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趟茅房怎么还穿得那么整齐啊?”那个铁今绝的手下接着问。
“我……我想想啊……哦……我本不想去茅房的……”由于处于醉酒的状态之中,张寂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说出来了,说得那么自然,他都没觉得什么。
“那你想做什么?”
“我……”张寂的目光中突然透出了带着无奈与苦痛的狠毒。
在场的人从没见过他露出过如此凶恶的眼神。
“我想去把那个姓费的和姓方的分开……他们不该在一起……不该!”张寂道。
“他们都已经死了啊!”
“嘿嘿……当然死了……”张寂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要不是我石子发得及时,他们还不一定能……这么快死呢……哈哈哈……”说着说着,他突然收住了笑容,五官皱到一起,一副欲哭无泪之状,道:“可是……可是……我原本……我原本以为我的目的达到后我就会很高兴……但事实上……当我看到他们尸体的那一刻……我心里……一点都不痛快!我一点……一点……一点都不开心!我比之前更痛苦!”他的表情又狰狞了起来,狠狠地说道:“我看到他们死在了一起,脸上都带着微笑,我恨……我恨!铁长老让我们助他们逃走……我这人一向……一向忠诚,也不想让大家……暴露目标,我……我本来坚定得很,可是……当我看到姓费的和姓方的一起奔逃的时候,我强忍却忍耐不住……忍耐不住……才冒着暴露目标的危险,心里挣扎着,将他们陷于险地……我险些暴露目标没有……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让大家都不能继续……继续帮姓费的和姓方的……我要让他们死!让他们死!可是……可是他们死在一起,又被葬在了一起,却带给了我更多的痛苦!我要把他们的尸体分开,永远分开!不然……他们印在我心里的笑……会永生永世折磨我!我昨天夜里……就是想去他们的葬身之所,把他们……分开,永远分开!可你们有人……有人问我去哪里,我就只好……只好……说去茅房了。回去后我想,如果我真的去了他们的……葬身之所,被人发现……那……那秘密就被我暴露了,那……我就……对不起大家……更对不起救过我命的铁长老了!我一直都忠于铁长老,也忠于我们要做的……大事……从没动过别的心思。我知道……大家想要做的事……不……不容易啊……我不想暴露大家的秘密……可是……可是我真的忍不住……真的忍不住要分开他们,难以忍受,我……好难受啊!”张寂痛苦得仿佛全身被各种虫一齐咬一般,又似内心被火灼烧一样。
“那今天呢?你今天出来又是为什么?”那个铁今绝的手下继续问道。
“我……我太痛苦了……我被折磨得睡不着……我要崩溃了!我想做的事都不能做……只能……只能出来喝酒!”
“你想做的事都不能做?你除了想去他们的葬身之所把尸体分开,还想做什么?”
“昨天,我听到族长的手下说……族长说死要见尸估计又是要抛尸解恨……我就想……既然我不方便亲手分开他们,那干脆……干脆就让族长的手下知道两人的葬身之所,等他们将两人分尸抛尸……我就不动手也能解恨了。但是……但是我又想到了大家,尤其铁长老……要是我故意让族长手下知道两人葬身之所一事被人传出……大家都会遭殃……就算我甘愿冒这个险……但铁长老和别人都不该被牵连。助二人逃跑那天情况紧急……我……我难忍冲动……便险些暴露了目标……当时是没有太多考虑的时间……但这次我有充分的时间考虑,我越考虑就越痛苦,越考虑就越知道不能那么做……铁长老救过我的命,我不能那么做啊……可我真的恨……真的恨啊!”张寂说着说着,整张脸都扭曲了。
铁今绝听得既愤怒又痛心,当初听到他的其他手下说张寂的可疑行为之后,他就一直担心费存异的死因和自己的手下有密切关联,如今张寂亲口道出了这个事实,他已不得不面对。更让他痛心的是,张寂还是他亲手救过的人。铁今绝恨不得一掌打向张寂,但想起张寂确实一直对他忠心耿耿,再加上张寂之所以没做后来想做的事而是借酒消愁正是因为心中仍念着自己的恩情,他便没立即下手。铁今绝紧紧地攥着拳头,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
铁今绝的那个手下一直觉得费存异是个不错的人,看张寂恨他恨到那个程度,便低声问道:“你口中那个‘姓费的’是打过你还是骂过你,你就这么恨他?”
张寂道:“我和他……从没打过交道!我怎么会和他打交道?!”
“没打过交道,却对他恨之入骨,还要置他于死地?莫非是你口中那‘姓方的’招惹了你,牵连到了他?”
“姓方的是我最爱……不……最恨……最恨的人!我向她表白多次,她却从不接受,她说……她说她心里有别人……”张寂阴冷冷地说道,“那个人就是姓费的!我张寂哪点比不上他姓费的?那姓方的偏偏爱那个姓费的……姓费的也爱那姓方的……所以……所以他们两个就都该死!该死!我早就想杀了他们了,他们带给我的痛苦太多……太深了……是他们毁了我!”
“啊?”众铁今绝的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惊诧于张寂的想法。
事实上,张寂确实不是铁万刀派来监视他们的卧底,他之所以做出如此狠戾疯狂又荒唐之事,竟然是因为他爱的人不爱他。
“不是他们毁了你,是你自己毁了你自己!”铁今绝道。
“他们没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之前,我从没这么痛苦过!”张寂的面部依旧扭曲着,正如他那因爱生恨,因恨而变得扭曲的灵魂。
铁今绝此时真正意识到了一个严重问题——自己的手下不仅仅是武艺高强、绝无二心就够了的,如果心理上出现问题,同样可以带来致命威胁。当手下心理失常以致于无法控制自己时,便可能做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危险之事。失常时的冲动不仅会让人迷失方向,还可能让人疯狂得近乎于恶魔。
铁今绝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手下,想着费存异,痛心疾首地低声感喟道:“他曾不顾危险助我,到头来,却因我亲手救过的人而死!”
众人正议论纷纷,只见张寂忽然拾起地上的一片尖利的瓷片,运足了内力,狠狠地将其插入了自己的心脏。他并没有呻吟,仿佛此时心上的痛并不比之前更厉害一样。
“张寂!”
“喂!”
“你怎么……”
铁今绝的其他手下边说着边凑近他看他的情况。
血汩汩地流出,张寂的样子却仿佛顿时清醒了很多一样。他说道:“终于痛快了!”
其他铁今绝的手下看了看张寂的伤势,确定他已经没救了。其中一人说道:“铁长老救过你,你却如此不珍惜这条命!”
张寂道:“死在铁长老面前……是……是我应该的。”说完,他望向铁今绝,说道:“铁长老,他……他助过您,您救过我。您让我助……助他,我恨他恨之入骨,却一直念着您……您的恩情。既然他已经因我……而死,那……现在这样,不是最好的结局么?”
铁今绝百感交集,立在那里看着张寂没有说话。
另一个铁今绝的手下对张寂说道:“你一点不后悔你做的事?”
张寂道:“不……不后悔!不后悔害死姓费的和姓方的,因为……因为他们该死!也不后悔用瓷片插进自己的心……因为我做了对不起我救命恩人的事……我也该死!”
“唉!”那个铁今绝手下看他由于为情所困到了此时此刻仍旧执迷不悟,叹了口气。
不料张寂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脸遗憾地说道:“啊……我现在又觉得后悔了……”
“你后悔什么?”刚才叹气的那个铁万刀手下还以为张寂突然明白了。
不料张寂说的却是:“我后悔我没早些自尽……如果我早就到……到阴间追……追姓费的和姓方的,说不定……说不定已经追上他们,已经把……把他们分开,已经把他们永远分开了啊!可惜……都过那么长时间了……现在……现在我去那边追他们……肯定……肯定也已经追不上了……”张寂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离开了人世。
铁今绝之前站在那里,半天没说话,看张寂已经离世,轻声说了句:“将他葬了。”
此时刚有铁万刀的手下经过,问了情况,铁今绝的手下说:“他在此酗酒,然后自杀了。我们正要将他葬了。”
铁万刀的手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又看铁今绝也在场,也就没当回事,向铁今绝问了好便离开了。
【第六十四章】
就在铁红焰问铁今绝“他怎么也会中毒啊?酒里的毒还能传给别人吗?”之后,铁今绝便把他所知道的部分情况告诉了铁红焰。
铁红焰听的时候一直流着泪,听完也沉默着。
叙述完以后,铁今绝又感到自己告诉她的比本来打算告诉她的多了些,便对铁红焰说:“红焰,舅舅告诉你的这些事,你决不可以让任何其他人知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舅舅放心,我绝对不对别人说,就像我保守以前我们之间那些秘密一样。”铁红焰擦干了脸上的眼泪说道。
“再发个毒誓吧!”铁今绝道。
“毒誓”这个词,铁红焰是七岁那年从武寻胜那里第一次听到的,当时她还不明白什么叫“发毒誓”,武寻胜给了她并不清晰的解释,她听后仍然不懂。后来她长大些了,铁今绝在告诉她一些特别需要保密的事情时,便会要她发毒誓,因此她早已非常清楚发毒誓是怎么一回事。以前她发誓的时候,尚需铁今绝教她,后来她已不需铁今绝指点便能自行说出了。
铁红焰熟练地举起了右手,用中间三根手指指天,轻声说道:“我铁红焰今日发此毒誓,舅舅刚才和我说的费师傅的事,我决不外传!如违此誓,我铁红焰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铁今绝问:“红焰啊,舅舅又让你发毒誓,你不会觉得舅舅很麻烦吧?”
“不麻烦。我们的秘密如果让外人知道,舅舅和我都会死得很惨。我发了毒誓,舅舅才能安心。”铁红焰在铁今绝的教导培养下已能理解他做一些事的用意。
“红焰真懂事!”铁今绝道。
铁红焰听了费存异的事后情绪一直低落,这时听铁今绝夸她懂事,她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说道:“舅舅,你刚才说的事,我有不明白的地方。”
“哪里不明白?”铁今绝问。
“你刚才说你那个叫张寂的手下‘爱方飘兰’,‘为情所困,因爱生恨’,没错吧?”
“是啊,我是这么说的。”
“他爱方飘兰,为什么还会害她?”铁红焰怎么都想不通。
“我都说了是‘因爱生恨’。”
“费师傅也爱方飘兰啊,他为什么会为了救她,连命都舍掉?”铁红焰说。
“你现在还小,情爱的事,目前和你说不大清楚的。”铁今绝拍了拍铁红焰的肩膀道。
“情爱是什么?它到底是不是个好东西?费师傅让我觉得情爱是好东西,可以救人;张寂又让我觉得情爱是很坏的东西,会害死人。”铁红焰喃喃道。
“不要想太多了,等你长大了再问吧。说不定到时候,不用问,你自己都能理解了呢。”铁今绝道。
听到“等你长大”四个字,铁红焰忽然联想起了自己曾经问狄师傅幻缨为什么能长在树上的事。她想:当时狄师傅说“这背后有个故事,等你们长大了我自会告诉你们”,难道那背后的故事也和情爱有关?
【第六十五章】
次日傍晚,微风轻拂。
铁红焰和武寻胜在那片野地中又一次拼合了碎石。之后两人追跑了一会儿,玩累了就坐下来休息。
武寻胜突然问:“费师傅……他……是不是不在人世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铁红焰以为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有点紧张。
“感觉啊……”武寻胜道。
“只是感觉啊?”铁红焰问。
“是啊,我什么也不知道,只能凭感觉猜了。”
得知武寻胜并不知内情,铁红焰放心了,但同时她又想起了铁今绝对她说的那些话,前一日她没弄明白的事情也又一次浮现在了她心头。
“他是不是还在人世,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既然爹不喜欢我们提他,我们就不要总提他了。不然的话,以后在爹面前不小心说出来可就坏了。”铁红焰并不能把她知道的事情透露给武寻胜,便如此说。
武寻胜又一次感觉铁红焰的反应有些奇怪,说道:“他以前对你那么好,你前几天前也没少提他,今天怎么这么说?”
铁红焰脑筋一转,说道:“因为知道了我爹不喜欢啊。”
武寻胜没有再问。
铁红焰想着前一日她没弄明白的事,随口问武寻胜:“你知道情爱是什么吗?”
武寻胜道:“不知道,但我以前听大人提到过。”
铁红焰问:“你说是什么意思啊?”
“应该是两个人关系很好吧?我猜的。”
铁红焰摇了摇头道:“不是吧?”她想,如果情爱是指两个人关系很好的话,那张寂便没理由因情爱而害死人。
“怎么?你知道啊?那你告诉我真正的意思吧。”武寻胜说道。
“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对啊?”
铁红焰明白当然不能把原因说出来,便答道:“我乱猜的啦。”
“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啊?”武寻胜问。
“乱问的啦。”
三个月后,铁红焰和武寻胜得知将换另一个师傅教他们骑射。
两个孩子被王启带到了东骑射场。
自从费存异不教他们了以后,他们已很久没来东骑射场了,再次出现在这里,铁红焰心中便隐隐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很快,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英气勃勃的大眼睛女人——表情严肃,不怒自威。此人三十一岁,浑身散发着干练之气,看起来特别有精神。
“这位就是你们的新师傅——千师傅。”王启介绍道。
千师傅对王启点了一下头。
“千师傅好!”铁红焰和武寻胜齐声道。
“不必多礼!我姓千名锐。从今往后就由我来教你们骑射。你们策马绕此地三周,到那边向箭靶射箭,让我了解你们目前的水平。”她的声音清亮而干脆,和她的衣着一样干净利落。她说话的语调似乎有一种让人难以违抗的魔力,仿佛听到她命令的人,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做她要求的事。
说完,她便立即牵出了两匹马,让铁红焰和武寻胜上了马,又把弓箭给了他们。
铁红焰和武寻胜按千锐的要求策马奔了起来。
【第六十六章】
光阴似箭,十年岁月匆匆飞过,东骑射场附近的树木都长高长粗了不少。经过修整后的东骑射场看起来焕然一新,箭靶的颜色也更加鲜明了。
这又是一个春季,从附近吹来的杨絮在东骑射场上伴着阵阵春风飞舞。
一匹白色骏马负着一个身着红色披风的粉衣女子疾驰而过。
只听“嗖嗖嗖”几声,箭靶中心区域便插上了几支箭,粉衣女子射出多支箭无一失误。
一阵掌声顿时响起,虽然只有一个人在鼓掌,但声音却大得很。
“好!不出意外的话,过些天的骑射比试得胜者非少族长莫属!今日训练到此为止,你们回去休息吧!”这声音干脆利落得很,正是千锐所发,之前鼓掌的人也是千锐。
此时的千锐,虽然从皮肤可以看出有了些岁月的痕迹,但那双大眼依旧炯炯有神,高挑的身材并未有明显变化,气质上更是比十年前增了几分成熟稳重之感。她的表情仍然是严肃的,但鼓掌之时她的眼神中却明显透露着愉悦与欣赏之情。她说话时给人感觉依然如十年前那般严厉,这份严厉来源于认真负责。
站在千锐身旁的一个身穿黛蓝色衣服的俊朗男子对千锐点了点头。
千锐话音刚落,只见之前射箭的那个身着红色披风的粉衣女子腾空而起,从白马身上跃了下来,一个洒脱而凌厉的转身,红色披风高高扬起,无与伦比的飒爽英姿便呈现在了和煦的春风里,飞舞的杨絮间。
“千师傅近来为我的事多有操劳,辛苦了!”粉衣女子道,话语之中也透出了类似千锐的干脆利落。
千锐先后分别对粉衣女子和身穿黛蓝衣服的男子点了头,没再多说什么便立即离开了。
这粉衣女子正是铁红焰,身穿黛蓝衣服的男子便是武寻胜。
第三世中成年的尹如尘与颜漠鹰,相貌上和成年的铁红焰与武寻胜无异,但气质上却有较为明显的分别。
成年的尹如尘眉宇间也有英气,但她毕竟是喜爱清净之人,本性内敛含蓄,目光里常常透着平和、淡然与冷静。成年的铁红焰则似乎浑身上下都充分散发着勃勃英气,举手投足间都带有震慑人心的大气魄,双目中会时不时闪出犀利的光芒。
成年的颜漠鹰看上去明显一身正气。成年的武寻胜则给人一种难以捉摸的感受。
千锐走后,铁红焰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看了武寻胜一眼,说道:“我们回去吧!”
“嗯。”武寻胜看到她那充满自信的表情,随口说道:“看来你对这次比试信心十足,我也觉得你应该是赢定了的。”
“但愿如此。”铁红焰道。
两人并肩往傲乾殿走。
从过去某年的某一天起,不再有人接送他们;从过去某年的某一天起,他们便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手拉手前行了。
“其实,就算你不参加比试,‘真正的少族长’之位也一定是属于你的了。”武寻胜道。
“这我知道,但既然聂长老、田长老和连长老一致希望通过比试确定‘真正的少族长’是谁,我就有必要让别人心服口服。”铁红焰道。
“过去的三年里,你屡立奇功,单凭那些战绩,直接将你确立为‘真正的少族长’,其他人也无话可说。”武寻胜面无表情地随口说道。
“可如果我没经过比试就被定为‘真正的少族长’,那么以后要做族长的时候,就难免有人会拿我没经过比试一事当个话柄。既然可以稳扎稳打不留后患,那当然就不要贻人口实。”铁红焰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你那么说……该不会是不大希望我参加比试吧?”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并没有不希望你去比试的意思,应该是我没表达清楚。”
接下来,两人一直沉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虽然他们有时仍会在一起,但沉默的时候却多了,事实上,这些年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确实比以前少多了。多年前傲乾殿整修,武寻胜住的陪练居虽然仍设在傲乾殿之中,但位置变得甚是偏僻,若非特意去找他,通常谁也不会走到他的住所那边。位置变化以后,陪练居距离铁红焰所住的房间比以前远多了,如果不是夜深人静之时,就算有人在铁红焰的房间里唱歌,身处陪练居里的人都听不到。房间的距离远了,他们两人随着长大也越来越少去找对方了,只有在需要一起学习一起练功夫的时候,两人才会见面。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被安排跟着师傅学习和练功夫的时间越来越少,更多的时间是自己学自己练了。若非不久后铁红焰就要参加比试,这段时间两人也不会频繁地出现在师傅面前。两人一起跟着师傅学习,练功夫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交流,来去的路上偶尔说些话,其余的时候,也就沉默着了。他们就那么沉默着一声不吭往前走,却也不会觉得尴尬。
虽说他们很早就习惯了在一起时不说话,但就在一段日子以前,铁红焰带兵打仗身受重伤后的那段时光,他们曾经走近过彼此,但后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又远了。他们以静默的方式远离了对方,仿佛不曾有过走近的日子一样。除了他们两人以外,没有其他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怎样的感情波折。
二人还没走出多远,一人手执长刀发了疯一样冲上前来,对铁红焰大吼道:“你这个心肠狠毒毫无人性的东西,上次那些蓝甲人是不是都是你亲自放火烧死的,烧完了还要将他们的骨灰扔得远远的,让他们的亲人一生一世连他们的骨灰都找不到?”
铁红焰瞥了一眼他手上蓝色的指甲,满不在乎地说道:“这里虽然不是明令禁止蓝甲人进入的区域,但也不是能让蓝甲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行刺我?好啊,你会比你说的那些人更惨!”
“我就算死也要拉你陪葬!为那些无辜的人报仇雪恨!”说着,他便用长刀刺向铁红焰。
铁红焰轻松一出招,便将那个蓝甲人手中的长刀夺了过来,点了他的穴道,让他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武寻胜,你先回去吧!这个人,我要好好修理修理。”铁红焰冷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道。
武寻胜看了一眼那个蓝甲人,便回傲乾殿的陪练居了。
霸空殿。
铁万刀和铁今绝商议完其他事后说到了铁红焰。
“红焰小时候,我还担心她不好好习武,如今看来,她很让我放心。”铁万刀欣慰道。
“她本身就是习武的好材料。”铁今绝说。
“这三年来,如果没有红焰征战沙场,后果不堪设想啊!”
“是啊,这些年我们屡遭圭蚀妖袭击,幸亏她的幻缨枪法练到了顶级,否则,单以血肉之躯和寻常武功又如何对付那些圭蚀妖啊!”
“的确如此。”
“现在就算直接将她指定为‘真正的少族长’,其他人也不应该再有什么异议了。”铁今绝说道。
“嗯。红焰她屡立奇功,本来我也想直接将她指定为‘真正的少族长’,但她知道那三个长老的意思,便坚持通过比试坐上该位,这样更能服众,她做事果然有自己的一套。”铁万刀继续说道,“更让我欣慰的是,红焰她很有威严,这威严是做‘真正的少族长’不可或缺的。我以前还担心她不够果决狠辣,可后来她正合我心,尤其她对蓝甲人的狠劲更是让我满意!他不愧是我铁万刀的女儿!这些年我对她说不上多好,可她真是给我争气。”
正如铁万刀所言,在过去的三年中,铁红焰屡立奇功。
【第六十七章】
三年前,铁仓部族突遭西侬部族、峦须部族和谷介部族这三个小部族联合进犯。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铁仓部族地盘周边除了人口众多的蓝甲部族以外,就只有西侬、峦须和谷介这三个小部族。这三个小部族人口稀少,又并无多强的兵力,每年都会向铁仓部族进贡,与铁仓部族维持着稳定的关系。
起初在战场上,铁仓部族的士兵万万没想到这三个小部族的战斗力那样强,铁仓军首战失利后才知道,原来这三个小部族在战场上打仗的士兵根本就不是活生生的人!
事实上,那三个小部族都早已被圭蚀妖所统治,圭蚀妖将人的阳气吸尽为自己修炼所用后,便附在人的身上,操纵人的肉身。被圭蚀妖附身的人其实已死,从外表看起来却与活人无异,但人被附身后可以说已经与圭蚀妖融为一体成为圭蚀妖的一部分了。
那些圭蚀妖若非附于人的肉身,便无法骑马也无法使用金属兵器。离开人的肉身时,他们一旦骑到马背上,马就会疯狂嘶叫,那狂嘶之声会让他们的功力大减甚至消失,他们一旦碰到金属兵器便会死于该兵器之下。
圭蚀妖附上人的肉身后,如果那个人的身体并未受到足够严重的伤害,圭蚀妖的妖身便无法从那个人的肉身之中脱离出来,若那个人身体受伤严重到了一定程度,圭蚀妖的妖身便会自动出来,之后还可附上另一个人的肉身。
想要附上人身,圭蚀妖必须先吸干活人的阳气。吸干一个人的阳气必须于子时进行,其他时辰做不到。他们只能找活人下手,先亲自吸干活人的阳气再附身,至于已死的人,他们是不可能直接附身的。圭蚀妖也曾试图附在铁仓人的身上,可无论如何也附不上,他们便附在了西侬、峦须、谷介这三个小部族的人身上,攻打铁仓部族。
铁仓军首战失败,伤亡惨重,原属铁仓部族范围内的浑巨地区失守,众多平民被圭蚀妖欺凌。浑巨地区面积广大,这一役的失败使铁仓部族元气大伤,众兵将垂头丧气,一时之间难以振作。
铁红焰见兵将们一个个精神不振,详细了解了首战的情况。
是时她的幻缨枪法已经练到了第九级,她仍旧在勤加修习,争取达到第十级。和其他练到了第九级的人不同的是,铁红焰练到第九级后过了一段日子,她便发现运用幻缨枪法的时候偶尔会出现奇特的现象。
有一次,她独自练幻缨枪法时偶然发现飘落在地上的树叶因为她运功而在空中悬浮了起来,并且发出了蓝色的光芒。她看到这一奇特现象时由于好奇而分心,没有继续集中精神练功,那些树叶便往地上落去了。下落的过程中,正好一阵风刮来,将那些树叶吹走了。铁红焰起初觉得那些树叶可能本来就是被风吹起来的,至于蓝色的光芒,大概是自己看错了。
隔了一段日子,又是她独自练功的时候,一些飘落在地上的花瓣因为她练幻缨枪法而在空中悬浮了起来,她又一次因惊讶而导致没能继续集中精力练功,花瓣纷纷飘落到了地上。然而这次铁红焰便确定了她没看错,她知道了那些花瓣因她练幻缨枪法而悬浮在了空中是事实。于是她又接着练幻缨枪法,地上那些花瓣再次悬浮了起来。这次铁红焰不再吃惊,而是继续集中精力运功。她看了看那些花瓣,尝试着操纵那些花瓣,根据幻缨枪法的要领,她猛然跃起,落下时连续几个凌厉的转身,同时用力挥舞幻缨枪。她落地的一刹那,枪尖先是指向了她右侧的某个方向,接着在她右侧一定范围内来回舞动。那些花瓣便沿着她枪尖指到的方向一片片地飞了过去。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本来只是零落的花瓣,飞出去以后却变得像钢刀一样锋利了!她右侧远处的几根巨大的石柱由于被花瓣所割忽然从半截断掉,一个接一个地轰然倒地,倒下的石柱都在地上砸出了大坑,割断石柱的花瓣落在地上以后,却仍然是原先的样子。
她又一次吃惊了,可她并不希望那几根石柱就这样毁掉,便先是用幻缨枪指向天空,连续空翻多次接近了那几根石柱所在的位置,又舞动幻缨枪,在空中划过几道弧线后,用枪尖依次指向了几根已经倒地的石柱。她也不知道这样做能否再次出现什么奇迹让那些石柱和地面恢复原状,只是尝试。其中有两根石柱倒在地上的部分悬浮了起来,却又轻轻地落回了地面,并没有和另一部分拼接起来。她看到既然石柱能悬浮起来,说不定就有修复的可能,她便又试了几次。最后一次,所有石柱倒在地上的部分终于都悬浮在了空中,可又全都轻轻地落回了地上。那些石柱仍旧没有恢复原状。
就在此时,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已经迈过了从第九级奔向第十级的第一道难关,如果修得好,不久以后你就可以将这几根石柱复原了。等你真正达到第十级,便会出现更加神奇的法力,到那个时候,复原这几根石柱对你来说完全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是否有机会达到第十级,还要看你自己的领悟了。”
“咦?”铁红焰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此刻根本没有别人。
她完全听不出那声音来自哪个方向,感觉声源仿佛就住在她耳中一样。
“多谢前辈指教!”铁红焰又试探着说道,“敢问前辈是何方神圣?”
可是,不管她说什么,都没有回应,那个声音没有再次出现。
铁红焰渐渐远离了石柱所在的地方。
这时,两个在浑巨之战中幸存的士兵垂头丧气地走过,并没注意到铁红焰。
其中那个脸上有一大块疤痕人偶然抬头看到那几根倒了的石柱,奇道:“石柱怎么倒成这样了?”
另一人根本没看石柱,低着头随口说道:“倒了的何止是石柱啊!铁仓部族都快倒了!”
“不说这个,你看那石柱都断掉了!怎么回事?”脸上有疤者道。
另一人才缓缓抬起头,望向那些石柱。
这时铁红焰已经走近了他们。
“少族长!”后看石柱的人道。
“少族长,你看那些石柱……”脸上有疤的人说。
铁红焰先是看了看脸上有疤的人,说了声:“知道。”
脸上有疤者看铁红焰一点也不吃惊,反而觉得反常,他刚要接着说什么,就听铁红焰对脸上无疤的人说:“是你刚才说铁仓部族都快倒了?”
脸上无疤者支支吾吾,既没立刻承认,也没立刻否认。
“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听到了。上次铁仓军打了败仗,所以你们一直没振作起来?”铁红焰道。
“少族长,我说错话了!”脸上无疤者承认道。他心里却在想:一个挂名的少族长而已,在我面前逞什么威风?铁仓部族都快倒了,所谓的少族长很快就不复存在了,也就趁着还能当几天挂名少族长就在这里威风几天了。
铁红焰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口是心非,继续问道:“你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是。”脸上无疤者不屑地应声。
铁红焰似乎看出了他对自己有些不屑,却没在乎这一点,只是觉得他眼神里那种绝望才是真正可怕的。她看了看脸上有疤者,觉得从那个人眼里也是看不到一点希望的,便对二人说道:“比失去领地更可怕的,是失去信心。”
脸上有疤者接道:“少族长,你也应该知道,信心不是平白无故就有的,要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失去领地在先,失去信心在后,领地都保不住,拿什么来保住信心?”
铁红焰轻轻摇了摇头说:“领地是可以失而复得的,这需要实力。但信心并不是由实力直接决定的,信心是可以自己给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