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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周围的人对你娘的态度怎样?”凝端夜问。

    “很不好。”吕印汀道,“小时候周围的人欺负我,我问我爹我们为什么不离开那个地方,爹跟我说过当时周围人对我娘的态度问题,我至今还记得。以前我爹实在看不过去别人欺负我娘,那时想过要离开那个地方。他曾对我娘说,虽然他相信那个方士说的,但是每次得知娘在外受欺负之后他希望离开那里,找个其他地方生活。我娘认为方士说的是真的,还说如果与他一起去其他地方住,说不定她在路会被人杀了,还不如留在那里。其实那时候我爹知道我娘是不希望我爹受他连累而有生命危险。”

    “你娘也特别相信那个方士的话啊?”凝端夜又问。

    “是的。那个方士之所以跟我爹说了那件事,是因为他觉得如果他一直欠我爹这份恩情,对他自己今后不利。我娘觉得,那个方士付出了那么大代价为了告诉我爹不能离开该地这事,那这个说法更不像是假的。”吕印汀道。

    凝端夜说道“后来你们一直住在那个地方?”

    “是的。”吕印汀说,“我娘和我爹在那里做事情,制作东西卖东西,在那种环境下做起来真的很辛苦。但是我娘和我爹的手艺好,当地没有人能得了,所以东西还算好卖。只是有时候要出去找做东西用的材料,还要买材料,会受人欺负,实在不容易!当年那方士通过画图跟我爹说了范围,说了爹娘和他们的孩子不能到那个范围之外,尽管范围已经非常大了,但是我娘和我爹还是觉得要是能去更远的地方好了,因为我爹很想去看看范围之外能不能找到更新鲜的材料。”

    “你娘和你爹出去找材料遇到过不少不公的事吧?”凝端夜问道。

    吕印汀第一次听到有人问这样的问题,感觉很难得。

    “是啊。我娘出去时会受人欺负,她回来时不会主动告诉我爹,我爹总是特意想办法了解她在外面的情况,有时候会发现她在外面又受欺负了。每次我爹都会为我娘想办法,但其实也无法从根本解决问题。其实不仅我娘会受人欺负,我爹自己在外面也因为与蓝甲人成亲了而会被人欺负。”吕印汀说。

    凝端夜问“可想而知,你小时候也一定很不容易!”

    吕印汀道“我小时候跟娘和爹说过要离开那个地方,他们告诉我,只要我离开我会死。我不懂事时还说算死也要离开,他们便把我看得很紧。”

    “长大后也不再提了?”凝端夜道。

    “是的。”吕印汀又说,“长大些了,我知道我对他们来说有多重要,我宁可在那里受人欺负,也不提离开那个范围的事情了。后来家里的事做的事越做越大,做活很忙,我长大了也要一起做,根本没时间去其他地方了。总之,没再想离开那里的事情。”

    说到这里,吕印汀忽然想起了一些事,她记得当自己特别忙的时候,其实也不会想太多其他的。忙的时候算在那里被人欺负了,也好像没太多时间生气,只是想着要做的事了。她便觉得如果这个时候告诉凝端夜希望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以前忙很多,也许他没太多时间悲伤了。

    于是吕印汀说道“现在想想,忙起来的时候真的会很少想其他事情,那时候遇到可气的事却知道无论怎样我也改变不了什么的时候,我忙起来没空生气了。师兄,我能请你做一件事吗?”

    “什么事?”凝端夜道,“我一定做到!”

    “这可是你说的啊。”吕印汀道。

    “是的,答应你的事,我保证完成,不管你说的是什么事!”凝端夜说。

    “我离开后,你可以让自己以前忙很多吗?”吕印汀说。

    “当然可以!”凝端夜道,“这么简单的要求吗?没有别的吗?”

    “没有。”吕印汀说,“是这样简单的要求。”

    凝端夜结合她之前说的话,自然明白她这样做的用意,说道“你让我这样做,是想使我没时间悲伤吧?”

    吕印汀说“是啊。你答应了可要做到啊。”

    凝端夜道“答应了,一定做到以前忙很多!”

    他只是说了自己做到以前忙很多,并没表示自己真能做到不悲伤。他知道忙起来也不代表自己不会悲伤了,当然那些话他自然是没法跟吕印汀说的。

    “你和爹娘一直不离开那个地方,后来你怎么又来到这里了呢?”吕印汀道。

    “我以前不离开那里,是因为知道如果我出什么事情娘和爹会伤心,后来剩我一个人了,我便出来了。”吕印汀道,“其实第一个离开那个范围的是我娘。”

    吕印汀回忆着“家里出过一件特别大的事,在那件事的过程,因为我娘是蓝甲人,那些人欺负我爹欺负得太狠了,后来差点要了我爹的命。有一天我娘突然不见了,我爹从别人那里听说在方士说的那个范围之外出现了她的尸体。我爹从在她离世前跟她交流过的人那里知道,我娘觉得她如果继续留在家里便会连累我爹,使我爹生命有危险,她为了让我爹能活下去走了。她觉得留下来肯定不如离开,不管她是生是死,都会离开,她看我也长大了,悄悄地走了。她出了方士说的范围,很快被铁仓人害死了,尸体在外面没人管。我爹从别人那里听说了我娘被人害死的事,知道我娘是为了让他能活下去而离开他的,他非常悲愤地冲到了方士说的范围以外,见到了她的尸体,把她的尸体带了回来。他走之前根本没跟我说他要去哪里,并没告诉我他要出那个范围,他回来后我才知道他已经出过那个范围了。因为方士的话,我很担心他出事情,总是保护他,但是有一天他在我睡着后出门了,后来是因为他把我娘的尸体带回本地葬了这事,他被那些以前想过要他命的人杀害了。”

    凝端夜听得非常气愤,便问了吕印汀到底家里出了什么大事,那些人竟然因为她娘是蓝甲人而想要杀了她爹。

    吕印汀便一五一十地跟凝端夜说了。

    凝端夜越听越生气,时不时表达自己的愤怒,当然也越来越觉得吕印汀实在不易。

    “我一直想给我爹讨个公道,但因为我娘是蓝甲人,没人站在我这一边,我说什么都没有用。”吕印汀道,“那些人天天说我是废物,每天还总跟我提我爹娘的事,他们说我娘之所以死去,是因为是个废物,而我爹之所以死去是因为跟废物在一起久了也成了废物。我总不能因为他们这样不出门,但只要一出门会有人恶毒地对待我,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决定离开那里。尽管通过我娘和我爹的事,我已更相信那个方士说过的话,但我已不在意了,觉得继续在那个地方生活下去是生不如死,倒不如出了范围试一试,万一那方士的话并没有说我,还能离开他们,那更好了,算方士的话把我也说了,那死死吧,我也不觉得可惜了。其实我小时候想学法术,跟爹娘说过后,他们并不想打击我,只是说没到时候。我曾经在方士所说的范围之内去找会法术的人拜师,每次去都会被人家赶出来。那时候以前那个人说过他知道我娘是蓝甲人,所以不收我为徒,还说像我这种双亲有一方是蓝甲人的人,是很难找到人教法术的。回家后我还问了爹娘为什么那个人这么说,他们告诉我这是偏见,但那里的人是有偏见。后来我没再跟他们提过想学法术的事。我长大后家里的活很多时,我其实还是想学法术,但看爹娘那么辛苦,又需要我帮忙干活,我便没再说过我要学法术的事。在我离开那个地方后我便到别的地方去找教法术的人,那时已经距我小时候我试着去拜师很多年以后了,不是一个地点,也不是一个时间,然而还是没人收我为徒,我看了他们的一些言行,便知道那些人不收我为徒是因为知道了我是蓝甲人。没想到我在外面还能遇到一群我家那里的人,那些人又在当地把我娘是蓝甲人的事说了出来,然后在那里对我做了很恶毒的事,我便逃到了深山老林里,住了下来。”

    凝端夜问了是什么事,吕印汀又告诉他了。

    凝端夜气得不得了,不停地替吕印汀说话。

    他又问了吕印汀离开那个方士所说范围的时间,吕印汀也告诉他了。

    他心一惊,心想算起来,从她离开那里,到明天,也不到一年,那方士又说了。

    “算了,都过去了。”吕印汀道,“幸好我在这深山老林里遇到了你们,从此快乐的生活开始了。这辈子能遇到你们这样的人,真是难得。”

    凝端夜心更是悲凉,心想可惜这么快要结束了,是为了救我们。

    凝端夜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吕印汀道,“你觉得遗憾?”

    “你要不是为了救我们,也不会……”凝端夜道,“我这样把你的快乐生活终结了,我真是……”

    凝端夜又想哭,但答应吕印汀不哭了,便忍住了。

    吕印汀为了不让凝端夜太难过,便说“你想太多了,其实算不救你们,我也会在出那个范围内一年内离世的啊,只是会以其他方式走。你千万不要难过,说不定,这次还能算是你们又救了我一次呢。”

    “又救了你一次?”凝端夜不解。

    “是啊。之前你们救过我一次的,如果不是你们告诉我我照着那本书练法术的那些问题,我会因练法术出事而离世啊,那样离世多傻啊。”吕印汀说到这里笑出了声。

    她继续说道“你想啊,一个人捡了本书,自己瞎练,把自己练死,尴尬不尴尬?我可不想那么死,太傻了……”

    吕印汀收住笑容说道“现在这样多好,还算有意义。至于我为什么说说不定这次还能算是你们又救了我一次呢,你想啊,你们已经告诉我像我以前那样照着书练法术会出问题的事了,我自然不会那么练了,也不会那么死了啊。但是,方士说过我会在出那个范围一年内死的啊,既然不会那么死,那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死法了。万一那种尴尬的死法更尴尬,或者非常悲惨地死去怎么办?如被野兽吃掉啊,被人砍很多刀杀掉啊,那样的话……我的尸体都不会有人找到啊!死得惨算了,还没人给收尸,没人能找到我的尸体,那到底得有多惨啊!现在这样,你们很可能是又救了我一次,我不会死得很惨了,我觉得死得有价值,有意义,还觉得自己一下子又救了两个人,显得多有本事啊!我这么有本事,跟“废物”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啊,好像我的人生攀到了顶峰一般啊,在人生顶峰死去,从此再也不会经历失望与痛苦,这是多好的事啊!而且,你们在,我还知道我肯定有人收尸了,简直太好了!”

    凝端夜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想哭,又因为答应了吕印汀不哭而不让自己眼泪流出来,便用手捂住了嘴。

    听凝端夜没说话,吕印汀又说“反正我心满意足了,所以希望你也能替我高兴。我们从此以后再也无法分开了,这又是多好的事?”

    凝端夜让自己的手离开了嘴,轻声道“永远不分开……”

    吕印汀从他的声音听得出他实在太悲伤了,又说“不要难过。我现在感觉自己一点事情都没有,看来时间还挺多。刚才师傅跟我说了,在我离世之前的半个时辰内,我会有感觉的。我们应该还能做很多事,说不定,我能活到天亮,能看到早晨的太阳呢!你现在困吗?累吗?”

    “不困!不累!”凝端夜道,“我会一直陪你。”

    “我们总会陪着彼此的,以后的每一个日子都这样。”吕印汀道,“你说,我们是一直站在这里,还是去拿蜡烛,到其他地方看看?”

    “你这样问,应该是想去别处看看了?我也想。”凝端夜说,“我们到我那里去拿蜡烛吧。”

    吕印汀“嗯”了一声。

    两人同时拉起了对方的手,小心翼翼地在黑暗走了起来。

    “我逃到这地方的时候,第一次经过这里,看到这里正好有些茅草屋,都是空的。我感觉这些茅草屋像是给走到这里的人住的那种,每个茅草屋样子都差不多,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建的,真的很感谢建这些茅草屋的人。当日进去后发现里面真的有不少尘土,像是很久都没人住过了,但我还是担心有人。我都没敢在这里住,便又往那边跑了很远,后来竟在那边也发现了茅屋,只有一间,那边的茅草屋更隐蔽,我在那里住下了。那天采果子经过这里时遇到因练功而受伤的你们,也真是巧了,其实平时我不走那条路的。深山老林里,这地方其实也是很少有人来的。搬到这个地方后住了这么长时间,我只见过师傅、师兄以及刚才那几个强盗。想来也是,其实如果不是刻意躲人或者做什么事不希望被人打扰,又有多少人会来这样的地方呢?然而有些事是令人意想不到,谁能料到如此人迹罕至之处后来竟然会有强盗来!”吕印汀道,“不知道这地方很久很久以前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曾经有过人很多的时候。如今人很多的地方,可能以前人烟稀少;现在僻静之处,也可能是曾经的人来人往之地。这个地方其实在我眼特别得很,虽然平时静静的,但是这几个月跟你们相处的时间里,我感受到了心生的繁华。”

    他心又想听她说起心生的繁华之时,却在那生命将尽之日。

    凝端夜道“这里……也有我心生的繁华。”

    吕印汀说“以前听人说,世间繁华总会过去。现在我想,心生的繁华却不同,它永远都在。”

    凝端夜说道“没错。在我心里,这几个月,是一世繁华,这一世繁华,是永远。”

    两人又说了些话,到了凝端夜的茅草屋。

    凝端夜用一个袋子拿出了很多蜡烛,将两根蜡烛点燃后,把其一根交给了吕印汀。

    他将袋子挎在身后,两人没拿蜡烛的手又牵了起来。

    “袋子里都是蜡烛?”吕印汀道。

    “是啊。”凝端夜说。

    “拿这么多蜡烛啊。”吕印汀道。

    “是想多拿些,虽然有你这道光在我身边,我也想拿。”凝端夜说。

    凝端夜之前说过,她在他身边,他能看到光,她是光,还说他不需要点蜡烛,什么都不需要,月光他也不需要,有她在好了。然而他说那些话时,是感觉自己没多久快死了,算活下去也跟死去没什么区别的时候。

    然而现在这个时候,由于已经意识到他在活师傅的命以及吕印汀的命,想到在某种意义她永远都不会与自己分开了,他的想法便跟之前不同了。她依然是他的光,但已经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光了。在这样的光里,他要珍视生命,继续生活,那样即使以后吕印汀这个活生生的人不再继续出现在他身边,他也会跟以前一样生活,会在黑夜里点蜡烛,他也相信过了这个没月亮的夜晚,以后总会有能看到月亮的时候。尽管此时心依然沉重,但他已不再会轻言生死。

    “你是担心这两根蜡烛燃尽的时候,夜还没过去吗?”吕印汀问。

    “应该有这个原因。”凝端夜道。

    “那也用不了那么多啊。”吕印汀问。

    凝端夜这才想到,尽管决定继续正常生活下去了,但他心里悲痛造成的伤仿佛会使他下意识地担心她这个人不再活生生地在他身边后,照亮黑夜的光会不够用。

    “我不会都点的,只是备用。”凝端夜说,“这样才踏实。”

    吕印汀似乎感觉出他大概是安全感不够了,她知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们往哪里走?”凝端夜问。

    “那边吧。”吕印汀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之所以果断地指出了那个地方,是因为她想起到达这深山老林那天晚的事。

    那天天黑了,她拿着蜡烛在山里跑着。

    那时候她已经经过了后来她跟程育桓以及凝端夜住的地方,可是还在跑。

    尽管知道自己已经跑出了很远,尽管她觉得应该不会有人会追自己了,但她是无法放心,她觉得这样的想法没必要,可又忍不住那样想。她再也不想见到那些人,她觉得如果自己再见到那些人,那真的要死了。她感到绝望,却并不想死。漆黑的深山,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一根蜡烛虽然可以为她照亮那些路,但她总觉得这烛光仿佛不够用,而且,她认为算她自己再多点一些蜡烛,好像也依然不会改变什么,光还是不够用。那个时候,她心里一片漆黑,算点再多蜡烛,那也是她一个人点的外界的光,那烛光根本不在她心里。再说她带出来的蜡烛虽然多,但也终会有用完的一天,她不知自己会在深山老林住多久,便必须节省蜡烛,多一根都不能点。

    在她心一片混乱,觉得前途一片黑暗的时候,她在一个地方看到了成群的流萤。

    那一刻,她不仅没再点一根蜡烛,而且还把自己手的那根蜡烛熄灭了。

    看着那些飞舞的流萤那一刻,她心里的感受好像刹那间不一样了。

    她终于觉得没必要继续跑了,其实之前已经没人在追自己,后来还在追着自己的只是心的阴影。

    她在一块石头坐了下来,感觉空那些流萤不仅在飞舞,而且好像在唱歌。

    那些流萤似乎一点也不怕她,有的流萤甚至还会往她所在的这个方向飞。

    她虽然听不到它们的声音,但觉得那些流萤唱的歌是会令人欣慰的。她感觉那些流萤对自己并没有恶意,无论如何,不会伤害她。

    在那里看了很久,她静了下来,告诉自己过去的日子永远地过去了,前途不一定一片黑暗。

    深山老林的漆黑,算不点蜡烛,也依然有流萤的光。

    坐在石头流着泪的她,由于眼睛被泪水模糊,看到的流萤之光有时候如连成片了一般。

    她想到了那些流萤是自己会发光的,它们与她一样身处深山老林,还不像自己一样有蜡烛,但因为自己会发光,便能给这漆黑的地方点缀光亮。

    她终于将眼泪擦干了,她觉得如果自己心里能发光,内心不再一片黑暗,算真没有蜡烛可点,走在一片漆黑的路,前途也不是完全黑的。

    她站了起来,感觉那些对她无恶意的流萤是她的邻居一般,她想住在距它们近些的地方。

    她点蜡烛走了一会儿便发现了一个茅草屋——那成了她在第一次救程育桓和凝端夜之前住的地方。

    她是因为那个时候已经不再担心被那些人追,便决定在那里住下了。

    那个地方离那些流萤聚集的地方很近,从那天起,晚她有时候甚至会特意看看那些流萤。

    尽管那时的她依然会认为自己是个废物,但感觉也许自己已经成了个心里能发光的废物,而每次看着那些流萤发出的光时,她像看着自己的心发出的光。

    虽然心积累了太多伤害的她并没她一下子觉得一片光明,只是她已不在觉得一切都是黑暗的了。

    几个月以后,在她已知自己很快要离世的那天,她说对凝端夜出“那边吧”的时候,手指指着的方向便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些流萤的那个方向。

    凝端夜说道“好,你说去哪里,我与你一同去哪里。”

    两人边走边说,过了一会儿,到了那个地方。

    凝端夜一眼看到了那些流萤,便指给了吕印汀,道“你看,流萤。”

    “我带你来这里,是要看这些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总爱聚集在此处,其他地方不是没有,却没这么多。”吕印汀道,“我倒是知道我们后来住的那地方为什么没有流萤。”

    “为什么?”凝端夜问。

    “师傅说,他跟你一起练的功会对那块地方产生一些影响,在那种功练成之前,流萤肯定不会接近的。”吕印汀道。

    “你特意问过师傅这种问题?”凝端夜问。

    “是啊。”吕印汀道,“我好为什么那一带晚平时一只流萤都看不到,问了师傅。我还知道了其他的。”

    “什么?”凝端夜说。

    吕印汀笑道“我还知道了,那也是我们住的那个地方没有其他飞虫的原因。”

    凝端夜道“师傅说的?”

    “对。”吕印汀说,“他跟我说那种法术跟珍命派其他法术截然不同,还说让我好好学法术,以后我一定也可以练。”

    听吕印汀说到这里,凝端夜心又难过得很以后……要是以后她还能练多好?

    然而转念一想,便觉得师傅说得没错,我不是正在活她的命吗?我练了,相当于她练了。

    吕印汀把自己的蜡烛熄灭了,对凝端夜说“你要不要试试把蜡烛熄灭后的感觉?”

    凝端夜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说了,他便会做,立即把自己手的蜡烛也熄灭了。

    “我们可以离它们近一些。”吕印汀道。

    “好。”凝端夜说。

    吕印汀带着凝端夜到了她刚刚逃到深山老林那晚自己坐过的那块大石头旁边,指着那块足以坐几个人的石头,说道“我们坐在这里看流萤,如何?”

    “好啊。”凝端夜道。

    吕印汀对凝端夜说“逃到这深山老林的第一天,我曾熄灭了手的蜡烛,坐在这块石头看流萤。看了流萤,我忽然觉得并非一片黑暗。要不是看见了它们,也许我还会再跑很远很远,尽管明明知道其实已经没人能追我了,但我心里的阴影在追,我便会跑,不知道会跑到什么时候,反正,肯定不会住在这附近的那个茅草屋里了。现在我想,如果我当时跑到了更远的地方,那我采果子很难经过之前那条路了,也许无法遇到师傅和你了。所以,我一定要感谢这些流萤。”

    “那我更要感谢它们了。”凝端夜道,“要是不会被你遇到,我和师傅的命早没了啊。”

    “也不一定,万一有别的办法呢?”吕印汀说,“在我看来,像你们这样难得遇见的好人,在危难之时应该总会转危为安的。”

    “那是还会遇到你,可能不是采果子回去的你了,可能在更早的时候遇到做其他事情的你呢?”凝端夜说,“你刚才不是说平时你不走那条路吗,当天你还是走了。这是缘分,如果这种缘分是注定的,那无论如何,我们都会相遇。”

    吕印汀又跟他说了些当日跑到此处来的情况,但暂时还没说到让自己的心发光的事。

    听着听着,凝端夜因为好便问她“那天你来这里坐着看流萤,为什么还要熄灭蜡烛啊?这深山老林里本来黑。”

    吕印汀道“其实在熄灭蜡烛之前,我觉得烛光不够用。”

    “再不够用也是有啊,有一根也没有亮啊。”凝端夜说,“你没想过多点蜡烛吗?”

    “当时我不知道自己会在深山老林住多长时间,虽然我带的蜡烛很多,但也要节省着使用,多一根都不能点的。但是,这也不是我没多点蜡烛的全部原因。”吕印汀说。

    “还有什么原因?”凝端夜问。

    “我当时觉得,算我当时多点很多跟蜡烛,我也还是会觉得烛光不够用。”吕印汀回答。

    “点多少都不够用吗?”凝端夜问,“像我袋子里这些,如果全都点,你当时也会觉得烛光不够用?”

    “是的。”吕印汀说,“其实那时候我觉得不仅多一些不够,算世所有蜡烛都点燃,我也依然会觉得烛光不够用的。当然我的心一片黑,不管点多少蜡烛,都是我点的来自外界的光而已,那光,不在我心里。”

    这时凝端夜想到了其实自己带这么多蜡烛出来深层的原因也与这个有关。尽管此时他身边有吕印汀这道光,尽管他知道他活着她的命,他们便算是永远不会分开了,然而在接下来不远的时候他总归要经历一场诀别,从此以后,她便无法如前几个月那般实实在在地站在他旁边跟他说话了,她这道光也便也用以前那种方式照着他的心了。这样,尽管认为他依然与她在一起,但这种即将到来的令他实在不愿意接受的变化依然会令他感到等她一离世光不够用了。他不确定她什么时候会离世,一旦他离世,他感觉内心的光不够了,他便会尽量多地点那些蜡烛。

    其实到时候尽管算把很多蜡烛都点燃也无法使他感觉光够用,但他在他听到吕印汀说这话时还是会想这样做。

    听到吕印汀那段话后,凝端夜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点那么多蜡烛并不能解决问题,而且到了那时,如果他点了那么多蜡烛后依然觉得光不够用,自己却找不到其他办法,那这样的作法只能加重诀别带来的难过。

    他想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便问吕印汀“后来怎样?”

    “后来我便在此处看到了成群的流萤,看到后我便把那根蜡烛熄灭了,虽然那时候我也没多想我到底为什么将根蜡烛熄灭了。看着飞舞的流萤时,我心里的感受一下子不同了,当时也没想到底是怎样不同了。我这里看了很久,平静了下来,告诉自己前途不一定一片黑暗,如今想想,还真是,因为后来我遇了你们啊。”吕印汀说。

    “你不再担心有人追你了?”凝端夜问。

    “是的,这时候我才觉得真没必要继续跑了,我知道其实之前已经没人在追我了,后来还在追着我的只是我心里的阴影。”吕印汀回答。

    这话令凝端夜思考了起来,他想有时候,人以为自己做某些事是因为其他事,其实也许仅仅是因为自己心有其他事的阴影。

    “当时的我,在我们现在坐的这块石头坐了下来,看着那些流萤,我好像忽然找到了我之前熄灭蜡烛的另一个原因。”吕印汀道。

    “什么原因?”凝端夜问。

    “我想到了流萤是自己会发光的。”吕印汀说,“其实在我熄灭蜡烛的那一刻,我隐隐意识到这个了,只是这原因尚没有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后来,也是在我坐在这块石头看流萤时,这原因一下子清晰了。我觉得如果我心里能发光,内心不再一片黑暗,算没蜡烛可点,走在漆黑的路,我的前途也不是完全黑的。”

    “让心里发光?”凝端夜问。

    “是这样,我觉得有时候外界的光再多,如果不能让自己的心发光,那都无法从根本解决问题。”吕印汀说道。

    “你带我来这里,是想借自己能发光的萤火虫告诉我这个的?”凝端夜问道。

    “是的。”吕印汀道,“我感觉你带那么多蜡烛来这里,大概是因为到时候你内心深处会有光不够用的感觉。”

    “没错。”凝端夜道,“其实在我彻底想清楚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拿出那么多蜡烛来,是觉得自己想这么做。听你说了那些话后,我便觉得我那样做是因为担心内心的光不够用。我拿了那么多蜡烛,其实算都点,我内心的光也依然是不够用的。从此以后你不会再像前几个月那样在我身边,跟我说话,我再也无法实实在在地看到你了,经过如此大的打击后,肯定不是外界的光能使我觉得光够用了的。”

    “那让自己的心发光吧。”吕印汀道,“这方法对我来说是真的很有用。我当时是想办法让自己的心发光,后来遇到了你们,从此我的世界到处都是光了。可以说,那次以后,我的前途已经一片光明了。”

    凝端夜道“可是,失去的,还是回不来了。”

    “不必难过,其实,每个人都终将失去整个世界,只是早晚不同。”吕印汀说,“不光是人啊,其实流萤也是。今天我们一起看到的这些流萤,不会是几个月前我第一次来这里时看到的那些流萤了吧。生命是这样的……”

    凝端夜说“我们珍命派的人,如此珍视生命,会不会更痛苦?”

    吕印汀道“在生命在世期间如此珍视,那么生命离去时,也不至于后悔自己没好好对待生命了吧。”

    凝端夜说“那接下来的日子,我听你的,努力……努力想办法……让自己的心发光。”

    吕印汀感觉得出凝端夜的语气依然带着因即将失去而产生的痛苦,道“人在世的每一天,都让自己的心发光,最起码自己的状态便会不同,自己的状态好对做事多少是有些好处的。至于哪些无法挽回的,又何必强求?”

    “算不强求,也忘不了。”凝端夜说道。

    “忘不了不忘,带着忘不了的事前行也未必会多了羁绊。”吕印汀道,“心里有光,不要折磨自己。”

    凝端夜说道“我试试吧。”

    吕印汀道“你以前试着做过很多事,都做成了。”

    凝端夜看着空飞舞的流萤,又看向了吕印汀,发现她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你现在心情真的很好?”凝端夜道。

    “是的。”吕印汀道,“这几个月,我过得如此美好,从此以后又永远跟你在一起了,我小时候从来没想到会这样。我现在看这些流萤,又觉得它们在唱歌,第一次来这里看流萤的时候我觉得那些流萤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