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好像要将这半年都没有下过的雨一口气全部倾倒出来。
洛南初蜷缩起身子,听着这夜幕四合之中淅沥的雨声。
周围都极端的安静了下来,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夜晚,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锁,洛南初能听见的,只有周围不断掉下来的雨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她抱着腿蹲在地上,神经在这种极端的安静中敏感到了极致。
她竖起耳朵,不放过一点声音。
但是没有。
她听不到傅庭渊回来的脚步声。
他不知道把人引哪里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洛南初浑浑噩噩,她蹲在原地甚至产生了幻觉,她感觉到自己已经回到了美国,在跟傅庭渊举行婚礼。
她穿着婚纱偏过头看到傅庭渊从红色的地毯那边缓缓往她那边走了过来,脸上还是独属于他玩世不恭的浅淡轻笑。
她的心因为看到他曾经熟悉的模样而剧烈抽痛起来,痛得她一下子从幻觉之中清醒过来,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泡的发白的手指。
还是这个雨夜,冰冷而绝望的夜晚,傅庭渊生死未卜,她躲在这里无处可逃。
她不知道傅庭渊如果回不来会怎么样。
他死了她在这里肯定也活不过几天。
这也算是生死与共了吧。
可是她不想他死。
可是她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洛南初咬住嘴唇,有些悲伤的低低的哽咽着,他说他会回来,可是为什么天快亮了,他还是没有回来找她。
他是不是……不打算管她了。
三四个小时,洛南初胡思乱想着,她神智很不清明,连日来的逃亡和追杀已经耗干了她全部的体力,而这场雨更是让她不安到了极致,她在幻觉里来来回回,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似乎都已经亮了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她把脸从膝盖上抬了起来,茫然的偏过头看向缝隙的外面:“傅庭渊?”
没有人应她。
雨还在下着。
周围只剩下雨声了。
她感觉自己似乎又出现了幻觉,她重新把脸埋回了膝盖上,瑟瑟发抖。
“初初?你还在吗?”
然后她听到了傅庭渊低声呼唤她的声音。
洛南初一下子站了起来,她从墙角边上跑了出去,就看到傅庭渊扶着墙壁有些虚弱的站在不远处,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她还要苍白,洛南初心里咯噔了一声,跑到他面前手足无措的问他:“傅庭渊……你怎么了?”
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你没事么?”
洛南初摇了摇头,她感觉傅庭渊的手指好冷,比她还要冷。她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她怕就连这个也都是她的一个幻觉。她怕傅庭渊其实并没有回来,还是她一个人在巷子里在做梦而已。
指尖碰触到了男人微凉的皮肤,她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的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她控制不住上前抱住他,“傅庭渊,我好怕……”
她好怕他回不来了,好怕他真的出事了,好怕他死了……
她好怕他回不来了,好怕他真的出事了,好怕他死了……
傅庭渊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发,洛南初在他的身上,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她愣了一下,缓缓把手收了回来,她的手掌心上,不知道从哪里蹭到了血。
她脑子嗡的一响,抬起头看向他,他只是无声的叹息了一声,然后身子倾覆了下来,逐渐的倒在了她的身上。
洛南初的视线落在了他后背被染红的衬衫上。
他应该是被人从后面射了一枪,又花了许久的时间找回到这里来,所以他才会流了那么多的血,才会把一整件衣服都染透了。
她缓缓睁大了眼睛,有些茫然的看着雨幕,天气还是阴沉沉的,雨还是那样下着,但是她身体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知觉了,只有傅庭渊靠在她肩膀上温凉的呼吸声吹拂在她的脸上,让她感觉到这并不是一个幻觉。
她身子晃了一下,然后抱着男人慢慢的跪倒在了地上。
她慢慢把男人从地上拖到了一家民房的屋檐下,不让雨淋到他。
天应该是亮了,但是因为下雨的原因,天气昏沉的好像还是晚上。
她让男人的身子靠在她的怀里,抱住了他没有什么温度的身体。
她目光有些什么光亮的看着虚空。
我错了。她想。我真的错了。什么生死与共,死生契阔,她只想他好好的活下去。
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也没关系,娶别的女人也没关系,只要他能活着就好了。
燕青枫说得没错,是她太自私了,她只想着要跟傅庭渊在一起,却忘记了她根本承受不起跟他在一起的代价。
她怎么会这么自私呢?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却要让自己的爱人经受这种无止境的折磨。
她脑子浑浑噩噩的,颤抖的从怀里拿出手机,要跟燕宗打电话。
她投降了,这次是真的投降了,她不要跟他一起了,她不敢了。
她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好了……
“初初……”傅庭渊低低的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洛南初的手一抖,手机从她的手上滑落了下去,她也来不及捡,只知道低头去看他。
傅庭渊缓缓睁开了眼睛,低声道:“别怕……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他身体很冷,但是额头却很烫。
洛南初想,他肯定烧迷糊了。
他现在还怎么管她呀。
“傅庭渊,我送你回去好不好?”她的眼泪不断的掉下来,几乎看不清男人的脸了,“我不要你为我吃苦了。我知道你喜欢我就够了。我不会怪你的,你去娶别人吧。”
男人靠在她怀里看着她,低低的笑了一声:“……说什么傻话。”
“……”
“我怎么可能娶别人。”
“……”
“我发过誓,这辈子就你一个女人。如果食言的话,是要天打雷劈的。”
他清醒了一会儿,又缓缓的重新昏迷了过去。
他身上的血还是不断的流淌出来,洛南初知道,他可能真的会死。
死在他的怀里。
当真是被燕青枫一语成箴。
“叽呀——”一声,洛南初躲雨的那件屋子里,一个棕色皮肤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从里面跑了出来,她见到洛南初和傅庭渊,吓得“呀”了一声,一双蜜糖色的眸子吃惊的看着他们两,然后操着一口口音很重的墨西哥语跑回了房间里。
她似乎是在喊着谁的名字。
然后很快的,一个面相很凶的中年墨西哥女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女人可能刚才还在在房间里做饭,手上还残留着面粉的痕迹,见到洛南初他们,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洛南初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是想赶他们走了。毕竟这种地方,出现一个重伤濒死的男人和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一看就很不吉利。
“请让我们再留一会儿,等雨停了我们就走。”洛南初打着哆嗦,用着英语跟她交流。
女人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儿,眉头一直没有放松,就在洛南初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你们进屋来吧。”
洛南初愣了一下,女人挥了挥手,对着小女孩道:“阿黛尔,过来帮把手。”
小姑娘穿着花裙子,蹦蹦跳跳的从屋子里跑出来了。
女人过来扶住了傅庭渊的一根手臂,洛南初看着她的动作,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还是搀扶着傅庭渊另一根手臂,两个人扶着他进了屋。
他们现在已经是这种地步了,就算这个女人要害她,她也认了。
总归不会再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
房间很小,只有一个厨房和一张床,这个女人倒是也不忌讳傅庭渊身上都是水,直接让他躺在了床上。
她用口音很重的英语对着洛南初道:“你去把他衣服脱了,我厨房里还在煮汤,等下你喝一点。我去给你们拿药。”
洛南初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好心,一连声的跟她道谢,一旁的阿黛尔抱着女人的腿,躲在她身后好奇的打量着她。
女人去了另一侧,洛南初爬上床,小心翼翼的解开了傅庭渊身上潮湿的衬衫,他身上冷得更冰一样,洛南初忍着眼泪,把他身上带着血的衬衫脱了下来。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又脱掉了他的裤子。
女人提着药箱走过来,递了一把刀给她:“把他后背上的子弹挖出来吧。要不然没法止血。”
洛南初看着那把刀,有些手足无措,“我……我不会……”
女人看了一眼她修长纤细的手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手收了回来,对着洛南初道:“我这里没有麻药,可能会很痛。你叫你朋友忍着点。”
洛南初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不断的跟她道谢。
女人打开了酒精灯,拿着那把小刀在灯上烤了烤,然后走过去让洛南初将傅庭渊翻了一个身,动作非常熟练的就把刀尖插了进去。
血一下子就溢了出来,傅庭渊的身子无意识的抽搐了几下,洛南初别开了眼,牙齿几乎要咬破嘴唇。
刀尖碰触到了子弹坚硬的尾部,女人动作迅速的将子弹从肉里面剜了出来,阿黛尔递上止血的棉花,洛南初看着她们飞快的包扎好了傅庭渊肩膀上的伤口。
血止住了,洛南初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女人将东西收拾回了药箱里面,对着洛南初道:“我这里没有什么救命的东西,想要他快点好,最好将他送城里医院去。要不然发烧和感染,还是会要了他的命。”
她语气冷冰冰的,神情和眼神都没什么起伏变化,像是在陈述一件既定的事实。
洛南初低声道谢,看着女人进了厨房,她才转过身走到床边,伸手轻轻地握住了他垂落在床边的手。
他还在昏迷。
取子弹也没有让他醒过来。
洛南初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无声的颤抖的啜泣出来。
已经够了,她放手了。
她要他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尊贵荣华,一世安康。
真的已经够了。
*
女人把煮好的面汤端了过来。
洛南初低声道了谢,自己喝了几口,然后端过去,扶着男人的头,小心翼翼的嘴对嘴喂给他。
他的嘴唇因为发烧而干裂起皮,洛南初一边亲着他,一边忍不住落泪。
洛南初给他喂完了面汤,擦着眼泪转过身,就看到小姑娘站在门后面好奇的打量着她。
洛南初打起精神,微微笑着跟她问好:“你好。”
小姑娘有点害羞,看到洛南初跟她笑,一下子就躲到了一旁。
洛南初也实在没心情跟她玩闹,见阿黛尔跑掉了,又坐回了床边看着傅庭渊。
“姐姐,这个给你吃。”
一开始跑开了的阿黛尔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新鲜的红苹果。
苹果在这里可以称得上是奢侈品,洛南初没要,只是低声跟她道了一声谢谢。
洛南初长着一张讨喜的脸,不一会儿,洛南初就跟小姑娘混熟了。从阿黛尔嘴里打听到,那个女人原本是城里的医生,因为一些事情的原因,才跑到这里躲着。这也难怪她动作会这么熟练利索。
所以也能精确的看出来,傅庭渊的伤势,需要进医院照看。
洛南初低低的叹了口气,偏过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傅庭渊。
这辈子,他们的缘分可能已经尽了。
她低着头看了他好久,然后握住傅庭渊的手低着头亲了亲他的手背,轻声道:“原谅我。”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太阳从云层里露了一半的脸。
洛南初从屋内走了出去,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手机。
四面八法传来了引擎震动的声响,她缓缓抬起头,站直了身体。
十几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这个不大的房屋门口。
她看到了燕青枫,还有燕宗的人。
她低头看着手机,然后无声的笑了一下。
算了,也没必要计较是不是被算计了。
这世间所有事情并不是会事事尽如人意,总归还是要分开的,早和晚并没有什么差别。
虽说是要跟他好好告别,但是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差别了。
她走过去,对着从车里下来的男人轻声道:“他就在里面,受了很严重的伤,你有带医生过来的吧?”
燕青枫低下头看着她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低声道:“你发烧了。”
“我?”洛南初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把手上握着的手机交到燕青枫的手上,“好了,完璧归赵。我的任务达成了,你应该很满意吧。”
她脸上笑容温凉,并无什么嘲讽之意,反倒带着淡淡的对自己的自嘲之色。
燕青枫看了她几眼,然后转过头去,吩咐了一下下属,叫人带洛南初去车里测一下温度。
洛南初没有动,只是转过头看向了身后,燕青枫的人已经进屋,将傅庭渊从那间民房里抬了出来。
她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看着傅庭渊被抬进了他们带来的救护车里面。
洛南初站在原地好一会儿。
好了。她心里想。已经结束了。
她心里也什么太大的感觉,可能已经痛得麻木了,洛南初抬起手,使劲了的抹了一把自己冷冰冰的脸,然后跟随着燕青枫的人进了另一辆车里。
护士给她测量了温度,高烧近四十度,递给她一片退烧药和一张毛毯,洛南初靠在副驾驶座上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了车门打开的声音。
有人上车坐在了她的身边。
洛南初并没有睁眼。
“抱歉。”是燕青枫的声音,“并不是故意骗你。”
“……”
“只有你才能让他死心。”
“……”
“希望你能体谅一个做哥哥的人的难处。”
“没什么。”洛南初闭着眼睛,一张雪白的脸还全埋在白色的绒毛里,她吃了退烧药,睡意昏沉,就连声音也是沙哑慵懒的,“你们来得刚好,我也正想给你们打电话。”
燕青枫偏过头看向她。
洛南初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派舒展平静。
燕青枫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
她没说话,只是把脸整个都埋进了毛毯里。
燕青枫没有再去打扰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洛南初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在梦里做完了那个梦。
傅庭渊穿着西装从红地毯那边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他垂着眼微微笑着看着她,还是那副神气自傲的模样。
他将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低头轻吻她的指尖。
“初初,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她在梦里颤抖着,哭着说——“好。”
*
傅庭渊被送往了附近城市的公立医院。
洛南初发了三天的烧,风寒过后,也就断断续续的好。
出院的那天,燕青枫过来问她,她是想回桐城,还是回美国。
洛南初想了想,“桐城。”
她已经没事了,那些病也被傅庭渊治好了,没必要继续去麻烦秦素他们。
工作已经搁置许久,果果和洛奕也好久没有看了。
就像是做了一场荒诞离奇的大梦,此刻醒过来,回归平静淡漠的日常。
燕青枫点了点头:“我给你买机票。”
洛南初站在病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回去……会怎么样?”
燕青枫垂眸看着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放心。”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是,跟她无关了。
洛南初没说话,垂着眼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那我……能不能再去看他一下?”
燕青枫静默了片刻,道:“抱歉。……他现在恐怕不怎么想见你。”
洛南初愣了许久,她脸上的血色逐渐褪了下去,然后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微微弯了弯眼睛,她点了点头:“嗯,这样也好。”
燕青枫看着她,低叹了一声,将外套披在了她的肩膀上,“回去吧。在桐城好好生活,重新开始。忘掉他,你会遇到真正适合你的男人的。”
洛南初无声的笑了笑,轻轻得道:“遇不到了。”
她以后可能还会遇到很多很好很好的人,他们可能也会对她很好很好。
可是,四海八荒,碧落黄泉,也就一个傅庭渊。
也就一个傅庭渊。
她再也遇不到另一个傅庭渊了。
*
洛南初坐着飞机,花了一天的时间,从墨西哥回到了桐城。
她在桐城的那座别墅还在,依旧有人日常的照料,但是她的经纪公司易主,公司法人的名字从燕如羽换成了一个不知名的男人的名字,整个公司依旧只有她一个女艺人,娱乐圈的剧本,也依旧先从她这边流过才会分散到别家艺人手里。
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
但是洛南初知道,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这八年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醒来一切物是人非。
她推了所有剧本,对公司说她要休息。
她确实要休息。
她需要停下来好好思考一下,接下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她回到桐城的第一天,就蒙头大睡了一场,直接从当天下午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醒过来饥肠辘辘,叫了一份外卖,吃过午餐,花容发了一条短信,约她下午喝咖啡。
洛南初推了。
花容估计也很奇怪,她跟燕如羽过年的时候去了英国,为什么春天快过了才回来。
洛南初不知道怎么解释。
最起码目前是真的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
发生了太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她没有办法跟任何人去说。
下午,洛南初开车去学校接了果果和洛奕回来。
两个小家伙虽然很久没见到她了,但是也很习惯她这种出门的节奏,毕竟她拍戏的时候也有好几次几个月没回来过。
果果见到她很高兴,坐在她腿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小女孩儿声音清脆幼嫩,有时候语速快了洛南初听不懂,但是听到她说话她就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洛奕长大以后,倒是并不像小时候那么爱说了,只是此刻也扒着她的一只手紧紧靠着,很依赖她的样子。
洛南初看着这两个孩子,心里就有些安宁。
还好,两个孩子都没有变,这个世界上,总归还是有点东西能让她稍微停下来喘口气的。
洛南初带着洛奕和果果回到别墅的时候,保姆还在厨房做饭,洛君天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一张照片。他头发白了很多,这三个月来他过得很憔悴。
见到洛南初他们回来,他下意识的把照片藏了起来,洛南初看着他的动作,眼神微微暗了暗,却也并没有问什么。
洛止盈的事情,她回来的时候在网上看到了。
那样的丑闻,真的很让人震惊,就连洛南初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甚至有些没法接受。
洛君天作为父亲,就算这么多年洛止盈不回来看他,但是他对她的父女情谊,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割舍下的。
洛止盈出事,他这几个月恐怕很难熬。
她在剧组拍戏的时候,跟洛止盈确实也有过不少对手戏,但是私下里两个人并没什么交流。隐隐约约的,她也能感觉到洛止盈对她的排斥。
很多事情,洛君天在桐城并不知道,但是洛南初确实明白,她和洛止盈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相依为命的姐妹情了。
洛止盈这件事,不管是自愿,还是被威胁,她这辈子的演艺生涯是已经毁掉了,网络上已经没有了她的任何近期消息,她也没办法去查找她现在在哪里。
只是洛君天,估计还是很担心她。
“回来了。”洛君天从沙发上站起来,微微笑着的跟洛南初他们打了一声招呼,果果高高兴兴的跑过去,伸出幼嫩的小手朝着洛君天喊,“爷爷,抱抱。”
洛君天弯腰把果果抱起来,掂了掂,笑着道:“果果今天在学校吃了什么?怎么比昨天重了不少?”
果果笑得眉眼弯弯的:“果果今天吃了两碗米饭。”
“果果真乖。”
洛南初走过去,把手上的包放在了沙发上,她这段时间没回来,对洛君天的解释是去拍戏了,他对娱乐圈的东西并不熟悉,也没多问。
洛奕和果果在保姆的服侍下都早早的吃完了晚餐,保姆抱着果果去洗澡,洛奕上楼写作业,洛南初没什么胃口,但是洛君天吃得很慢,她也没走,低着头慢慢的陪着他吃晚餐。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君天抬头道:“南初,你有没有小盈的消息?”
洛南初手上的筷子微微一顿,犹豫了一下,才摇了摇头:“没有。”她甚至是回到这边才知道洛止盈出事的事情。
洛君天低低的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有些疲惫得道:“怎么会出这种事情……”
她这种大明星,这种东西,实在是骇人听闻。
洛君天知道出事以后,夜不能寐,他联系不到洛南初,也找不到关系托人调查,这三个多月以来,他硬生生熬白了头发。
洛南初低着头没说话。
她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五年多来,洛止盈除了在电视节目上出现,对他们来说,称得上是不见踪影。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依旧没有回来。
洛家对她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只是洛君天可能没法接受吧。
洛南初垂着眼想了想,然后轻声道:“爸,我是不是不是你亲生的。”
洛君天震了一下,略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向她。
洛南初看着他的表情,也就知道答案了,她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情绪反应,燕宗不可能拿一张假的血缘鉴定书来骗她,她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
“没事。”洛南初低着头,平静着声音,“继续吃饭吧。”
洛君天看着她,张了张嘴,似乎是要说什么,然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低头拿起筷子吃饭。
吃过晚饭,洛南初要走。
洛君天过来送她。
夜晚的风有点凉了,洛南初站在客厅的沙发前穿着风衣。
黑色的长风衣,披在她削瘦的肩膀上,让她看起来有点疏远的冷肃。洛南初拿着皮筋,将头发扎了起来,细碎的刘海下,是一张雪白平静的脸。
她从小就跟洛家人性格不一样,他也从小很疼她,将她当做亲生女儿抚养。但是人心都是偏的,在有些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会偏向洛止盈。
他不知道洛南初是怎么知道的,她身世的问题,除了他和自己已经逝去的妻子,按理说,不可能再有人知道了的。
他有点怕洛南初因为这件事而对他有些生分了。
洛南初系上风衣的腰带,然后偏过头对着洛君天道:“爸,我先回去了。我有时间再过来看你们。”
洛君天沉吟了片刻,才问道:“南初,你会不会怪爸爸没有把你的身世告诉你?”
洛南初轻轻地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怎么会。你永远是我的父亲。——这一点不会因为血缘这种东西而改变。”她走过来抱了抱洛君天,“别想太多,我只是问一下。发生了一点事情……我以后跟你说。知道消息的时候确实是很震惊,但是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爱傅庭渊,所以不管是堂兄妹也好,有血缘关系也好,她都接受了。
她语气很温和,洛君天动了动唇,还是没问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回去了。”
洛南初轻声道。
“慢点开车。”
“知道了。”洛南初应了一声。
寒暄过后,洛南初转过身离开了。
洛南初回到家,有些倦惫的合衣躺在了床上。
她蜷缩起身子,闭上眼睛打算睡觉。
她躺了一会儿,发现脑子里全是在墨西哥和傅庭渊在一起的日常。
那些肆无忌惮的快乐,肌肤相触的甜蜜,他带给她的快感还有被他深深爱着的幸福。
洛南初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有些受不了的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在梳妆盒里摸来摸去,终于摸到了一包还没有拆封的香烟,又找了好久,才找到了打火机。
她盘腿坐在卧室的沙发上,一个人静静的点了一根香烟。
房间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流淌下来,在地板上铺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洛南初靠在沙发上,仰着头看着虚空,表情有些空虚的茫然。
夜已经很深了。
傅庭渊,我想你想得睡不着。
*
洛南初从墨西哥回来,彻底宅了起来。
于小鱼不知道她回来了,花容约她她也不出去。
幸好这个世界上还有外卖,要不然她一个人吃面条得吃死。
一个人逛街的时候,路过玩偶店的橱窗,她看到了一条小鲨鱼。小鲨鱼戴着小领结,穿着手工制作的小西装,一副道貌岸然斯文败类的小萌样。
洛南初这天什么都没买,抱着这条叫做sam的小鲨鱼回来了。
她觉得倘若傅庭渊有机会看到这条小鲨鱼,他一定会觉得它跟他很像。
洛南初因为这个想象,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有点乐不可支。
*
清晨,阳光很好。
洛南初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她赤着脚下了床,进浴室洗了一个澡,然后穿着浴袍手臂上夹着Sam下楼。
客厅的水晶茶几上,放着一朵康乃馨,应该是很刚刚摘来的,很新鲜,是钟点工留下来的。洛南初走过去伸手捡起康乃馨闻了一下,然后把Sam放在沙发上,掏出手机点外卖。
看到傅庭渊即将订婚的消息纯属偶然。
她坐在沙发上捧着外卖盒正在狂吃拉面,一不小心按到了放在沙发垫子上的遥控板,电视屏幕上跳出来的第一条新闻,就是下个月傅庭渊和鹿鸣幽的世纪订婚典礼的消息。
那个男人也终于已经妥协了。
除了心底那一瞬间突然升腾起来的尖锐疼痛之外,她其实还是为他高兴的。
有时候妥协并不是什么坏事。
她说过不会怪他,那就是真的不怪他。
她喜欢傅庭渊,所以为他的妥协而真心高兴。
那些苦,她再也不希望她爱的人吃了。
门外有人按门铃,洛南初下意识的起身,刚走了一步,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又响了,她伸手把手机拿了过来,又急的去开门。
她这里平常不会有人过来,洛南初怕是钟点工把什么东西落下了,匆忙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有一道修长的阴影从门口笼罩过来,那个人身材高大,要洛南初仰起头才能看到他。
洛南初顺着他白衬衫的纽扣,往上看去,看到了他垂下来平静注视着她的眼睛。
她双目微微睁大。
手机里传来燕青枫的声音,“南初,你小心点,庭渊好像去你那边了。”
小心不了了。洛南初想。刚刚在电视上看完傅庭渊和鹿鸣幽订婚的消息,当事人之一就跑到她面前来是什么一种体会?
也不知道该说是一场美梦还是一场噩梦。
他总归不会是跑过来跟她打招呼问好的。
但是她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没什么机会再见他一次了。
男人的视线静静的落了下来,深邃而淡漠,洛南初一只手扶着门把手,身上穿着的那件浴袍还沾着不小心飞溅出来的拉面汤料的污渍,头发半干不干的,潮湿而凌乱。
可能是因为措手不及,也可能是还没来得及收拾好面对这个男人的心情——毕竟燕青枫说过,傅庭渊不怎么想见她。
她一时茫然,表情呈现出空白来。
跟他的衣冠楚楚,矜凉淡漠相比,她此刻凌乱而狼狈。
傅庭渊看了她一眼,推开门径自走了进来。
洛南初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缓缓的重新把门合上了。
手机已经挂断了,屋子里呈现出一丝绝对的安静。
洛南初坐在沙发上,抱着小鲨鱼Sam抬起头看着坐在她对面的男人。
电视里还在播报着下个月的燕鹿两家联姻的订婚新闻,婚礼在英国皇家天主大教堂威斯敏斯特举行。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在英国地位显赫,戴安娜王妃的葬礼,伊丽莎白女王的登机加冕,都曾经在这里举行。
如此盛大而隆重,自然值得电视台好好的全方位播报。
电视里的声音传进耳里,已经变成了嘈杂而不清晰的盲音,洛南初的视线落在对面的男人的脸上,一个多月不见,他身体可能还没好,脸色隐约呈现出几分没有血色的苍白。
然而他的头发已经被修剪过了,夹着香烟的指腹上,粗粝的指纹已经褪去,衬衫笔挺而讲究,没有一丝褶皱的痕迹。
他坐在那里,又是她记忆里那个傅庭渊了。
真好。
洛南初缓缓收回了视线,微微抱紧了小鲨鱼sam,没有开口说话。
一个月前亲密无间的爱人,此刻相顾无言。
不知道燕青枫对傅庭渊说了什么,才会让他现在这么的……恨她。
应该是恨吧?
洛南初在心里琢磨着词汇。燕青枫亲自打电话来叫她小心,那恐怕他应该是对着傅庭渊添油加醋说了许多。
他为了让傅庭渊对她死心也真的是煞费苦心了。
洛南初把小鲨鱼sam放在沙发上,然后轻轻地走过去站在男人的面前,她蹲下来,跟傅庭渊平视,然后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傅庭渊抬眼看着她,看着她脸上平静而无辜的表情,“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样的女人。”
洛南初垂下眼笑了一下,“你怎么会这样说。”
傅庭渊抬起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手机你一直带在身上?”
洛南初沉默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是。”
傅庭渊的眸孔一下子阴沉了下来,漆黑的瞳仁深处,浮现出一丝阴戾的寒意。
手机一直带在她的身上。
所以那一个星期里面,他们不管怎么跑,都会被燕宗派来的人找到。
他那么狼狈的,拼尽一切的,为着他们的未来努力着。
而她身上却藏着追踪器。
让他的一切努力,看起来就像是一场暴露在众人眼底下的笑话。
傅庭渊微微捏紧了她的下巴,他垂下眼看着她的因为吃痛而些微苍白的脸,语气淡漠而讽刺的轻笑着问道:“洛南初,你就是这样爱我的?”
他掐在她下巴上的手指捏得她生疼。
而再疼不过她的心。
她痛得简直要流泪了。
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洛南初低声道:“傅庭渊。我这是为你好。”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出于别人的好意。
就像燕宗逼着傅庭渊娶鹿鸣幽,那一定是他认为鹿鸣幽是最适合傅庭渊的女人。
虽然很多时候,这些好意只不过是一厢情愿。
傅庭渊的眸孔里浮现出淡淡的嘲讽神色,他低低的笑了一声,轻柔而阴鸷的问道:“为我好?”
“确实是为你好。”
“我说过,如果你不想跟我走,我可以立刻送你回去。”他看着她,“你跟他一样,都在打着为我好的名号,妄图摆布我的人生。”
“……”
“洛南初,我真的很绝望那个人是你。”
绝望。
她抬起头看向他。
他漆黑色的眸孔冰凉而静默,像是地脉深处被冻结住的河川,那些曾经在他瞳孔里奔腾不息的光芒,此刻尽数的暗哑而沉寂。
洛南初想,傅庭渊醒过来的时候,听到燕青枫说的那些话的时候,他该多伤心呢。
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