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这边还在跟棉花糖聊着,守在帘帐外的大丫鬟珊瑚看到帘帐震动着,便知阿昭并没有睡着。
她悄悄掀开一点床帐,果然对上了阿昭大张的眼睛。
珊瑚一脸心疼:“小姐您想开点吧,别难过了。那齐少爷真的不是良配。”
阿昭:“……”
齐少爷???
哦!
她想起来了。
刚刚棉花糖传给在自己的剧情里面,还有一段,是和原主有关的。
应昭三个月前,有一次外出散心,路上遇到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
两人一来二去,便暗生了情愫。
那齐少爷都知道应昭的身份不一般,无法明娶,一时冲动之下竟然胆大包天的说要私奔。
可叹应昭竟然当真了,收拾了细软到了约定地方等了人家一晚上。
等到的,却是父亲文渊公。
她被文渊公带回家严厉训斥了一顿,并软禁在院子里。
应昭以为是父亲要拆散自己和情郎,怒而以绝食相抗,饿晕了过去。
这也是阿昭先前头晕眼花的主要原因。
珊瑚没听到阿昭回答,以为她还没想通,咬牙,将自己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那齐少爷,已经和户部侍郎家的小姐订了亲,不日就要大婚了。”
阿昭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珊瑚以为她不信,红着眼眶说道:“婢子说的都是真的。小姐您以为老爷怎么知道您在那暗门处等着的?是那齐少爷临时反悔了,告知了老爷。”
阿昭:“……”
她稀奇道:“他为什么反悔?”
珊瑚说道:“这个婢子不太清楚。”
阿昭点头:“行了我知道了。”
珊瑚见她一点淡然的模样:“小姐,您,不难过了?”
阿昭:“不难过了。”
珊瑚怀疑:“真的?”
阿昭一本正经的瞎编:“真的,我饿了两天以后才发现,什么风花雪月都是虚的,填饱肚子才是关键。”
珊瑚:“……您说的,有道理。”
阿昭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我小睡一会儿,半个时辰以后你喊我起来。”
“是。”
帘帐再次被合上。
棉花糖的八卦随之而来:“我刚刚查了一下,那个齐少爷,没来是因为怂了。”
“什么?”
棉花糖说道:“他也没那么喜欢应昭,订下私奔的约定以后左思右想,觉得私奔太危险了,要被两大家族追查隐姓埋名不说,锦衣玉食也没了,越想越不值得,干脆后悔了。”
阿昭:“……”
她想了想说道:“悬崖勒马,也算是,做得不错。”
就是这个应昭太死心眼了些。
她想着想着,困意袭来:“我睡一会儿了。”
这一觉并没有什么东西打搅,阿昭再醒过来的时候精神好了许多,自己能坐起来了。
她一醒来就来吃东西,珊瑚连忙让人端上了几样吃食。
阿昭一边吃东西,一边不经意的问道:“珊瑚,我自经历这一遭,有些大彻大悟的感觉,想去寺庙之中拜一拜菩萨。你可知道,哪些寺庙香火最好,有高僧修行?”
珊瑚对这个倒是不陌生,口中道出了几个名字。
没一个叫湛明的。
阿昭想想湛明的年纪和风姿,总觉得他不该是默默无闻的。
她于是又问道:“我听闻佛门最讲究悟性,就没有年轻的得道高僧吗?”
——
第四更,晚点再见。
珊瑚凝眉思索了一番,摇头:“这……婢子未曾听说过。”
阿昭还想问更多,又怕叫人疑心,只得按捺住不提。
过了一会儿,她才想到可以直接问棉花糖。
棉花糖说了一个寺庙的名字,不在珊瑚方才所言的寺庙里面。
想想也是,看男主那院落的简朴模样,想必是哪间山野小寺。
“我之前以鬼魂形态出现在男主身边,棉花糖,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吧?”阿昭问道。
棉花糖闪了闪:“是的,宿主。这是系统给宿主的福利。宿主有充分的时间见到男主,请不遗余力的劝说男主还俗吧!”
“友情特惠:因为本世界男主佛心虔诚,任务难度较大,技能抽取换做自由选项,请宿主从以下三个选项中挑选一个,成为本世界能力。”
棉花糖话音刚落,面前虚空之中便出现了三行发光的字体:
第一,馥郁体香,催人动情。
第二,冰肌玉骨,催人动情。
第三,强大灵力,逼男主就范。
阿昭:“???”
她的棉花糖,难道不是一个正经系统了吗?
棉花糖浑然不知宿主的想法,还在兴致勃勃的解说:“如果选择第一条,宿主犹如自带催情香,届时男主和宿主你长期相对,说不定哪一日就动了俗念,这个第二条,冰肌玉骨,可使宿主你肤如凝脂,宛若生光,让男主见了你,眼见都移不开……”
“哦,我选第三个。”
棉花糖:“这两个都挺好的……什么?”
阿昭瞥了棉花糖一眼:“我选第三。”
系统颇有些痛心疾首的看着她:“系统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你怎么就选了个最没用的呢?”
阿昭看了棉花糖一眼,一脸深沉:“这,你就不懂了。”
“一个一心向佛的僧人,寻常皮肉假象,怎么可能迷惑得了他?”
“如果美色就能诱惑得了他,皇宫什么样的美人寻不到?还用得着我来做任务?”
棉花糖“啊”了一声:“宿主说得好像很有道理搭理。可是,第三个对任务有什么作用吗?”
阿昭:“哦,其实也没什么作用。只是前两个相对而而言更废一点。”
棉花糖:“……”
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宿主嫌弃了。
他又想嘤嘤嘤了,不过强大的事业素养,还是让他先把技能发放给了阿昭。
然而阿昭感受了一下之后:“?”
“说好的强大灵力?”她看了棉花一眼。
棉花糖:“呀!我突然想起来了,这个只在宿主你是魂体的状态下才有用。”
阿昭:“……”
她怀疑的看了棉花糖一眼,总觉得对方好像是故意忘记的。
棉花糖闪啊闪的:“请宿主相信,棉花糖绝对没有什么私心!”
阿昭轻哼了一声:“你要是骗我……”
棉花糖紧张:“怎么样?”
阿昭想了想自己能威胁什么,想了一圈以后,突然发现好像没什么能威胁到他的。
想到此,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的看着棉花糖。
棉花糖:“!”
突然紧张!
然后他就听到阿昭幽幽的说道:“你我合作这么久了,棉花糖,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你别逼我……”
后面的话阿昭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她编不下去了。
但是棉花糖不知道啊。
他被吓到了。
小小的白团子嗖的一下蹿到宿主的怀里。
就算没有实体,阿昭也奇异的感觉到了对方想在心里怀里蹭蹭的意思。
“宿主,阿昭,棉花糖绝对是最乖的系统,真哒!”
阿昭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笑容来:“我暂且相信你。”
……
白日很快过去。
因为这两日绝食损耗了元气,阿昭精神不太好,睡得极早。
她阖上双目,不多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却又很快幽幽醒转过来。
只不过,这醒来的地方,已经换了一个。
阿昭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象,便知自己已经到了男主所在的院子里。
毫不意外,屋子里又是低低的诵经之声。
根据上次的经验,这和尚诵完经,就该休息了。
阿昭却没有像上次那样乖乖坐在院子里,而是穿过门扉,坐在了屋子里的凳子上。
她也不说话,支着下巴看着微闭双目诵经的和尚。
此刻已经晚间,屋子里点了灯。
不过寺庙清贫,这么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不过小小一盏油灯,照亮的,也只有这和尚所在的小小方寸之地。
不过已经足够了。
昏黄的灯光印在湛明的脸上,他本就隽秀出尘的面容愈发如同美玉一般,加上他此刻虔诚的神情,神色悲悯,如同壁画里的菩萨。
既是菩萨,自然六根清净,如何会动私念?
阿昭小小的叹了口气。
那小小的灯火便晃了一下,室内的平静骤然被打破。
湛明长睫一颤,口中诵经之声不断,直至最后一句方歇。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坐在一边的阿昭。
微微讶异之后便恢复了平静:“白日不见女施主,还以为女施主已经了却牵挂离去了。”
阿昭微笑:“我叫阿昭。”
湛明跟着微笑:“阿昭施主。”
阿昭看着他站起身来,用剪刀挑了挑灯芯,那火光便比先前亮了些。
“湛明大师,我心中确实是有牵挂,不过一时半会儿解不开。未来一段时日,怕是要叨扰大师了。”
湛明问道:“施主忆起前尘往事了?”
阿昭点头。
“恭喜。”湛明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阿昭久久看着他的模样,洒然一笑:“大师,长夜于我有些孤寂,大师可愿分我半个时辰,品一杯茶?”
她话是这样说,心里却知道,以这出家人的慈悲为怀,怕是不会,也不懂得拒绝的。
果然,湛明低低应下。
两人便到了院子之中。
湛明提了茶壶和小炉出来,又进房间,拿了一盒茶叶。
他正要动作,却被阿昭抬手止住。
“打扰了大师休息,无以致歉,便让我替大师沏上一杯茶吧。”
湛明也不跟他争,安然坐在对面。
茶之一道,阿昭虽然算不上多么精通,可到底过了这么多世,有些东西,耳濡目染,总会一些。
不过须臾茶水烧开,阿昭便取了杯盏,放上茶叶,替湛明倒了一杯。
“大师请尝一尝。”
——
六更完毕。
果然,踩点更新是一个懒癌作者必备的技能。
以后别问我更新时间了,这是秘密。【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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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滚是不能打滚的,一个高冷的作者有偶像包袱,我们商量一下,我把棉花糖切片卖了,投票的一人一片,行不行?
感谢棉花糖给她的技能,阿昭现在有了灵力,也能同实物接触了。
湛明看着她,伸手接过:“多谢。”
阿昭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见他这样,莞尔一笑:“大师就不疑我?”
湛明淡然一笑:“贫僧信我佛,信我眼,信我心。”
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好茶。”
阿昭也饮了一口,将茶盏搁置在桌上:“山中泉水清冽,大师这茶叶也清香别致,确实是好茶。不过么……”
湛明安静的喝了一口茶,等着她的未竟之语。
阿昭手腕一翻,一套精致的茶具出现在了桌上。
“方才品过了大师的茶,现如今,品一品我的茶,如何?”
湛明静静看她一眼,温和而笑:“阿昭施主请便。”
阿昭于是重新烧了一壶水,用的还是湛明的茶叶,只是换了自己带过来的茶具和茶水。
“大师请用。”
湛明接过茶盏,掀开,放入鼻尖。
还未至近前,便闻到了一股扑鼻冷香。
阿昭含笑说道:“这煮茶,用何水也是关键。大师山中清泉自然为上品,不过我庭院之中,有一株金线梅,冬日第一场梅开,落在上头的第一堆雪,用瓷器封存起来,埋入地底,七七四十九日,挖出来用来煮茶,又比这清泉水,犹胜三分。”
湛明饮了一口茶,轻轻摇头:“阿昭施主自谦。金线梅乃番域贡品,梅开之日芬芳满庭,稀世难得。《茶典》有注,照施主所言,金线梅雪水煮出来的茶,乃是世间第一等。”
阿昭不予置否,只是问道:“大师觉得,我这茶如何?”
湛明颔首:“极佳。”
阿昭托腮看他:“我观湛明大师年纪虽轻,可佛法高深不弱于任何人,偏待在这偏僻深山小寺之中,岂不委屈?”
湛明放下茶盏:“施主何意?”
阿昭笑道:“今上重佛法,大师这等高僧,若是愿意现于人前,必将名声大躁。”
她端起手中的茶盏,浅饮一口:“届时,这金线梅,便是再难得,于大师而言,也不过是唾手可得。”
湛明放下手中茶盏,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看来阿昭施主,并不是真心要请贫僧喝茶。”
阿昭叹了口气:“我不过是,欣赏大师佛法精妙。”
湛明摇头:“不论是金线梅雪,抑或清泉一瓢,不过解渴而已。”
他说完起身,冲着阿昭一礼:“阿弥陀佛,时辰不早,贫僧该去歇息了,明日还要早课。”
阿昭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离去。
棉花糖纳闷的说道:“都是解渴,可我觉得九嶷……嗯,鲜花晨露和花蜜兑出来的蜜水,就比泉水好喝多了啊。”
阿昭看了这傻乎乎的白团子一眼,笑道:“你若是个人,那一定是个俗人。”
棉花糖小声哔哔:“什么是俗人?”
阿昭身后凭空出现一张软塌,她顺势一趟,双手枕着脑后:“有欲望的,都是俗人。比如你我。”
棉花糖似懂非懂:“所以,和尚不是俗人?”
阿昭摇头:“和尚,又有几个不是俗人呢?”
一夜很快过去。
湛明第二日清早起来,毫不意外的发现那位神秘的阿昭施主已经不见踪影。
倒是桌上,那套精巧的茶具和一罐雪水还在。
湛明小心的将其整理收纳好,等着那位施主下次过来取。
。
文渊公府,阿昭也醒了过来。
一夜神游,对她而言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境一般,倒也不觉得累。
她起身,用了饭,去拜见父母亲。
公侯小姐的一天,实在是轻松自在得很,也无聊得很。
若是有邀约聚会还好些,至少出门透透气,见一见好友同龄人。
若是自己待在家中,能做的就是看书习字画画抚琴,再就是自己一个人做做刺绣,在花园里散散步。
阿昭现在满心眼都是如何让湛明动尘心,没心思刺绣也没心思逛花园。
见她坐在榻上心事重重的样子,珊瑚忧心忡忡:看来,小姐虽然嘴里说放下了,也心里到底还是记着那齐少爷呢。不然的话,怎么会如此郁郁寡欢?
偏偏这时候阿昭又问了一句:“珊瑚,你说,这和尚,会喜欢什么东西?”
和尚?
珊瑚对自家小姐突然的问题一头雾水。
小姐不信佛,对这些东西向来没有兴趣的,怎么会突然……
啊!
珊瑚震惊的捂住嘴巴:小姐不会是,受了齐少爷那个打击,一时想不通,想要遁入空门吧?
她连忙说道:“小姐,这出家人有什么好的?日日粗茶淡饭,不食荤腥,清苦得很。”
阿昭白了她一眼:“我是问你出家人喜欢什么?”
珊瑚“哦”了一声:“出家人啊,也喜欢钱财吧?您看佛缘寺的善堂长老,夫人上次给佛祖捐了一座金身,那长老都笑成一尊弥勒佛了。每次夫人去礼佛,都要赠上许多香火钱,那善堂长老可把咱们文渊公府,当财神爷看呢。”
阿昭:“……”
如果湛明也这么喜欢钱财,那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可是湛明如果真的这么好说服,也用不着她来做任务了。
阿昭想想觉得有些郁闷,挥挥手让珊瑚下去。
珊瑚却担惊受怕的赶紧去求见了阿昭的母亲文渊公夫人,说小姐怕是要出家的想法。
自然是把个文渊公夫人吓得够呛,急急忙忙的就朝着阿昭住的院子赶了过来。
阿昭听闻这具身体的母亲到了,连忙出门迎接。
一照面,就见到那美妇人还未说话,便是一串泪珠儿滚了下来。
阿昭:“……”
她真是不明白这位公侯夫人泪腺怎么如此发达。
女人是水做的,这话在她身上,真是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头疼的叹了口气,阿昭走上前去,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又是谁惹娘亲不高兴了?”
文渊公夫人一把拉住她的手:“昭儿,你可千万不要想不通啊!”
阿昭:“???”
我想不通什么了?
文渊公夫人已经开始哭了起来:“你就算心里难过,那也万万不能生出出家的念头来啊!你忍心看着我和你爹忍受骨肉分离的痛苦吗?”
阿昭:“???”
弄了好半天,阿昭才终于明白文渊公夫人在说什么。
她狠狠瞪了珊瑚一眼。
“娘,我真的没打算出家!”阿昭第三次同文渊公夫人保证。
“真的?”文渊公夫人擦擦眼泪。
“真的!”阿昭语气掷地有声。
傻子才会出家呢。
连肉都没得吃。
好不容易哄走了文渊公夫人,阿昭笑眯眯的看着珊瑚:“你理解能力不错,告状也告得挺开心的啊。”
珊瑚:“……”
小、小姐饶命!
……
是夜。
阿昭依旧早早上床睡觉。
她近日休息是比往常早了些。
不过府里都觉得,她先前那一番闹腾亏空了身子,多休息休息也挺好的。
在一睁眼,便到了熟悉的小院之中。
湛明照旧是在诵经。
阿昭一回生二回熟,直接就进了他的屋子,坐在凳子上听他诵完。
湛明再看到她也不意外了。
“阿昭施主来了?”
阿昭笑眯眯:“我来了。”
两人这次倒是有了默契,一起坐在庭院之中。
阿昭手一挥,桌子上就出现了一大堆经书。
“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一些经书,送你了。”阿昭大方的说道。
湛明信手一翻,眉头便蹙了起来:“这都是些难得的孤本,贫僧受之有愧。”
阿昭摆摆手:“什么受之有愧,我现在夜夜在你这小院之中,叨扰到湛明大师你,这个算是谢礼。”
湛明温声道:“阿昭施主并未打扰到贫僧,还赠了贫僧一壶茶。谢礼是万万不敢当的。”
阿昭于是不高兴了:“你这个和尚真没意思。”
湛明只是温和望着她。
愈发衬得阿昭不讲道理。
反正看起来像个不讲道理的,阿昭索性耍起了无赖。
她指了指眼前的这些经书:“我呢,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如果湛明大师你嫌弃不肯要,我就……”
她眼珠咕噜一转,手一伸,屋子里那盏油灯已经出现在了手中。
魂体怕火,阿昭拿着那盏灯,心里有些害怕,不过面上却没显露出来。
她将那油灯一倾:“你若是不要,我就烧了它们吧。”
说着也不等湛明反应,油灯一点,最上面的那本经书已经被点燃。
湛明平静的眼神终于生出一丝慌乱。
他甚至顾不上已经燃上的火,直接就用衣袖盖了上去,将火压灭。
又细细的将经书拿起来看,见只是封面被烧毁了一角,内容依旧完整,才松了一口气。
再抬眸看向阿昭,湛明的神色之中带上了不认同:“阿昭施主,你这些经书,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孤本,是佛门宝藏,这般轻贱,实在不妥。”
阿昭轻声一嗤:“大师这话说得不对。”
湛明:“哦?”
“大师对那金线梅雪不屑一顾,视之与寻常山野泉水无异。我就十分理解。”
阿昭含笑说道:“于大师而言,这些都不过是身外之物。”
湛明目光一动,看着阿昭,已然明白她要说什么。
果真就见到阿昭伸出手来,指了指桌上的经书:“我就与大师不同,我是个俗人,偏爱那口腹之欲,不爱这佛门孤本。”
“在我眼里,这堆经书,不过是放在家中仓库落灰的。如今它们有幸被我看上,赠与大师这等高僧,便是它们的福气。”
“可是大师不愿意接受,那对我而言,它们自然就没有丝毫用处了。”
阿昭摊手,一脸无辜:“对我无用处的东西,还占地方,不烧了,留着做什么?”
湛明默然良久。
半响,他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阿昭施主口舌伶俐,贫僧说不过你。”
阿昭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猫儿:“那,这份礼物,大师收,还是不收?”
湛明叹了口气:“阿昭施主给贫僧设了一个陷阱,可贫僧即便知道,也还是要睁着眼睛往下跳。”
阿昭心里松了口气,将那油灯放回屋子里,嘟哝道:“大师早答应不就好了,非得费我一番口舌。”
湛明仔细将那些经书整理好,闻言细细看了阿昭一眼,说道:“阿昭施主年纪不大,性子,却是颇为执拗霸道。”
阿昭哼了声:“那也看人。一般人,我才懒得搭理呢。”
湛明含笑问道:“原来贫僧在阿昭施主眼里,已经不算一般人了。”
“那是自然。”
阿昭一双明亮的杏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湛明:“不说大师佛法高深,单凭大师这品貌风姿,也不是寻常人能有。”
湛明心说果然是个小孩子,说话这样直白。
他摇头笑道:“红颜枯骨,皆是虚妄。阿昭施主何必拘泥于皮相?”
“大师这话又不对了。”阿昭严肃的摇头。
再次被反驳,湛明也不生气,反而虚心问道:“何意?”
阿昭指了指自己:“因为我是个俗人。”
她振振有词:“俗人么,向来肤浅,我就喜欢拘泥于皮相。”
她指了指湛明:“相貌好看风姿过人的,譬如大师你,我看着,便觉得心中欢喜,心情比往日都要好上两分。古人言秀色可餐,若是对着大师您这张脸,我定要多吃上一碗饭的。”
这话本是有些轻佻了。
可是阿昭轻佻得太过光明正大,兼之她生得好,灵秀逼人,说起这话时神色之中也无半点猥琐淫邪之意,并不叫人反感,只让人觉得率真可爱。
湛明对这位小施主,也是包容得很。
听到她这番话,他只是失笑摇头:“又是歪理。”
阿昭不服:“大师不认同的,那便是歪理了吗?”
湛明温声说道:“那便算我错了,是阿昭施主有理。”
他竟辩也不同她辩。
阿昭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软软的使不上劲儿。
她眼珠一转,说道:“大师,我送了你这么大一份礼,你是不是也要表示一番?”
先前她分明说的是谢礼,现在又来要好处了。
湛明却不生气,依旧温声说道:“施主想要贫僧如何表示?”
阿昭笑眯眯的说道:“不如大师亲我一口?”
湛明一怔:“这……阿昭施主莫要说笑了。”
阿昭仔细看一眼,就是在这种时候,听到这种话,他竟然也还是平静的。
她不由挫败的叹了口气。
——
阿昭:撩不动,撩不动。
“我还真的就是开玩笑的。”阿昭摆摆手。
湛明看着她。
阿昭思索了一下,说道:“这样,我这些经书呢,都给大师你。大师你就……每日替我念上半个时辰的经文,再替我煮上一壶茶,如何?”
湛明笑道:“那贫僧这些珍贵经书,未免也来得太容易了些。”
“非也,非也。”阿昭摇头。
“千金难买我乐意。我觉得值得就是值得了。”
阿昭一本正经的看着湛明:“大师,你着相了。”
湛明忍俊不禁:“阿昭施主说得对。”
“那,便从今日开始吧。”
湛明起身,开始烹茶。
他长得是一等一的好,风姿更是一等一的动人。
阿昭支着下巴看着湛明煮茶的动作,只觉得无论哪一处,都赏心悦目得很。
她甚至想着,这么个人,就算待会儿递过来的是一杯毒酒,她只怕也能就着一口喝下去。
美色误人,唉,美色误人。
很快,一盏透出幽幽冷香的茶水就被递到了阿昭面前。
湛明笑道:“昨日阿昭施主留下的雪水还在,湛明借花献佛,还请不要怪罪。”
阿昭当然不会怪罪。
见到她捧起茶盏,湛明也拿起了一卷经书,轻声念诵了出来。
湛明其实根本就不需要看,这些佛门经典经书,他自幼背诵,早就熟记于心。
阿昭不自觉就被吸引了过去。
湛明确实是个很有佛性的人,她想。
如果他不是男主,阿昭不需要做任务的话,她或许会很敬佩这样一位大师。
“……舍利子,是诸空法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
阿昭慢慢将手中茶盏放下,凝神听他念诵。
等到湛明念完一段,停下来,便看到了阿昭这副入神的样子。
他忍不住就笑了出来:“阿昭施主总说自己是个俗人,依贫僧所看,却是与我佛有缘。”
阿昭回过神来,舒了一口气:“可别。我向往云锦华服,高床软枕,玉盘珍馐。就算和你佛有再大的缘分,也只能割舍了。”
湛明无奈摇头,便开始继续。
经方才那一打岔,阿昭先前感受的那种玄而又玄的境界便也不见了。
她看着阿昭,月光倾落而下,洒在庭院里。
阿昭想,这天上的明月,想来也是偏心的。不然的话,这院子里这样多的东西,怎么,就只有眼前湛明这个人,通身都好似在发光呢?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
湛明无奈睁眼,看着她:“阿昭施主你这样看着贫僧做什么?”
阿昭强词夺理:“大师,你心不诚。”
“何意?”
她又开始瞎掰:“你们出家之人,当不受外物侵扰。便是有魔音灌耳,百般诱惑,也当巍然不动。我不过是看了你一眼,你就忍耐不住,岂不是心不诚?”
湛明思索了一会儿,神色恭敬的向阿昭施了一礼:“阿昭施主说得不错,是我修行不到家。”
阿昭:“……”
她看着湛明当真的模样,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其实,只是瞎说的。”
湛明温和一笑:“施主有慧根。不过瞎说一言,也有大智慧。”
阿昭心说你们这些大和尚真是脾气好。
说什么都是:都行,可以,没问题,施主说得对。
她看着湛明又开始垂首诵经。
月色之下,这人俊秀温润的眉眼,像是笼着一层薄薄的光,虔诚悲悯。
阿昭心中一动。
只见得这庭院之中,两人周围虚空里,突然冒出了朵朵花苞。
无数莲花次第开放,周身萦绕着点点荧光,圣洁华美。
湛明:“……”
他无奈的看着阿昭:“阿昭施主。”
阿昭歪头笑得一脸无辜:“大师您看,这是不是因为你佛法高深,才引来这神异情景?”
湛明看着她,忽而一愣。
面前这个少女,华服珠翠在身,笑起来头上钗环相撞,叮咚作响。
而今她身在这满院莲华之中,巧笑倩兮,竟比那所有莲花合在一起,还要动人三分。
湛明垂下眼眸,暗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阿昭施主。”他正色看着阿昭,“莫要拿贫僧开玩笑了。”
阿昭一脸你真无聊的样子:“好吧,这是我弄出来的,我就是觉得你这院子实在清冷简单了些,增加点景色而已。”
她看了看时辰,知道湛明每日要早课,现在已经不早了。
“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大师你回去休息吧。”
她说着自己半掩着唇,打了个哈欠,往后一仰。
身后凭空出现一张软塌,将她给接住。
湛明看着她这随意自在,甚至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动作,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目中却带上了一丝笑意。
“那么,阿昭施主,贫僧告辞。”
阿昭笑眯眯的冲他挥了挥手:“大师晚安。”
湛明奇道:“这,晚安,贫僧倒是第一次听见,为何意?”
阿昭:“……哦,这个,意思是时候不早了,你我都该安寝了。”
湛明若有所思点头:“原来如此。那么,阿昭施主,晚安。”
这么一个温柔俊俏玉一般的和尚,同你道晚安,是个什么感受?
阿昭见到湛明进了屋子,这才伸手放在自己胸口摸了摸。
跳得有点快。
她并不困,这么躺着,头顶是光华灿烂的星空。
这寺庙大概是在一处人迹罕见的深山之中,星空也比旁处更加美丽一些。
“棉花糖。”阿昭用叹息一般的语气喊了棉花糖一声。
棉花糖一下蹦到她的身边。
阿昭一只手在下巴处点了点:“我真的挺喜欢湛明大师的啊。”
棉花糖闪了闪,气势汹汹:“喜欢,就上!”
阿昭:“……”
她神情古怪的看了棉花糖一眼:“未成年系统?”
棉花糖茫然:“怎么啦?”
阿昭:“你刚刚跟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棉花糖闪了闪:“刚刚?哦,宿主你喜欢的话,就勇敢的上,去追求真爱啊。”
阿昭狐疑的看着他:“真的?”
棉花糖软绵绵的嗓音一本正经:“真哒!”
听着那小奶音,阿昭这才收回了心中的怀疑:棉花糖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她睁着眼睛一个人看了会儿星星,山间夜风伴随着清雅莲香,是助眠的良药,不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系统看着她睡着了,良久白团子才闪啊闪的,慢慢嘟囔了一句:
“棉花糖都好几百岁了呢。”
——
6更完毕。
月票月票月票,日常吆喝一波。
明天再见~
这几日,文渊公似乎都有些忙碌。
因着前面那一回事情,文渊公和妻子秦氏都对女儿万分在意。
平日里一日三餐,都是一家人在一起用。
可是这几日,已经好几天,不见文渊公在家里用饭了。
今日又是母女二人在一处用膳。
待到饭毕,侍女们呈上清茶,母女二人在一起聊天消食的时候,阿昭顺口就问了一句。
“父亲近日可是有些忙?总不见人影。”
文渊公夫人,也就是秦氏,拉着女儿的手正在花园里闲逛。
闻言看了一眼身后的人。
婢女们颇有眼色的落后一些,不去听主人家的谈话。
秦氏拍了拍阿昭的手:“原也不是什么秘密,近来,宫中传出消息,东宫那边,二十年前遇害的那位小皇孙,据说还活着。”
阿昭当然知道湛明还活着。
她比较惊讶的是,宫中是怎么知道的。
秦氏看了女儿一眼:“空慧大师你知道吧?就是昔年你出生的时候,断言你有凤命那位。是他说的。”
原来是那个和尚?
神佛这种存在,阿昭是信的。
所以她倒是相信,这位空慧大师应该真的有些能耐。
只是,她皱着眉:“这种事情,不管那位皇孙是否真的还在世,在未确定下来之前,便广而告之,不太好吧?”
秦氏虽然爱哭,可毕竟是高门贵女,又做了这么多年的文渊公夫人,该有的政治嗅觉半点不弱于人。
她冷笑着说道:“为何广而告之?东宫无子,给了那几位不小的希望。原本局势不明,还能隐忍着,可突然知道太孙还在,你说他们还耐不耐得住?”
阿昭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娘是说,这个是空慧大师故意说的?”
秦氏摇头:“空慧大师乃是佛门高僧,素来不参与这些俗事。此番怕了着了人家的道。”
不管背后人是谁,总之,空慧大师在公开场合,说出了皇太孙并未身陨这句话。
就算其余消息谁也不知,也足够有心人心惊了。
“现在,陛下,太子那边都在查证,找寻二十年前旧人的踪迹,这是明面的。至于暗地里……”
秦氏叹息了一声:“谁知道还有多少牛鬼蛇神?”
秦氏说起这个时候,语气之中犹自带着一丝叹息:“希望上天有好生之德,叫陛下和太子殿下的人先寻到那位皇太孙。”
秦氏在闺中之时,便与如今的太子妃是好友。
两人身份相当,可性子截然不同:一个娇气爱哭,一个沉稳持重,相处之中太子妃一直都是照顾人的那位。
说一句情同姐妹,半点都不为过。
太子身为国之储君,这么多年也称得上一声礼贤下士,并无过错。
于公于私,秦氏都希望东宫那边能有个好结果。
“而且……”
秦氏停下脚步,温和的看着女儿:“昭儿,你曾被空慧大师断言身具凤命,这一句话,便耽误了你的姻缘。若是此番皇太孙被找到,那他,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