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愉毫不犹豫地开始收拾那些纸屑,心里想着:就这样,世上从此就不再有这样一个人了……不再有这样一个人了……转眼间的功夫……
她将那些纸屑全都收了起来,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将它们包在了一张纸里。
她想要立刻扔掉,但她之前因为这些纸屑想到了生命,这一刻,她便觉得扔不出手。
然而她一转头看到了地上那些用纸折叠的东西,接着便想到了自己刚才折叠的过程,想到了乱折一气的时候,又仿佛忽然意识到那些其实真的只是纸,而且,就算刚才自己折成了什么,那些也仅仅是纸屑而已,没生命的。
于是,她将手中用纸包着的纸屑扔到了房间里放垃圾的地方。
那一刻,她觉得危险似乎离自己远了些,然而一转头便看到了那些用纸折叠而成的东西,她又认为危险还在——平时那些东西是不会被她放在地上的。
乐愉看着那些,想:不能拿到我看不到地方去,一定还要放回原位,不然会显得很奇怪。虽然别人也许不会记得那些以前被我放在了哪里,但毕竟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一定不要留破绽。再说,如果它们可以看作给昆中珏的祭品,就更要一直摆在原来的地方了。
她蹲了下来,缓缓地拾起了地上那些用纸折叠成的东西,一个一个将它们摆回了原来放着的地方。
她心中依然难受得很,但此时似乎不似刚才那样睡不着了。
因为心情实在太低落,本想洗脸的她并没洗脸,也没再做其他什么,直接躺在床上睡了。
乐愉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她睁开眼睛发现已经是这个时候了,觉得有点出乎意料。
她打开窗户,一缕淡淡的阳光进了她的房间。
“不开心的时候呢,就想着,事情总会过去的,每天都是新的一天,就算当天没看到阳光,过些时候总会看到的。第二天没看到,就等第三天,阳光,终究会看到的……”
这话是昆中珏以前跟乐愉交谈的时候说的。
此刻虽然看到了阳光,乐愉却因为想到了这句话而感觉到心被深深地刺痛了。
看着这阳光,她竟然又想起了那个用纸叠成的太阳,想到了昨日曾经觉得那用纸折出的一缕一缕的太阳光就像是被乌云遮了被罪恶之口咬了之后的太阳心里钻出的利刃。
她觉得进入屋内的阳光就如利刃般刺入了她的心。
乐愉想:谁说终究会看到的……昨天她离世前,那时在声瑞殿就看不到阳光,一点都看不到。今天阳光倒是出现了,她却依然看不到,她看不到了……永远都看不到了……
乐愉觉得这一夜睡得非常沉,她回忆夜间有没有做梦,但忆不起来什么。
她想:世上已没有昆中珏这个人,昨日就算在梦里,我也没见到。
这时昆中珏的惨状再次浮现在了乐愉眼前,她意识到没梦见她也许并非坏事,起码没梦见那些残忍无比的情景。
乐愉又转头看向了柜子上那些用纸折叠成的东西,竟发现阳光已经照到了那里。
她想:这样,它们便会变得温暖吗?
明明已经是新的一天,她却依旧记得前一天的事,依然想哭,依然觉得连眼泪一直都是被“噎住”了的,哭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已经应该显得与平时没什么区别,尤其是见到连伯苑的时候,但她又觉得自己很难做到,在心里一直堵着的时候,她认为自己要一直装下去很艰难。
她考虑过如果自己装作因为被昆中珏欺骗而生气是不是能容易一些,然而她又觉得若自己继续表现成那样个样子,易使连伯苑责怪她也太在乎一个蓝甲人了。她认为最好的状态就是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被一个蓝甲人欺骗后那个蓝甲人已被砍死,她就不再把这事放在心里。
然而,不管她感觉自己以怎样的状态出现在连伯苑面前合适,她都认为那并不容易,她心里实在太堵。
她不能不出房间,这样会令别人感到奇怪,容易引别人问她怎么了。
她决定出房间,一会儿还要出声瑞殿,起码少在声瑞殿待一段时间,免得被人看出来。
“心里有什么事时,可以跟朋友说啊,不管能不能解开心结,说出来多少会痛快一些吧。”
这话也是以前昆中珏以前跟乐愉交谈时说的。
乐愉心里的这种事,她能跟谁倾诉呢?
她觉得只有铁红焰了,而且她也的的确确想知道铁红焰当日的身体情况如何。如果可以的话,其实乐愉早就想每天都在铁红焰身边照顾她,这样便能随时了解她恢复得如何了,但她爷爷根本不可能允许她那样做。她自己也觉得那样对两个人来说都有些危险,尤其在她想到自己已被人盯上了的时候。
她便又去看望铁红焰了,连伯苑派的保护她的人还是跟她一起前往傲乾殿。
一路上,乐愉在那几个人面前表现得跟平时没什么区别,那几个人也并没注意到她,然而她心里还是会想自己的表现是否合适。
阳光越来越亮了,走在路上的乐愉闻到了花草的香气,某个刹那,她突然想到了以前的自己,她觉得若是从前,她一定不会如此谨慎,她觉得以前那样的自己似乎已经不见了。她知道像现在这样谨慎会令她安全些,但这样她也确实不是自由自在的。
经过一片草地时,她又在一个瞬间仿佛看到长着碧绿的青草地方向周围扩展,越来越大,那片草地被她看成了一片大草原。
乐愉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气吐了出来。
她幻想着自己在一片大草原上呼吸着新鲜空气,然而她依然清楚地知道危险一直都在,依然记得自己的表现不能跟平时不一样,依然没有忘记约束自己的行为。
她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将气吐了出来。
这一次,她吸气用力都比上次更小了,她很小心,让她周围的人根本都无法知道她在深呼吸。
走在草地间的小路上,幻想着一片大草原时,乐愉忆起了她曾经跟铁红焰说过的话。
“你知道吗,我想象过你和我都生活在一片很美的大草原上的情景,天上有温暖的太阳,还有自由自在飞翔的鸟,有河流穿过草原,清澈的河水里有鱼游来游去。你和我只是两个‘人’,都没有那么多外在附加的东西,不用说什么做什么都小心翼翼,我就叫你名字或者叫你姐姐,你也叫我名字或者叫我妹妹,我们不用担心周围有什么人看到我们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我们就是两个‘人’,是大草原上随时可以一起疯跑疯闹一起谈天说地的好姐妹……”
想到自己说过的这些话,想到自己在那段话里曾经说过的“人”字,她再次明显地感到心被一种黑压压的东西包围了。
幻想中的大草原渐渐变小,变回了草地。
乐愉再次明显地感到了世间那黑罩的存在。
紧接着,几人便出了那片草地。
【第二百七十九章】
到了傲乾殿后,保护乐愉的几个人便坐在了大厅里等着她。
乐愉跟恒联居门口的人说了几句话,门口的人便进去报告了。
当时武寻胜正在铁红焰房间内,正要离开她的房间。
铁红焰听到了敲门声,便对武寻胜眨了眨眼。
武寻胜立即就去开门了。
报告的人对铁红焰说乐愉来看望她了。
铁红焰让那个人请乐愉进来。
乐愉跟武寻胜互相打招呼后,武寻胜便离开了铁红焰的房间。
乐愉跟铁红焰打了声招呼,便在内居中锁好了内居和会宾厅之间的门。
“你现在很谨慎啊。”坐在床上的铁红焰笑着说道。
听到“谨慎”两个字,乐愉又想到了以前总被连伯苑说“什么时候能长点心眼”的自己,心中一阵感慨,道:“是啊,只好这样……”
铁红焰从乐愉的话里听出了一种无奈感,她看着乐愉,觉得她心中有事。
乐愉在其他人面前一直刻意表现得跟自己平时差不多,然而进了内居后,她觉得安全了,在铁红焰面前不需要再装下去,便把她此刻真实的样子呈现在铁红焰面前了。
铁红焰想问乐愉怎么了,还没问出口,便听锁好门后正向自己走来的乐愉问:“你身体怎么样了?”
“我很好啊。”铁红焰微笑着说道,“大夫说我恢复得很好,比预想中的还要好些呢。”
乐愉又问:“你在这里坐了很久吗?”
“还行,不算太久。”铁红焰回答。
“不需要躺下休息一会儿吗?”乐愉又问。
“不需要啊。”铁红焰道。
“你今天醒来后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觉得头晕吧?”乐愉问道。
“没有。”铁红焰道。
乐愉又问:“也没觉得身体有其他难受的感觉?”
铁红焰说道:“没有啊,我感觉好得很。”
“真的啊?你可别是因为怕我担心你才这么说的。”乐愉说。
“当然是真的啊!”铁红焰道,“你就放心吧,我觉得我好像快要完全恢复了!”
乐愉听后放心多了。
铁红焰看得出乐愉心情低落,想离她近一些,这样便于通过她的表情了解她的情绪,道:“你坐近一点吧,就坐这椅子上,把椅子再往我这边挪一挪。”说着,她便指了指床边离她最近的一把椅子。
乐愉“嗯”了一声,便把椅子移得离铁红焰更近了,坐在了上面。
“你心里有事,怎么了,跟我说吧。”铁红焰道。
乐愉道:“我还没说,姐姐就看出来了。我之前装得太累了,进了内居后,我便没继续装下去了。”
铁红焰望着乐愉的脸,看出了发自乐愉内心的情绪,觉得她以前从来都没在她面前出现过这样的状态。
铁红焰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见到乐愉时乐愉那笑容满面的样子,当时铁红焰觉得仿佛周围的花草树木都在友好地微笑。她忽然想到了乐愉如今这样会不会跟自己有关,会不会因为成了自己的同路人而增加了太多压力。
铁红焰问道:“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啊?”乐愉万万没想到铁红焰这么问,着实一惊。
“当然不是了。”乐愉道,“怎么会跟姐姐有关系啊?姐姐怎么突然这么问啊?”
“我在想……是不是你说过要做我的同路人后,就给了自己很多压力,当然做我的同路人本身也的确会面对很多压力……”铁红焰说道。
“不是啊。”乐愉说,“真的不是因为这个。现在,我觉得只有做你的同路人,才能缓解我那种压力!我实在希望我们要一起做的事立即就做成,做成了,我才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心里堵得不得了又不知该如何释放。”
铁红焰看了看乐愉的眼睛,觉得她目光中那种渴望极其强烈,便想: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怎么了?”铁红焰问,“是不是遇到什么特别难过事情了?你跟我说说,说不定就能释放出来了啊。”
“我本来就想跟姐姐说的,我真的特别难过,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发胀,就要爆炸一样。”乐愉说。
“现在时间还早,你夜间休息好了吗?”铁红焰问。
“不知道算不算休息好了,反正睡着了,连个梦都没做,应该算是挺好了吧。一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虽然醒来后,那些不想看不想想的东西还会一股脑地涌出来,但起码在睡觉的时候,那些东西没一直纠缠我。虽然没做梦,没见到什么美好的人或事,但是最起码……最起码也没看到什么残忍……”乐愉说着。
铁红焰说道:“残忍?发生了什么吗?”她听乐愉说了“残忍”二字,便感觉不妙,她觉得让乐愉此时难过成这样的并不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而像是最近发生的。她实在不希望又发生了什么残忍之事,但隐隐感觉实际上就是这样。
乐愉眼前又浮现起了昆中珏死不瞑目的惨状,难过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这件事了,只是说道:“一个人……”
乐愉停了下来,闭上了眼睛,又睁开。
铁红焰想问怎么了,但看乐愉这副样子便知道她可能需要缓一下再接着说,于是一声没吭,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说。
“那个人……‘歘!’的一刀……”乐愉说时便想起了她爷爷向她叙述当时情况时的样子,再次闭了一下双眼,再次睁开。
她接着说道:“一刀,那个人的双手全都被砍了下来,她就没反应了。声瑞殿的那些人就你一刀我一剑,快速往她身上砍,砍得乱七八糟的!这是我爷爷告诉我的,我是没看到这个过程的,但是我爷爷跟我说了以后,我忘不了。”
铁红焰听她说的时候内心一惊。
乐愉继续说道:“我看见……一个房间里有血淌了出来,然后我往前走,听着那些人说的话,她的两只手都已不再与身体相连。她死了……她依然睁着眼睛,身体还在往外淌血,身上到处是被刀剑砍过的痕迹。”
言至此处,乐愉又顿了顿。
铁红焰看着乐愉那表情,感觉得出她的心在淌血。
乐愉又说:“地上的那两只被砍下来的手……指甲都是蓝色的。”
乐愉再次停下,没立刻继续说下去。
“事情是在声瑞殿里发生的?”铁红焰问道。
乐愉回答:“是的。就在声瑞殿里,我每天生活的声瑞殿里。”
乐愉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她叫昆中珏,我跟她挺熟的了,我把她当朋友。是的,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就这样被砍死了,死不瞑目!砍死她的那些人,我也并不陌生……都是声瑞殿的人……在我一步一步走近那个血已淌出门外的房间时,我听见那些我并不陌生的人说昆中珏是骗子,说她是个蓝甲人,说她骗了所有人!当然,还有更多难听的话,什么‘活该’‘找死’‘分尸’‘让狗叼走’‘恶心’……那都是他们在昆中珏离世以后说的。他们以前认为昆中珏是铁仓人,昨天发现她其实是蓝甲人,便以为她骗了他们,就那么残忍地对待她。然而我平时认识的昆中珏是个老实人,在我印象里她从来都没骗过谁。她是个被铁仓人养大的孤儿,她连自己的生辰都不知道,不仅不知道生于哪月哪日,甚至连具体是哪年她都不清楚!她知道蓝甲人在二十五岁生辰那天指甲就会变成蓝色的,她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准确年纪,她又怎么会一直留在声瑞殿里,让别人看着自己的指甲变成蓝色的?她完全有机会在发生那一切之前离开声瑞殿啊……虽然她很乐观,有时会显得与周围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但她知道事情轻重,她平时是个懂得自保的人!声瑞殿那些人,根本不会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的,就因为她的指甲变成了蓝色的,就……听说就是昨天刚刚变成蓝色的,那么,昨天应该是她二十五岁的生辰……她就在生辰那天被那些人用刀剑砍死了,死不瞑目……”
乐愉就那样,目光中带着痛苦,缓缓地说着,连着说了不少。
铁红焰看得出乐愉已经痛彻心扉,在她说的时候,没有打断她。
乐愉说的情况也令铁红焰感到难过,使她想到了当年离世的方飘兰。
那年听铁今绝讲费存异和方飘兰的经历时,铁红焰只有十一岁。也就是那次,她从铁今绝那里听说蓝甲人在二十五岁以前从外表看起来和铁仓人没有多大差别,到了二十五岁生辰那天,他们的指甲就会变成蓝色的。
铁红焰还记得,那时候铁今绝说,那个人叫方飘兰,根本就不是骗子,在二十五岁生辰那天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蓝甲人,一直都以为自己是铁仓人。
那次铁今绝告诉铁红焰,费存异带走方飘兰的时候,方飘兰已经被人灌下了毒酒,当时仅仅十一岁的铁红焰便说:“可她是无辜的,她并不知情,这样不讲道理,不公平!”
铁今绝说:“在铁仓廷里,不公平的事你见得还少吗?你已经不会觉得新鲜了吧?”
铁红焰当时说,是早就不新鲜了,比这残忍的事她见得多了,只是听到这个,她还是会觉得很难过。
当时十一岁的铁红焰是这样,如今,已经看过更多残忍事的铁红焰听到乐愉说昆中珏被砍死时还是会很难过,她想起当年听到的方飘兰的事时,尽管事已过去多年,她依然清晰地记得十一岁时的自己的心被刺痛的感觉,此时也依旧会觉得心痛。
乐愉接着对铁红焰说道:“昆中珏这个人又乐观,又热爱生活,她会用纸折各种各样的东西,那天我还跟她一起折了一些,那些东西现在还在我房间里放着。看到那些东西我就会想到她……其实……不看的时候我也会想到她。”
“我理解你的心情。”铁红焰说道。
乐愉说道:“你记得吗?那次我在地室里跟你说过,我在铁仓廷里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了蓝甲人仅仅因为他们是蓝甲人就被欺压甚至被夺去生命,我曾经对这个世界产生过绝望感。是的,从前我就产生过绝望感,但是以前,爷爷为了防止我惹出事来,总限制我的行动,我真的不曾如此近地看过与我关系这么近的蓝甲人这样被夺去生命!这次,被砍死的是我视为朋友的人!我以前能感受到昆中珏的温度,我一直觉得她离我很近,昨天他离世时的样子,尸体就在我眼前,这是我第一次与这种事的关系如此近!我第一次看这种事看得如此真切!她死不瞑目,我无能为力!”
铁红焰想到了小时候与她最亲的几个蓝甲人被铁仓人杀害的情景,她知道那种“近”的感觉会令人多么痛苦,多么绝望!
她知道也许怎么安慰都无法使乐愉立刻从那种心情中走出来,此刻她也只好说:“我明白,我完全懂你的感受。”
乐愉说道:“这种感受真的太痛苦了!我还不能在那些人面前表现出来!”
铁红焰拍了拍乐愉的肩膀。
乐愉说:“姐姐,你知道吗?昨天我失去了一个朋友,我担心忍不住表现出来我为昆中珏伤心,在声瑞殿的时候,我只好装作自己因为被昆中珏欺骗了而生气,在昆中珏的尸体附近,我说:‘气死我了!简直不是人!恶心死了!’我说的不是昆中珏,我说的是随随便便结束别人生命的残忍的人。但是我也有些受不了自己在他们面前装的样子……后来我也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不然别人会觉得我为一个蓝甲人生气那么久也太在乎蓝甲人了。我实在太难过了!我还要在声瑞殿继续装,我装起来真的好累!可是我又不能不装……我真的要爆炸了,我想大哭一场……我知道我还是要继续装……”
铁红焰的手依然放在乐愉的肩膀上,她轻声对乐愉说:“有我呢!现在在我面前,你不是已经表现出来了吗?在我面前你不用装!你想哭就哭,想发泄出来就发泄出来,让自己痛痛快快的!”
“对,还有姐姐!”乐愉道,“此时此刻,只有你了!”
乐愉又说道:“我又想起了,昆中珏那次说:‘心里有什么事时,可以跟朋友说啊,不管能不能解开心结,说出来多少会痛快一些吧。’”
“嗯,你想说什么就放心跟我说。”铁红焰道,“在我这里,你不需要小心翼翼,你实际上是什么样子,完全可以放心地让我看到,你是我的好姐妹,我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
“我当然知道。”乐愉说道,“我绝对相信你啊!此时此刻,我当着谁敢说出这些来呢?只有你,真的只有你!”
这时乐愉又想到了昆中珏说过的别的话,道:“心里有什么事时,可以跟朋友说,昆中珏这话倒是说对了,我真希望她以前说的话都能说对啊,可是……”
“可是?”铁红焰道。
乐愉说:“昆中珏还跟我说过:‘不开心的时候呢,就想着,事情总会过去的,每天都是新的一天,就算当天没看到阳光,过些时候总会看到的。第二天没看到,就等第三天,阳光,终究会看到的……’谁说终究会看到的啊!昨天她离世前,在声瑞殿就是看不到阳光的,今天阳光出现了,她还是看不到啊,她永远都看不到了!如果这话她也能说对就好了,如果她说对了……那就是她昨天没有离世啊,那她今天才能看到阳光啊……姐姐,我好希望我们的事现在就做成!就现在啊!以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这种事发生了!再也没有了!”
说到此处,乐愉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扑在了铁红焰身上,大哭了起来,但是为了防止被会宾厅的人听到哭声,她一直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铁红焰轻轻拍着乐愉的后背,道:“她说得对啊。”
“什么?”乐愉一边哭着一边说道。
“你刚才不是说你好希望我们的事现在就做成吗?”铁红焰道。
“是啊。”乐愉道。
铁红焰说:“你相不相信她会在另一个世界看着我们的世界?”
“我当然希望可以这样。”乐愉哭着说道,“我希望另一个世界没有那些残忍的事……可是另一个世界有阳光吗?我觉得好像哪个世界都没有阳光似的!就是这样,哪个世界都不会有阳光!那个世界没有阳光的话,就算她在另一个世界看着我们的世界,那她能看到我们这个世界的阳光吗?不会的!我们这世界上有个黑色的罩,那黑罩把阳光都吸进去了!就算有别的光,就算她能在另一个世界能看到我们这个世界上的人,她也看不到阳光的,看不到的……”
乐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哭着,说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扑在铁红焰身上毫无顾忌地哭着说着。
“那你觉得如果她在另一个世界的话,她能看到你吗?”铁红焰问。
“能!我觉得能。”乐愉哭道,“一定会这样的!一定!”
“不管另一个世界有没有阳光,也不管我们这个世界怎样……你刚才说你好希望我们的事现在就做成,那么对她来说,你就是她的阳光。你又说她能看到你,那么,她就是看到阳光了啊。”铁红焰拍着乐愉的后背继续说道。
“我?”乐愉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铁红焰。
“是啊。”铁红焰说道。
“我也可以是阳光?”乐愉问道。
“那当然了!”铁红焰说,“你想一下,你有刚才那样的想法,你希望我们的事做成,对她来说,你是不是她的阳光?”
之前憋了很久的乐愉在哭出来之后本来就舒服很多了,此时她终于不再感觉自己发胀,终于不再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她可以冷静下来想一些事情了。她如看到希望之光在召唤一样,说道:“也是,我是你的同路人,我跟你一起做那样的事,这事做成以后,那么多蓝甲人都不用像现在这样生活了,像昆中珏这样的蓝甲人的命运就不会如此悲惨了!这样……真的可以照亮很多人,真的可以!”
“对呀,就是这样。”铁红焰道。
说着,她轻轻将乐愉脸上的泪水擦干,说道:“其实我觉得,如果昆中珏在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也会有阳光的,你现在觉得呢?”
乐愉之前刚刚说过她觉得好像哪个世界都没有阳光似的,哪个世界都不会有阳光,然而此刻,她想法不一样了,便说:“要是那样多好!那样的话,她那个世界今天会有阳光吗?如果有,她就能看到了?其实……就算今天她没看到那个世界的阳光,过些时候也总会看到的,是不是?就像她说的那样,第二天没看到,就等第三天,阳光,终究会看到的,是不是?”
“是啊,终究会看到的。”铁红焰道,“不仅如此……你刚才说我们这个世界上面有个黑色的罩,把阳光都吸进去了,是吧?”
乐愉说道:“是的,黑压压的,吸了阳光,把人都困在里面。”
“那就打破黑罩!”铁红焰说,“把被吸进去的阳光放出来!”
她说这话时虽然声音不大,但极其有力。
乐愉见铁红焰正用无比坚定的目光看着她,瞬间感觉铁红焰那由内而发的强大的力量能击退一切黑暗,令乐愉仿佛看到了想看到的新环境一般。
乐愉被她那股力量震撼后,便如自己被灌入了力量一般,说道:“是的,打破黑罩!我们一起打破黑罩,把被吸进去的阳光放出来!”
说完,她渐渐从铁红焰身上移开,在椅子上坐得直直的,说道:“姐姐,那次我在地室中说过,你就是我的太阳,帮我驱走黑暗和恐惧,照耀着我走在光明的路上。我现在觉得,也许我真的可以做阳光,做很多人的阳光,因为在我背后,有你这个太阳,给我源源不断的力量!也许起初我自己无法发光,但我身上一定有你发出的阳光,你发出的阳光把我包围,我就会融在阳光里,时间久了,连我自己也会变成阳光,成为更多人的阳光!”
铁红焰还没说什么,忽然觉得身体不大舒服,立即说道:“听我的,你先闭上眼睛。”
乐愉什么都没想,直接照做。
铁红焰感到有点头晕,但不严重,她自己也闭上了双眼,休息了一下。
因为担心乐愉睁开眼睛,铁红焰闭着眼睛时说道:“你照我说的做,不要睁开眼睛,不要想别的,只想着一片光明。”
乐愉依然照做。
之前乐愉跟铁红焰说的那些难过的事使铁红焰想起那些令人痛彻心扉的往事,尽管铁红焰这时身体已经快要完全恢复了,但毕竟还没完全恢复,情绪依然会对她造成一定影响。若是一般的小的情绪,也许对此时的她影响不会明显,然而乐愉说的那些事都会直接刺入她心中多年的伤疤,便会使她身体上出现些反应。
然而她并没在乐愉面前表现出自己心痛的样子。
当时乐愉伤心得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铁红焰一眼就看清楚了,乐愉在那种状态下需要的并不是一个跟她一起伤心一起哭的人,如果自己跟乐愉一起难过,乐愉会更绝望。铁红焰非常明白,当时乐愉需要的是一个能让她把心中的情绪尽情发泄出来,然后给她巨大力量的人。正因为深知乐愉当时的需要,铁红焰便一点都没表现出自己的悲伤。当然,效果也正如铁红焰想象的那样,乐愉确实从铁红焰那里获得了她需要的巨大力量。
此刻,乐愉正闭着双眼,按照铁红焰说的话想着一片光明的样子,铁红焰最希望的是自己身体不舒服的感觉赶紧过去,千万不要持续太久,不然要是被乐愉看出来,乐愉不仅又会受影响,还会担心她的身体情况。她并不想让乐愉担心。
幸好,事情如铁红焰所愿,她头晕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刚一觉得自己舒服了,铁红焰就立即睁开双眼,若无其事地对乐愉说:“你现在睁开眼睛吧。”
乐愉依然是没多想就立即照着铁红焰说的话做,睁开了双眼。
铁红焰说:“怎么样?有没有发现自己在闭着眼睛时也能感受到光的存在?”
乐愉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铁红焰道:“心里有光,便能感受到光的存在,哪怕是在闭着双眼,外面的光无法照入眼中的时候。你说是吗?”
“是的。”乐愉道。
“心里舒服些了吗?”铁红焰问。
“舒服多了。”乐愉说,“重要的是,我有力量了。”
“其实你本来就有力量。”铁红焰道,“你比你自己认为的要强大得多。”
“真的?”乐愉说。
“当然!”铁红焰道,“你不需要怀疑自己。不说别的,你就想想,你可是当今世上唯一一个从完全不会开始练,自己练成侦隐术的人啊!”
“我是练成了侦隐术,但是,我连在声瑞殿的人面前装一装样子,都感觉很艰难。”乐愉说。
铁红焰道:“之前你是不是一直觉得发胀,快要爆炸?”
“是的。”乐愉回答。
“现在呢?那种感觉还有吗?”铁红焰问。
“没了。”乐愉说道,“我哭出来了,那种情绪发泄出来了,就没那种感觉了。”
“所以现在你不一样了啊。”铁红焰说,“我相信,你再次出现在声瑞殿的人面前,情况会不同的。”
“你都相信我了,我就没理由不相信自己了。”乐愉道。
铁红焰说:“要相信自己啊!”
乐愉看着铁红焰的双眼,“嗯”了一声,说道:“相信自己!”
她已不再哭,问铁红焰:“我这样子是不是一看就是哭过的?”
铁红焰道:“现在确实能看出来,但过一会儿就看不出来了。”
“那……看来我要在这里一直待到让别人看不出我哭过的时候再离开啊。”乐愉说道,“姐姐,我这样会不会影响你休息啊?”
“不影响。”铁红焰道,“你放心吧,你一定能在这里待到让别人看不出你哭过时。就算有人敲门,不管是谁,我都有办法做到先不开门。”
“不管是谁……”乐愉一脸感激说,“你都要为我挡?”
“是啊,你放心!”铁红焰说。
乐愉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发自内心地觉得铁红焰对她好,又感到不好意思。
铁红焰看她感激中还带着歉疚的样子,立即说道:“你不要想太多,我为你挡,也是为我自己挡啊,不然的话,别人知道你在我这里哭了,不会对我起疑吗?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啊?我必须这样做。在我这里不能出现那种明显有问题的事,否则会很麻烦的。”
“姐姐,这些年,你真是太不容易了!”乐愉道,“其实我早该想想你啊,想想你,我就真的不该觉得我要在声瑞殿的人面前装下去是多累的事了!我这点事算什么啊,你为了做成那件事,在那么多人面前,那么多年,都要表现出其他的样子,你不是都这样过来了吗?我才经历了这样的事就受不了了,我也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