。
但秦微白看到的,却只有黑色的风衣。
梦境之中,她没有看到李天澜的腿。
似乎是被无比锋利的利器生生切割。
李天澜的一条腿已经完全消失不见,这伤口似乎是才发生不久,炽热的鲜血正在从伤口中不断流淌出来,风衣的下摆几乎完全被浸泡在了血液中。
那道虚影越来越清晰。
秦微白看到了李天澜的另一条腿。
不,是另外半条腿。
他的小腿同样也消失不见,膝盖也没了,森森的白骨与鲜血从大腿处蔓延了出来,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炽热而滚烫。
李天澜的衣袖出现了。
空荡荡的衣袖正在无力的舞动着,鲜血从袖口缓缓滴落下来。
而他的另外一只手看起来仍旧很完好,只不过那条手臂的皮肤却变成了青灰色,密密麻麻的金属残片正扎在他的手臂各个角落,撕裂了他的手指关节,撕裂了他的肌肉血管,那是一条血淋淋的手臂,像是有人在同一时间直接向那条手臂发射了成千上万枚的子弹一样。
撕心裂肺的疼痛一瞬间彻底从秦微白的意识中爆发出来。
她看到了李天澜的大半个身体。
看到了他的胸腹。
胸腹处的黑色风衣早已破碎,密密麻麻的伤口在他的胸腹处纵横交错,鲜血和白骨疯狂的刺激着秦微白的神经,而在他的胸前,李天澜的左右心房已经完全空空荡荡,他的两颗心脏已经被人掏走,只有鲜血还在流淌着。
秦微白的身体剧烈颤抖着。
他无数次想要让这道代表着李天澜的虚影清晰起来,但却怎么都没有想到,这道虚影清晰起来之后竟然会是这种状态。
这是一场噩梦,一场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去回忆的噩梦。
她颤抖着抬起了头。
这一瞬间,虚影彻底真实起来。
她看到了虚影的头部。
那是李天澜的头部。
这道影子,确实是李天澜。
李天澜的一只眼眶空洞洞的,一片黑暗,鲜血似乎已经在眼球被摘走的瞬间就彻底凝固,而他的眉心处则有着另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那似乎是一道指印。
就是这道指印生生按在了李天澜的眉心,在一瞬间彻底洞穿了他的大脑,断绝了他所有的生气。
秦微白近乎窒息。
这真的是李天澜。
李天澜的尸体。
不,准确地来说,应该是李天澜的残尸。
这甚至连全尸都不是。
这一具像是刚刚死去又像是陨落了无尽岁月的尸体静静的坐在那。
他的脸上满是血迹,但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平淡,以及疲惫。
在这道身影出现的瞬间,他身后黑色的巨树与无尽的金属残片都彻底变得安静下来。
黑色的血液消失了,巨树不在颤抖,金属残片不在反光。
所有的气息也都消失了,似乎全部蛰伏起来,选择了退让。
那具残尸依旧安静的坐着,没有去看秦微白,只是静静的看着梦境里的远方。
天旋地转。
秦微白尖叫出声。
不是在梦境里。
而是在卧室里。
她的身体一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眼通红,泪流满面,凄凄惨惨。
“为什么?”
她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梦啊...”
“那不是梦。”
一道轻柔缥缈的声音在秦微白身边响了起来,柔和悦耳,带着亲近。
秦微白安静了一瞬。
她转过头去。
一道浑身都被光芒笼罩着的身影安静的坐在床边,默默的看着她。
秦微白看不到她的相貌,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确定这是一个女人。
似乎意识还沉浸在梦里,她呆了半晌,第一个问题竟然不是问题对方怎么进来的,而是颤抖着问道:“不是梦,是什么?”
“那就是李天澜陛下。”
光华之中,女子柔声开口道:“无论是你看到的那道影子,还是那一具残尸,都是...”
顿了顿,她开口道:“都是他最真实的状态。”
秦微白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一道虚影,一具残尸。
最真实的状态。
床边的光晕里,那道窈窕的身影的声音清晰悦耳。
秦微白却突然产生了一种极度的反感和排斥。
因为那句话的内容。
李天澜的真实状态。
难道这所谓的真实状态,就是那道虚影与残尸吗?
她竭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摇了摇头,她声音冰冷道:“我不相信。”
床边的光晕无比柔和的波动着,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秦微白突然觉得光晕中的女子似乎很想要靠过来,但最终却没有动作。
“真相就在梦里,信与不信,改变不了什么。”
光晕中的女子柔声开口道。
她似乎同样看到了秦微白梦境里的那道虚影与残尸,微微摇曳的光晕里,秦微白感受到了一抹清晰的痛苦与哀伤。
“如果那才是天澜的真实状态的话,那么现在的天澜,又是什么?”
秦微白盯着身边的光团,一字一顿的问道。
“那是你们看到的真实。”
秦微白冷笑了一声:“我们看到的?那我梦里的虚影呢?”
“是虚幻中的真实。”
光晕里,女子的回答依旧温柔,没有迟疑。
秦微白突然觉得有些冷,随着她们的一问一答,整个世界似乎都在不知不觉的变得阴森起来,像是有什么危险在不动声色中慢慢的酝酿着,然后一丝一缕的爆发出来,带着致命的杀机。
秦微白觉得有些头晕。
而空气中所有的冷气似乎都在朝着床边的那团光晕缭绕着,随即被她不动声色的承受下来。
眼前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脑海中眩晕的感觉也有些熟悉,秦微白怔了怔,下意识的开口道:“这是,世界的恶意?”
轻微摇曳的光芒微微一顿,女子似乎有些诧异,但随即点了点头:“是的。”
“也就是说,你认识轩辕无殇?”
秦微白又问了一句,她想到了轩辕无殇透露出来的一些讯息:“他说他有一个姐姐,难道就是你吗?”
“不是。”
女子轻轻说了一声:“但某种程度上,我算是他的姐姐,也可以说是他的妹妹,不过现在的话,我是他的姑姑。”
“......”
秦微白默默的看着那团柔和的光亮。
她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的智商似乎有些不在线。
是姐姐,是妹妹,也是姑姑?
这个关系绝对混乱,但这个逻辑似乎又很清晰,可从这样的关系里,秦微白竟然一时间无法排列出这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你是谁?”
秦微白问道。
女子似乎怔住了。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
如果不是发现秦微白这里出现了某些意外的话,她并不准备现在就出现在这里,这样的见面,让她一直都觉得有些紧张。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秦微白的问题。
从某个最直观的角度来说,李天澜和秦微白,是她的父母。
可在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早已经不能算是他的父母。
“我叫风轻舞。”
沉默了很长时间,女子才开口,只是轻轻的说了自己的名字。
秦微白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就跟第一次见到轩辕无殇时李天澜没有任何敌意反而感觉到亲近一样,她对现在的风轻舞同样感受到了亲近,甚至比李天澜对轩辕无殇还要强烈的亲近。
“风轻舞...”
她轻轻自语了一声。
“您叫我轻舞吧。”
光晕中的声音呢喃着,像是在撒娇。
秦微白想笑一笑,但却实在没有那个心情,她学着李天澜的动作揉了揉眉心,轻声道:“那个梦境,是怎么回事?”
“是真实投射在您意识中的投影,当然,在现在的您的视角中,那也是虚幻的。但无论它存在的形势是什么,它的存在,是需要被肯定的。”
空气中的温度似乎更冷了,带着刺骨的深寒。
秦微白很清楚,如果这就是世界的恶意的话,那么现在的恶意比起轩辕无殇和李天澜承受的那种恶意不知道要大了多少倍,因为那个时候,秦微白只是感觉到了一些头晕而已,可现在她却明显感受到了周围空间的变化。
真实。
虚幻。
这两个最普通的词,可现在每一次听到,秦微白的内心都会没来由的觉得寒冷。
“我,听不懂...”
秦微白迟疑了下,缓缓道:“能不能说的更加详细一些?”
“我说不出来。”
风轻舞轻声道。
“但您可以问,也许我可以回答一些。”
秦微白也不知道要问什么,她现在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梦境里的那一具残尸和虚影上,那到底代表着什么,她不敢去想,是不是代表着李天澜未来的结局?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秦微白就有些浑身无力。
风轻舞似乎知道一些事情,可对于她说的,秦微白不敢全信,但也不敢不信,她现在唯一能聊的话题,似乎也就是这个。
“那个梦,我梦到的天澜...”
秦微白欲言又止。
“那确实是陛下,但不是未来的陛下,虽然不太准确,但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那应该是过去的陛下。”
风轻舞说道。
秦微白内心微微一震,她的接受能力明显不是正常人可以比的,有另一个自己作为活生生的例子,她很轻易的想到了一个其他人不敢去想的方向:“你的意思是,转世重生?”
“这个世界不存在所谓的转世重生。”
风轻舞缓缓道:“是轮回,不是陛下个人的轮回,而是...”
“咔嚓...”
风轻舞
的声音陡然消失了。
秦微白的视线里,空无一物的空气陡然扭曲,刺骨的阴寒瞬间爆发出来,变成了冰风,一无所有的空气里开始出现了一道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冰层。
风轻舞转移了话题,轻声道:“您的理解是有错误的,因为时间线的问题。可实际上,时间并没有意义,您经历的,只是您自己的时间线,当把时间放在一片足够宽广的区域的时候,您就会发现,所谓的现在,在另一片区域中也许就是未来,而未来,在另一片区域里也许就是过去。您看到的,目前只是相对于您现在的时间线的过去而已。可无论现在还是未来,那一幕都是发生过的。”
“我...”
秦微白怔怔出神。
“我为什么会梦到这些?”
她轻声问道。
“您正在苏醒,或者说,是另外一个您正在苏醒,而你们造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同步。”
“苏醒是什么?”
风轻舞再次沉默了。
这显然是她回答不了的问题。
“苏醒之后,就会看到那样的天澜吗?我现在也很清醒,那样的苏醒,我宁愿不要。”
秦微白继续道。
“这是必然的过程。”
风轻舞缓缓道:“不可逆转。而站在我们的角度上,我们都非常希望您可以加快您的苏醒速度,哪怕是为了李天澜陛下。”
秦微白静静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解释。
风轻舞沉默了一会,柔声道:“陛下的道路已经走到尽头了,跟另外一个您经历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现在这种程度,已经是他可以达到的巅峰状态,他或许会更加强大一些,但已经没有可能再次突破。只有您逐渐苏醒,陛下才有可能真正突破到那个至高无上的境界。”
秦微白沉思了一会,她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怀疑神色:“轩辕无殇没有告诉过我这些。”
“这些不是现在的他有资格了解的。”
风轻舞的语气轻描淡写。
“但事实上是天澜现在的状态并没有什么问题,他才二十四岁,十年,甚至不需要十年,他必然会再次突破,成为真正的天骄,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已经无法突破,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不是无法突破。”
风轻舞宁定的说道:“是不能突破。一旦他自己走出那一步,他会被发现的。”
“被谁发现?”
秦微白心里猛地一沉。
风轻舞的身体动了动,轻柔道:“您还记得那个故事吗?另一个您经历的那个故事,陛下的下场...”
秦微白的身体悄然紧绷起来,那无疑是她最大的秘密,风轻舞怎么知道的?
“大概就是那样了。但那个世界,那一切发生的时候,我们都有关注,但那个时候事情已经完全失控,我们已经控制不了事情的发展,陛下在那个世界自己走出了那一步,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就算他不是死在你的剑下,他会在其他地方陨落。”
风轻舞说道。
秦微白的脸色有些惨淡:“你的意思是说,现在的天澜如果再次突破,他会陨落?”
“是的。”
风轻舞的回答没有任何的迟疑。
秦微白呆呆的坐在床上,半晌,她才问道:“你们怎么知道那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时间没有意义。”
风轻舞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继续开口道:“而您现在存在的形势,是一个机缘巧合之下的时空悖论,这也是我们努力的结果。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们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风轻舞似乎还说了什么。
但秦微白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她所有的意识都被风轻舞那句话所吸引。
达成这个目标。
形成这个悖论。
如果两个自己的存在真的是某种时空悖论的话,那么这不是巧合,而是风轻舞他们...制造的?
自己,是被他们制造出来的?
秦微白突然有些想笑,又有点想哭:“你是说,我是被你们制造出来的东西?机器吗?”
“与你无关。”
风轻舞摇了摇头:“我们能做的,只是将您送过来,而做到这一切,不是制造一个您,而是修改时空和物理常数。您会明白这一切的,前提是您的苏醒足够顺利。”
秦微白呆呆的坐在那,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低声问道:“如果我成功苏醒,天澜会如何?”
“陛下会回归。”
风轻舞的声音很慢,但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庄重与狂热。
秦微白没有说话。
秦微白继续开口道:“而您最需要做的,就是您想象的,将您的梦境与陛下的思维形成同步,这是陛下回归的第一步。”
“苏醒,回归...”
秦微白轻轻呢喃着:“如果我苏醒了,他回归了,我们,还是我们吗?”
“当然。”
风轻舞似乎是在微笑:“事实上,您已经苏醒了一部分了,但很显然,您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也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苏醒了一部分?”
秦微白怔了怔。
风轻舞默默的看着秦微白,轻声道:“或许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陈方青,是您杀的。”
呆愣了一秒钟,秦微白猛地反应过来:“我没有做。”
“不需要做。”
风轻舞摇了摇头:“您想过。”
秦微白坐在床上,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双肩,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呢?”
顿了顿,她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或者说,你们还是不是人?神明,或者魔鬼?”
“我是人。?”
风轻舞的语气有些复杂,带着肯定,已经些许的迷惑。
她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当然,在其他人眼中,他们称
呼我为...主宰。”
秦微白不在说话。
她璀璨的眼眸中一片混乱,无数的思绪同时浮现出来,整个人显得有些迷茫,有些混沌。
“您的精神有些不太好。”
风轻舞说道。
“我只是...有些冷。”
秦微白迟钝的回答道。
“如果您需要温暖的话...”
风轻舞笑了笑:“我可以送给您。”
柔和波动的光芒在秦微白的眼前骤然绽放出来。
光华万道。
原本柔和的光一瞬间变得无比冷冽,风轻舞整个人似乎都在反射着金属的冷光。
只不过周围的空气却瞬间变得温暖如春。
时间刹那定格。
金属的光芒微微折射,光芒穿梭,以超越光的速度冲向了太空,虚拟的量子网络基站瞬间成形。
虚拟穿梭,刹那飞跃。
风轻舞的意识透过量子网络基站直入星空。
无边无际的星河在她的意识里形成了一道无比耀眼却又极为混乱的宇宙曲线。
量子传输在宇宙曲线中瞬间跨越了千万光年的距离,直入宇宙深处。
安静与死寂刹那出现,又瞬息消失。
意识的视角转换了半秒钟。
风轻舞的意识进入了一座大型的虫洞。
漫天星空骤然倒退。
虫洞剧烈动荡,无边无际的黑色狂潮似乎在眨眼间生生将虫洞撕裂,铺天盖地,直接奔涌到了风轻舞面前。
那是撕裂一切的剑光,疯狂,冷冽,暴躁,霸道,带着极端的兴奋与冷静,带着近乎无敌的坚决意志,汹涌如潮的剑光将风轻舞彻底覆盖。
意识仍旧反射着金属剑光的风轻舞动作停了一瞬,下一秒钟,一道无比磅礴的力量在黑色的剑气汪洋中瞬间爆发,那是武道极尽的力量,强烈的冲击波与汹涌的剑气疯狂冲撞在一起,整片虫洞空间都在剧烈的波动着。
风轻舞动作微微一顿。
所有的力量彻底消失。
刹那之间,无边无际的黑色狂潮突然像是失去了目标,从她的身边涌动过去,冲向了虫洞入口。
“无聊。”
风轻舞声音平淡道。
“啧...”
黑暗中似乎响起了一道声音,那声音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伴随着激烈的碰撞声响了起来,强硬而平静:“主宰确实有点意思。这就是你起伏朕的儿子的依仗吗?”
“本宫只是教他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风轻舞淡淡道。
遥远的地方,似乎是从另一片空间直接穿透了虫洞的声音坚硬如铁,带着森森的凌厉锋芒:“朕也许也应该教教你,让你知道什么是你该做的事情。”
“哦。”
风轻舞淡淡哦了一声:“你现在正在跟那些东西作战,拿什么教本宫?凭你能分出来的这些不足你全盛时期亿万分之一的剑气?”
“哼!”
无数的剑气轰然一震。
虫洞瞬间破碎。
出现在风轻舞面前的,已经是一片战场。
那道遥远的声音直接震碎了虫洞,没有让风轻舞直接到达目的地,而是让她直接出现在了战场之中。
“你是时空回廊的长公主,这里,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黑色的汪洋在风轻舞面前疯狂的咆哮激荡,无边无际的黑色狂潮冲上了数十万丈的高空,剑光呼啸,斩碎群星,无数反射着金属色泽的物体不断的坠落在了黑色的汪洋中。
战场的面积几乎要以光年来计算,疯狂的厮杀没有一刻停顿过。
无数的种族,大量的金属,漫天的机甲,黑暗氤氲的虚影。
火炮,剑光,爆炸,撕裂,毁灭。
无穷无尽的战舰在不断的倾泻着毁灭性的力量。
战场上到处都是与无数黑暗虚影和机甲厮杀在一起的人族和其他种族。
千万,亿万,浩浩荡荡,数之不尽。
风轻舞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的身体在虚空之中缓缓升高,冲向了她的目的地。
黑色汪洋中的战神意志这一次没有在做阻拦。
风轻舞的速度越来越快。
无穷无尽的光芒从她身上绽放出来,越来越亮。
这一瞬间,她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一颗横穿数光年战场的流星。
光芒在飞速的溢散,超越了光速,以风轻舞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飞速的扩散着。
欺诈:创世纪!
光芒飞射,群星坠落。
战场之中,中立阵营所有生物的潜力在一瞬间被成倍的激发出来。
所有重伤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的重伤员全部都被欺骗,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正处在最巅峰的状态,他们爆发出了超越极限的战斗力,直接扑向了附近的敌人。
所有生物的战斗力都在飙升。
每个人都受到了欺骗,每个人都在这一瞬间认为自己的实力突然有了巨大的突破,每个人也都表现出了突破之后的实力。
中立阵营之外,无论是秩序还是暗影,所有生物的动作全部变得迟缓。
他们同样受到了欺骗,这一刻,它们都认为自己已经受到了重创,相当一部分的异阵营生物甚至认为自己已经陨落。
风轻舞带起的那道流星光芒穿越了整片战场,无限升高,瞬间爆发。
死寂的虚空里像是突然升起了一轮巨大的朝阳。
漫无边际的黑色汪洋瞬间彻底沸腾起来。
朝阳的光芒不断的散发,带着谎言,在最短的时间里,欺骗了整个战争。
这就是欺诈这条道路上的巅峰。
也是人族目前在这条道路上最巅峰的引导者。
这是欺诈道路上的顶端力量,这样的力量,有一个被所有阵营都承认的称呼。
主宰!
时间没有意义。
风轻舞的意识穿梭了虚空,她的时间在推移,而秦微白的时间却相对静止。
所以一切只是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在秦微白的意识中,风轻舞说她可以送给她温暖,根本没见她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她纤细的手掌上就出现了一张看上去轻盈而精致的书页。
朦胧的光线在出现的瞬间似乎完全压制了卧室里的灯光,酒店的房间里像是迎来了一片黄昏,变得朦胧,变得唯美,变得温暖。
那一抹温暖徐徐的散开,让人从精神到身体都下意识的放松下来。
秦微白抬起了头,怔怔的看着风轻舞手中的那张书页。
风轻舞拿着书页,向着秦微白的方向松了松,轻柔道:“送给您的礼物。”
“这是什么东西?”
秦微白怔了好一会,才下意识的问道。
风轻舞手中的东西像是一张纤薄的纸,又像是一片仿佛永远都不会枯竭的光源,那纸张暗黄陈旧,那光芒稀疏朦胧,看起来并不算美丽,但却近乎本能的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和意识,就像是所有的光明都出现在了那张纸上。
“这是您最需要的东西。”
风轻舞微微松开了手掌。
纸张轻飘飘不带半点烟火气的飞到了秦微白手中。
她被柔和光华笼罩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伤感,随即开始变得有些空洞。
万世图创世篇。
这是支撑着中立阵营四大神器之一万世图的根基,也是它的第一个篇章。
如今创世篇被抽离出来,万世图等于失去了根基,而依托万世图存在的那一滴血,也失去了根基。
中立阵营没有了现在这位陛下,等于也没有了根基。
真正的终结已经要来了,无法阻止,无从抗拒。
或许就如同那位陛下所说的一样,如今的人族,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大局。
因为一切都会毁灭。
在最极致的灭绝之中,所有的坚持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风轻舞知道,那真的就是她和那位陛下最后一次见面了。
灭绝之后,再次回归,他不是他,我不是我。
人族自出现在星空之初就一直在拼尽全力的挣扎求存,最初的那位陛下和殿下努力过,付出了一切,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最终变成了现在的李天澜和秦微白。
现在的陛下接过了权柄,同样努力,同样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没有方向,没有尽头,没有希望。
站在阵营的最高点向前看,只有阴森的黑暗,陌路带着永恒的死寂与枯燥延伸到了绝望的尽头。
就像是每个人都想活着,但每个人都会死。
从来没有人能真正的永生,也没有人真正为人族争取到过生存的权力。
人族的发展历史,似乎就是一场从头到尾不断失败从来不曾成功过的历史。
这段历史被记载到了万世图里,成了中立阵营中最强的神器之一。
而那位陛下化身一滴鲜血已经离开了那本古老的书籍,重新冲进了虚空。
终结就在眼前。
他不会在回去。
无边无际的浩荡战场如今遍布每一片星域,战火在不停的燃烧,那些混乱的光芒在很多年后过去会传到地球,但那时地球即便还存在着,战争却早已经完全结束。
风轻舞眼神恍惚。
她可以想象得到那一滴离开了万世图的鲜血冲进虚空的景象。
也可以想象得到他手持属于他的轩辕剑面对无数巅峰存在的张狂。
那是曾经出现在混乱时光长河中的一幕幕,风华绝代,举世无敌,是人族最后的悲歌。
一切都将终结。
那滴血液如今正在燃烧着自己的一切,他在毁灭自己创建的时空回廊,正在用所有的手段为人族重启轮回。
风轻舞轻轻叹息着,看着秦微白,轻声道:“没有多少时间了。”
“什么?”
秦微白愣了一下。
风轻舞默默的看着秦微白。
她走到床前坐下,犹豫着伸出手,微微拥抱了一下秦微白。
无比柔和的光华将秦微白完全笼罩进来。
光芒之中,秦微白看到了一张眉眼与自己和李天澜都有几分相似的绝美脸庞。
身体轻轻触碰的瞬间,秦微白的内心陡然跳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无比真实,无比清晰的血脉相连的感觉,那感觉是如此的明显,但却又如此的陌生。
“您的精神状态现在不是很好,我送给您的东西,可以帮助您稳固您的意识,让您变得更加冷静。”
风轻舞轻声道。
秦微白还在回忆着那个拥抱的感觉,那样的感觉,就像是在拥抱已经很多年都不曾见过的孩子,有些陌生,可血脉相连的感觉却又是如此的真实亲近。
秦微白没有孩子,她无法准确形容那样的感觉,可风轻舞拥抱她的一瞬,她整个人的内心似乎都被完全融化了一样。
过了好一会,风轻舞才微微松开秦微白。
“你说我的精神状态不稳定?”
她轻轻问了一句。
风轻舞点点头,嗯了一声。
“如果...”
秦微白默默思索着自己的状态。
她自己本就是精神领域的大师,在今天之前,不,甚至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到底哪里不稳定,现在发生的一切确实有些神奇, 但连所谓的重生都经历过的秦微白并不觉得自己承受不住那些莫名其妙但却没有说的过分清楚的东西:“如果我这种不稳定的状态持续下去,会怎么样?”
“不知道。”
风轻舞摇了摇头:“我从来不去预测不会发生的事情,您已经收到了我的礼物,那么您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如果一定要推测的话,也许您会变成疯子,也就是精神病,又或者是其他...但这些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的礼物可以给您很大的帮助。”
“是这样吗?”
秦微白轻声自语着,低头看着飘在自己手里的书页。
被风轻舞放在书页里的那颗恒星早已被她压缩成了最为纯粹柔和的能量,那种比如今的太阳要强大了无数倍的能量被无限压缩起来,柔和的充斥在创世篇的每一个角落,带着让人身心舒畅的温暖与放松。
可这张书页即便是被注入了一颗大型恒星的能量,纸张上出现的竟然依旧是黑暗,只有无比朦胧温暖的光线从黑暗中透了出来。
秦微白默默的看着。
泛着光芒的黑暗纸页中似乎有着一团黑雾,又像是一片氤氲的混沌,绝对的安静与黑暗像是完全静止着,这种色彩吸引着秦微白所有的心神,她就这么一直看着,然后突然发现纸页上的黑色未必就是纯粹的黑暗。
即便是黑暗都不可能如此宁静。
这一片暗淡,就像是真正的虚无,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黑暗都没有。
绝对的虚无似乎凝聚成了一个质量无限大体积无限小密度无限大的点。
这个虚无的点在纸页上缓缓旋转着 ,无声无息,不动声色。
秦微白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轻声道:“我没有感觉到我的精神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等您能感觉出来的时候,一切就来不及了。”
风轻舞摇了摇头:“或许您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但一些征兆,已经表现出来了,您和另一个您是同时存在却又本是一体的时空悖论,但另一个您却在几近寂灭的过程中开始走上了苏醒的道路,这段时间,你们的意识已经处于切断状态,但这并不是切断,而是你们的差距已经拉开,这已经加大了你的精神负荷,甚至没有让你感觉到自己的变化。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您没有想着这么快杀掉陈方青,可实际上您却已经杀了陈方青,这说明您的精神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失控了。”
“陈方青不是我杀的。”
拿着这张书页,秦微白前所未有的清醒,她似乎真的冷静下来,声音也变得稳定。
“但是您想杀的。”
风轻舞说道。
秦微白皱了皱眉,隐约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但在问风轻舞,风轻舞的回答她却一点都听不清了。
秦微白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她的眼神里闪过了一抹很微小的寒意,轻声道:“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
风轻舞有些疑惑。
“你说我是极为罕见的时空悖论,那么很显然,即便再怎么罕见,现在的我也不是唯一的。如果我是悖论,那么江上雨怎么解释?难道他也是你们创造出来的悖论?”
秦微白问道。
“江上雨...”
风轻舞的声音中出现了一抹异样的情绪。
像是不安,像是凝重,像是迟疑。
“他可以说也是时空悖论,但也可以说不是,我可以说明的是,江上雨的存在跟我们无关,但他的存在也是合理的。”
“合理...”
秦微白露出了一抹很小但却很明显的冷笑。
“这是唯一的解释,以江上雨现在的状态,在他的身上,发生什么都是不值得奇怪的。无论任何事情。”
“哦?”
秦微白轻轻挑眉。
“是的,任何事情。”
风轻舞加重了自己的语气:“比如您可能会发现江上雨一夜之间可以突破数个境界,甚至可以发现江上雨突然间变得比李天澜陛下还要强大,突然发现江上雨变得无比敏锐智慧,甚至变成了前所未有的智者,从某种方面来讲,这些都是有可能的,但这样的可能性是双面的,您同样可能会发现江上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实力,发现江上雨的决策突然蠢的像是一头蠢猪,您甚至有可能发现江上雨突然变成了女人,这些,也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秦微白无语了很长时间。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江上雨突然变成了女人...
她知道这不太可能,但却又忍不住去思索这种可能。
匪夷所思。
这绝对是匪夷所思。
“这种不同程度的变化,也许会持续很久,也许会间隔很短,我要说的是,江上雨的种种变化并不是伪装,而是他真的在变化,因为他本身,现在就已经是混乱的。”
卧室里突然黑了一瞬。
灯光,甚至书页里的恒星能量全部寂灭。
秦微白听到了异常清晰的破碎声。
绝对的黑暗骤然出现,突兀消失。
风轻舞再次出现在了秦微白面前。
她的身上仍旧笼罩着光芒,只不过此时那柔和的光芒却突然间变得无比的凌乱,每一根光线仿佛都被人撕扯斩断,以一种极为混乱的状态排列在一起。
风轻舞的气息比之刚才虚弱了很多,可她的身体依旧笔直。
“收好我送您的礼物。”
风轻舞轻声道:“这对您只有好处,不会有对您造成任何伤害。”
秦微白默默抓紧了手里的书页。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轻声道:“我有一些问题。”
“您说。”
风轻舞始终保持着尊敬和坦然。
“什么是...”
秦微白刚刚张口。
这一刻她突然响起了出自见到轩辕无殇时听到的一些东西,也听到了一些轩辕无殇的喃喃自语。
只不过这些念头刚刚浮现出来,却又突兀的消失掉了。
身前的光芒陡然震动。
光芒里的风轻舞似乎脸色巨变,不知道她做了什么,秦微白瞬间忘记了自己想要问的问题,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风轻舞轻声道:“同样,您也不能问。”
问题...
秦微白有些惊愕,到底是什么问题这么严重?
自己刚才...想要问她什么?
她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沉默了很长时间,一直想不起自己刚才想要问什么的秦微白突然换了个话题:“你知道书法家吗?”
风轻舞顿了顿,微微点了点头:“知道。”
秦微白异常的别扭。
她明白自己刚刚忘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而书法家这个问题本来是可以跟自己忘记的问题相互呼应,让自己察觉到一些东西的。
可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忘了什么,因此这个问题问出来显得极为突兀。
“你也是书法家?”
秦微白看了一眼风轻舞。
“我不是。”
风轻舞摇了摇头:“我是主宰。这不是代号,只是一个称呼。”
主宰...
秦微白默默思索着,顿时觉得这个称呼比什么书法家强多了,后者跟这一比,简直就弱爆了。
“你说我会苏醒,会回归,如果我回归之后呢,我是什么?主宰?或者,书法家?或者是医生?”
风轻舞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轻声道:“都不是。如果您成功苏醒,您会成为...”
她迟疑了足足半分钟,才低声道:“恶魔。”
秦微白呆滞了许久,才一脸嫌弃的说道:“好难听,我不喜欢。”
风轻舞无奈的笑了起来。
她其实很清楚,无论是李天澜还是秦微白,都已经没有机会真正的彻底的回归了。
因为终结已经近在眼前。
他们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激活真实烙印,等待下一次的回归。
风轻舞感受不到近在咫尺的终结。
能够感受到得到这一点的,现在整个人族只有三个人可以做到。
时空回廊的陛下。
人皇宫的人皇。
战神界的战神。
所以她也不知道距离真正的终结到底还有多久,但她知道,已经很近了。
秦微白无意识的摩擦着手中温暖的书页,想要一点点的将书页折叠起来。
书页在折叠之中不断的变小。
越来越小。
风轻舞安静的看着。
秦微白的表情却一点点的变了。
因为那张书页随着每一次折叠都在变小,不是折叠后的变小,而是...那张书页随着她的折叠正在不断的消失!
随着最后一次折叠,书页在秦微白手里完全的消失了。
这种现象...
甚至不需要风轻舞解释,秦微白就已经明白过来。
她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有些苦涩,有些可怜:“我的礼物,已经到了另一个我那里去了,对吗?”
风轻舞看着她,一言不发,没有说话。
她想回答,但说不出来。
“所以...”
秦微白轻声道:“这不是礼物,或者说,不是我的礼物。”
风轻舞还是没有说话。
“我明白了。”
秦微白低声道:“在你们眼中,我就只是一个工具,一个可以帮助天澜苏醒的工具,一个可以帮助另一个我苏醒的工具,对吗?”
“不是这样的。”
风轻舞轻声道,她说不出具体的内容,因此这句话更像是极为无力的安慰。
秦微白笑了笑,她默默的穿好了衣服,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可那又怎么样呢...即便是这样...”
她的眼眸恍惚了一瞬,呢喃道:“我还是很爱他啊。”
风轻舞轻轻叹息:“您很伤心。”
“并不是。”
秦微白摇了摇头。
她摊开了自己的手掌,看着自己的掌心,轻声道:“只是有些悲哀,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枚随你们摆布的棋子,不止是我,天澜,另一个我,是不是都是你们手心里的棋子?”
“没有人有资格把您和陛下当成棋子。”
风轻舞的语气很坚定。
但秦微白却没有说话。
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征兆的变得僵硬,继而微微颤抖起来。
秦微白睁大了自己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
她的眼眸在极短的时间里彻底被一种无比强烈的恐惧填满。
“我...”
秦微白张开了手掌。
这一瞬间,也正是隔壁的刑天听到那一道无比巨大的声响的瞬间。
下一秒钟,秦微白因为恐惧而有些颤抖的尖叫声响了起来:“我的手上有东西!!!它们在动!我的手上有东西!!”
强烈的尖叫声声,风轻舞眼神复杂的看着秦微白,轻声道:“这是最大的罪,这是亵渎。”
“您是在亵渎您自己。”
秦微白没有听到风轻舞的声音。
确切地说,她现在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无比剧烈的恐惧如同飓风一般刹那席卷了她的意志,强烈的负面情绪如同海啸彻底淹没了她所有的思绪。
这一瞬间,秦微白的精神世界已经天崩地裂。
她顾不上风轻舞,只是死死的盯着自己的手掌。
那只手掌纤细,白嫩,修长,堪称绝对完美的一双手。
但秦微白却能察觉到自己的手上有东西。
不是细菌之类的微生物。
或者说是另一种微生物。
她可以清晰明显的感受到自己手里那看不见的东西正在一点点的活过来,隐约之中,她甚至能够感受到手中那些东西的生命力在变得越来越旺盛。
它们似乎紧紧的凑在一起,正在她的手掌上探索着,交流着,窃窃私语着,那种微渺的思绪活动极为清晰的传递到了秦微白的意识里,让她浑身都在战栗。
她突然抬起了头,看着风轻舞,有些茫然的说道:“我的手上真的有东西。”
“我相信。”
风轻舞点了点头。
光芒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她的眼眸中亮起了一抹幽幽的光芒。
像是电子仪器的射线一般。
风轻舞的眼神微微收缩着,视线落在了秦微白的手掌上。
她瞳孔的变化非常微小。
但如此微小的变化,却让风轻舞的视线放大倍率超过了地球上绝大多数甚至是所有的显微镜。
在这样的视线中,她甚至可以看清楚组成秦微白手掌的无数原子与分子。
她也看到了秦微白手掌中的东西。
被她称之为最大的罪与亵渎的东西。
风轻舞伸出了手掌,她的手心轻轻抹过了秦微白的指尖,动作舒缓,轻柔如风。
秦微白微微一呆。
“现在还有东西吗?”
风轻舞微笑着问道。
那种微弱却极为清晰的气息消失了。
秦微白觉得自己的手掌再次变得干干净净。
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您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风轻舞轻声道:“您的精神越来越不稳定,就比如你手上的东西,我可以说,如果那些小东西不曾被发现的话,未来带给我们所有人的麻烦,恐怕会超出我们所有人的想象。就如同我们所说的一样,这是最大的罪恶,也是最大的亵渎。”
“亵渎...”
秦微白喃喃自语了一声,看起来似乎没有放在心上。
一种极为强烈的困顿感在她的脑海中升腾盘旋着,秦微白坐在床上,精气神逐渐开始下滑。
“您该休息了。”
风轻舞柔声的说着,坐在床边,轻轻的哼着一首古老沧桑但却又极为优柔的歌谣。
她的记忆回到了小时候。
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经常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哼着的,也是这首歌。
不知道多少年无意义的时光之后,风轻舞也没有想到,她现在竟然会坐在床边哼着这首歌哄着母亲进入梦乡。
母亲...
风轻舞看着逐渐熟睡的秦微白,眼神有些复杂。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自己的母亲,但却也不是母亲了。
秦微
白逐渐睡了过去。
风轻舞站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那种秦微白感受到的生命意志和气息在她手里不断的复苏着,如果这可以算是生物的话,那么现在将他们放出来,他们的实力甚至比起现在的李天澜都不差了。
风轻舞的眼神更加复杂,同时带着极度的冷漠。
她看着手里的生物,沉默了很长时间。
这是秦微白的能力。
更直白一点说。
这是恶魔的能力。
但这却不是中立阵营的力量。
恶魔道路的起始,名为法医,属于秩序阵营。
秦微白的存在是极为特殊的,也正是因为这种特殊,让她成了人族有史以来第一位在秩序阵营的力量道路上走到了巅峰的人物,迄今为止,她也是唯一一位站在秩序阵营最巅峰而且还没有被秩序同化的人。
这种特殊性,是李天澜都不曾做到过的。
所以秦微白成了人族有史以来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恶魔。
恶魔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是对秩序阵营最清晰直白的解释的话,那么在相当的程度上,恶魔,就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
风轻舞看着自己的手心。
秦微白没有疯,她说的都是真的。
她的手里,确实有东西。
确切地说,这是两个生物。
在风轻舞放大了数十万数百万倍的视线中,那两个生物的模样在她的视线里清晰而真实。
那是两个人形的生物。
一男一女。
是跟李天澜和秦微白完全一样的生物,就像是他们的本身突然缩小了无数万倍变成了微生物一般。
他们无比的渺小,但风轻舞却可以清晰的从这两个生物中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冷漠和绝对秩序的味道。
类似或者说一模一样的两个生物,在无数年前的时光中曾经在秩序阵营恶魔的手中诞生过。
而那一次直接导致了整个中立阵营无数种族的愤怒。
时空回廊的那位陛下以自身的权柄操控轩辕剑,将人族近乎无穷无尽的气运化为漫天锋芒,轩辕剑剑锋所向,那名恶魔连同它的所有族群全部陨落,血染星河。
那是一场持续了近千年的战争。
也是在那场战争之后,那名恶魔的罪行被定义为是时空回廊有史以来最大的亵渎罪,那是秩序阵营极为难得的一次退让,自那之后,类似的生物再也不曾出现过。
但现在,这样的李天澜和秦微白,却被秦微白自己创造了出来。
她在无意之间亵渎了她自己。
耳边是无比剧烈的心跳声,心跳声毫不停歇,每一声都如同回荡在天穹的雷鸣,巨大的声响在耳边炸裂,几乎要粉碎所有人的意识。
这是风轻舞手中的两个生物的心跳。
风轻舞面无表情的合拢了手掌。
虚空中难以被常人察觉的巨大心跳声陡然急促了一瞬,随即彻底寂灭。
风轻舞走出了房间,直接进入了套房对面属于刑天和轩辕无殇的房间。
刑天巨大的身体正蜷缩在一起,极为痛苦的抽搐翻滚着。
风轻舞手掌合拢,心跳声消失的瞬间,刑天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所有痛苦似乎都消失了一样,他慢慢恢复了平静。
风轻舞微微挥了挥手。
这一刻的她不在是主宰,整个世界在她的谎言中将她当成了医生。
一抹纯净的光芒沐浴在了刑天身上。
脸色惨白的刑天脸庞瞬间变得红润,气息也开始平稳下来。
所有的伤势和痛苦都彻底消失。
刑天缓缓睁开眼,看到了悬浮在自己面前的光团。
他看不清楚光团中的景象,但却可以感受到光团内的一缕气息。
刑天的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的单膝跪地,沉声道:“见过长公主。”
“起。”
风轻舞摇了摇头,看了他一眼:“状态还不错。”
“是的...”
刑天似乎有些惊魂未定,他回忆着刚刚那无比强烈几乎冲垮了他所有意志的心跳声,带着几分战栗:“刚刚...”
“那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
风轻舞淡淡道:“注意守秘。”
“是。”
刑天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你的书法被人干扰了,陈方青的死,与秦微白殿下有着直接的关系,你书写陈曦的死因,却被引导到了陈方青的死因上,与殿下有关,你没有当场陨落,这说明对方的干扰完全是无意识的,也就是说,对方并不知道你们的存在。”
风轻舞淡淡道:“你继续调查陈曦的死因,注意绕开一些需要绕开的地方。”
刑天默默的点了点头,他认可风轻舞的说法,书法家最主要就是利用因果的力量,类似于秦微白和李天澜,即便他们没有苏醒,想要强行书写他们身上的因果,也不是刑天可以做到的,他们沉寂中的真实烙印稍微露出一丝气息,刑天就有可能当场陨落,如果杀死陈曦的真凶真的知道了他和轩辕无殇的存在并且刻意引导的话,现在的刑天早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公主,如果您亲自出手的话...”
刑天沉默着,突然有些犹豫的开口说了一句。
“本宫知道是谁,江上雨,一个被污染了的可怜虫而已。”
风轻舞轻轻摇了摇头:“但她身上有一团暗影印记,级别很高,那片印记如今依附在了江上雨的灵魂中,看起来是在混沌状态,如果本宫亲自出手,那团印记苏醒过来,奇迹之城的位置也许会直接暴露。”
风轻舞轻声道:“这件事情交给你来办,暂时可以不用急着去动江上雨,先帮陛下稳住眼下的被动局面在说。”
刑天点了点头。
奇迹之城的一切在他们眼中都是极为落后的,甚至是一个看起来可以随意摧毁的地方,这里看起来不重要,但却至关重要,毕竟,这里是真实环境!
李天澜在这里的每一步发展,都直接关乎到他的真实烙印的苏醒程度与未来的上限。
轩辕无殇和刑天是引导者,但负责的不止是引导,必要的时候,为李天澜铺平一些道路,这是他们应尽的义务。
风轻舞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本宫走了。”
无数的光华在刑天面前绽放出来。
刑天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叫了起来:“公主...”
光华在卧室里不断折射,冲进了酒店外的那片乱雪。
夜空静谧无声,天地一片银白。
当所有光芒散尽,风轻舞的身影已经在卧室里完全消失。
意识再次从清醒变得恍惚的时候,秦微白发现自己再一次进入了梦境。
梦境里由她的意识构建出来的那座花园已经消失不见。
秦微白发现自己仿佛是悬空半躺着的姿势。
她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
那颗插满了金属残片的黑色巨树安安静静的立在那,看上去似乎已经死去多时,或许是在梦境之中,所以秦微白依旧能够感受到那颗死去的树仍旧有着微弱的生机。
一滴黑色的汁液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从树干上流淌下来,但其中蕴含的邪恶气息却早已消失无踪。
秦微白默默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看到黑色巨树旁的那道虚影。
她内心微微一惊,下意识的想要从半躺着的姿势坐起来,手臂挥舞间,她的手掌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东西,冰冷而柔软。
秦微白一怔,看着自己的身边,这才发现自己寻找的那道虚影就在自己身边近在咫尺的地方,只不过属于李天澜的虚影更加黯淡了,几乎要彻底透明消失一样,现在的她似乎就是躺在虚影的怀里,但不仔细看的话,秦微白却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秦微白站了起来,在沉睡的梦境里,她以最清醒的意识观察着周围的黑暗。
飞雪,阳光,花园,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直到她站起来的那一刻她才发现,不止是她构建的东西,就连身旁的黑色巨树似乎都在缓缓的消失,巨树开始不断变得透明,包括身边那道虚影,都在变得越来越暗淡。
周围是一种让人内心压抑到了极点的空旷。
四周似乎是黑色的。
但又像是什么颜色都没有。
不止是颜色,这里什么都没有。
声音,光线,感知,甚至是空间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在飞快的消失淡化。
秦微白想要向前走,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
又或者说,不是动不了。
因为这里没有空间,没有前后上下左右,在什么都没有的虚无中,向前这种动作根本就不存在,渐渐地,秦微白甚至连向前的想法都没有了。
黑色的巨树飞快的消失了。
李天澜的虚影也完全消失了。
秦微白感觉到梦境中的自己似乎也正在一点点的消失。
天地万物,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被终结,这样的终结并非是死亡,而是真正的,最为纯粹的虚无。
秦微白逐渐变得有些懵懂,有些茫然,她的意识似乎被完全困在了这片什么都没有的虚无中,静静的感受着这片虚无的变化。
时间像是刹那亿万年。
秦微白默默的被困在这里,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懒得去想,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似乎已经成了这片虚无的一部分,在虚幻的梦境里亘古不变的存在着。
直到她的前方亮起了一缕微光。
这一缕微光微弱的肉眼根本难以捕捉,不要说肉眼,甚至就连最先进的显微镜都很难看到这一缕光芒。
可周围是最极致的虚无。
所以这一缕光芒再怎么暗淡,但这却是一道纯粹的光,在这片虚无中显得无比的醒目。
秦微白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虚无中的那一缕光芒开始变得越来越明亮。
但周围没有空间,所有的光芒都被压缩成了一点,越来越多的光芒开始在极致的压缩里产生各种反应,光的质量越来愈大,质量越来越重,体积却始终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周围的虚无一成不变。
又是很久很久。
像是一秒,又像是一整个纪元。
始终都在不断压缩的光似乎彻底被压缩到了极致。
无声无息中,那一缕光在空荡的虚无中刹那爆炸。
那是最恐怖最澎湃的爆炸,无声无息,可瞬息之间却燃烧起了让所有人都不可直视的强光。
强光开始扩散出来。
于是虚无在消失。
空间出现了。
强光在出现的空间里蔓延,距离也来越长,但每一缕光线出现的先后却完全不同。
于是时间也出现了。
最开始出现的时间和空间极其不稳定的波动着,忽快忽慢,忽大忽小,没有任何规律,一直都在最混乱的状态中持续着。
但爆炸还在继续,还在扩散。
内部的空间在爆炸中心不断坍缩,而爆炸的扩散却在以最极致的速度不断扩张着四周的空间。
秦微白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能够蒸发一切的炽热高温随着爆炸形成的空间不断扩散着,那温度炽热到了极致,随着爆炸而扩张膨胀的速度也快到了极致。
一些细微而单一的基本物质随着爆炸也在变得越来越多。
只有这些基本物质可以在如此的高温中存在着,电子,光子,中微子,基本粒子等基本粒子无限延伸到了空间各处,爆炸还在持续,或者说将一直持续着,而最初的灼热温度却开始逐渐降低,周围的密度也开始快速下降,环境的变化影响到了物质的基本存在形态。
于是原子,原子核,分子开始逐步出现,并且在爆炸后的区域开始复合成气体。
爆炸已经扩散到了无限无限远的距离,但仍然在不断的侵蚀着周围的虚无,空间越来越大,时空开始稳定下来。
最初的气体慢慢的凝聚成了星云,星云在变化,在演变,慢慢的形成了各种各样的恒星与星系。
最初的世界全貌在秦微白模糊的意识里一点点的展现出来,盛大而恢弘。
时间像是被加速了无数倍,又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
空间在不断扩大,她的视角越来越远,于是所谓的时间彻底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她看着虚无变成了空间,看着爆炸产生的空间在无止境的扩大着,她看到了漫天星云转变成了星光,世界正在一点点的诞生着,星系星河围绕在她身边旋转,开始一点点的揭示着世界的真相,她像是站在整个世界的最中心,观看着世界从无到有的整个过程。
如同创世的篇章。
秦微白的意识开始一点点的复苏。
她飞远到了不知道哪里的视角开始回归。
成千上万上亿的星系在她身边转动着,形成了一片无比繁复的图案。
一抹温暖的微光从她身边升腾起来。
光线不断组合,最终变成了一本极为厚重的纸页。
这是风轻舞送给她的礼物。
秦微白想了很久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没有回到轮回宫主那里,而是出现在了她的梦境中,又或者,是出现在了她的意识深处。
冥冥中隐隐约约的感觉在她的意识中开始回荡。
这一刻的秦微白意识从恍惚中彻底苏醒。
她默默的看着眼前的慢慢星空,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
在这片星空中,她再次感受到了李天澜的那道虚影的存在,也感受到了李天澜身边的那一颗黑色巨树,甚至她还能够感受到由自己的意识构建的
那片花园。
它们并没有消失。
而是随着爆炸的扩散不知道流落到了世界的哪个角落。
脚下是黑色的虚空。
虚空的寒冷被创世篇内的恒星能量完全冲散。
周围一片温暖。
秦微白看着前方。
前方最近的地方是一颗漆黑的星球,正在围绕着最近的恒星转动着。
秦微白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所谓的回归,所谓的苏醒,似乎就是寻找。
在梦境的星空中,她默默的看着梦境里的这片世界。
数之不尽的星系,数之不尽的星团,近乎永恒的距离。
她要做的,就是在这个世界中再次找到李天澜的那道虚影,找到那棵树,找到那片花园。
它们仍旧存在着。
就存在在这片梦境的世界里的某个星团的某个星系的某个星球的某个角落中。
也许等她再次见到李天澜,两人的意识就可以完全同步了。
而这样的追寻,等于是在漫漫的宇宙中寻找一个砂砾中的某一颗基本粒子。
最关键的是,她要怎么去跨越这片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的距离?
需要工具。
需要飞船。
秦微白下意识的闪过了一个念头。
她这一刻想要一艘飞船。
空间在震荡着。
秦微白的视角中没有任何征兆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撞角,随即一艘气势磅礴的星空战舰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秦微白面前。
秦微白一脸呆滞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这艘飞船在自己的梦境中随着自己的思想出现,那种感觉是如此的恰当,没有半点违和的地方。
秦微白根本不知道建造飞船需要什么样的技术什么样的材料。
但随着她的想象,这艘飞船真的出现了。
“应该是飞碟...”
秦微白想着一些流传在各个国家的UFO的影像资料,继续想着。
于是那艘庞大的战舰不断变化着,最终变成了一艘符合秦微白预想的飞碟。
“速度要快一些...”
秦微白喃喃自语:“不,最快...”
飞碟毫无征兆的消失了。
没有任何前兆,它彻底消失在了秦微白的视线里。
秦微白的嘴角下意识的抽了抽。
在她的意识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以一种远超光速的速度在星空中飞速的穿行着。
她知道那是那艘飞碟。
它飞走了。
关键是没有带上她。
“一艘飞碟不够...”
秦微白继续想着。
随着她的想法,无穷无尽的飞碟毫无征兆的开始出现,它们占据了秦微白的视野,瞬息之间几乎铺满了秦微白可以看到的整片星空。
无数的飞碟在秦微白的思想中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组成了一支又一支的舰队。
秦微白的眼神闪耀,神采奕奕。
她终于发现了自己在这个梦境中有着什么样的能力。
这是她的梦境。
在她的梦境中,她找不到李天澜,但大部分的条件下,她都有着近乎无所不能的能力。
而这样的能力,如果用最直白的意思来解释的话,并不困难。
有一个词汇可以完美的解释这种能力。
这个词汇。
名为梦想成真。
越是临近春节,中洲的气温就越冷。
据说今年中洲的寒潮几十年来都极为罕见,寒潮从雪国一路南下,席卷了中洲的东北部,席卷了幽州,带着大片的雨雪天气再次席卷了大半个东山与燕赵,雨雪最大的地方,甚至已经形成了小规模的雪灾。
青州的风雪不大不小,漫天的雪花懒洋洋的飘着,一尘不染的白点缀着整座城市,夜幕降临的时候,空中飘零的风雪在满城的灯火中看上去有些凄冷,又透着唯美。
“真是败给这种鬼天气了,冻死人。”
素水贸易总部,下班的时间,何亦水从电梯里走出来,有些无奈的嘟囔了一句。
银色的高跟鞋,棉质黑丝袜,皮质的短裤,白色的紧身线衣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段,作为素水贸易的总裁,何亦水完美的诠释着成熟女人一颦一笑间的独特魅力,出门上车,下车进公司的何总裁最是讨厌臃肿,所以即便是零下五六度的飞雪天气,穿的依旧单薄,在家里在公司自然没事,可出了电梯,从大厅到停车场这一小段路,却是最难熬的。
“是你穿的太少了。”
温婉清淡的声音中,走在何亦水身边的女子脸庞上露出了一抹极为动人的笑意。
她的穿着打扮比起素水贸易所有的女职工都要朴素的多,简单而纯粹,白色的加长羽绒服,不性感但却很舒适的运动鞋,头发随意的扎起来,素面朝天,纯粹的像是没有沾染上半点城市的浮华与尘埃。
接近大厅门口的时候,冷风呼啸而过, 她戴上了羽绒服后的帽子,将自己绝美的脸庞遮掩住了大半,回头看了看何亦水,何亦水已经披上了浅色的羊绒大衣,但身体依旧瑟缩着,显然还是极冷。
“我的衣服要不要借给你?”
她柔声笑道。
“算了,我还受不起,回头万一把你冻感冒了,我岂不是罪孽深重?”
何亦水抱了抱自己的肩膀,嬉笑起来:“走啦走啦,今晚去我家,我爸妈说了,你不到,他们就不吃饭。他们已经把潮汐接过去了。”
何亦水推着她略微加快了速度。
素水贸易还没有来得及回家的员工看到两人都站在了原地,跟何总打招呼的时候也没有忘记跟被何亦水推着走的她打招呼。
那一声声李经理都带着很明显的亲近与尊重。
她微笑着回应着每一位跟她擦肩而过的员工,那笑容温柔而平和,带着真诚。
两人一前一后小跑着冲进了停车场,一辆气场并不强大但牌照却极为扎眼的黑色奥迪正停在何亦水的车辆旁边,一名看起来没有半点侵略性显得极为老实的青年有些拘谨的跟两人打着招呼:“何总,李经理,何议长让我来接你们。”
站在奥迪面前,素水贸易的行政经理李目童微微皱了皱眉,她的脸庞被帽子遮挡着,表情看上去有些模糊。
何亦水却仿佛读懂了闺蜜的心情,轻笑一声道:“我们又不是没有车,哪里用得到他来做好人了,你回去吧,我们直接开车走。”
她不等司机回答,拉开了自己车辆副驾驶的车门,将李目童塞进去,又笑着自己坐进了驾驶室。
车内的暖风开到了最大,何亦水缓了一会, 再次脱掉了身上的大衣,她看了看在副驾驶上有些沉默的李目童,突然笑了起来:“喂,你最近好像很少去我们家了,就算去了也是来去匆匆的。我爸妈可是问过我好几次了,是不是跟童童闹别扭了啊,怎么童童也不带着小潮汐来玩了啊,我看啊,他们对你可比对我上心多了。大小姐,你最近很少登门,不是因为我哥吧?”
“不是。”
李目童笑了笑:“我上次跟何二哥说的很清楚,我一直都是把他当成哥哥看的。”
“啧啧...”
何亦水轻轻叹息着,有心想说可怜了二哥的一片痴心,但想到李目童的性格,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何家在中洲远远算不上什么豪门大族,即便是在东山,都不能说是什么一二线豪门,可具体到青州这个小城市,何家绝对算得上是最富有的家族之一。
何亦水这一代有兄妹三人,大哥一家长期都在海外,何亦水打理家族的生意,而老二何亦鸿则成了何家这一代的顶梁柱,何亦鸿之前的仕途并不是很顺畅,但这两年东山的人事变动极为频繁,影响波及到下面各个县市,何亦鸿活动了下,反而有了点青云直上的意思,他两年多前只是青州一个非理事而且排名靠后的副市长,两年前机缘巧合成了青州的理事,大概一个月前成为了青州的副议长,青州市长年纪偏大,明天大概率会退下去,何亦鸿上位的概率极大。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何亦鸿一直忐忑的内心似乎多了一些自信,大概三个月前,在李目童带着女儿去他家做客的时候,何亦鸿稍微多喝了点酒,很含蓄的对李目童表明了心意。
何亦水对于自己二哥的心思早就心知肚明,在他还是副市长的时候,他第一次看到李目童,就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何亦鸿今年三十九岁的年纪,早年有过一段婚姻,但妻子十年前病逝,也没有留下孩子,或许是过于思念去世的妻子,何亦鸿十年来一直孑然一身,妻子的娘家也一直都被他细心照顾着。
十多年的仕途一路走过来,何亦鸿或许犯过错误,但却从来没有违反纪律,他不贪恋女色,从来没什么花边新闻,素水贸易的财富也注定会让他远离经济问题,工作兢兢业业,为人性格谦和,风度翩翩,他或许不是什么完美的男人,但要说他是个君子,没有任何人能够反对。
在何亦水心里,二哥对待感情是极为单纯的,最开始见到李目童的时候,他竟然一直按捺着内心的爱慕,何亦水问过他原因,而对方的回答也极为坦诚:“我比她大了这么多岁,不合适嘛,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我。”
“她这样的女孩,怎么说呢,我是很喜欢的啊,但总觉得这样的女孩,不是我配拥有的。”
两年多的时间里,何亦鸿果然一直都在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即便是李目童后来成了一名单身母亲,何亦鸿对她的态度也没有任何变化,反而暗中花费了更多的心思。
孤儿寡母,这对母女在生活中遇到的困难可想而知,何家也一直都在猜测李目童应该是个大家闺秀,只是因为孩子才跟家族彻底决裂了,所以很多时候,尽管她表现的很坚强,但一些社会经验的不足仍然让她有些苦恼。
何亦鸿默默的看着,在暗中不动声色的为她挡掉了所有的麻烦,看着这两年来超过十位的年轻俊杰不介意她带着孩子对她展开追求,何亦鸿没有阻止过,只有那些死缠烂打确实对母女二人的生活造成困扰的人,他才会出手警告一下。
东山两年来的局势极为复杂,声誉极好的何亦鸿慢慢展露头角,直到何亦鸿确定了自己有了一个光辉未来的时候,他才找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小心翼翼,极为委婉的对李目童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但他得到的回应和其他的追求者一样。
或许也是不一样的吧。
因为李目童说的也很委婉,她说一直都是将何亦鸿当成哥哥来看待的。
但不管怎么说,本质上,她的回答依然是拒绝,而且没有丝毫的余地。
从那之后,李目童就很少登何家的门了。
今天是何亦水母亲的生日,她好说歹说,甚至让父母提前把小潮汐接到了何家才说服李目童去参加何家的家庭聚餐,这个时候,如果在拿二哥开玩笑的话,没准自己这位好闺蜜就要翻脸了。
对于李目童这个闺蜜,何亦水是极为珍惜的,甚至可以说是最珍惜的。
她从来都没有在她面前帮自己的二哥说过什么好话。
李目童到底是不是大家闺秀且不去说。
她很清楚的知道一点。
即便二哥不介意李目童是一名单身母亲,即便整个何家包括他们父母在内都愿意真正接受这对母女。
但李目童不会接受。
李潮汐的父亲到底是谁,一直都是一个谜。
这是李目童的禁忌。
每次何亦水旁敲侧击的提起来,得到的都只是沉默。
那样的沉默在一开始是脆弱的,是茫然的,甚至是有些委屈的。
可沉默也会在时光中慢慢的变化。
这样的沉默在时隔两年后的李目童身上已经没有了脆弱和茫然,只剩下一种安静到了极致的恬淡与思念。
这样的李目童是最美的。
静如止水。
这样的她像是从一张古画中醒来,时钟忘记摇摆,菡萏忘记初开,就那么静着,像古画中那滴安静的墨,静成了千万年不变的模样。
安静的守候,安静的坚持。
所有的喧嚣浮华都与她无关,在庸碌的尘世里,她安然的盛开着,就像是一朵不惹尘埃的花。
何亦水发动了汽车 ,内心轻轻叹息着。
这样的李目童,或许守候自己的女儿慢慢长大已经成了她最大的动力,可她内心的坚持却始终都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这坚持是如此的固执,本能的拒绝着所有异性的靠近。
那个可爱的孩子,那一抹淡淡的相思,似乎真的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她余生的全部。
车子缓缓驶出了停车场。
青州的夜空里风雪飞扬。
新雪皓皓,余生茫茫。
何亦水沉默了一会,才柔声道:“放心吧,今天的家庭聚餐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我妈想你了。”
李目童也在静静的看着车窗外的飞雪。
她的目光有些迷离,半晌,才轻微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