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寻胜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原本看着那两颗星星的他看向了铁红焰。
之前铁红焰在安安静静地听他“讲故事”的过程中便已看向了他,看着他那望着星空的侧脸。
此刻,二人目光再次相对。
其实他最后还想说“连生死都不能”,但要真的说出来,就好像告诉铁红焰什么事了一样,他自然不会说出口,只能装在心中。
想到“连生死都不能”时,武寻胜心头蓦然掠过一阵伤感,但并不想表现出来,他微笑着对铁红焰说:“你说,那颗亮一些的星星,说的有道理吗?”
铁红焰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又在纸上写了些字跟他交流,之后又把写了字的纸烧掉,把灰包起来装进了自己的衣袋里。
清风习习,野地里花草的香气沁人心脾。
当她头晕严重,身体很不舒服的时候,他就会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休息。
绚烂星空之下,两人一整夜都没感到冷,仿佛空气一直都令人感到温暖惬意。
时光流过,野地中开始出现了鸟叫声。
星月渐隐,天慢慢亮了,景物变得清晰。
从天黑到天明,两人共同看着野地中光线的变化,感受着时光前行。
红日初升。
野地里似仙境般美好。
武寻胜说:“我猜今天一天都会是晴天。”
铁红焰点头。
两人静静地望着太阳,一起看它升起。
铁红焰想起了小时候他第一次带她来到这片野地时的情景,想:那么多年过去了,这里好像没怎么变,依然像仙境一般。这满地的花花草草其实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些了,一年又一年,时间前行自然会带走些什么,但终究也会留下些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武寻胜从袋子里拿出了铁红焰需要服的药,对她说:“差不多是服药的时候了。”
铁红焰刚刚还想着服药的事,便听他说了这样的话,又一次觉得有些巧,看向了武寻胜。
武寻胜一脸关心地看着她,说道:“我一直都惦记着这件事,已经数不清都在心里提醒自己多少次了。”
当日白天铁红焰需要服几次药的事,武寻胜总是反反复复想。就算她服了这次药,他也依旧会继续反复想后面的几次。
铁红焰在纸上写了些字,告诉他,他不用太费心,因为她自己想着呢,不会忘的。她还告诉他,就在他提醒她的前一刻,她正好想了服药的事,只是看太阳缓缓升起的感觉太好,想继续多看一会儿再服,但肯定不会过了适合服药的时间,耽误不了的。
她微笑着把那张纸给他看。
他看后,微笑着看着她,说道:“我不觉得这是费心啊,你的事,我愿意想着。多个人想着总归更保险些啊。”
铁红焰服药后,武寻胜便对她说起了今天后面几次她需要服药的大致时间,还说:“我知道你都记得。”
她笑了笑,两人又交流了一会儿,她便把写了字的纸烧掉,把灰包起来放入了衣袋里。
太阳已经升的很高的时候,他从袋子里拿出了做纸鸢用的东西,两人开始做纸鸢,一共做了两个。
做好后,武寻胜说:“你就坐在这里拿着纸鸢,我说‘让它飞’你就放开,像小时候那样,好不好?”
说完这话,武寻胜觉得自己这么大人这样有点好笑,忍不住笑了起来。
铁红焰笑着点头。
武寻胜又问她:“你选一个吧,先放哪个?”
铁红焰随便指了一个,便拿起了那个纸鸢。
武寻胜牵着纸鸢的线在风里跑了起来,他一点都不觉得困,甚是兴奋。
他像小时候跟她一起在这里玩纸鸢时那样,大声对她说道:“让它飞!”
铁红焰把纸鸢举过头顶一放,纸鸢便飞了起来。
看着往上升的纸鸢,两人都笑容满面。
阳光照着笑着的两人,仿佛照着的是当年那两个小孩子。
当那个纸鸢已很高时,武寻胜走近了铁红焰,对她说:“我把这个也放起来吧,就当是你放的了。”
铁红焰微笑着点头,拿起了那个纸鸢。
“我一会儿还像小时候那样说‘让它飞’啊。”武寻胜道。这次说完这话,他依然觉得自己有点傻气,也因此而感到更开心了。
于是,这一次,他又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带着纸鸢跑,跑着跑着,便大声说:“让它飞!”
铁红焰把第二个纸鸢举过头顶,放开了。
这个纸鸢也越升越高。
武寻胜同时放两个纸鸢一点问题都没有,两个纸鸢都高高地飘在空中。
由于是同时放两个,他不会让两个纸鸢离得很近。
铁红焰想到她七岁那年两人第一次在这片野地里放纸鸢,两人同时放时,她曾经对武寻胜说:“你用你手里的纸鸢追我手里的纸鸢,看能不能追上。我跑了啊!”然后她就跑了起来。
此时此刻,坐在野地中的铁红焰因为受伤后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根本无法像小时候那样跑,然而她却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在阳光下的野地中奔跑着一样。
本来想着这些她开心得很,然而她忽然想到了小时候放纸鸢她说“我跑了啊!”之后的事。
小时候那次,她跑得太快,一转眼两人的距离就很远了,但两个纸鸢倒没远离太多。
当时武寻胜没跑多久就有些累了,走向她。
她笑着跑回来,对他说:“刚才我和你太远啦,纸鸢不好追。这下我们近了,你用你的纸鸢追我的纸鸢啊!”
那时,他手中的纸鸢总是和她手中的若即若离,刚刚接近就会在快要遇上的一刻分开。
武寻胜笑了笑,对她说:“追不上啊,你用纸鸢追我的吧!”
铁红焰说:“好啊,来啦!”说着她就想办法让自己的纸鸢接近武寻胜的,然而不管她怎么做,两个纸鸢也仍旧总是在将要碰到一起的时候分开。
她只好说:“我的纸鸢也追不上你的纸鸢啊!”
那个时候,虽然两个孩子牵着的纸鸢全都追不上另外一个,但他们都玩得非常高兴。
然而此时此刻,坐在野地中的铁红焰在想起小时候两个孩子牵着的纸鸢总是在将要碰到一起的时候分开,忽然心沉了些。
她当然知道小时候那两个纸鸢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小时候也从来没多想过什么,然而这时她竟隐隐感觉当年的两个纸鸢似乎象征着什么一般。
她也认为她这样实在是想多了,是把本来没有联系的事硬扯到了一起,但她又觉得,她之所以会这么想,大概跟遇到的一些情况有关系。
她感觉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有些荒唐可笑,然而她更清楚自己真正想的是那些情况。
她渐渐收住了笑容,心中泛起了一阵伤感。
若是没受伤,身体状态正常的时候,其实她不至于因为想到小时候的纸鸢那正常的现象而联想到一些情况,然后因此心生伤感。然而此时的她因为身体有问题对心态造成了明显影响,便跟平时状态不同。
武寻胜离她越来越近,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上没有笑容了,于是关心道:“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需要靠一会儿吗?”
铁红焰立刻恢复了笑容,用力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没不舒服。接着她又笑着指了指天上的纸鸢。
武寻胜猜她是什么意思,问道:“你是想说你想继续看我放纸鸢吗?”
铁红焰笑着点头。
武寻胜并没忘记他之前看到她没在笑的那一刻,觉得她那样肯定有原因,但觉得此刻她又笑了就好,便也没立刻问之前的事,于是说道:“好,你喜欢看,我就继续放。”
这时她再次看向她,见她正望着天上的纸鸢,突然想到她之前会不会是因为想到自己受伤后不能亲自跑着将纸鸢放上天空而觉得失落,于是又说道:“等你身体完全恢复了,我们还来这里一起放纸鸢,那时候你自己放起来,好不好?”
铁红焰微笑着点头。
她想:他可能以为我是因为身体原因不能自己放觉得可惜而没了笑容吧?就让他这么以为也好。
于是她竟伸出了右手,举高,笑着做出了要跟他拉钩的样子。
武寻胜离她更近了些,见她竟然是这个动作,说道:“还要拉钩啊?”
铁红焰笑着点头。
“好啊,一言为定!”武寻胜笑着说道。
他将拿着东西的右手的小指伸出,快速跟她拉了个钩。
拉完钩,他赶紧继续控制纸鸢,又对她说:“按时服药,身体一定会很快就恢复的!”
铁红焰再次笑着点了一下头。
铁红焰想:我们两个这么大的人,刚才竟然跟小孩子似的。
她正这么想,便听武寻胜说:“说真的,刚才我跟你说‘我说“让它飞”你就放开,像小时候那样’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跟小孩子似的,放起来时,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后来我们又拉钩,我更觉得我们像小孩子了。”
在他看向她的时候,她笑着用之前跟他拉钩的那只手指了一下自己,对他点了一下头。
武寻胜满面笑容,说道:“你的意思是,你也这么觉得了吗?”
铁红焰笑着连连点头。
“我们又想到一起了。”武寻胜说。
铁红焰想:两个纸鸢碰不到一起多正常,要是碰到一起可能还麻烦了呢,我刚才就因为想起小时候的事而多想出那么多,也真是可笑了。我当时竟然能那么想,也真是跟个小孩子似的了!然而,当时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却还真没想多。刚才他显然是看到我没了笑容才问那样的话的,我自己在那一刻想法荒唐也就算了,竟然还在脸上表现出来了,还被他看出来了,也真是够可以的!我之所以会这样,大概真是受身体情况影响的吧!还好,他似乎认为我是以为无法自己放纸鸢感到失落而那样的。
铁红焰又想起了小时候那次放纸鸢时接下来发生的事。
那次就在她说“我的纸鸢也追不上你的纸鸢啊!”之后,两人又放了一会儿,她对他说:“它们一定都飞累了,让它们两个都回家吧!”
武寻胜说:“好,一起回家!”
两人把两个纸鸢都收回来了。
两个纸鸢回到两人手中时,武寻胜把自己手里的纸鸢和铁红焰手里的纸鸢放在了一起,说:“我的纸鸢追上你的纸鸢啦!”
“你耍赖啊!不带你这样的!不算!”铁红焰道。
她觉得他那样耍赖很好玩。
武寻胜笑着说:“怎么不算?你又没说什么时候追到算,哈哈!”
铁红焰故意把两个纸鸢分开一下,然后又放在一起,对他说:“我的纸鸢也追到了你的,嘻嘻!”
武寻胜说道:“你这才叫耍赖呢!”他也觉得这样很好玩。
铁红焰说:“就算是耍赖也是跟你学的,反正我的纸鸢追到你的啦,就是追到啦!”
当年两人的欢声笑语仿佛回荡在铁红焰耳边,已经很多年过去了,虽然当年野地里的那些话她并没全都一字不差地记着,但当时还是孩子的两人大致说了些什么,她都依然记着。
坐在野地中的铁红焰这时想:虽然一个纸鸢有没有追到另一个纸鸢什么都说明不了,多想也没什么意义,但如果想来好玩,能让自己觉得开心,想想也无妨。不管小时候两人是不是耍赖,反正后来两个纸鸢放在一起了,当年的我们玩得很快乐,现在回想起来,也应该是开心的。今日,我看着他在阳光下笑着,看着他在蓝天白云下奔跑,看着他在花草香气中同时控制着两个纸鸢,也是开心的。小时候放纸鸢是开心的,长大后想起小时候放纸鸢是开心的,长大后再来这里放纸鸢也是开心的……这就够了。想那么多其他的干什么?这样的快乐,应该用心珍惜。我听他说“我说‘让它飞’你就放开,像小时候那样”,听他说我们跟小孩子似的,感觉虽然过了很多年,但有很多东西就像这片野地一样,一直有着独特的色彩。
阳光越来越亮了,仿佛是发现多年后的二人已经长大,为了照耀他们而特意变得更加明媚一样。
风也比之前更暖了些,拂过野地中的花草,传着怡人的香气。
铁红焰又看武寻胜放了一会儿纸鸢,便又一次通过写字问他困不困。
武寻胜笑着说:“你又问我这个了。我真的一点都不困,我精神得很!”
铁红焰便通过写表示希望他休息,坐下来休息也好。
他问她:“不继续玩了吗?”
铁红焰再次写了些字,告诉他,她已经玩得很开心了。
此前,关于困不困的事,铁红焰就问过武寻胜几次。她有时候想起方士说过的关于他随时有可能离世的话,便担心他因为一直没休息而引起什么危险,希望他能休息一段时间。
然而武寻胜的确丝毫没有困意,就算让他睡觉他也根本就睡不着。
这时,武寻胜听她说已经玩得很开心了,看她也是有希望他收线的意思,便打算不继续放了。
武寻胜想着小时候第一次跟铁红焰在这片野地里放纸鸢的情景,记得她七岁那年说过“它们一定都飞累了,让它们两个都回家吧!”,于是他开玩笑说:“也是啊,虽然我不累,但我也要考虑它们啊,它们一定都飞累了,让它们回家。”
铁红焰浅笑着对他点了一下头。
武寻胜一边收线一边问她:“你觉不觉得这话听起来很熟悉?”
铁红焰点头,指了一下自己。
武寻胜明白她的意思是表示那话是她以前说的,道:“是啊,是你说的。当时我答应后,还说‘一起回家!’,哈哈,你记不记得?”
铁红焰又点了点头。
武寻胜说道:“我又感到咱们跟小孩子似的了。”
把两个纸鸢的线都收了回来后,武寻胜拿着两个纸鸢把它们放在了一起,对铁红焰说:“当年我们放纸鸢的时候,还都拿自己的纸鸢追对方的纸鸢,都追不上,等收线后纸鸢回到我们手里,我就把两个纸鸢放在一起,跟你说我的纸鸢追上了你的纸鸢,你说我耍赖,我说你没说追到什么时候算,然后你把两个纸鸢分开一下,又放在一起,说你的纸鸢也追到了我的。你也耍赖啊,你还说就算耍赖也是跟我学的。你记不记得?”
武寻胜一边说着,一边拿着两个纸鸢在铁红焰身边坐了下来,看着她。
铁红焰笑着点头后,写了些字,表示小时候的事他依然记得很清楚。
在她写字的时候,武寻胜突然想起了铁红焰二十一岁那年在战场上受伤过了一些天后,他扶着她又到了这片野地里小时候他们第一次一起玩纸鸢的位置。他想起,那次也是只有他一个人拉着线跑,但还是两人各做了一个纸鸢。他还想起,两个纸鸢飞上天后在某一刻看起来像重叠在一起了,实际上那两个纸鸢根本就不在同一个平面内,忽然风大了起来,将两个原本有些接近的纸鸢吹散了。
想着那时的情况,武寻胜心中出现了一阵难过,他还记得当年看到两个原本有些接近的纸鸢被风吹散后自己就心有所感,他也清楚当年心中那种感触跟现在有区别。他此刻难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想起了那两个纸鸢被风吹散时的样子,想起了那种风忽然变大令人无法控制住的感觉。他想到了方士说过的跟自己寿命有关的话,心想:要是哪天人生忽然风变大,一下子把我从她身边吹走,我又如何跟她一起继续走后面的路?那大事尚未完成,我怎样才能多辅助她做些什么?希望人生的风不要忽然变大,不要让我离开她,她承受过的痛苦已经太多了,我想多为她分担,想跟她一起在那条路上走下去……
尽管想了这些,武寻胜却并没表现出什么。
见铁红焰浅笑着把些的字给他看,他把那两个纸鸢放在了两人前方的地上,说道:“你不是一样?”
铁红焰再次点头。
武寻胜让自己想些快乐的事,思绪又回到了小时候跟她一起在野地中放纸鸢奔跑的时候。
铁红焰把写了字的纸烧掉后又将灰包起来放入了自己衣袋中。
过了一会儿,铁红焰觉得头晕得厉害,身体又难受了,武寻胜再次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休息。
她闭着双眼,武寻胜看了一眼身边的她,然后望向了远方的天空,仿佛能看到那里有两个小孩子在春风中快乐地跑着,仿佛能听到那两个小孩子很多年前一起玩耍时的欢声笑语。
一段时间后,铁红焰睁开双眼,感觉好多了。
两人都觉得有些饿,便拿出带的食物一起吃了起来。
一起度过了太阳升得最高的时候,一起感受着野地中的光线的变化,两人在对方身边,如像亲眼望着时间流走。
傍晚,太阳渐渐下落。
漫天晚霞令人心醉。
铁红焰和武寻胜都想到了以前他们曾经一起度过的那些傍晚,当然,想到了跟夕阳有关的那些情景。
那些情景并不全是美好的,也有如今想起来依旧感到残忍的。
武寻胜问:“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也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你说过要是天能永远都亮着该有多好?”
铁红焰看向武寻胜,点头。
当年就在这片野地里,晚霞满天时,还是孩子的铁红焰和武寻胜追逐着玩了一会儿以后坐在小径上看着正在落下的夕阳说话。
铁红焰说太阳就要落下去了。
武寻胜说:“是啊,天又快黑了。”
就在这个时候,铁红焰托着腮说:“要是天能永远都亮着该有多好啊!”
很多年后,已经长大的两人在这片野地里散因,在落下的夕阳中,武寻胜对铁红焰说:“记得那次,听了你的话后,我说可是太阳也会累,太阳也需要休息。然而此时此刻,我竟然也想说要是天能永远都亮着该有多好。人会长大,长大后看清楚很多事,也就放开了,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我却很想说你早在小时候就曾经说出来的话。”
铁红焰静静地望着武寻胜,她想写些字给他,然而此刻看着他夕阳照耀下的脸,她却不想移开目光,只想就这样听他说话,仿佛多看一会儿,夕阳就不会落下,多听一会儿,就能一直听下去一般。
然而武寻胜并没立即继续说下去,两人又都沉默着。
对望了片刻后,他们又都看向了天边的晚霞。
尽管夕阳不久就会落下,晚霞也将不再这样,但此刻晚霞依旧彰显着生命的色彩。
铁红焰想起了当日董肃衣服上的血迹,想到了人的生命,想到了残忍。
接着,她便想到了另一个傍晚,也是夕阳西下,也是晚霞满天。
那天她和武寻胜在野地玩了很久后便坐在地上休息,她说那天的晚霞可真红,武寻胜问她是否喜欢特别红的晚霞,她说她也不知道。
武寻胜问她:“你不觉得好看吗?”
她说要看红成什么样子了,还说有时候觉得特别红的晚霞好看,有时候就不觉得。
武寻胜说他喜欢特别红的晚霞,不管红成什么样子都觉得很好看。
铁红焰问了声“是吗?”,又说:“那我说一种,你也会觉得好看吗?”
武寻胜问她那种,她竟然说“红得像天空在流血的那种”,还说那种她就不觉得好看。
那个时候,还是孩子的铁红焰就对那种残酷深有感触了。她不知道,其实当时武寻胜听了她的话后,立刻就联想到了董肃衣服上的血迹。
也就是当天,两个孩子看到了去野地里叫他们进食的王启衣服上的血迹。
那时候王启告诉他们,他身上的血迹是董肃的,还说董肃已经死了。
那两次之后,铁红焰见到晚霞有时就能联想到血迹,那时她对铁仓廷里残忍的印象实在深刻,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两次看到血迹的事,她看到血迹是就会联想很多,会想到那些被虐杀了的蓝甲人。早在她第一次看到董肃衣服上的血迹时,她就感觉那是人血,而且很可能是蓝甲人的血,董肃说那血迹是宰杀牲畜弄上的,这使她感觉极其不舒服。其实那个时候她就很清楚,铁仓廷里,在很多铁仓人眼中,虐杀蓝甲人就像宰杀牲畜一般。在更早的时候她就曾亲眼看过跟自己最亲的蓝甲人被杀的情景,那一切,永远烙印在了她的心上。
她从小到大对生命有很多感触。
晚霞给她留下的印象是复杂的,然而很多时候,残酷与美好交织在一起,她想到那些残酷,便会更坚定地她要走的路,正因为有这样的信念,那路上遇到再多艰险,她也会勇敢前行。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武寻胜又开口跟她说话了。
“你一定记得那六个挂件吗?”武寻胜问。
铁红焰看着他,点头。
“虽然有很多人都单买一个送恋人,而且单买一个也是意义重大的,但是,如果能一次买足六个送恋人,那就是意义最大的了!‘六’是‘两个三’,代表两个人能有三世情缘呢!”
两人这时都想到了那日摊主说的这段话。
铁红焰想:三世情缘……他为什么提起了这个?
一想到几世这种事,她就立即想到武寻胜的寿命问题,便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了。
武寻胜继续说道:“那日,你说我说话又说一半。你还说,要是不想说另一半你也不会勉强我,你说我经常说一半,你早就习惯了,我过那么久都不变。你还开玩笑,说我是不是到了下辈子也还会是个爱说话说一半的人。”
铁红焰点头。
武寻胜道:“当时我知道你是开玩笑,我也就就着你的玩笑话继续说了,我说很好认,就算到了下辈子也容易被这辈子见过我的人认出来。其实……其实我现在想起那天的话,我真的……”
铁红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然而他停了下来。
铁红焰本想写字说他又说一半,然而此刻夕阳之下,一切都安静得很,她认真地看着他,不想提笔。
武寻胜认真地对她说道:“我知道你想说我又说一半。”
铁红焰心情有些沉,却嘴角上扬,对他笑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武寻胜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真的希望就算到了下辈子被这辈子见过我的人认出来。”
这话听得铁红焰心中一紧,想再次笑一下,却没笑出来,想起方士说过的跟他寿命有关的话,她就觉得他这话起码有万斤重。
武寻胜继续说道:“当天……当天我说就算到了下辈子也容易被这辈子见过我的人认出来,是接着你的玩笑话说的,现在我说这话……我是认真的,我是真的希望……”
他顿了一下,突然想起那天的路上,他开完这个玩笑时,他脑海里又冒出了另一句他觉得不该出现的话:“代族长,要是真到了下辈子,你还认得出我吗?”这话一冒出来,他又默默地提示自己不要乱想。
这时,武寻胜想到自己的寿命问题,心中一阵伤感,他想:如果……如果真有几世……那……是不是……如果这辈子不跟一个人说清楚,是不是下辈子就会永远地错过,再也见不到了?是不是说了就会不一样?她在这一世曾经听我说过这样的话啊,心里有了这样的记忆,是不是下一世就有办法找到我了?也许……也许只有此刻在夕阳西下的野地中我才敢很直接地问些什么吧?既然如此,就痛痛快快地问出来吧,起码这样,此生不至于因为这件事而后悔了。
望了一眼夕阳后,他又望向了铁红焰,伤感中带着些激动,他突然忍不住问铁红焰:“要是真到了下辈子,你还认得出我吗?还会愿意跟我一起玩纸鸢吗?”
铁红焰感觉心被他这话重重地刺到了,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已下意识地于茫然中连着点了两下头。
然后她觉得不对劲,立即在纸上写起了字。
然而就在铁红焰在纸上写字的时候,武寻胜已经看着她灿烂地笑了,眼里已经湿润。
铁红焰把字写完给他看时,他由于意识到了自己眼中已湿润,不想让她发觉,便没再看向她,而是微微低着头将她手中的纸接了过来,希望眼中尽快干。
铁红焰通过写字表示,其实目前考虑这辈子就够了。
她本来还想说人生很长,不必这么早就考虑下辈子的事,然而她不知道武寻胜是否已经知道跟自己寿命有关的那种情况,她觉得如果他已知道,哪怕他也是期待奇迹发生者,她说了这样的话也很可能会对他造成伤害。
武寻胜看后也并没看向她,说道:“是啊,你说得对。我也就是刚才突然想问问而已。”
武寻胜之所以会想到两人一起去看简柔那天的路上的情景,正是因为那天两个人都曾时不时望一望正在下落的夕阳,有几次他们同时望向夕阳,还都发现在自己看向夕阳的时候身边那个人恰好跟自己看向了同一处。此刻野地里看着夕阳缓缓下落的样子让武寻胜立即就想到了那天。
武寻胜之所以跟铁红焰提起了六个挂件的事,是因为跟铁红焰一起去看简柔那天路上他们提到了那六个挂件,而且在与铁红焰并肩而行的时候,买六个挂件时摊主曾经说过的那段话曾在他脑海中盘旋。
这时在野地之中,武寻胜说完“我也就是刚才突然想问问而已”后,武寻胜又想起了他们十几岁时一起在室外向师傅琴欢欢学习技能的某天的情景。他之所以想到了这个,一方面是因为那天的事情发生在晚霞当空的时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天他又曾跟她提到小时候两人一起看夕阳时说到的她讨厌天黑的话了。
当年那日他们谈到了关于人把心锁起来的事,起初是因为铁红焰指着天上的一处云霞对师傅和他说:“你们看那个,像不像一把锁?”她用另一只手指着桌子上锁中的一把说:“就是这把!你们看,像不像这把锁?”武寻胜看了看铁红焰指的云霞,说:“我看像一个字,‘心’字。”琴欢欢看后说:“既像那把锁,也像‘心’字。”铁红焰又说:“把‘心’锁起来?”
这时,身处野地中的武寻胜想着他们十几岁时某天在夕阳西下时的这些对话,再次想到了那些年铁红焰经历的那些艰辛。他心中仍有些伤感,但眼中已经不似刚才那样湿了,他觉得铁红焰应该也已经不会看出他之前眼睛湿润了。
他抬起了头,看向了天边的晚霞,竟发现有一处云霞像一朵绽放的炽玫,便指着那处云霞对铁红焰说:“你看,那个,像不像正在绽放的炽玫?”
铁红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一处火红的云霞如正在盛放的花,那花的样子也的确很像炽玫。她看向了武寻胜,点了点头。
这时她心中又泛起了跟炽玫有关的回忆,她朝炽玫丛的方向看了一眼。
武寻胜笑道:“看得清楚那边的炽玫吗?”
铁红焰摇了摇头。
武寻胜笑着说道:“离我们太远了。你看那炽玫丛是想对比一下野地里的炽玫和天空的‘炽玫’吗?”
铁红焰写了些字,告诉他,她之前看到天上的“炽玫”后便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片炽玫丛,其实那片炽玫丛算是离他们最近的了,幻缨树附近那两棵炽玫更远,当然,最远的肯定是天上的“炽玫”了。
武寻胜道:“我还想了起我们以前在炽玫丛中的情景。”
两人又交流了一会儿,铁红焰便把写了字的纸烧掉,把灰包起来放入了衣袋中。
两人默契地沉默着,静静地看着晚霞,看着夕阳下落。
过了一段时间,天空中那绽放的“炽玫”不见了。
过了一段时间,夕阳完全落下了。
过了一段时间,天黑了。
二人再次在野地中看到了星星和月亮后,又坐了一会儿,武寻胜便说道:“我们是不是要结束散因了?”其实他很喜欢跟她一起坐在这野地里,但他担心她在此处待得更久对她养伤不利。
铁红焰点了一下头。
这时,她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便回头看了一下,发现两个铁万刀的手下走了过来,还看到野地范围外有个轿子。
那两个手下告诉她,他们奉族长之命,要用轿子将她抬回傲乾殿。
她刚要说些什么,突然间又头晕得厉害了,很是不舒服,闭上了双眼。
武寻胜将她扶稳。
那两个铁万刀的手下有些着急,担心被族长责罚,于是到野地外把轿子抬进了野地之中。
铁红焰缓缓睁开了眼睛。
武寻胜轻声对她说:“他们把轿子抬过来了,我扶你到轿子里去吧。”
铁红焰难受得很,只是“嗯”了一声。
武寻胜慢慢地将她扶起来,一边说道:“轿子就在旁边,进去就可以休息了。”
她又“嗯”了一声。
武寻胜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进轿子里后,那两个人抬起了轿子,跟武寻胜一起往傲乾殿走。
铁万刀派的在暗处保护铁红焰和武寻胜的人继续保护二人,悄悄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快到傲乾殿的时候,轿子中的铁红焰才感到身体没那么难受了,朝外面看了一眼,发现都快到了。
就在这时,那两个抬轿子的人停了下来,将轿子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武寻胜觉得有些奇怪,心想:他们怎么在这里就放下来了?还没到呢。
在前面抬轿子的人问轿子中的铁红焰:“少族长,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铁红焰往外看了看,对他说:“我已经好多了,没事的。”
“少族长,这一路我们表现还可以吧?”在前面抬轿子的人问道。
“很好啊。”铁红焰道。
“你刚才在野地中觉得不舒服,不怪我们吧?”那人继续说道。
铁红焰想:他怎么这么问啊?
她说道:“为什么要怪你们啊?是我自己的事啊。”
这时在前面抬轿子的人说道:“多谢少族长!”
“啊?”铁红焰一脸茫然。
“少族长,他只是怕受到族长责罚。”在后面抬轿子的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